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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姬小苔

  要發瘋的是他不是我,他卻硬拖我下水。

  (此處缺若干字)

  「你到哪裡去了?」他費了好大氣力才擠過來,青色的燈光打得人臉如同鬼魅。今天不發薪水,我用不著敷衍他。

  「我一直都在你後面,你舞步太菜沒臉見我。」

  「見鬼!」他咬著牙齒罵。

  「你說什麼都對,你是老闆。你看,我不但陪笑、伴舞,等一下若開香檳,我還可以陪酒。」我大聲說。四周的人全轉頭看我們。

  黃百成只好笑。普天下也只有他受得了我的幽默。

  無論是夥計還是老闆,要待在百成公司可不容易。

  快節奏的舞曲告一段落後,響起輕輕柔柔的音樂,四周登時一片漆黑。

  黃百成臉皮忒厚,居然握住我的手。去他的!鬼才和他臉貼臉。

  「對不起!賣笑不賣身。」我自顧走回座位。

  「拜託你說話別那麼難聽!」他追來。

  「拜託你以後做個正當的老闆,四萬塊錢月薪還陪你跳三貼,小貓都替你羞恥。」

  他看了我半晌,歎了一口氣:「越紅,我們好不容易出來玩,別吵架好不好?」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

  「你笑什麼?」

  「你這話該早點對南茜說,也不會弄得天怒人怨。」

  「我跟她——」他搖搖頭。

  「別訴苦,有話打9959595  留著慢慢說。」

  「這是什麼電話?」

  「救救我專線。」

  「你真過份!」

  「哈!我找了你一天,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有個人直奔到我們桌前,是華重規。

  這人陰魂不散,我今天必是與他八字犯沖,走到哪兒都會撞著他。

  他著我的眼光也十分曖昧,也許在他眼中,我是傭人、掃樓梯兼伴遊的綜合體。

  「找我?有事?」黃百成的豬兄狗弟很多,不知打哪兒認識這個活寶。

  「當然有,我最近籌備一部古裝戲,劇本已經通過,請你當服裝指導,有沒有興趣?拜託,務必幫忙。」

  「你找她,我這徒弟好得很!」黃百成做人惡劣,把自己不要的爛差事往我身上推,我太瞭解他,他只做名利雙收的工作,差一點的碰都不碰,是標準的勢利眼。

  「對不起!我有別的客人,轉台了。」我假笑了一聲,站起身就走。

  到了樓下,才發現這回連破腳踏車都沒有,為今之計,只有坐自家的十一路公車回去。

  這也沒關係,一路上漂亮的商店多得很,走累了,隨便進一家逛逛,吹冷氣。

  待我吹夠了冷氣回去,黃百成早已回到公司,趴在工作桌前,做努力工作狀,理都不理我。

  想必我教他寒心。

  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

  值得欣慰的是,他迷途知返。

  我陪他耗,耗到了碗士七點,他把圖給我。

  明天早上十點鐘,珠寶公司的人才來,還未得及。

  我們分工合作,到了凌晨一點,打樣打出來了。的確漂亮,我們前嫌盡釋。

  他老先生興致大發,還想繼續趕工。

  「不用了!」我把工具全收起來。

  「沒關係,我精神好得很。」他的靈感泉湧,不停地在紙上畫著。

  他真合適設計珠寶,如果敬業,是台北的第凡內。

  「不用了!」我打呵欠,「我剛想起來,記錯日子,珠寶公司約的是後天。」

  他「呀、呀」幾聲,不知是驚,是氣?

  但在我看來,只像個大嘴鴉。

  第二章

  我仍舊騎腳踏車回去。

  「我送你。」他一再表示。

  「送什麼,誰會吃掉我不成?」

  走了老遠,才發現他在尾隨著我,他並不高明,他大可以不管我高不高興,當我的前導車。

  我進了門,倒上床就睡,睡得一如死豬。

  關於這點,我跟我的生父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是遺傳。

  黎明時,有人推我。

  我迷糊糊地伸手抵抗,把那人推得咕咚一聲坐在地上,這才醒來,朦朧間,看到是嘉露。

  「嘉露,你做什麼?」我困得簡直睜不開眼睛。

  「你醒醒,我有事同你商量。」

  「有什麼事白天再商量。」

  「現在就是白天。」

  「好吧!什麼事?」我撐起身,感到一個頭有兩個大。

  嘉露真是飽人不知餓人饑,不體諒我在外頭打工有多辛苦。

  「我想去看醫生。」

  「老天啊!」我的興趣消失了,還以為是什麼天大的事。

  「不是普通的醫生。」

  「是什麼——」我呆住了,「嘉露,你知不知道自己說什麼?」

  「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她輕輕吐氣。

  她大小姐說來稀鬆平常,我卻給嚇得清醒。

  「如果你牙齒痛眼睛腫,我陪你去,其它免談!」

  「我懷孕了。,她居然直截了當地說,真是恬不知恥。

  「問題少女,少來煩我!」我把頭藏進枕頭中,幾乎喘不過氣來。我不知道自己為何覺得痛心,這些年來,我和嘉露幾乎沒有交通,但她五歲的可愛模樣,卻依稀彷彿昨日。

  「不是問題少女,是少女的問題。」她過來拉我,「快起來!」

  「我起來有什麼用?」

  「我信任你。」

  「用不著,誰信任我都是給我帶來麻煩。」我用手遮臉。

  「賴上你算你倒楣,我沒辦法去找別人。」

  「我幫不上你的忙。」

  「你幫得上。介紹一個醫生給我。」

  「笑話!我怎麼會認識什麼密醫。」

  「不認識嗎?」她頗詭異地笑兩聲。

  「就算認識也不介紹給你。」

  「我太有名,不能去找普通的醫生,又不能自己去著密醫,聽說麻醉時,護士會偷皮包裡的錢。」

  遇到這種事,耽心的竟是自己的錢包。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既然知道自己有頭有臉,何必出這種丑。」

  「我跟你學的。」

  我氣得發怔。

  「你以為我不知道?」她輕笑,「我七歲那年,你有天臉色蒼白地回來,我跑進你房間想跟你玩,你趕我出去。」

  「那又怎樣?」

  「我後來又偷偷跑回去看你,看見你的床單上全是血。」

  我傻住了。

  「你那時才七歲,怎麼懂得這些?」

  「人總是會長大的。」

  「虧你還自稱聰明。看到那麼齷齪的事,長大還敢重蹈覆轍。」

  「我怎麼知道——最後會變成這樣,又沒人教我。」她垂下頭,粉嫩的臉上一副無辜的表情。她只是個孩子,一點也不像該遭這種殃的人。

  「那你怎麼知道做那種事?有誰教你?」我學她的話諷刺她。

  她坐在那兒,半聲不吭,突然捧著面孔哭起來。

  她也知道我怕她哭。

  「沒有人關心我,沒有人愛我。出了這種事我只好去死!」她的哭聲甚為肉麻。

  「你用不著去死。」我無可奈何,「等不到你死,我就得先死。」

  「爹地不會知道的。」

  「你怎麼曉得?」我懷疑孫國璽有什麼不曉得的,他眼利如鷹,爪牙四布。。

  「就是曉得,他也不會吃人。」嘉露這下又得意洋洋。

  這句話大有學問。

  「還有誰知道我那次作手術?」我疑心大起。

  「爹地,阿姨……」她怯怯地看著我。

  我死了!我呻吟一聲,用毯子蒙住臉。

  原來這些年,他們一直都在容忍我。

  「爹地說,這是不幸的事,要格外對你好些,不然你還會犯第二次。」

  我欠缺的不是家庭溫暖,而是自尊心。

  原來孫國璽一切瞧在眼裡,早已看透了我。

  我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並非只是為掩飾當年餘緒的裝腔作勢而已。

  我陪嘉露去找醫生。

  唯一的條件是不准穿那件囚犯衫。

  她當然答應,她也不敢不答應,誰一看到那些斑馬紋,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青蘋果。

  護士給嘉露抽血時,她的臉色都變白了。

  「幹嘛抽這麼多血?」她顫慄地問。看著人家拿針筒抽了你滿滿的一筒血,的確可怕。

  我不敢告訴她,護士是要檢查她有沒有染上梅毒。小女孩不會懂得這些,她們或許染上梅毒,但不一定具備有關的常識。醫生已經完全不認得我。八年前曾有個失足少女……我想到「失足」這兩個字,肉麻得心驚。但是,可有更好的形容詞?

  沒想到嘉露什麼都有,踏進這醫院門檻,比當年的我還年輕兩歲。她只有十五歲。什麼王八蛋會對十五歲的小女孩下手?這年頭禽獸很多。還有八歲的雛妓呢!

  醫生讓護士做了最簡單的脈搏測試、心跳、血壓後,把診療台上的布簾一掀,叫嘉露進去。

  嘉露平日膽子奇大,喜歡撒野,但是一見到那張八字型腳台的診療床,卻面色如土,完全崩潰了:「越紅,陪我!」

  我討厭她在這時候叫我的名字,「越紅」、「月紅」,聽起來像在哪個酒家上班的。都是我那個沒學問的爸爸害的,我一向憎恨地誤我一生。醫生深深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認出我來了。他怎會不記得?我是她女兒安海倫的閨中膩友,中學三年,幾乎是住在他家裡。但他一句話也沒說,幫病人保守秘密是他的職責。「別怕!」安老醫生安慰嘉露,「只是檢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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