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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梁鳳儀

  我突然心頭一陣涼意,弄不清楚究竟是為了孫世勳有請,令我心亂如麻,還是孫世功頻頻到日本去,事有蹊蹺?

  哼!孫世勳以董事名分,囑咐秘書把我叫到他辦公室去,架子十足!

  男人根本從沒有把女人放在心上!

  在公事上頭,他們是人多勢眾,要一見高下,女人贏的機會仍然不多。

  私底下,誰個女人不是一談感情,就等於退居次席。

  一妻兩夫,有資格成為大新聞,倒轉來呢,司空見慣!其怪自敗?nbsp; ?br />
  誰叫自己還沒有遞辭職信?只好向冬妮點點頭,領命而去。 

  走到世勳的辦公室門口,真想一敲門,走進去,就給他說:「我不幹了!」

  這句話看來是早晚要說的。只是未謀定後路,還是不敢造次。

  每念至此,認真悲哀。如果我也系出名門,何至於精神上落泊如此?

  人一過30歲,任何事都不會立即坐言起行。必須三思而後行。

  買入一手前景明朗的股票,也斷不會中途因為些少市場流言影響,就急急拋售。單身女人投資在工作崗位上的時間與心血,不能說散就勒簡單一句話,背後無人支撐,獨力又何以同時應付事業與感情的齊齊閃失,生活上,縱使不求錦上添花,也不能屋漏更遭連夜雨!

  我輕叩孫世勳董事的門。

  「早晨好!」

  世勳禮貌地站起來迎。

  房中還有另外一位50開外的男士。

  世勳給我介紹:「劉醒南律師!」

  我跟劉律師握手:「我是沈寶山!」

  「素仰大名!」

  我報以微笑。很自然地瞥了世勳一眼。

  不知道我的聞名是因為本身才幹與名氣,抑或如此不顧身份地跟孫家掛上了鉤?

  世勳讓我們各自坐好,就講開場白:「章伯去世時,劉律師剛在海外度假, 一回港來,就立即辦理章伯的遺囑事宜,故此要跟我們見面。」

  我還有點狐疑不清,劉醒南就把兩份文件放到我和世勳面前,說:「這兒是章尚清先生遺囑的副本,請詳細閱讀,我是章先生的代表律師,遺產執行人是孫崇業太太。」劉律師稍停,再繼續:「即是世勳的母親。孫太太今天投空來,囑我向你們宣讀章先生的遺囑。其實,遺囑內容甚是簡單,除了他在孫氏百貨的股權,章先生全部財產慨捐香港老人福利機構,至於他在孫氏的股分佔6%,一半送給孫世勳先生,另一半送給沈寶山小姐,並不附帶任何條件。」

  我聽得呆了。 

  劉律師還講了其餘的—些法律手續與安排,我都無心裝載。

  突如其來的成為章尚清遺產的繼承人之一,我悲喜交集。

  喜者自然是提拔自己出身的人,能如此關前顧後地給我鋪排直上青雲之路,這份愛護,意義深長,非同小可。

  茫茫人海,見盡惡之欲其死的事例。人生競技場內少一個對手,多一分安樂。就是一個孫氏之內,為了爭權奪位,同事的交情完全是工作關係上頭的瓜葛,兩個原本談得來的年輕同事,發覺公司給予的升級機會只能容納一人之時,頓時反目。連明知自己拄不如人之徒,也只會幹睜著發紅的眼,求神拜佛巴不得當紅才俊早日垮台。例子多如恆河沙數,如何一一細數?

  章尚清欣賞我、栽培我,以致偏袒我,照顧我, 自生前延至歿後,縱使不全為我的才華品性,深得其心,而是為了幾十年揮之不去,滋長而至茂盛叢生的一段私人戀情,拿我當作精神上的寄托,我一樣要感動和感激:

  商場上我們太習慣不必問貨品定價的因由準則,更不必理會貿易對手從中能獲利多少。我們只著重本身的收益,如果有利可圖,對方還予以絕頂禮待尊重,夫復何求?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看,很多時一宗交易裡頭的受益人,依然會被利用以致得不償失。章尚清如此視我如親人,也無異是讓我在沒有多大選擇餘地之下成為孫家關係密切而噯昧的一個人罷了!我領下這份情,就是落實了—個特殊身份。加上,他知道我是個有恩必報的人。兜了一個圈子,還是要我矢誓為孫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我置身於槍林彈雨的商場內太久,凡事都有正反兩面,我習慣不敢往好—面想。高估人類的仁愛厚道,往往使自己焦頭爛額,血肉橫飛!

  一下子在章尚清安排下成為孫氏股權人,令我初而迷糊,繼則心驚肉跳。

  劉醒南律師在我渾然不覺中告辭離去。

  我還留在孫世勳的辦公室內,目送著世勳把劉醒南送出去,再走回來。

  我們望住對方,默然。

  心內翻騰輾轉,亂作一團。嘴上卻說不上半句話。

  世勳驀地拉起了我的手,抱在胸前,輕聲地說了一句話:「我想念你!」

  章尚清死而有知,為我倆架起了下台的階梯,奠下了關係牢固的基石。

  我當然可以揮一揮手,掉頭而走。沈寶山自出娘胎,

  從沒有無功受祿,仰仗庇蔭的打算,

  我也許真的應該從事情壞的一面著手處理。

  然而,人有理性的分析,亦有感性的選擇。不幸的是,

  我們總把自己願意相信的推測視為真相。

  如今的我心無旁騖,只有一個感覺:希望世勳握住我的手永遠不會放鬆下來。

  我們緩緩地坐在沙發上。

  我微垂著頭,依然無語。

  室內一片靜謐。

  辦公桌上的對講機,石破天驚地傳來呼呼之聲。

  繼而聽見世勳秘書說:「孫先生,剛才恆發置業方主席的秘書來電話,提你今晚在福臨門的飯局。」

  世勳拿著眼看住我,答:「請給方先生的辦公室回個電話,說我十二分抱歉,今天晚上突然來了個很重要的客戶,我非跟他開談判不可!我不能赴他的約了,請鄭重向方先生道歉一向」

  秘書應命收了線。 

  世勳仍目不轉睛,面不改容地說:「我這個客戶,脾氣極大,心眼兒又細,極之難纏,可是,我的命脈在她掌握之中,不能不買帳:」

  我抿著嘴忍笑。

  一場干戈,化為玉帛。

  懸而未決的問題,還是原封不動擱在心上。和解並非意味妥協,只是情到濃時,夫復何言?

  誰說小別不是更勝新婚?

  我和世勳約好了下班後各自回家去!

  本來就沒有想過會回家來吃晚飯,菲傭剛好放了假我只打算在公司附近的面檔草草用過晚膳就算了!現今我竟興起了親自下廚的念頭!

  把冰箱裡僅存的肉和菜都翻出來,七手八腳,滿面油污,終於弄成三菜一湯,放到世勳面前去,他簡直是狼吞虎嚥。

  我笑說:「別捧場過分,硬塞得太多到胃裡頭,會害事。」

  「這是肝腸寸斷之後的和頭酒,能不嚼個痛快!寶山,這以後,我們再不吵架了!」

  我沒造聲。平常夫妻尚且會慨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何況我們情勢複雜如斯,只圖個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而已!

  一個星期7天,世勳留住淺水灣的時間極其量只有6晚,他總愛在週末回到家裡去陪他母親,吃完飯,還聊一個晚上的天。翌日早上,跟孫姨奶奶吃過早餐,才回到淺水灣住所來。

  世勳老是奇怪我怎麼可以把母親丟在太古城,也不肯多回去走動。

  我沒有解釋,最大的原因是作賊心虛,怕母親問我關於世勳的事。要說謊,我不情願,要坦白,我覺難為情,更不知母親會如何反應。雖說女大不由母,只是女人行藏有離常規正道,做母親的總不會好過。

  我其實是想念母親的。

  星期天是最可愛的日子,早上醒過來,還可以肆意地賴在床上,身上貼著乾淨清新的床單被褥,嗅著房中柔柔地飄逸著的陣陣花香。我按鈐把女傭叫進來,替我拉開了重重的窗簾,一片藍天,就像在頭頂似的,照得滿房明亮。

  第七章

  我可以舒服地躺著,愜意地胡思亂想,刻意地浪費時間,享受著奢侈行為所帶來的快感。

  世勳通常在早上9時多就回到我身邊來。他有個可愛的習慣,喜歡坐在床沿,靜靜地看著我睡覺。

  「我知道你回來了呢!」我依然閉著眼,浸浴在自覺的幸福當中。

  我從被窩裡伸出手來,讓他握著。

  「要不要起來吃早餐?」世勳溫和地問。

  我搖搖頭。

  「要不要到外頭走走?陽光正好呢!」

  「要不要陪你去逛超級市場,買點食物回來?」

  「要不要在高爾夫會所訂個位置吃午飯?」

  他不住地問,我不住地搖頭。

  心情回復到很多很多年以前的光景,像個被人寵著的小頑童。

  自從大學畢業,生活裡頭儘是刀光劍影,只有被害的份兒,哪兒會有被寵的可能,

  物以稀為貴:

  天地間沒有比知道自己能在另外一個人心目中有惟我獨尊的架勢更暢快:

  可是……

  我睜開眼睛來,望住世勳。疑慮頓生,我真是他心上惟一的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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