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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雷恩那

  「這又關殷翼什麼事?」語氣甚硬,臉卻脹紅。

  穆容華無辜道:「姑姑的事,自然很關殷叔的事啊。」

  「你……都二十三、四歲了,還滿嘴孩子話,沒個正經!快回去,小姐沒等到你,怕又強撐著不肯上榻安睡。」她仍稱穆夫人為「小姐」,這舊稱一直未變,岔開話題後,韓姑拉著人就走。

  穆容華輕笑一聲,很乖順地跟上。

  月淡風清中,猶然響起韓姑的叨念——

  「欸,想來你都這歲數了,家裡幾房的長輩們全盯著,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頂子一旦扣上,憑你是一家主事又能如何?撐得住一時、頂不住一世。該怎麼收場,你好歹也想想,倘是真遇了傾心對象,可千萬不能蹉跎啊。」略頓,又歎:「若然顧慮小姐的心病,那、那……」

  韓姑的話尾徒留無奈,但穆大少的心裡倒暖了,因為,也是有人護著他的。

  人生本多無奈,他早學會珍惜身邊所擁有的,這些很珍貴的人、很珍貴的感情令他覺到,人生選擇走這樣的路,並不是太孤單。

  他不曾後悔。

  第2章(2)

  秋盡冬來。

  隆冬時分,江北永寧被一場火紅喜事鬧得沸沸揚揚。

  太川行遊家的老太爺替長孫游巖秀物色孫媳婦,永寧城裡「戰績輝煌」的八大媒婆全卯足勁兒牽線拉絲,結果秀大爺不愛富家千金、不理才女閨秀,火眼金睛一相相中城裡「春粟米鋪」顧大爹家的閨女兒顧禾良。

  喜事能成,自是天大好事,只是其中頗有牽扯,那顧大爹當年迎娶進門的娘子,恰是廣豐號穆夫人當年的陪嫁丫鬟之一,與顧大爹的婚事還是穆夫人親自給訂下的。

  當年小夫妻倆胼手胝足經營起「春粟米鋪」,穆家明裡暗裡給了不少援助,後來穆容華掌事,依然念著舊情持績照看「春粟米鋪」。

  如今顧家將閨女兒給嫁進游家,一些好事者總要興風作浪,都說穆家大少其實心儀顧家閨女多時,可惜就慢上那麼一步、半步的,結果竟被斜裡殺出的游家大爺給搶了去,真真是琵琶別抱最傷懷,可憐啊可憐。

  穆容華覺得自己果然可憐,想給自小便相識的禾良妹子送些喜禮祝賀,還得偷偷摸摸著來,畢竟穆家送上的喜禮很難進得了游家大門,倒不如趁著婚前送進顧家,幫禾良妹子的嫁妝添箱才是正題。

  於是不理顧大爹的推謝,令家僕們快手快腳扛進幾件大紅喜禮之後,穆容華僅在「春粟米鋪」後院停留小半時辰便離開。

  早早已遣回家丁和小廝,他隻身走進米鋪後的重重巷道,心思猶然停在與顧禾良的一小段談話——

  他問:「游家大爺絕非好相與的對象,你可想清楚了?」

  顧禾良笑答:「穆大哥,他其實很好,是很好、很好的人。」

  他有些不是滋味,又有些故意地問:「較我還好嗎?」

  顧禾良先是一怔,漸漸紅了臉,囁嚅著說:「穆大哥就是穆大哥,是禾良一輩子的兄長,而秀爺……就是秀爺。」

  一輩子的兄長與心儀的男子,到底是不同的情愫。

  他懂了,亦微微笑了,在真心祝賀後,一派瀟灑地離去。

  「穆大少當真是株情種啊,先有杜麗秋這般的紅粉知己,如今還心繫著米鋪人家的好姑娘,欸,人正就是好,生得一張清俊溫雅的好皮相,怎麼都吃得開。」

  乍聞那不懷好意的笑語,穆容華車轉回身,僅僅幾步之遙,那人盤胸斜倚著巷牆,不是游家珍二還能是誰?!

  游石珍長指撓撓臉,目光忽轉陰狠,唇仍勾笑——

  「可穆大少別忘,米鋪家的這塊天鵝肉已歸了我游家,你心再不甘、嘴裡再饞,最好還是老老實實的,別跟咱們家搶食。」

  髒水一潑上身,欲求舒心乾淨已然不易,許多時候僅愈描愈黑罷了。

  穆容華幾個呼吸間便寧下心神,清淡道——

  「珍二爺這手偷偷摸摸隱在暗處、偷偷摸摸尾隨他人的功夫果然精熟,神不知、鬼不覺的,當個樑上君子肯定比誰都在行。」

  游石珍咧嘴一笑,慢條斯理踱至白袍佳公子的面前,仗著自個兒高頭大馬,黝黑峻臉一寸寸迫近。

  「不如就上穆大少屋裡的那根梁當當君子,說不準能探到什麼糟七污八的事,用來拿捏你恰好不錯。」

  雪光映上眼前玉面,白得幾無血色。游石珍不禁挑眉。

  「真嚇住了?嘿,閣下房裡藏了什麼寶貝?實在引人遐思啊穆大少。」

  男性氣息似有若無拂過面頰,清冽中混著野地茂林間特有的淡辛味道,穆容華不敢多嗅,亦不願退開示弱,只佯裝不經意般略略錯開臉,徐聲道——

  「珍二爺既知秋娘是在下的紅粉知己,她巧得又是羅大莽的心尖肉,要你家莽叔生不如死,於我來說也不是太難的事,二爺信不?」

  羅大莽幾個月前鬧出的劫人案,前前後後僅當了三天階下囚,之後是苦主杜麗秋主動撤告,穆大少又動了關係請衙門裡的人通融,這才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羅大莽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脾性,知道秋娘撤告,樂得飛飛的,一味認定秋娘終究心疼他、捨不得他吃苦,只是人被放出後,杜麗秋對他依然冷冰冰,一開口就沒好話,兩口子還在鬧,沒個消停。

  穆容華算是旁觀者清。

  羅大莽若成天糾纏,秋娘縱使玉顏凝霜,眉眼嘴角卻透春香,一旦那粗壯莽漢離開永寧,有時十多天不見影,秋娘的魂像也被帶了走,守不住心。

  男女間的事,實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自己此時拿秋娘說事,也不過想扳回一城罷了。

  珍二很不以為然低哼了聲,打直上身。

  穆容華淡淡調回眸線,迎向那雙戲譫且深沉的長目。

  「珍爺適才還提到米鋪人家的好姑娘——」略頓,微笑了笑。「那姑娘恰是與我自小相識的禾良妹子,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是閣下兄長交了好運,才得佳人青睞,煩請珍爺回去轉告你家秀大爺,他要是待禾良妹子不夠好,就別怪穆某橫刀奪愛。」

  反正說也說不出個青紅皂白,尤其是與跟前這位,撂下話,穆容華拂袖便走。

  游石珍「嘿!」了聲,陡然出手,他未使內勁,由著斯文公子在他掌下走過幾招,最後他翻腕抓住對方一隻闊袖,察覺姓穆的欲強行抽回,他頑心一起亦跟著搶,結果深巷內響起清脆裂帛聲……

  穆容華只覺右臂乍寒,定睛一看,才知白袍與厚厚內襦的右邊兩層袖子,全被珍二徒手撕了去。

  「你、你——」既驚且怒,一時間竟罵不出話。

  「穆大少,你這身衣料子不太行啊,針腳功夫也不夠牢靠,瞧,隨手一扯就給扯壞了,都不知找誰賠去。」游石珍五指摩挲斷袖,貓哭耗子般嘻嘻笑。見穆容華畏寒似遮掩裸臂,心裡更樂。「說實在話,這天也沒多冷,是男子漢大丈夫的,斷一袖不如斷兩袖,我幫你把左邊也扯下吧。」能理所當然地欺負人,真是件痛快的事啊!

  「你別過來,不勞閣下費心!」游石珍這混蛋,如此整弄人不就為了護短!自己要脅他珍二,他立即回敬,還想變本加厲!可惡!

  「幹啥遮遮掩掩、扭扭捏捏?你們這些書生模樣的公子爺就是麻煩,又不是娘兒們,你有我也有,你沒有的咱也生不出來,不都一樣——」抓住穆大少狼狽裸露的臂膀,游石珍內心忽地打了個突。

  以男子來說,被他抓握在手的上臂雖說肌理精實,但骨骼著實秀細了些。

  他知男子生得文秀的所在多有,只是跟在身邊或交手過的漢子,皆是草莽氣息濃厚之輩,真要尋出一個稱得上斯文的,也僅有家裡的秀大爺,但長兄外貌再如何俊逸,手臂仍是粗的,拳頭依舊如缽大,揍起人來絕對狠勁十足……眼前穆家大少這一隻裸臂,從未曝曬在日陽下似,此時天光、雪光交映,白得澄透,都能瞧見雪膚底下的微小青脈。

  還要再接再厲欺負下去嗎?

  游石珍因心裡這一遲疑而自覺稀奇,他珍二一心想對付誰,可從未躊躇過。

  突地——

  「珍爺!」一名鳩衣勁裝的年輕漢子現身於近處屋瓦上。「莽叔來了消息,關外那群馬賊——」話陡頓,因察覺被老大擒住的公子爺正專注看向這方。

  游石珍道:「知道了。」隨即丟出一個眼神,年輕漢子立即閃身消失。

  「看來沒空為穆大少效勞了。」

  穆容華頓覺臂上一鬆,懷裡跟著被塞進一物,是自個兒的右袖子。

  他抓緊破袖,抬睫定定望去,珍二正衝著他挑眉勾笑,沒半點正經。

  「自個兒玩去吧,別糾纏爺。想玩,下回落進我手裡,再陪你好好過招。」

  不給人回嘴機會,游石珍回身竄進重重巷中,隱約還能聽到他放肆的笑,而身影早已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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