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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裴意

  「一個母親為了保護自己的子女,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帆齡輕輕一笑,抬起頭來,望著天邊一泓圓月。

  「王老爺在毒打了兒子之後,也發覺到事有蹊蹺,便暗中派人四處查訪崔小姐的下落。一年之後,崔夫人去世,柳生帶著崔小姐和輕紅從金裡趕回奔喪,被王郎碰上了,王家這才知原來崔小姐竟然偷偷另嫁了他人,大怒之下,一狀告到官裡。」

  「官府如何裁決嫩?」聽到這裡,額豪也有了興味,追問著結果。

  「王家先下聘禮,崔小姐應是王家的人,所以判歸給王家——她和柳生,就這麼被拆散了。」

  帆齡聲音中有幾許惆悵,續道:「崔小姐被迫嫁給王郎為妻,過了好幾年,始終惦念著舊人的崔小姐派婢女輕紅暗中去打聽柳生的下落,尋到柳生之後,她賄賂家丁搭起一個和牆同等高度的土坡,帶著輕紅越牆私逃,和柳生私奔去了。」

  額豪皺了皺眉,卻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想說這是『紅杏出牆』,不過情之所鍾,那也是沒法子的事,誰叫崔小姐愛的人是柳生而不是王郎呢?」

  帆齡歎氣,輕聲說:「王郎發現妻子越牆私逃之後,不肯善罷甘休,不斷尋找,終於發現了柳生和崔小姐的下落,他再次告官。這次,柳生被判誘拐良家婦女,判流刑,放逐湖北江陵,永遠不准回鄉。」

  額豪為吁了一口氣,問道:「那崔小姐呢?」

  「崔小姐被帶回王家,兩年後,思念柳生成疾,病死了,而忠心耿耿的輕紅跟著殉主。王郎心中十分哀痛,為她們舉行了隆重的喪禮,並將輕紅葬在崔小姐的身旁。」

  額豪怔怔望著帆齡,聽著她輕甜嬌柔的聲音,細細娓娓地說著唐傳奇裡的故事——在這涼月加水的夜裡,像夢一樣的美麗時刻,他覺得恍惚迷離,心中有著一種說不出的纏綿。

  「人雖然死了,故事卻還沒結束。」帆齡捧起地上的女兒紅,揭去封泥,打開捫塞,遞給了額豪。

  「柳生被放逐到江陵之後,愁腸百結,每天思念著崔小姐。有一天,他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開門一看,站在門外的竟然就是崔小姐和輕紅。」

  額豪一愣,忍不住錯愕問道:「怎麼會?她們……她們不是死了嗎?」

  「是啊,怎麼會?但柳生可不知道她們已經死了,他問出口的第一句話是你們兩個弱女子,怎麼能到距離長安千里之遙的江陵來?」

  帆齡嘴角噙著一抹神秘而又哀傷的笑意,輕聲道:「而崔小姐回答他的,便是這八個字——『人生意專,必果夙願』!」

  她仰起臉來,眉如月,,眸如星,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額豪。

  「這意思就是說,一個人如果能夠專心誠意,虔誠祈求的話,一定可以得償夙願!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崔小姐雖然死了,但她至死未忘摯愛,就算生不能相依,魂魄也要相隨。所以她的魂魄找到了柳生,和柳生共同生活了兩年,極盡恩愛繾綣。」

  額豪身子像被冷風吹著,竄過一陣寒戰,心中驀然感到了一種不祥。

  他倒不懼鬼神之說,只是一種詭譎奇異的感覺襲上心頭,揮之不去。就像是一個吉凶難明的預兆,令他隱隱心驚。

  「哼,怪力亂神,奇誕荒謬,全然不可信。」他皺眉道。「人與魂魄,如何能夠共同生活?這故事,未免太過難以自圓其說。」

  「這世間上的事,本來就有許多難以自圓其說的玄妙之處。自古到今,這樣的故事不勝枚舉,像唐朝文人陳玄佑寫了一個『離魂記』,前明文人湯顯祖也寫了戲曲『牡丹亭』——同樣都是懸想成癡,以致魂魄相隨的故事。」

  帆齡眼中有著縹縹緲緲的情思,幽幽望著額豪。「情到深處,身份不能擋,生死不能擋。即使是關山阻隔,陰陽兩分,魂魄也要千里來奔,只求相見團圓。」

  她伸出纖手,輕拂著額豪在夜風中翻飛的發,低聲道:「既然生在人世,難成佳偶,那麼就算魂歸地府,也要苦苦追求。」

  她溫柔的聲音和眸中那縹縹緲緲的情思,如雪似絮,翩翩縈繞著他。

  望著她純真與深情的眼光,額豪心中一亂,感到了一種裂唇的乾渴,情不自禁地拿起她送給自己的女兒紅,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夜黑玄然欲裂,如他披離的發。帆齡撩起他一縷烏溜的髮絲,纏繞著自己的指尖,像一股解不開的依戀。

  「我好喜歡你散著頭髮的模樣,那麼不羈與瀟灑,就好像又回到了在蒙古大草原中,那個策馬馳騁,自由如鷹的額豪!」

  她拂起自己一撮長髮,卷在自己指尖,和他那縷繞在自己指上的髮絲纏結交織成束。

  「你還記得嗎?當初你帶我到蒙古草原去,那裡的侍女笨手笨腳的,替我沐發時,總裡弄了我一頭一臉的水,梳起發來,又拉得我整個頭皮發疼。你看不過眼,就親自為我沐髮梳頭——那時候,震動了整個烏珠穆沁部和東蒙古部落,所有蒙古族人都不相信他們心目中的第一英雄豪傑,札薩克武宣郡王竟會親自服侍一個漢人小女孩兒滌髮梳頭。」

  額豪望著纏繞在她指尖,自己和她綰成了一束的發,想起漢人聽說的「結髮」——結髮即是夫妻!

  他心中一驚,想要扯回自己的發,卻又怕弄疼了帆齡,畢竟兩人的髮絲,已經完全糾結在一起,無法輕易拆解開來。

  茫茫煙水,鄰鄰月光,纏綿在他們那撮發之上,交織成了一段難捨難分的情結。

  「後來你奉詔入京,封了親王,就再也沒有親自替我沐過發了。」

  帆齡仰臉望著他,她伸手,解下髮際繫著的蘋白綢帶,濃密青絲如流瀑般披散向落,如雲秀髮就像縈縛的情絲,絲絲縷縷隨風揚,纏繞到了他的臉上、身上……

  「你願意,再為我沐一次發嗎?」

  第五章

  這是一個釀夢的夜晚,女兒紅的香味,在風裡飄散著,濃醇四溢。帆齡髮髻盡散,長長的秀髮披瀉於地,漆黑柔亮,光可鑒人,如一道飛瀑發泉。

  額豪心頭突然竄起一股說不出的焦躁,地大口灌下女兒紅,醉人的快意如一股春水般滑入喉嚨,浸透了他的真心。

  「你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十歲的小女娃兒,我們要避男女之嫌,我怎能再幫你沐發?」

  他側過頭來,望著帆齡眸中的瀲灩光影,向來千盅不醉的他,竟然有了一種醺醺的沉醉感。

  「那你就看著我沐發吧。我一直想試試,在月光下沐發,是什麼樣一種滋味?」

  帆齡將衣袖褪至肘上,柔潤的手臂在月光下瑩瑩生輝,雪腕上的翡翠玉鈴交蕩成韻。她握住一束潺潺流瀉如泉般的發,微微敞開領口,露出優美纖細的頸項。

  她回眸,望著額豪,極嫵媚地笑了。

  額豪驀然湧上一股戰慄,心中焦熱如火,落入丹田的酒液如燒灼一般,沖得他下腹一陣火辣辣的,沖得他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

  帆齡輕情地笑著,俯身向溪,像要擁抱水中那一輪動盪不寧的滿月。在她溫柔卻又佻達的媚態中,帶著一種迷離的神秘,使她蒙上一層魅人的誘惑。

  「你瘋了不成?這是下過雪的冬夜,你瞧瞧這溪水裡,還流著結霜的雪塊呢!」額豪扯住她,躁聲道。「你要在這溪中沐發,想染上風寒嗎。」

  溪邊水滑,本就不容易站穩。他這麼用力一扯,帆齡立腳不定,身子失去重心,踉蹌著向後一仰,落入了他的臂彎之中。

  帆齡落確在他臂彎內,冉也不肯起身,披散的發如恣情揮霍的潑墨,鋪灑在他強壯的手肘上,一股曖玉般幽情的膚香,撲入了他的鼻端。額豪覺得頭暈,全身發熱,彷彿女兒紅的酒力,開始在他體內發作了。

  在這欲醉不醉的時刻,一種火燒火燎般的渴求,悄悄從他心底蔓延開來。

  「王爺。」帆齡輕喚,纖柔的身子倚在他掌心臂彎之中,凝雪雙腕纏繞到了他的頸項之上。

  她仰起臉,在他的鼻尖,吐氣加蘭地道:「你不捨得讓我染上風寒,又怎麼捨得讓我嫁給別人?你要知道,你若是硬逼著我嫁給別人,便是不叫我活了!」

  「你,在威脅我?」他沉著嗓子道,聲音卻沙啞干嘎得幾不成調,他深呼吸,極力壓抑住胸中那股洶湧而來的悸動情潮。

  「跟我說死道活是沒有用的,我額豪從不受人威脅——即使是你,也不能改變我的主意!」

  帆齡輕聲笑了,璀璨如明月的眼裡,卻浮上一抹悲哀。

  「我不威脅你,我只想告訴你一個事實——我對你,七年癡迷,心只繫在你身上;我這一生,至大的願望,便是嫁你為妻!」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叫你喝這罈女兒紅嗎?因為你有千盅不醉的酒量,只是這壇我阿瑪當年所釀的女兒紅,聽說是將十壇最極品的紹興女兒紅四蒸四釀,密封於木桶之中,將十罈酒釀成了一壇,在土裡埋了十七年,酒譜中所謂的『去盡酒魂存酒魄』,指的正是這種最極致的釀酒之法,用這種法子釀出來的酒,酒性再猛烈不過了,任憑你有如海酒量,喝下這罈女兒紅,也非醉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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