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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雷恩那

  昨日正是「刀家五虎門」過來「南嶽天龍堂」下聘的大好日子,而迎娶吉日就訂於五天後,因此刀家將大小聘禮下定完了,並未回湘陰,而是在衡陽包下一家客棧,暫且住下,打算吉日那天再上杜家將新娘子迎回。

  雙方在江湖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喜事一傳出,各門各派前來道賀之人差些擠破兩家門檻,這些天儘管小雪不斷、天候甚寒,「天龍堂」裡的賀客卻依然頗多,大廳、迴廊上張燈結綵,鬧騰得如要過年節一般。

  按古禮,未婚夫妻在正式拜堂成親前不能相見,但刀、杜兩家畢竟是江湖兒女,沒那麼多繁文縟節得守,亦絲毫不避諱。至於刀恩海今日之所以又上「天龍堂」來,主要是受裴興武之邀,說是久未與他把酒言歡,要趁著他成親前好好與他暢飲一番,談些「男人心底話」。

  接觸到杜擊玉水靈的眸子,刀恩海一時間竟欲調開視線。

  他這極不爭氣的反應其來有自。

  自一個月前,他在那片楓林中被她親過後,那些關於她的夢突然之間變得……變得很不一樣了。

  夢不再僅是單純地重複與她發生過的事,它們似乎有了操控的本事,一幕接著一幕往前推進,他夢見她的吻,那個吻持續了許久,到得最後,已分不清是她吻他、抑或是他在親吻她,又或者……四片唇瓣彼此糾纏、相濡以沫,根本已融化在對方的唇舌裡,和成一塊兒了……

  更可怖的是,他的夢不懂得「適可而止」,有時簡直……簡直大膽、下流、無恥又荒唐到教他在醒來後,幾乎無顏面對自己。

  此時,裴興武步至殷落霞身旁,也不管尚有其他人在場,抬起大掌極自然地摸摸她的秀頰,道:「怎麼冰涼涼的?」他讓掌心的暖意不斷熱著她的臉,那摩挲的舉動透出顯而易見的珍惜。

  「我……我不覺冷……」殷落霞清冷的臉蛋不禁起了嫣色,咬咬唇,連忙拉下他的手。「別忘了我是大夫,你、你別亂摸啦……」說這話像在撒嬌,她不禁一愣,瞥見裴興武正笑著俯視她,害她羞窘不已,心底卻悄悄地生出蜜味兒。

  見師哥與心愛姑娘的親暱模樣,杜擊玉忽地有些想笑,是那種混合著無奈、了然和羨慕的苦笑,或者……也帶著點嫉妒吧?

  她再次望向靜佇於原地的刀恩海,後者亦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炯然的雙目映出潛藏深意的輝芒,彷彿有什麼在裡邊炫晃,可她無法讀出。

  不應該感到酸澀、委屈啊……她早就知曉他的脾性,明白他是個如何木訥又嚴謹的人,若要他當著旁人的面,做出些許親密舉動,怕是一輩子都難了。

  但是,至少她可以享受到「調教」他的樂趣。

  她的野心在得知心疾有根除的可能後,變得很大、很大,她要他的一切,要他一日比一日加倍地喜愛她。她會把身子養得壯壯的,會給他好多、好多的溫暖,會陪他很久、很久。

  她會得到他的真心,以及壓抑在真心底下,那些波濤洶湧的熱情。那熱情啊,在那片美且淒迷的楓林裡,她曾經成功地引發過,所以,得對自個兒有信心,他已是她囊中之物。

  「恩每,過來這邊坐。」她朝他招招手。

  如以往的每一次,刀恩海一語不發地踱近,在她指定的所在沉靜落坐,似也遺忘了在場的其他人,目光深邃且專注,直勾勾地鎖定了那張略染病色,卻仍美得驚人的臉容。

  杜擊玉淺淺一笑,繼而轉向裴興武,道:「九師哥,往後我嫁至湘陰,要再想聽你的鐵簫清音,怕是沒那麼容易了。趁著此刻,咱們來一回琴簫合奏,讓我再添些美好回憶,可好?」

  裴興武的注意力終被召回,大手悄悄地握了握殷落霞的柔荑,才甘心放開。

  「若無我的鐵簫與妳的琴音相陪相襯,妳可寂寞許多嘍!」他眉眼帶趣,瀟灑地從腰間取出長簫,抵在唇下,十指按捺,淡淡地吹奏而出。

  這一回,簫聲清長動人,少了孤傷之情,多了婉約幽意。

  然後,琴聲隱隱切入,在鐵簫清音裡流轉,漸漸清明,是一曲柔軟而耐人尋味的曲調。

  合奏的兩人浸淫在歡愉的氛圍裡,琴簫之合默契勝人,如此妙音,聞者自當沉粹……

  但,刀恩海胸中卻窒悶起來,那感受極為詭異,他不自覺地沉下眉眼,呼吸吐納漸灼,原就嚴峻的五官更形剛硬。

  琴音與清簫在耳畔相融相激,亦在他心中交蕩,忽地,他有些兒明白了,知道內心那股鬱悶究竟為何——

  他既不懂琴,又不懂簫。

  他不懂一切的音律與樂器,他只識武。

  一個只會使刀弄劍的武夫,她卻願意下嫁給他?!

  為什麼?她怎會應允他的求親?

  莫不是……仍為著他的斷臂,所以覺得對他過意不去、可憐起他來了?

  他知曉現下才來思索這問題,似乎晚得有些遲鈍。

  苦惱的是,即便她真是因自責和憐憫才應允了他的求親,他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他一點兒也不清高,他想得到她,想得渾身暗顫。

  或者這些年來,他悄無人知的心思早對她做出幾番下流的設想,只是他不允許那些可怕的意念強冒出頭,而娘親期盼他成親這事兒,恰恰作為一個再適當不過的借口,把他壓制住的慾念全拉扯而出。

  他很卑鄙啊……

  握緊單拳,忍著喉間亂竄的澀味,他不禁苦笑。

  他確實卑鄙,可若不卑鄙,又要如何得到她?

  第五章  非醒非醉非輕夢

  迎親的過程甚為順遂。

  由衡陽「南嶽天龍堂」一路北上,除刀、杜兩家的人手外,江湖上不少好朋友亦盛意拳拳,從頭至尾隨行相護,把原就熱鬧的迎娶隊伍鬧得沸沸揚揚,聲勢頗為浩大。

  一進到湘陰「五虎門」的地界,立即有人前來接應,每五里安置著一小隊人馬,設想得十分周到。

  越近城中,百姓聚集,瑣吶吹得更加賣力,鑼鼓喧天響徹,迎親喜曲連奏不絕,將結著串串喜彩的大紅轎風光地迎入刀家。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成親用說的自然簡單,真正做了,最受折騰的莫過於一對新人。

  此時已過三更,月落西廂,薄雪輕影。

  廊簷下幾日前所結的冰霜猶在,在一整排大紅燈籠的映照下,折射出奇異的幽光,引人遐思。

  注視著那抹紅光好半晌,刀恩海的濃眉微乎其微地蹙了蹙,似乎突然間迷蕩在某一個所在,回過神來,卻遺忘一開始為何會來到這兒。

  是了……他記起了,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燭夜。

  按著古禮拜完堂、成了親,新娘子被幾名紅衣小喜娘簇擁著送入新房,他則被一群又一群的賀客接連灌酒,若非大哥與底下三個弟弟幫他擋下半數以上的敬酒,他不知要醉死過幾回,哪裡還能靜佇於此?

  驀地,內心泛開苦笑。

  他會獨自一個立在這兒,亦是不得已。

  半個時辰前,他帶著幾分酒意步入自個兒的臥房,那房中經過佈置已大異於前,除全數汰換過的桌椅、茶几外,牆上掛著一幅雙囍織幛,兩根龍鳳燭燃得好旺,紅澄澄一片,乍見下喜氣萬千。他的新嫁娘就端坐在那片緋緋殷光裡,瞧起來有些不真切。

  喜娘在旁唱吟著吉祥聯句,他則像尊傀儡般聽話,旁人道一句,他跟著動一下,腦子有些重,腳卻輕飄飄的。

  按著指示被動地揭開新娘子的紅頭巾,有一刻,他以為胸中的跳動停止了,忘了呼吸吐納,亦忘了身所何在,因為他的新婦一如他深遠夢中的夢中的夢,美得不可思議。

  他只懂得像個呆子般受人擺佈,一會兒喝合巹酒、一會兒是合吃四喜果,待喜娘們笑嘻嘻地正打算退下時,他腦門發熱、發脹,渾身突然不對勁兒起來,那莫名的慌意如狂潮般湧來,教他未能多想,在一下人錯愕的注目下,竟是「唰」地一聲立起身,頭也不回地往門外快步離去。

  直到走出自個兒的院落,在迴廊轉角處差些撞上自家的兩名丫鬢,他才驀地回過心神。

  面紅耳赤的,一方面是因自個兒反常的表現,另一方面則是因心中漸冒出頭的不安。

  在吩咐過丫鬟們多燒些熱水送至新房那兒,好好服侍新娘子沐浴更衣後,他便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動,不知覺間來到了西廂院落。

  夜色漸沉,前廳大院那兒今晚設席宴請著眾家賓客,尚隱約傳來鬥酒與朗笑聲響,兀自鬧騰不休,此際側耳靜聽,有種遺世獨立的古怪感受。

  濃眉再次淡蹙,他唇角自嘲地揚了揚,跟著收斂心神。

  該來的,躲避不掉。

  他一向不是膽怯之人,但今晚在新娘子面前掉頭跑開,全然失了常心,已著實不爭氣到了極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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