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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蘭京

  民以食為天。

  「晚上要吃什麼?」赫柔翻閱著大賣場的特惠商品型錄,百無聊賴。

  「隨便。」客廳另一側癱在沙發裡玩掌上電玩的小路,同樣百無聊賴。

  「你每次都說隨便,等我隨便叫了東西你又不隨便。」挑得半死。

  「好想回家……」大書獃趴倒在餐桌上的計算機前,等到虛脫。「我們到底還要在這裡住多久?」

  「問她啊。」小路眼也不抬地冷哼。

  「噢,冤孽……」大書獃伏案呻吟,怨歎為何小時候要誤交赫柔這匪類,禍害延年。「我好想念我死去的那台計算機。」

  「我也很想念我被人砸爛前的工作室。」

  「你們要往好的方面想啊。」赫柔心虛地曉以大義,激勵民心。「要不是大書獃去小路那裡避難的途中,不小心進網咖玩一下卻玩到天亮,你可能就會撞上正在砸爛小路工作室的歹徒呀。」

  這是多麼奇妙的好狗運。

  「要不是小路又徹夜糜爛到天亮,可能連他也會一起被砸。」而不是被前來送件的快遞人員倉皇叫醒,以為沙發上的小路怎麼了。「這一切都顯示著,我們實在是一票精英團隊。」

  「那只是我們這票死小孩的不按牌理出牌,OK?」大書獃瞇著死不瞑目的毒絕。「你知道我那台計算機對我有多重要嗎?你能瞭解它跟我有多深厚的革命情感嗎?」

  「我、我的蘋果可以給你……」剛好她看上另一種新款的說。

  「你的蘋果給我有什麼用!你能把我的重要數據還給我嗎?你能把我好不容易弄到之前世足賽意大利國家隊五位猛男隊員穿著D&G內褲的經典團體照還給我嗎?!」

  赫柔瞠目結舌,從不知道大書獃這麼熱愛世界盃足球賽。

  「都是你!把我全部的收藏全殺死了!還它們的命來!」

  大書獃三不五時的暴怒,在這段避難期間早已見怪不怪。

  「你自己不去查那些該死的數據,害我們這些無辜老百姓——」

  「聯機了聯機了!」赫柔急急轉移受災戶的注意力。

  「等一下!」大書獃跳起來衝往洗手間,在鏡前狂扯自己剛才趴亂的一頭鬼發。「赫柔你先幫我跟——」

  「報告領導同志。」赫柔朝計算機的視訊鏡頭肅然舉掌致敬。「大書獃同志目前人在廁所裡忙,請您稍候,等她拉完。」

  「拉什麼?!」大書獃咆哮。

  「拉頭髮啊……」又怎麼了?

  計算機屏幕上顯示的李德,傲氣的面容隱隱抽動,驚愕反感。

  「你們那裡的人怎麼那麼噁心?」拉頭髮?

  「不然你們那裡的人都在廁所里拉什麼?」

  大書獃以一記橫向飛踢,殲滅計算機前喪權辱國的敗類,坐定大位。

  「久等。」大書獃與屏幕內的李德狠眼交鋒。「剛才是用來暖場的廣告時段,現在鏡頭已經交還給主播。談談交代你的事,辦得如何?」

  「你是我主管還是慈禧太后什麼的?」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講話?

  「那就跪安吧,小李子。」

  「憑你也配!」

  不出所料,他倆聯機後不到十秒,就開始互吠。赫柔繼續窩回單人沙發翻型錄,小路始終與世隔絕地淡然玩掌上電玩。整間國民小公寓,頹廢無章儼如遊民收容所。屋主兼社工人員的婉兒姊姊,早已認命,常常自我安慰:反正這屋子是買來激勵自己繳房貸當作定期存錢,不要介意不要介意……

  「小路,晚上吃什麼?」

  「隨便。」

  赫柔愣愣望天,狀若思考著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或者關乎科學革命來臨前笛卡兒與同時代的人慣於將經驗主義置於意識型態之上的盲點……「我覺得叫披薩比較好,你覺得咧?」

  「隨便。」

  「可是我想咬軟軟的飯,還是改叫外送米漢堡好了?」

  「都可以。」

  「怎麼你的反應好像我叫什麼都沒差?」

  「是沒差。反正吃也是你在吃、吐也是你在吐、瀉也是你在瀉。」與他無關。

  「說的也是。」哎,翻翻型錄,翻完再重翻,永遠看不完。

  小路漠然忙著指上的動作,不追問赫柔是在難過些什麼、沮喪些什麼、失落些什麼,導致她的腸胃又開始造反。他們這掛死黨早有默契,有人若是出狀況,其它人陪著就是了,不需窮追猛打逼供到底,也不需噁心巴啦地傾心吐意抱頭痛哭。這樣陪著,就可以了。

  他被人甩了的慘痛期就是如此走過來,大書獃父母離異的那段日子也是如此走過來。他們彼此陪伴,不必做作,也不必囉唆。

  「算了,我決定叫麥當勞。」她拋開型錄,鄭重宣佈。

  「我不要再吃那種東西!」大書獃回頭嗆聲,才繼續與李德火並。「你如果事情辦出個成績了,你囂張還有道理。可是明明弄不出個結果的,憑什麼臭屁?!」

  「那我就叫披薩??」

  「我當初就說過,我精神上支持你們——」

  「你唯物論的還跟我講什麼精神?」幾時改走唯心路線的,啊?「你分明是見風轉舵,看苗頭不對了,馬上撇清。還什麼精神上支持你們咧,那種東西值幾個錢?」

  「你說我唯物?你這種資本主義的才叫唯物!」他重炮反擊。「什麼都要量化、什麼都以結果計算、算你的資產、算你的收入、算你能提供的實質效益、算你的年資、算你學校的世界排名再來評定你這個人有多少價值。還講什麼全球一家世界和平,根本是骨子裡唯物、嘴皮子唯心!」

  「你還不是以唯心手段來操作你的唯物!」難道全世界的人類都矛盾,就他一個不矛盾?「不然你跟我講什麼精神、喊什麼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

  「你要我叫哪種披薩?」

  「你不想蹚渾水就直接講,反正這事你幫了我們也賺不到什麼東西,你會拒絕也很合理。可是你答應要幫忙了,這時又突然跟我講什麼精神上予以支持?」

  「你跟赫柔事前又沒跟我講清楚整個狀況,我投注心力查下去了才發現大有問題。你敢說你們事前沒有刻意隱瞞?」

  「我自己也被蒙在鼓裡哪有那個閒工夫再去瞞你?」他以為她很閒,每天都不用上網、不用玩game、不用看卡通、不用跟人哈啦、不用吃也不用睡、不用恍神、不用看八卦雜誌?「我忙都忙死了!」

  「你到底要不要吃披薩啦?」赫柔問到火大。

  一直埋首於掌上電玩的小路,懶懶分出一隻眼睛瞄到門口杵著的兩人,閒閒吩咐——

  「赫柔,拿兩雙拖鞋。」

  「幹嘛叫我拿拖鞋?!」煩不煩哪,沒看到她在忙嗎?

  「有客人……」不對。「主人回來了。」

  「啊,婉兒姊姊——」她才幡然諂媚到一半,就嚇得目瞪口呆。

  戈寧?站在門口的是戈寧?

  他冷然面對屋裡的太平盛世,不予置評,深覺為此擔憂焦急的自己活像白癡。婉兒姊姊對這一切,倒處之泰然,稀鬆平常。

  「我幫你們送牢飯來了。」婉兒姊姊欣然拎起名廚餐廳的外帶餐點。「赫柔想跟高先生私下談談吧,我會替你留著你的份。」

  赫柔整個人早已空掉,和戈寧關門獨處半天,還是沒辦法回魂,對著他發怔。

  真的假的?戈寧就在她眼前?

  「要確認一下嗎?」他幾乎摸透了她的腦袋,淡漠展臂。

  小手的食指畏縮地、試探性地、偷偷地、輕輕戳了戳他胸前。那厚實感、存在感、生命力、熱度與強度,令她不敢置信。真的是他?不是她手機裡塞滿的影像?不是她計算機裡偷存的戈寧?不是她腦中常常勾勒的幻覺?真的是他?

  真的。

  她像小狗小貓似地嗅著他的胸前,往上搜尋,隨著他配合的逐漸屈身,嗅往他的頸際,他的耳後,他的臉龐,他的雙唇,他的鼻息,他的眼睛,他的額角,他的頭髮。啊。

  她枕頰在他的頭頂上,將他整顆腦袋擁入懷中,眷戀不已。是他,這是他,是她朝思暮想的他,是她常黯然神傷的他,是她牽腸掛肚的他,是她難以放棄的他,是讓她孤單寂寞的他,是讓她傾心迷戀的他,是讓她飽受折磨的他,是讓她最開心的他,是讓她最難過的他,是她言語無法形容的他,是她甘願奮不顧身的他。

  他在這裡,現在,就在她懷裡。

  他們已經分不清,是誰在擁抱誰,是誰在安慰誰。就這樣,沉默地,靜止地,擁著彼此,像化為永恆的一尊石像,原本就同為一體,未來也沒有分離,一分開,就是支離破碎。

  她乘著風、乘著海、乘著期待,飄流了好久好久,終於抵達了她的夢幻小島。既沒有藍天,也沒有白沙,更沒有碧海,她所預期的一切統統都沒有,可是她抵達了。

  第10章(2)

  不過她才沉溺於幸福中沒多久,就被他一臂推開,環胸狠睨。

  「你是不是有什麼照片的事該跟我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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