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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頁     梁鳳儀

  「你怎麼知道?」

  「我?我家有個巫婆用的水晶球,看得見陸湘靈輕輕偎倚在單逸桐的懷中,向他細訴一切……」

  「你撒謊!」杜青雲說。

  「不,請活著離開我的辦公室,回去問問陸湘靈,看她會不會否認?再回來跟我算帳,我等你!」

  杜青雲連連後退,額上青筋暴現,不住跳動。

  「你震怒嗎?」我說:「何必?千萬別告訴我,你曾深深地愛上過她。

  「杜青雲,請細想,單逸桐這麼條件的一個男人放在你那陸湘靈跟前,是的確太受用了。

  「好笑不好笑,你的七億,買不到邱氏家族的一個小島。

  你家現今的客廳,只如他家中那個菲傭的起立間而已。

  「請別妄自傷心,也別忘記,陸湘靈在你心目中的價值還只是一億元。這佔你身家之幾分之幾?七分之一而已。」

  我冷笑,青面撩牙地冷笑:

  「杜青雲,不必自認多情,你只愛你自己。想通這一層,你就不會難過了。

  「我的這番話,對你而言,是否似曾相識?

  「對,我告訴你,正正是你在離開我的那個晚上,曾給我說過的。沒有註冊版權,人人可以採用,是不是?」

  杜青雲差不多要撲過來打我。

  沒有後退,反而迎上,杜青雲卻止步了。

  我繼續說:

  「你太心急了,讓我把話說完,你再殺我不遲。也正如你曾說過的,我並不怕死,你要殺我,防得你一朝,防不了一世。我告訴你,我不怕死,我只怕跟邱仿堯分離,只怕他為此事,心頭永遠有凝聚不散的恨怨與屈辱,為了對付你,我利用了他。我會得一個比死更淒涼的懲罰,因為仿堯與我,必然分離!我現今才知道,我真愛的一個人是他,而決不是你,因為你不配!各方面都太不配!」

  豆大的眼淚,沾沾而下。

  每一句一字都是杜青雲曾說過的。

  今朝今日,反出諸我口,而人物卻換上了仿堯。

  我哭得雙肩亂顫,死去活來,不能自已。

  誰沒有報應了?

  淚眼暖俄之間,只見人影浮動。

  突然,有人一把將我擁在懷裡。

  原來還勉強能支撐著的身體就在這下子軟化了。

  不知哭了多久,才慢慢地,慢慢地回過氣來。

  旁邊有人給我遞了熱手巾、熱杯。

  我這才看清楚,是仿堯與小葛。

  杜青雲呢?

  「惡夢已經過去了,福慧!」仿堯緊緊握著我的手。「他走了,幸好,小葛通知我,我趕到時她已經走掉了。」

  我長長地吁一口氣。

  一別怕,福慧,別怕,我說惡夢已然過去!」

  不,仿堯,惡夢才剛剛開始。

  我悄悄坐直了身子,擠出一個微笑,對小葛說:

  「我有話要跟仿堯說,小葛,謝謝你!」

  小葛慌忙稱好,就趕緊退了出去。

  「剛才,有沒有嚇著你?」仿堯體貼地說。

  我垂下眼皮,沒敢望他。

  實在心上絞痛,不知如何啟齒。

  這一幕,要比應付杜青雲還難百倍千倍萬倍。

  對牢自己喜愛且尊重的一個人,說不喜愛他,不尊重他,那些話一定有如烈性砒霜,一沾唇,就能叫我悲痛欲絕腸穿肚爛。

  人的感情可以如此奧妙而又淒涼,偏是不該愛時去愛該愛時不去愛。

  「福慧,你有話跟我說嗎?如果是複述剛才的情況,就等過一陣子,你情緒平伏下來再慢慢說。」

  「不!」我一昂頭,望住仿堯,把心一橫:「就現在說清楚它吧!」

  仿堯微微一愕。

  「仿堯,你一直誤會著,以為我已經淡忘過往,是你太天真了。我從來沒有。

  「如果你正如自己所說的真心愛我,總有一天,你會明白,要忘掉一個自己愛的人毫不容易,趨近於不可能。

  「所以,請恕我直言,你並不能替代杜青雲。

  「我已經盡力嘗試過,為報答你的關愛,可惜,我自承失敗。」

  我看著仿堯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心上有太多太多太多的不忍。

  頓了一頓,我覺辭窮。

  「福慧……」仿堯欲言又止。

  他是吃驚的。

  「仿堯,」戲已上演至半,台辭還是要勉力念完它的:「我完全沒有告訴過你,今次聯藝的事件,是我刻意安排的報價計劃。單逸桐幫了我一個大忙,他,串演重要的角色,不單推動收購行動,且跟陸湘靈泡在一起,徹頭徹尾在我導演的戲內落力擔綱演出,替我報了仇。現今,杜青雲的資產與身心一齊重創,我心釋然。」

  仿堯面如死灰,一下子人都萎縮了似的。

  「請別怪單逸桐,你們兄弟是一般地天真無邪,他瞞著你跑來勸我離開你,以任何條件交換你的自由。我正正求之不得,唾手而獲一個幫手。

  「仿堯,不敢求你原諒,只想你明白,我無法愛你,對杜青雲的感情實在太深了。」

  「你對杜青雲的感情算是愛嗎?」邱仿堯緩緩地,扶了扶椅背站起來,「怎麼可能?對一隻有感情的動物,都不忍它死去,何況是人,愛人?你可以陷害他至此嗎。」

  「他也如此待我。」

  「以愛還愛,以牙還牙?」仿堯苦笑,「你怎樣衡量他如今的傷害跟你曾受的苦痛相同?你可以翻得了身,他能嗎?」

  仿堯望住我,以一種生離死別的眼神望住我。

  差一點點,我就要撲過去,抱著他,狂叫:

  「不,不,仿堯,我說的全是假話。我是真的愛你,仿堯,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心裡喊得力竭聲嘶,我頹然地倚在沙發上。

  仿堯緩步走離我的辦公室,他拉開了門,回轉頭,向:

  「為什麼人有能力公平一點處事待人時,總不肯公平?

  人有本事可以心懷坦蕩時,又總是長慼慼?受苦、損失者誰?」

  說罷,他關上了門。

  我默然,垂淚。

  窗外,天色由明而黯,直至黑漆一片,綴以萬家燈火。

  我仍照原來的位置坐著。

  絕大的一場緊張勞累之後,我變成一堆癱瘓的廢物似的,如此地生不如死。

  一切都好像有冥冥中的主宰,牽引著自己向前走,不管是斜路抑或正路,走在上面的人,其實並無知覺,不能自已。

  人生像玩牌遊戲,不自覺地走錯了一步,打壞了一張牌,從此惡運臨頭,就這樣一直越走越錯,以至萬劫不復。

  不可能再想、再後悔,何苦當初?

  很多時,說以為重新為人,會得改變人生,其實不然,人的性格也決定命運,還是會踏著舊路再走一次。

  我站了起來,靜靜地步出利通銀行大廈,回家去。

  無心進食。

  晚餐開在飯廳內,我一踏腳進去,看到那一大束白玫瑰,完完全全地觸目驚心。

  我立即逃離現場,回到睡房去。

  上了門鎖,才吁一口氣。

  我軟弱無力,務必躺在床上,定一定神。

  才閉上眼,就看到那大大的一束白玫瑰。

  白玫瑰?天,可以由可愛、嬌艷、純情,而剎那變為討厭、污濁、造作。

  都只不過是指顧間事。

  我本身就是一例。

  此外,也得著送花人是誰?

  邱仿堯送來的白玫瑰,永遠清純高貴。

  霍守謙的呢,花瓣的幽香彌補不了花莖上的銳刺,會得置人於死地。

  我不能不戰慄。

  立時間瑟縮起來,抱緊了自己。

  床頭的內線電話剎地響起來,我接聽。

  「小姐,有位霍先生來找你,他就是那位送來一百枝白玫瑰的人;」菲傭的說話,帶著笑聲。她一定以為我會歡喜若狂。

  我其實正正驚呆了。

  「小姐,霍先生還帶了另外的一枝紅玫瑰來呢,他已經走上樓來了。」

  過了兩秒鐘,我才曉得反應,罵道:

  「為什麼讓他上來?」

  「小姐,我請他到偏廳坐,讓我通知你,他不肯,說跟你相熟,且……」

  我沒有再聽菲傭解釋下來,摔了電話,立即下床,衝出睡房去。

  就在那度接通二樓與地下的大理石樓梯上,我碰見正走上樓來的霍守謙。

  像見了鬼。

  對方是笑臉迎人。

  我是臉青唇白,連連後退。

  「福慧!」霍守謙揚揚手中的一枝紅玫瑰,連聲音裡都帶著笑意,說,「這是第一百枝。」

  我嚇得掉頭直走回房間去。

  才要關上房門,卻被霍守謙用力一推,差點選人都摔倒在地上。

  「福慧,你為什麼驚成這個樣子?」霍守謙覺得我的反應好笑。

  我轉身退至床邊。

  只為床頭有一個警鐘,直接接通警衛公司,只要我一按,便立即會通知附近的警崗,五分鐘內,會得派員到現場這一陣子,九七將至,各人都認為非趁最後關頭搏它一搏不可。於是市面治安越來越差,連警務處處長的住宅都為劫匪光顧,市民在啼笑皆非之餘,不無憂慮。尤其是富貴人家,真怕有一天被選中為打單綁架之類的目標,怎能不處處加強防衛。

  我這麼一個獨身女子守在一所大宅內,當然要有極先進的防盜設備。

  坐到床上去的意思,原是為了就近那床頭警鐘。誰知竟給霍守謙一個錯覺,以為我正在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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