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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雷恩那

  這些天,「太川行」生意接續上了,外頭的那些事她幫不上忙,但至少還能盡好分內之責,游大爺忙到成天見不著影,那她就自個兒走一趟「芝蘭別苑」。

  想到自己的那位爺,唉,她是該跟他道歉的。

  她想好好道個歉,但這些天一直找不到機會,他忙,沒能回來,又或者,他是在避著她。把歎息壓在心房裡,她帶著金繡穿過梅林,來到林中兩個相靠的大小湖泊。

  「芝蘭別苑」位在大湖湖畔邊、一條窄長石徑的盡頭處。

  她們主僕二人踏出梅林,才想沿著湖繞到石徑那端,金繡忽而揚聲——

  「少夫人,瞧,有人站在湖邊!」

  禾良抬睫望去,心中不禁一凜,沒料到會在這當口遇到鍾翠。後者牽著一匹褐毛大馬,靜謐謐地面湖而立,聽到金繡那聲嚷嚷,她亦揚首瞧來。

  上次見面是在「春栗米鋪」,那次聊談的內容並不愉快,儘管如此,禾良步伐略頓了頓,最後仍舉步走近。

  「鍾老闆,這麼冷的天,怎麼來西郊這兒了?」

  鍾翠凝望她,臉色灰白,像是變得更清瘦之因,額紋與兩道法令紋也變深了。

  那張灰白臉微微露笑,淡聲道:「少爺為她建了一座『芝蘭別苑』我許久以前便聽聞了,還聽說那處宅子既美又清幽,宛如雲中仙境,今天登門拜訪,終於能走進那座別苑,確實很美,也終於能近近瞧她……」

  禾良一怔。『鍾老闆去過『芝蘭別苑』?」

  鍾翠唇一勾,不知為何,加深的笑弧看起來有些慘。

  「『捻花堂』專做女人家的生意,『芝蘭別苑』裡的寧神薰香、香檀粉等等皆出於『捻花堂』,我今日打著『捻花堂』旗號,親自帶了些新品薰香上門,裡邊的丫環們被那香氣吸引過來,她也被吸引過來……」略頓。

  「我當年見過她一次,到現下都三十年過去,都三十個年頭了……她模樣依舊,還是那麼美、那麼的高高在上,像掛在天上的月亮,怎麼都不顯老……所以,這世間便是如此嗎?生得柔弱美麗的,永遠有人疼愛,少爺那時一眼就瞧上她,她雖家道中落,怎麼也算出身名門,是真正被養在深閨裡的大家千金,而我……我有什麼?我是什麼?」

  「少夫人……」金繡緊緊張張地挨近,壓低音量。「您別走得太近,她……她瞧起來怪怪的,不太對勁兒啊!  」

  禾良安撫地拍拍丫環的手,朝鍾翠又靠近一步。

  「鍾老闆何必執著著過去不肯放?以前的您是個小丫環,如今的您都已掌著『捻花堂』是堂堂大老闆了,這三十年來的日子,您必然活得精彩,即便辛苦,也肯定是精彩的。」

  「你什麼也不懂。」她幽幽道。「……之前,你問過我,為何到現在才來與『太川行』為難,你可知道啊……想回頭走這條路,也是要練膽的,三十年了,以為膽子夠大、底氣夠足,不走這一趟,我沒法活,如今走了,」她嗤笑一聲。「好像也快活不成。」

  這會子,禾良真不明白了。

  她沉靜以對,聽鍾翠接著道——

  「你家的那位秀爺倒是不錯的,很沉得住氣,游家藏富又藏得特別厲害,真是見識到了呀!嘿,本以為截斷他所有大宗糧作的來源,再搶其他大小雜貨的供應源頭,然後拖上幾個月時間,『太川行」最後即便不倒,也得大傷元氣……」

  禾良臉色白了白。

  她輕啟的唇瓣和顫動的鼻翼隨著加劇的心跳呼出團團白煙。

  鍾翠瞟了她一眼,幽然笑道:「哪知啊,『太川行』在華北、西北和西南等處早已暗暗購山置地,自個兒當起地主老爺,我斷他『丈稜坡』的麥糧,他便從自個兒的麥田拉貨,我再斷他鹽貨,他就從自家的高原鹽湖裡撈鹽,這些貨有好幾批甚至轉進我手裡,價定得太高,高出尋常價三、四倍,我還是買了,就為了堵掉『太川行』任何收貨的可能……」搖頭又笑。「你家那位爺不出面,也不派用行裡的任何夥計,看來,『太川行』在外頭也擺了不少暗棋,等著將我這一軍,呵呵將得好啊,將得真好……我把一大筆錢花盡,咱家三姑娘明明說過,散了財,就會痛快,怎麼我還是不痛快……」說到最後,她聲音好低,低低啞啞的,似胡亂呢喃,自個兒跟自個兒說話。

  「少夫人,我們走吧,別理會她了。」金繡頭皮發麻。雖然僅是一個老婦,對方神態卻讓她打心底發寒。

  禾良內心兀自斟酌,事到如今,真不知還能再說什麼。

  「太川行」這些天起死回生的事,她從德叔那兒聽到一些,但並未深入,此時再聽鍾翠敘說,她也沒多大反應,只覺得行裡生意穩下來,這樣很好,行裡的大夥兒全動起來、各司其職,這樣也很好,只覺得她那時為「太川行」的狀祝操那份心,實在有些笨,最笨的是,她和丈夫竟這麼鬧僵了,唉……

  「鍾老闆,我還有事先走了,請保重。」

  她略福身,帶著金繡轉身便走,欲上那條通往別苑的石徑。

  突然,黑影晃動,鍾翠擋在她們面前。

  「喂!  你想幹什麼?!  」被嚇到,金繡瞪大眼,口氣凶巴巴的。「我、我敬老尊賢不跟你計較,你別太過分喔!」

  鍾翠不理叫囂的丫頭,直勾勾盯著禾良。「你應該很值錢吧?」

  游家的主僕倆同時一愣,禾良較快回神,困惑道:「鍾老闆什麼意思?」

  「你想,那位游家大爺會花多少銀兩來贖你?」她笑問,神情詭異。「或者他也不用來贖了,你跟著我,我帶你回江南,你一路上陪著我說話解悶,我也就能痛快一些吧?」

  「鍾老闆……」禾良歎氣。

  金繡跳出去擋在主母面前,撩起兩袖,按捺不住開罵了——

  「老虎不發威被你當病貓啊!  你不要以為自己有點年紀,我就不敢動手喔!你敢亂來,我、我就揍你,我個頭雖小,但力氣很大,打人很痛的!你走開啦,不然別怪我不客氣,我——咦?唔……」

  咚!

  「金繡!」禾良一顆心瞬間提到喉頭,都快嘔出來了,她臉色刷白,因為金繡突然毫無預警軟倒下來。

  她撲去扶住自個兒的丫環。

  就在同一時候,她聞到一股奇異香味,極淡,似含著檀香,鑽進她鼻間後,整個衝上腦門,麻感瞬間擴開,她張嘴欲言,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捻花堂」除了賣各種薰香外,也賣迷魂香嗎……

  禾良內心苦笑,在失去意識之前,她看見鍾翠慢慢傾近的老臉,對方那雙深沉眼底,正顫著近乎狂亂的光。

  第9章(1)

  十日後

  「你珍二爺那邊有什麼消息捎回來?」游巖秀一身風塵僕僕,俊面淡淡蒙塵,長髮未冠起,僅隨便抓作一把綁在腦後。他快馬回到游府,見到幾天前隨二弟游石珍出門的貼身護衛小范迎門而出,他兩眼一膛,翻身下馬,雙腿尚未落地,已衝著小范沉聲詢問。

  此時管事德叔亦迎將出來,歎道:「秀爺,有事進屋再說,您都幾日沒合眼了不是嗎?這麼下去哪撐得住?」

  游巖秀恍若未聞,面無表情直視著小范。「你二爺追到什麼了?」

  「二爺跟『飛霞樓』那頭的人接上了,少夫人被鍾翠帶走的事,對方也已知曉,但至於鍾翠的行蹤,目前仍無下落。」見主子臉色陡寒,小范忙補充說道:「不過二爺派人盯梢了,只要鍾翠一與『捻花堂』接觸,又或者直接奔回江南『飛霞樓』老巢,咱們會知道的。」

  小范見主爺抿唇不語,又道:「秀爺,我一回來就聽說您今早帶人出城了,說是離城十里外的渡頭,有位梢公在出事那天見過鍾翠和少夫人,您去過了,結果如何?有找到那位梢公嗎?」

  找到又如何?

  只查問出禾良如病了般昏沉不醒,由著人把她帶走,她們渡了河,身邊有馬,接下來究竟往哪裡走,那名梢公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此時,馬童看德叔的眼色行事,上前來照料主爺手裡的馬匹。

  游巖秀動著思緒,動得很慢,這幾天,他腦中如同灌進滿滿桐油,粘呼呼,不太好使,胸中空蕩蕩。他常說自己沒心、沒肺、沒天良,這一次,他真覺左胸裡的那塊肉被挖掉了,沒有痛覺,就是空空的。

  他下意識舉步跨進宅子裡,德叔暗暗吁了口氣,和小范一塊兒跟上。

  「德叔,老太爺今日有按時用藥嗎?」游巖秀忽問。

  德叔連忙答:「有的。老太爺今兒個胃口也還不錯,一頓能喝兩碗粥,只是……只是他又問起少夫人……」

  禾良被強行帶走,游大爺讓府內上下全瞞住老太爺,只說禾良被他氣哭,一怒之下回「春粟米鋪」住了。這種事以前也曾發生過一回,最後還是老太爺出面去把禾良說服回來,用這理由,應該能瞞得過老太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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