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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梁鳳儀

  對於朱廣桐的建議,我原則上並無反感。

  法例規定每間銀行只可以為同一個客戶借貸資本額的四分之一。動用八億雖是利通能力範圍之內,然,有過擠提的經驗,我不能全無後顧之憂,只一味勇往直前。

  忽念江家的基金,可以用於投資以至利息之上,我終於釋然,人生根本是大賭一場,我突然地有一個直覺,我不會再輸了。

  於是我爽快地對朱廣桐說:

  「好,朱翁,要托你的鴻福了。」

  朱廣桐萬二分高興。立即攜了我,滿場飛。

  由主人家陪同著,跟在場貴客見面,那份聲勢當然不同凡響。

  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無人會如此不識相。

  當然,我鬧出的醜聞,商場中人也無非歸入富家女慘遇拆白黨之類,無損於江家財雄勢大的聲譽。

  加上,朱廣桐在人前宣稱利通將支持他的工業村發展,這個商業決定,顯然是各人的強心針。有人帶頭重新開拓祖國金礦,無論如何值得興奮。

  因而,重劫之後,重出江湖,正式亮相的這一次,我的風頭毫不比朱廣桐太太弱。

  心裡頭暗暗地吁一口氣,名副其實地倖免於難。當然,小人還是有的。

  就像那追求我經年的失匙夾萬廖醒楠,在宴會上頭碰見我,依然張著大嘴巴,語無倫次。他拉起我的手下放,說:

  「我搖了幾次電話找你,都找不著。我以為你要不見人了!」

  何謂狗口長不出象牙,此之謂也。

  我沒他這麼好氣,拚命抽回了手。對方還不會意,差點,把一張臉挨近到我眼前來,煞有介事他說:

  「我多想陪陪你,開解你。我家的身世你最清楚,不用多心猶疑與防範嘛!」

  這種人,跟他客氣不得。我閉聲不響,掉頭就走。

  簡直不成話了。不是嗎,我固然毋須他作伴,我有的煩憂亦非他的能力所能開解。如此的一廂情願,實在反感。天下間討人厭者至多,其中最甚者就是這種自以為是,厚顏討好的嘴臉。

  他的家世,笑話不笑話了?

  本港內誰有多少身家實力,人人都心裡有數,一清二楚,充撐不來。

  廖醒楠只不過是銀行世家廖氏家族中的一員,比寄人籬下的大家族遠房親戚好一點點而已。這種虛有其表的所謂世家子,去娛樂圈尋個初出茅廬的小藝員樂一樂,在一些名流夜宴內,跟小明星拖出拖入,給影畫雜誌當公子扮,也還可以瞞天過海。

  在我江福慧跟前,別說是如今,我正打醒十二萬分精神做人,就是從前,我也盡知他葫蘆裡賣些什麼假藥。廖醒楠言下之意,表示我如果選中了他,就不用被杜青雲欺騙了。

  有些人的智力就是這麼差勁。

  某人厭惡食肉,並不等於他就一定喜歡吃海鮮。

  廖醒楠完全不知道,他無論如何沒有資格打入圍:

  敗在杜青雲手上,還是一場等級齊量的智力鬥爭。

  贏的一方固然可以躊躇滿志,甚至不可一世。

  輸的一面,仍可算得上雖敗猶榮,最低限度總不比敗在無名小子手下,那麼完完全全的面目無光。

  況且人是否要作奸犯科,圖謀不義之財,在於其人品德好壞,多於本身環境所造成的影響。

  像這廖醒楠,猥瑣鄙俗。這種人貪起便宜來,可以比任何人都離譜。貪的是蠅頭小利,用的是低格手段,倘若敗於他手上,就更委屈激氣,冤哉在也。

  朱廣桐看我掉頭就走,急急跟在我後頭,鑽到另一堆嘉賓中去。

  其實都是相熟的商場朋友,一有興奮的話題,就談個興高采烈,全都對工業村的計劃推崇備至。

  誰不呢?有人肯做敢死隊,最精彩不過。

  正在獻籌交錯之際,只聞背後嬌聲滴滴,說:

  「廣桐,你看是誰來了?」

  我下意識地往回望。

  只見朱廣桐大大的身邊站了臨風玉樹,神采飛揚的一個人。

  他也正怔怔地看我,薄薄的雙唇微微顫動,似要驚呼一聲。

  不是說,暮然回首,那人已在燈火闌珊處!

  大禮堂天花板投射下來的燈光,正照耀了他的面容,的確是容光煥發,精神抖擻。

  不能否認,我心略為牽動。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以為已成陳跡與陌路,永不復甦,原來不。

  美麗的人與事,總教人感動。

  眼前人,是無可否認的漂亮。

  眉是眉,目是目,鼻樑是高一點嫌高,矮一點是矮,那兩葉嘴辱,緊合著,線條堅定而情爽。

  棕色的皮膚配以高挑的身型,更見瀟灑。

  第五章

  朱廣桐慌忙說:

  「我來跟你們介紹這位新朋友,邱仿堯,菲律賓華裔企業鉅子邱祖年的長公子。」

  邱祖年的名字不但聽過,多年前,這位名滿東南亞的億萬富豪,曾到訪本埠,父親設宴款待,我似是陪同出過席,很有一點印象。至於他的長子,大概不是在商界行走的人,故而毫無印象。

  聽聞邱祖年約在一年前去世,大約如今邱家天下,都在這位仿堯先生的手裡了。

  他跟嘉賓逐一握手,最後輪到我,說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聲音是好聽的:

  「江小姐,幸會,令尊去世,未能來港致奠,很抱歉,其時我還未脫孝服。」

  朱廣桐恃熟賣熟,他跟我說:

  「今天呢,我朱某人算是雙喜臨門了。一喜自是內子為我誕育孩子,另一喜是利通答應跟我攜手合作。如此類推,福慧也算是半個女主人,我就把遠道而來的仿堯交給你負責招呼了。」

  我只得欣然把責任承擔下來。這位邱仿堯,也實在令我喜悅。

  對他,我不致於有任何企圖與寄望。然而,一個分明模樣出眾的男人,能引起我的欣賞,是一份正常的反應。杜青雲為我帶來的災難已經大多,我能將他對我的殘害減至最低限度與最窄範圍,至為必須。

  邱仿堯根溫文有禮,入席後,他輕聲地對我說:

  「江世伯的墳在哪兒,我可以去鞠一個躬嗎?」

  「你大客氣了,死者已矣,我心領。」

  說了這話,才覺得太過拒人於千里,也似乎大沒有禮貌了。於是我補充一句:

  「爸爸葬在天主教墳場。」

  「江世伯是天主教?」

  「啊,不。」我搖了搖頭,又點點頭,說:「我意思是他表面上是天主教徒,其實不然。」

  邱仿堯睜著明亮的眼睛看我,似是問我要解釋。

  我壓下聲線,說:「爸爸是為了要取得在市區的墓地,才在幾年前立意信奉天主教的。」

  邱仿堯恍然而悟,微微聳聳肩,嘴角掛個悄皮的笑意。

  「香港地,寸金尺土,真是生死兩難,很多時有錢也買不到好地皮,什麼都得早有預算。」

  「這方面菲律賓似乎優勝得多。家父葬在華人永遠墳場,墓地大得很。」

  聽說過馬尼拉有個非常輝煌的中國人墳場,竟成為名勝,是旅客必訪之地。

  墳場內,像建了一系列的平房。有些富豪的墳,根本是一座兩層高的樓宇。後人拜祭之後,還可以勾留其間,設宴款待親友,甚而開台搓麻將,煞是一景。

  想如邱祖年的家勢,自是葬於其間無疑。

  我們就這樣談了一會,才驀然想起可能會引起的難為情,我說:

  「別在人家的滿月喜宴上,老說些有關墳場墓地的話邱仿堯拍拍額,並且連聲他說:「對,對,都忘了。」

  宴席上,各人還是談笑風生的。

  邱仿堯對本埠的商情,興趣非常濃郁。

  有客人問:

  「邱先生會想到投資本埠嗎?」

  邱仿堯答,「任何有錢可賺的地方都是我的投資對象。」

  邱仿堯答得實在太好了。

  精彩處尤其在於著實作答了,其實是等於沒有答。

  他此行來港的真正意向是為旅遊、看朋友,抑或為生意,不得而知。這倒是個聰明的做法。

  一旦披露了目的,身邊自然出現一大堆度身訂造的生意機會。這些機會很可能等於業務假象,一個不小心,誤墮塵網,會有所失閃。

  不說別人,就以我為例,杜青雲就是探知了我坐擁巨資,卻心情悶寂,才特為我而設計了一個如此天衣無縫的陷阱,讓我掉進去。

  宴席散了之後,邱仿堯陪著我走出酒店大門,問:

  「能讓我送你回家去嗎?」

  「謝謝!我家司機在等候著。你住在哪兒呢?」

  「就住在附近的君度大酒店。既是你有車來,我就要安步當車走回去了。」

  「相請不如偶遇,你若不堅持飯後散步的話,就讓我送你一程。」

  這一程,短促而愉快。

  下車時,邱仿堯說:

  「謝謝你,從沒有讓女士送回家來,原來備受照顧的感覺如此好,值得再三多謝。」

  我笑,揚揚手,汽車才絕塵而去。

  翌晨,回到利通銀行去,第一件事將我昨晚的決定告訴何耀基,請他跟朱廣桐聯絡,商議細節。

  對於朱廣桐,將來我還有很多利用他的地方。

  跟著,秘書小姐抱住一大束,足足有四十多枚白玫瑰走進我房間來。「誰送來的?「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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