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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裴意

  帆齡撲哧一笑,原本的滿腔情思,萬斛愁腸,盡在嫣然輕笑中泯然化解,煙消雲散了。

  朱心同注視著她明麗儼然的笑意,只覺她含笑似水,笑靨如花,竟有著說不出的天真與嫵媚,他心中一勸,忍不住輕歎道:「古人常說——『一笑傾城國』,我現在終於明白是什麼樣的笑容能夠讓人傾國傾城,死而無憾了。」

  他華光璀璨的眼裡驀然出現了朦朦朧朧的憂思,彷彿陷入了一個悠遠的夢中,低低喃道:「倘若她也能這麼對我一笑……唉,我竟是從沒見她笑過呢!」

  他悠悠出了神,眼中薄薄有絲陰霾和傷痛。

  「每次見著她時,總是憂傷和眼淚……我只盼她也能對著我這麼一笑,那我就算死,也死而不傷了……」

  他的自言自語雖然低若輕喃,站在橋上的帆齡卻聽了個一清二楚。

  她一雙剔透如畫的晶眸在朱心同臉上轉了轉,濃密的眼睫毛在畫一般的面龐上閃啊閃的,就像一雙墨色的月牙兒,看起來無比妍情可人!

  「原來在你心中,也有個惦記的人兒——看起來你同我一樣,也是『情在不能醒』呢!」

  朱心同一震,回過神來,望著帆齡知情解意的服光,心中突然一酸,他倒轉手中長笛,縱聲大笑道:「沒錯,只要情在,就永不能醒來,若是輕易便能夠清醒,古今多少癡兒女也就不會身陷情網,難以自拔了。」

  他從溪中取起兩個酒杯,將其中一懷遞給了帆齡,笑道:「人生難逢知己——且讓我們共同為這一句『不能醒』浮一大白吧!」

  帆齡巧笑嫣然地接過了酒杯,傾飲而盡,她一仰頭,髮際的蘋白綢帶松落了,飄飛的長髮在空中甩成一道半圓的虹。

  望著帆齡和朱心同言笑晏晏的模樣,額豪的胸口像被根小細針,用刀扎刺進肉裡——那痛楚來得如此猝不及防,尖銳得令他忍不住抽氣,蹙起眉來。

  他撫住莫名刺痛的心口,一種強烈的失落,不可名狀的悵惘與空虛,就這樣深深地襲上了他的心頭!

  夕來晚風,竟是寒冰徹骨,撩起他心底不能告人的疼痛——這朵他用盡全心全意呵護嬌養的水荷花,終究是不能永遠屬於他!

  落日泠泠,一柱暗影落下來,恍如落下一聲歎息。

  「武宣親王府這場詩筵,看來勝負已分,恭喜王爺覓得佳婿!」

  一個清脆甜嫩的聲音突然在額豪身後響起,額豪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面容如玉的秀美書生,從祿水亭中十幾個文士的背後閃了出來,笑嘻嘻地向著他躬身一揖。

  額豪見這少年書生頭戴黑緞瓜皮帽,一條辮子長長垂下,幾乎拖到地面。面容嬌美生暈,雙眸燦燦如星,轉盼流顧間神采照人,站在皚皚雪地之中,竟是極標緻、極好看的一個玉人兒。

  額豪微微愣住了,呆呆望著這明艷華貴的少年書生,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這面容如玉,風姿煥發的少年書生,卻正是他在南海子秋狩行圍時見過的頤敏格格——他沒想到她竟會扮了男裝,混在漢人文士中參加了這場為帆齡擇絮的詩筵。只因頤敏身形瘦弱,又刻意躲在人群之中,因此自始至終,他竟然都沒發現到她的存在。

  「怎麼?武宣王爺好大的忘性,竟然不認得我啦?」頤敏格格笑著嬌嗔,對於自己的偽裝竟然能夠瞞過目光如隼的額豪,心中十分得意。

  「當初在南海子,我們一同打過獵,較量過騎射武藝的,莫非武宣王爺這麼快便忘記了嗎?」

  「本王怎麼會忘記?女子之中有你這麼精湛騎射箭術的,可不多見。」額豪微微苦笑道。「頤敏格格真是好大的興致,竟然扮了男裝混進我武宣親王府來了,要是被安親王爺知道了,卻教本王如何向他交代呢?」

  「這你就甭操心了,阿瑪從來不管我的,他向來放心我這個女兒。」

  頤敏得意洋洋地仰起白玉般的面龐,笑道:「只要不教太皇太后知曉了,我哪兒都去得!」

  見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驕恣傲氣中卻又透著無邪爛漫的模樣,瞧起來逗人極了,額豪禁不住笑了起來。

  「怎麼?我以為頤敏格格是什麼都不怕的,原來也怕太皇太后嗎?」

  「唉,老祖宗管得我可緊了,連我額娘都沒她囉嗦。」

  頤敏話出了口,這才發現自己嘴快失了言,不禁吐了吐舌頭,這可愛的小動作讓她看起來少了幾分驕氣,添了幾分天真,益發明媚可人。

  「也不知為了什麼,老祖宗近日要我入宮陪她,可我入了宮,老祖宗卻又鎮日裡要宮中的嬤嬤教我規矩禮儀,真是悶死人啦。」頤敏笑道。「好不容易我今日找了個借口向老祖宗告假,溜出官來透透氣,卻聽說武宣親王府設詩筵為帆齡郡主擇絮,廣開王府大門,只要是漢人文士都可參與盛筵——這麼一樁轟動北京城的大事,我怎能不來瞧瞧熱鬧呢?於是便換了漢人文士的裝束混進來啦!」

  她說到這兒,突然板起小臉蛋,一本正經地教訓起額豪來啦。

  「說起來,你武宣親王府的門禁也未免太鬆懈了些兒,只要是穿著漢人文士的服飾,隨便報個名號,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進了王府裡來。你就不怕有混水摸魚、濫竽充數的閒雜人等混進來嗎?」

  額豪見她一副義正辭嚴、故傲持重的模樣,不禁失笑。

  「你方才不也說了嗎?今日武宣親王府設詩筵,廣開王府大門——既是廣開王府大門,又如何有門禁可『言』?」

  他目光熠熠輝爍地望向了祿水亭中的所以漢人才子,最後有意無意地落在了正和帆齡傾談暢飲的朱心同身上。

  「況且,若是真有人懷著不明居心,混進我武宣親王府來,難道我額豪便怕了?」他回過眼來,望著頤敏格格,笑道:「再說你不也是怎麼混水摸魚地就進了我武宣親王府裡來嗎?」

  「好啊,我提醒你該小心,你倒反而取笑起我來啦——說我混水摸魚,言下之意不就指我是濫竽充數的閒雜人等嗎?」頤敏大發嬌嗔。「武宣親王爺,你真是不識好人心呢!」

  他的笑聲引起了帆齡的注意,她望向額豪,見他和一個秀美俊俏的書生正談得開心,不由得露出了詫異的眼光。

  「王爺,晚涼風好,您如此開懷,不喝一杯酒助助興嗎?」

  帆齡走下白玉石橋,進了祿水亭,接過侍女手中的玉杯,斟上了琥珀美酒,仗著幾分酒意,素手輕舒,將一杯暖酒偎到了額豪唇邊。

  額豪望著她酡紅淺醉的雙頰,心中一躁,扯住了她的素手,沈聲道:「你今日太過縱情,喝得過量了,再待下去恐會失儀失態,旁人要說我額豪不懂得教養『女兒』了。」

  他板著面孔,向身旁的侍女嚴聲道:「送郡主回房!」

  帆齡心中又酸又苦,悲傷與怒意像一團火,燃亮了她欲淚未淚的雙眸。

  「女兒?『父女』的名分,是你自個兒說的,我從來沒認過!」

  她眼角,淌下了圓明如涼露般的淚水,她用力一掙,想奪回被額豪箍制著的雙手,掙扎間皓腕上的翡翠玉鈴叮叮噹噹地響了起來。

  「你大不了我十歲,算是我什麼父親?我帆齡今生今世,只有一個父親,那便是死於察哈爾之役的定廣親王——帆懷德!」

  額豪默然,如耀耀烈焰般的眸漾起了隱慢難言的痛楚。

  夕陽重重地黯淡了,那晦暗不明的光芒就如他們不能啟齒的絕望心事,看不到前途明路,等著他們的是見不得天光的黑夜……

  望著兩人的爭執,察覺到兩人之間那曖昧不清的情愫糾纏,眾人都感驚詫訝異,尷尬地面面相覷著,屏息不言。

  空氣突然凝結了,黃昏的寒風微帶著呼嘯的聲音,在林梢落葉之間,迴旋無休止地響著……

  在玉鈴彼此互擊的回音玲瓏裡,頤敏瞧見了帆齡雪腕上那一雙晶瑩剔透的翡翠玉鐲,頓時間變了臉色。

  「武宣王爺,這雙翠玉響鐲,不正是南海子秋狩行獵時,太皇太后賞給你的嗎?」

  頤敏面上宛如罩了一層寒霜般,瞪大圓圓雙眼,語氣不善地詰問著額豪。「為什麼這雙翠玉響鐲,會戴在了帆齡郡主的手上?」

  「既然是太皇太后賞的,我高興給誰便給誰。」額豪沈聲說,眼中閃過一抹冷光。他向來心腸剛便、毅冷如鐵,何況此時正思緒繚亂,對頤敏突如其來的翻臉蠻橫,心下只覺厭煩,言詞之間竟是不留半分情面。

  「為什麼這雙翠玉響鐲,不能戴在帆齡手上?頤敏格格,本王倒不知你是什麼身份,管事竟管到我武宣親王府裡來啦?」

  頤敏受了額豪這一頓不輕不重的奚落,她是安親王的掌上明珠,太皇太后的心尖寶貝兒,自幼金枝玉葉,一呼百喏,從沒吃過半點兒虧,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一時間竟是氣得呆了,連開口反駁也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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