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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雷恩那

  他的嘲諷令她又是一愣。

  他薄唇再掀,慢悠悠地問:「萬物生靈何其多,非人的話,就一定是妖嗎?若以修行論,人出生為人就佔了頭等大利,其餘生靈要想修出成果,怎麼也得從幻化人形開始「築基」,你說這公義嗎?」

  瞥了眼雪地上的名字,他的笑更為清冷——

  「我也有名字,就我自己取的,如何?我們這種一層層沖關上來的,自生自養,自修自煉,何來爹娘照看?所以你說,非人的話,就一定是妖嗎?」

  秋篤靜腦袋瓜夠暈了,此刻更被問得暈頭轉向。

  然一句話突地劈開她渾沌的思緒。

  記起不久前曾跟巫族裡的太婆們一塊兒剝黍米,老人家與她閒聊時提過,她們說——巫與道合,道與佛通,而人身難得,佛法難聞。

  也就是說,要開悟成佛,得道升天,必得透過人的這一個肉身。

  人,出生為人,真的就佔了大利。

  占頭等大利卻去低看其他生靈,以為非人即妖,她的眼界真否太過狹隘?

  「……對不住,你、你問得好,是我不對……太武斷又太無禮。」略頓,她深吸了口氣,很盡力地端挺上身,朝他拱手福身,語氣鄭重地再次報上。「在下秋篤靜,請問兄台貴姓大名?」

  小姑娘家毫無預警認錯,認得乾脆俐落,還擺起江湖禮數,饒是他道行深厚也被弄得心裡一咯登。

  更覺奇詭的是,她對於「非人」卻能化作人的生靈似乎司空見慣,見他虛空現身,驚訝歸驚訝,卻未嚇得口吐白沫、吊眼昏死過去。

  小傢伙有點意思。

  「白凜。」他嗓音融在風裡,虛無也真實。

  秋篤靜想了一下,點點頭明白了。

  肯定是白雪之白,凜然峰的凜字,他名字自取,「白」是他身上顏色,「凜」是他居住之地,「白凜」二字頗有他的神氣。

  「你上山找爹,為什麼?」

  他清冷聲音像醍醐灌頂澆淋腦門,秋篤靜不禁一震,神識清醒好幾分。

  「我爹他……啊!小黧哥哥!」她之所以倒地,頭昏腦脹,氣喘吁吁,是因為使符喚出氣壁,由於是頭一回召喚,使得毫無章法又亂七八糟,根本拿捏不住勁道……而被彈飛的那一個無事嗎?能、能活嗎?

  她爬起,又跌坐,手腳並用再爬起,沒兩步又晃倒,頭重腳輕得頗嚴重,待第三次幾要倒地時,一隻雪白闊袖斜裡伸出,穩穩托持她的背,隨即拎住她襖衣的後領子。

  「多謝……等等!你別過來,別過來,危險啊!」終於站妥,她喘息,很靦腆地道謝,手背上方見穩定的圖紋突然又激光亂竄。

  她兩手趕緊往身後一縮,試圖藏起那個能護她周全的入符,急聲道:「我以前沒使過的,我怕制不住會誤傷你,你……你先別靠近。」

  白凜神情微異,然電光石火間便回復清傲模樣。

  「你手背上那玩意兒再強個十倍,我也沒放在眼裡。」他撇唇冷笑。「你還是先顧好自個兒再操心別人吧。」

  秋篤靜白頰一赭,低頭又道了聲「多謝」,才趕忙朝兩棵被攔腰撞斷的老松方向奔去。

  第1章(2)

  一團黧黑皮毛在雪地裡格外顯眼,死死癱躺著,野狐一動也不動。

  「小黧哥哥……小黧哥哥……」她跪坐下來,將狐首抱到大腿上,再摸狐的鼻端和肚腹,隱隱約約感到一抹生機,卻不十分確定。

  她攬著狐首,上身微微地前後晃動,抿著唇望向跟在身側的白凜。

  她不知道為何要看他,這是個自然而然的舉動,她亦不曉得自己此時凝望他的眼神,是帶著如何的希冀與莫名的依賴……像似他很強、很行,他道行高深、絕頂聰明,能為她解答。

  他當然很強、很行,不需誰來誇捧,但小姑娘兩道明月般乾淨的坦率眸光還是熨得他心裡挺舒坦,他輕哼了聲,口氣隱隱有些不耐煩似——

  「這只黧狐死不了,只是被打回原形罷了,再想修煉成人得看有無慧根跟機緣,不過依我看,難了。」裸足落地無聲,厚雪上不見腳印,他繞著她和地狐踱了一小圈,最後席地而坐。

  他頭略偏,細長眼底寂寂生輝,目光直直落在她臉上。

  「它想吞了你,你倒心善,還怕它活不了。」

  秋篤靜年歲雖小,也不是聽不出他話中嘲弄。

  她面頰紅紅,神態卻顯幽靜,是知曉懷中的黧狐能活下來了,她高懸的心終能歸位……能活,那就好,那樣很好……

  「小黧哥哥……它很努力了。我知道的。」緩緩撫著狐首與狐背,順著那黑中帶黃的毛,她靜靜說:「我們是朋友,小黧哥哥說,它要跟我做朋友,它是我在峰下城這兒頭一個交上的朋友……雖然不是天天見面、時時玩在一塊兒,但每隔一小段時候它就會出現,它會跟我說許多有趣的事,帶我進山林裡玩,我知道它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

  很努力什麼?白凜想了想,俊眉微地一挑。

  「你來峰下城多久了?」他狀若隨意地問。

  她低聲嚅著。「十歲那年,爹帶我來的……我今年十二了。」

  白凜聞言嘿笑了聲。「看來是我小瞧這位「黧兄」,它與你相識兩年,竟忍到今日才出手,確實是很努力、很努力了。」

  努力什麼?自然是個「忍」字。

  他說話就是這般尖酸刻薄,這麼氣人,可眼前的小姑娘脾性著實太好,小小年紀修為甚高,竟也不怒不躁,全由著他說,至多……就是粉靨更紅了些,張了張唇有些欲辯又止的。

  他訕笑的語氣忽而淡淡默了,好半晌才又拾語,口氣竟一轉沉穩——

  「你究竟知不知曉自己在幻化成精的妖物眼中,是如何的香氣四溢、美味誘人?」看她摟著那頭黧色野狐怔怔然的無辜樣兒,他仰首一笑,越發顯得鼻高唇薄,更現涼薄狠勁——

  「如你這樣的「大補極品」絕世難求,慣於食人肉身、吸取靈氣來沖關修煉的精怪竟能忍過兩個年頭,看來你的小黧哥哥對你這個小友確實依戀,多少是有些真心實意,可惜情不敵魔心,始終是要敗下陣。」

  她猶是一臉欲言又止,而眸心湛湛,如攏著水氣。

  沒有讓眼中的氤氳氾濫開來,她僅用力吸吸鼻子,盡量穩聲問道——

  「你也是需要汲取天地靈氣用以沖關的……的修煉者,」生生嚥下「精怪」二字。「你為什麼沒想吃我?」

  他的氣場強大驚人,對她卻不具威脅,她感覺得到。

  他看她的眼光與小黧哥哥更是全然不同,小黧哥哥眼中的掙扎,她看得一清二楚,惡意與善意交疊相煎,矛盾之間的拉扯最終會逼瘋心智,她沒有怪小黧哥哥,只是有些說不出的輕郁。

  至於這個叫白凜的修煉者,就是很……從容神秘。

  說她是絕世難求的「大補極品」,卻沒要食她的企圖,他看她的眼神清清朗,甚至有些疏淡,若說有些什麼,也僅是帶了點兒好奇。

  白凜屈高一腳,手肘撐在膝處,以掌支頤,漫不經心般瞄她。

  「吃你?哼哼,弄得血肉模糊、肚破腸流嗎?那麼失格失調的事怎符合我的行事作風?我若要吃,定是讓你將自個兒打理得乾乾淨淨,然後心甘情願求我吃你,那才高段。」

  秋篤靜沒遇過這麼狂妄自大的……好吧,暫且稱他是「人」。

  但他的話雖狂傲,神態卻淡淡然,那樣子一看就讓人覺得他不是說大話。

  「我不會那樣做,不可能要你吃我……」她勇敢抬頭。

  白凜眉角微挑,不語。

  突然沉默的他似乎陷入深思,秋篤靜心一凜,只覺那一頭白泉雪絲襯得他的黑眉墨睫格外分明,黑藍眼瞳晶亮迫人。

  思忖之後得出結果,他懶洋洋啟口——

  「你說有沒有可能,你是我該渡的劫?也許過了你這關,修仙的路差不多到盡頭,就等最後的升天?」嘴角慵懶扯笑,輕眨長眼。「不過我對升天後要去的地方是沒多大興趣的,但必須是我不想去、不願去,而非我沒能耐、沒本事去。」

  「……該渡的劫?」秋篤靜吶吶低語。「從「築基」入修行道,到最後的「渡劫」,渡了劫,便是「大乘升天」……」秀眸忽而一揚,望住他。「為什麼我可能是你的「渡劫」?」她哪能擺出什麼「劫」讓他渡?太高估她了啊!

  雪發襯出的面龐無端清美,他又歪著臉打量她片刻才低低笑出——

  「這條道走這麼久,都走了十個百年,到今日才遇見你這樣的絕世極品。香啊!透骨穿膚逸出來的美味香氣,你道我不喜嗎?老實告訴你,我可垂涎得很,但食生靈助修煉,這有違我的行事風格,須知成仙抑或入魔,全憑己心,我也很好奇自己將來會是大仙還是大魔啊。」白皙長指撓撓雪顎——

  「食你?不食?這在意志和慾念之間。所以你說,你可不可能就是我等了許久的那個「渡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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