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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北柳巷陸書探友 西花廳吳珍吸煙


  話說陸書在教場方來茶館,巧遇袁猷,吃茶散后,回到姑爹家中,用過晚繕,同姑母談了些家常話,安歇一宵。次日清晨,備了盟愚侄、盟愚弟兩封拜貼,換了一頂朱紅貢緯、高橋梁時式大呢帽,身穿一件二藍線絹夾袍,緊了一條白玉螭虎鉤絲帶,挂了洋表、扇套、荷包、小刀等物,外加一件元色線絹夾外褂。小腸小喜子拿著拜貼,捧著小帽,夾著衣包,拎著水煙口袋跟隨出了姑爹家大門。由南河下到了常鎮道衙署前,那照璧緊對著鈔關關城門,那里是水馬頭,來往行人擁擠不開。陸書帶著小喜子,慢慢的隨著眾人行走,但見那:
  門名寶鈔,乃水陸之沖途;衙屬行轅,轄揚由之關部。連楚接吳,達淮通魯。絡繹行人,稠密煙戶。稅務房調查越漏,懸龐頭牌示以揚威;門兵班嚴拿奸究,挂狼牙箭袋而耀武。旅店燈籠,招往來之過客,舖面招牌,攬經商之市賈。進城人、出城人、呵气成云,背負汗、肩擔汗,揮汗如雨。街市上蘭花擔、牛脯擔,香風堪愛;路途問尿糞擔、惡水擔,臭味難聞。蔬菜擔、魚蝦擔,爭先搶后;井水擔、河水擔,逐隊成群。七橫八堅,擔夫之挑柒擁擁;六抬三跟,鹽商之飛轎紛紛。縫窮婦女,臂稅篾籃供補綴;游方僧道,手敲魚子化錢文。男裝女像,抹粉涂脂,人作兔畜受人拘,強討埂化丐頑戰。車載驢駝裝貨物,大商小賈做生涯。真是:十省通衢人輳集,兩江名地俗繁華。
  陸書行過常鎮道衙門,轉灣到了埂子大街,見有許多戴春林香貨店。也有的柜台前許多人,買香貨的、買油粉的紛紛擁擠;也有的柜外冷冷清清。陸書初到揚州,不知何故,又不便問人,遂過了太平馬頭,到了小東門外四岔路口,問了店面上人路淫,一直向北,進了大儒坊,過了南柳巷,到了北柳巷,問到袁猷家門首。進了大門,只見四扇自粉屏門關著,小喜子將屏門敲了兩下,里面有個仆人將旁邊一扇屏門開了,問道:“是那位老爺?”小喜子將兩封拜貼遞与那關門的仆人,道:“我們大爺特來拜會,拜托回一聲。”那人將兩封拜貼一看,道:“請少待。”轉身進去。片晌工夫,見中間兩扇屏門大開,那接貼的仆人道:“請。”陸書帶著小喜于走進,袁猷已過至大廳檐前。邀至廳上,陸書要請袁猷的父親出來拜見。袁猷道:“家父現有小恙在身,改日再見罷。”陸書又要到后堂拜見伯母、大嫂,袁猷再四謙遜,方才彼此見禮人坐。
  家人獻了茶,袁猷道:“愚兄實是不知賢弟來揚,尚未到令親府上拜謂,反稱大駕先臨,罪甚,罪甚。”陸書道:“小弟拜調來遲,亦望吾兄恕罪。”袁猷請陸書除去大帽,換了小帽,又將外褂脫下,交与小喜子,在衣包內換了一件天青鏡面大呢面、五色板綾里夾馬褂,复又人坐。家人又獻了一巡茶,听得廳口家人道:“賈老爺、吳老爺來了。”袁猷、陸書才立起身,這見賈銘吳珍已經走進,上得廳來,彼此見禮人坐,品著閒話。不一刻工夫家人來回道:“魏老爺來了。”袁猷們一迎至大廳德前,魏璧上廳与袁猷見過禮,又与眾人見禮,分賓主人坐。家人獻茶,茶罷收杯。
  袁猷邀請眾人到西首花廳里面去坐,眾人立起身來,袁猷道:“小弟引導。”眾人道:“請。”隨著袁猷,但見大廳西首兩扇自粉小耳門上有天藍色對句,上寫著:風弄竹聲月移花影
  進得耳門,大大一個院落堆就假山,丘壑玲瓏。有几株碧梧,數竿翠竹。還有十几棵梅、杏、桃、榴樹本。此時四月天气,花台里面芍藥開得爛漫可愛。朝南三間花廳上面有一塊桶木匾,天藍大宇,寫的是:“吟風弄月”,下款是:“古靈王應樣書。”中間六扇白粉屏門,擺列一張海梅香几,挂了一幅堂畫,是箔溪陳援畫的山水。兩邊接著泥金錘箋對聯,上寫道:風來水面千重綠月到天心一片青
  上款寫:“佩紳學長先生教正”,下款是:“齊之黃應熊拜手”。香几上:左邊擺了一枝碎磁古瓶,海梅管子,黑漆方几,瓶內插了十多竿五色虞美人;右邊擺的是大理石插牌;中間擺了一架大洋自鳴鐘,一對鉤金玉帶圍,玻璃高手罩。一封畫漆帽架分列兩旁,桌椅、腳踏、馬机、茶几都是海梅的。學士椅、馬机上總有綠大呢盤紅辮團壽宇墊子。香几兩旁擺列著廣錫盤,海梅立台。有八張桶木書廚分列兩旁,書廚上總有白銅鎖鎖著,不知里面藏的甚么書籍。右邊瑩山牆挂了六幅畫條,是方華和尚畫的梅花,虞步青畫的山水,王小某畫的美人,李某生畫的三秋圖,倪研田畫的月季花,劉古尊畫的石粒;右邊瑩山牆挂了一幅橫披,是錢問衫寫的阿房宮賦。右首瑩欄杆擺了一張桶木十仙桌,上面擺了一校龍泉窯古瓶,紫檀座、磨朱高几,瓶內插了五校細种白芍藥。靠著廳后牆板擺了一張楠木大炕,海梅炕几,炕上也是綠大呢炕墊氈枕,炕面前擺著腳踏、痰盒。廳上挂的六張廣錫洋燈,大小玻璃方燈。雕欄湘帘,清幽靜雅。
  袁猷邀請眾人至花廳里面坐下,重新烹了上好香著,擺了四盤點心:是一盤生肉筍包,一盤火腿糯米燒賣,一盤五仁豆砂饅首,一盤螃蟹肉餃。袁猷邀請眾人用早點,眾人陪著陸書將早點用畢,品著閒話。吳珍跟來的小腸發子,拎著一個藍布口袋,定至花廳右邊,將口袋放在炕上,又將那炕上海梅炕几搬過半邊,在口袋內拿出一根翡翠頭尾、金龍口、湘紀竹大煙槍,放在炕上。又拿一個紫擅小拜匣樣式小盒,揭開,擺在炕中間,就像是個燈盤。這匣內有張白銅轉珠煙燈,玻璃燈罩,鋼千、小剪、斗挖、水池俱全。安放好了,又拿了一個水煙紙煤,點了火來,將煙燈點著。吳珍看見燈已開好,就立起身來,走到炕上坐下,在腰間挂的一個戳紗五彩須煙盒袋內,拿出一個法琅紋銀轉珠煙盒。蓋子上有一個獅子滾球,那獅子的眼睛、舌頭同那一個球總是活的。据說這煙盒出在上海地方,揚州銀匠總不會打。吳珍將煙盒用手轉開,放在燈盤里面,遂邀請眾人吃煙。眾人皆說不會,吳珍再三相拉,將陸書拉了睡在炕上左邊。吳珍睡在炕右邊,用鋼千在煙盒內蘸了些煙,在煙燈上一燒,那煙挂了一寸多長,在千子上一卷,在左手二指上滾圓,又在煙盒內一蘸,在燈火上又燒、又滾。如此几次,將煙滾圓成泡,拿著槍就著燈頭,將煙泡實在煙槍斗門之上,又用手指捏緊,就燈拿鋼千將煙戳了一個眼,自己先將槍吹了一吹,用手將槍嘴一抹,才將槍遞在陸書手內。吳珍將槍尾捧著,陸書將槍用勁銜在口里,吳珍將槍的斗門對著燈頭,叫陸書嗅煙。陸書使勁的嗅了一口,斗門堵塞,吳珍复又將槍就著燈頭重新燒圓,又打了一鋼千,遞与陸書再嗅。如此數起,半吃半燒,才將這口煙吃了。仍將槍遞与吳珍,陸書笑道:“兄弟不是吃煙,反覺受罪。大哥不必謙了,老實些自己過癮罷。”吳珍又讓眾人吃煙,眾人皆不肯吃。吳珍慢慢的吃了七八口,請陸書到右邊來,吳珍睡到炕左邊,又在左邊吃了七八口。
  書廳上已將桌子擺好,擺了杯箸。袁猷邀請眾人人坐,吳珍才將煙槍放下,陸書也立起身來,謙遜多時,一定請陸書首坐,魏璧二坐,賈銘三坐,吳珍在上橫頭,袁猷在下橫頭斟酒。先擺了十二個小碟,后上了四個小碗。眾人問問陸書蘇州常熟風景,陸書又問揚州故事古跡。飲酒閒談,又上了五個大菜,吃了几壺百花酒。眾人道午間不能多飲,吩咐拿飯。袁猷又敬了眾人每人一大杯,然后上了四個小彩碟子。眾人將飯用畢,家人打了熱手巾把子,眾人揩過臉,散坐吃茶。各家跟來的小廝,另有中席,袁猷家仆人邀在廊房里吃去了。吳珍又睡到炕上,吃了十數口大煙,小廝們飯已吃畢,吳珍叫發子將煙具收了,仍將炕几擺在炕上。
  袁猷邀請眾人仍到方來茶館吃茶。眾人所談都是評花問柳、買笑道歡,五人甚覺意气相投。魏璧道:“文華兄与友英兄本是結盟過的,今吾五人不期相遇,亦屬前緣。小弟不揣冒昧,意欲仰攀諸君,金蘭雅集,不知諸君可能賞光否?”眾人見魏璧父親現在兩淮候補,他今欲拜弟兄,誰不情愿,齊聲道好。魏璧道:“明日我們湖舫在小金山關帝廟進香、大早在多子街金元面館取齊。一切皆系小弟主人,不必效那些俗人湊分子、做豬頭會,惹人笑話。諸公意下如何?”眾人先原不肯,你謙我遜,后見魏璧實意,才都應允。吃過下午點心,袁猷要請陸書吃晚飯,陸書堅辭道;“小弟今晚同家姑丈說話相應,明早會罷。”袁猷不好強留,關照跑堂賣水煙的寫了帳。眾人出厂茶館。分路各散回家。
  —宿已過、次日清晨,魏璧先著家人到小東門馬頭雇一只長篷子大船,在金元面館等信。家人答應去了。魏璧帶著小廝,夾了—個五彩洋印花面、五色綢里衣包,包了一件二藍線縐面、白紡綾里夾背心,洋印飯單,小白釷面盆,高麗布手巾、廣錫漱口盂,蘭譜、筆硯等物,又帶了一個藍布口袋,里面裝的白銅水煙袋盒、紙煤等物,出了公館大門,直奔多子街金元面館。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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