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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姬小苔

  不料功虧一簣,她竟趁我中午出去時摸了進來。再大的白賊七都沒用了。

  「你勸勸這個女人!」黃百成一見我立刻躲回工作室,把門鎖起來。

  「你看看,黃百成居然這樣對我!」她氣得直掉眼淚,一地摔碎的煙灰缸與玻璃杯碎片。

  他們之間發生過戰爭。

  我從未見過像他們這樣的情侶。

  他們總是要經過—場又一場的暴風雨,無盡的啜泣、謾罵、互毆,當別人以為這場暴風雨永無休止對,他們又奇跡似地恢復了正常。

  然後,又是另一場暴風雨開始。

  他們是典型的歡喜冤家,我們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又不是第一次!」我歎口氣。不準備撿那些破片、碎渣,明天一早清潔婦會來收拾。

  「第一次什麼?」她哭泣著看我。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再開口。

  「你把話說清楚啊:」她急急地抓我的肩。

  「跟我有何相干?」我推開她的手。在平常,她並非無禮的人。好相貌、好家世、好工作;但對於一個男人而言,她卻不是一個好情人。

  這是她的致命傷。

  「你心理變態!」她詛咒我。「你每次都騙我說百成不在,讓我們沒辦法見面,害我們吵架!你到底是何居心?今天給我講清楚!」

  我就知道會殃及無辜。

  「你說話啊!」她的目標繼續對準我,十分歇斯底里。

  愛,會使一個有教養的女子發瘋。我為她可惜。

  我開始撥電話。。

  她奪走我的電話。「你還有心打電話!你這個惡人……」

  她越罵越不堪,我看了工作室一眼,黃百成好修養、好氣性,可以躲著不出來。

  說不定因此而靈思泉湧。

  啊!藝術家!

  算我倒媚,我認了。

  我去撥另一支電話。

  「你打給誰?」她又來奪。

  「告訴張祥瑞,要他把自己的妹妹領回去好好管教。」

  「你敢!」她張牙舞爪。

  還真想吃人不成?我繼續撥。

  還沒撥通,張祥瑞倒來了。

  「我就知道你在這裡,跟我回去!」他的臉氣得鐵青。也難為他,這場戲每個月都要上演一次,偏偏他最瞧不起的人便是黃百成,認為他搭上南茜,是過分高攀。

  也難怪,台北四大公子之一,怎會看得上一無是處的黃百成。

  「我不!」南茜又哭又叫。她應該是公主,卻情願做潑婦。

  如果我是男人,她只要鬧過一次,我永遠不會再愛她。

  黃百成有毛病。

  或許他們前世相欠。

  不是冤家不聚頭!

  「越紅,對不起!門房阿伯一打電話我就趕來了。」張祥瑞把她拖走,臨走時跟我道歉。

  誰稀罕!

  他們一走,我便去敲黃百成的門,我受夠了。

  「黃百成,你出來!我們說清楚。」南茜惡言毀損我半天,他是聽見的,下回再敢讓我當惡人,我會——一我手下一用力,門竟然開了,裡面空空如也,窗子是打開的,黃百成早從陽台逃掉了。

  可憐我白替他耽心。

  「怎麼,你們這兒剛打過快?」進來的是安海倫,她是紡拓會的設計師,我高中的同學。她的服裝設計是一流的,人也是一樣,所以我們能保持往來。

  「刮颱風。」我聳聳肩。

  「又是南茜?」

  「總不會是我吧?」

  「從沒見過你發脾氣,越紅,你發起脾氣來是什麼模樣?」

  「你猜。」

  「我猜你不會,你永遠是事不關己。」她笑道。

  「你猜對了!」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會惹我發脾氣,除了我自己。

  「幫我—個忙。」

  「你說」

  「下禮拜我要帶隊到新加坡去辦一場服裝秀,我們可以技術合作。。

  「幹嘛說得那麼好聽?」我笑,「說是來借首飾不就成了。」

  「我們也不是白借。」她扭怩地,「會把百成公司招牌打山來。」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又來了,老套!」她以手按額,似乎快要昏倒。「越紅,你不說這句話會不會死?」

  「不會!」

  「不會就別再說了,越紅,你包嫁不掉,男孩子一聽到你說這句話會跑光,而且他們最合作,必然奔走相告。」

  「誰說我嫁不掉?」

  「誰又說你嫁掉了?我什麼時候喝了你的喜酒?」她質問我。

  「為什麼請你?我把請你的錢省下來自己買酒喝了。」

  「竟然說這種話,自己還嘻皮笑臉的,可憐噢!」

  「你剛才說什麼?來借首飾?不借了!」

  「好吧!我收回,你嫁得出去,保證嫁十八次,傻女十八嫁。」

  「這句話免費奉送。」我把話扔了回去,「你去嫁,嫁十九次。」

  「那也好!」她笑嘻嘻,「當今社會,對老處女諸多諷刺,當個離婚婦人浪漫有趣多了。」

  「當心紡拓會將把你趕出來,你失業後只有在街上乞討了。」

  「我一定常駐貴大樓,由百成公司照顧。」

  「找黃百成?你做夢!他只會去找警察趕你。他最無情了!」

  「比不上你。」一個聲音自背後響起。

  我登時面紅耳赤,第一次在黃百成背後說他壞話,就給他逮著。

  「颱風眼原來在這兒。」海倫笑說。

  「安小姐駕臨敝公司,有何見教?」

  「她是來跟我們技術合作,讓本公司名揚四海。」我嘻笑地說。

  難得安海倫的臉也會紅。在學校她是出了名的厚臉皮,再糗的事也不會懊惱。

  「借給她,你會少掉什麼?」黃伯成真不知好歹到了極點。

  「借借借!」我打開保險櫃。「再好的豬肉貼不到羊身上。」

  「什麼意思?」

  「這些全是黃百成先生的心血結晶,干我姓越的什麼事?」

  我拉出一格格抽屜給她看,「挑吧!」

  「喂!我們還是朋友吧!態度這麼壞?」安海倫生氣了。

  「你是老闆的朋友,要不要我搬張椅子請你坐?」。

  她氣得要哭。

  「沒見過這麼壞的嘴。」黃百成搖頭,溜進工作室。

  「等等......」我叫住他。

  「還有事?」

  「南茜的事下次別找我,我是你請來的技術工,不是愛情協談中心。」

  「你說夠了沒有?」他居然對我吼。

  「你如果能記住,感恩不盡。」我冷冷地回答。

  他「砰」地一聲關上門。

  「哇!好漂亮!我要這—條。」海倫剛才還要哭,這回又破涕為笑。

  她也是藝術家。

  奇異的另一種人類。

  我真奇怪怎麼能跟她做朋友。

  「拿吧!拿吧!」我說。

  「生什麼氣?」

  「我氣什麼?」我笑,「海倫,你不介意的話,我要睡午覺了。」

  「黃百成待你真好!」

  「只看見賊吃肉,沒見到賊挨打。這份工作對任何人都是虐待。」

  「難得聽你抱怨,快告訴我老闆怎麼樣虐待你?」她興高采烈。這個惡婦人她最巴望的是我被別人氣死、欺負死。

  「我的自尊心還不至於那麼低吧!」我瞪她。

  「自尊心!多少人被這三個字害死。」她似乎無限感慨。

  「你的嘴就像蘭花。」我忍不住說。

  「怎麼說?我可不敢以為你是在恭維我。」

  「蘭花一到春天就開個不停。」

  她想了一下才會過意來。我記得她念中學時,並不那麼遲鈍。

  「你去死!」她詛咒著。

  「我的工作還沒有壞到該去死,倒是你自已要多注意,海倫,你變笨了。」

  我們不歡而散,她帶走她需要的首飾,我睡我的午覺。

  她帶走的那些東西,我一件都沒有登記,用不著記,每件東西都在我腦子裡。

  不論款式、色澤……我自己打造的東西,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不過我一輩子也不會再做相同的第二個。我不是藝術家,只是個技術工。藝術家才會不斷模仿自己、抄襲自己。

  睡完了午覺,黃百成正坐在我的桌邊瞪著我。我憎恨任何人看我的睡相,我回瞪他。

  「你看著我幹嘛?」

  「你很美麗。」他若有所思地說,「越紅,不管你穿什麼,都有獨特的氣質。」

  我還是瞪他,黃百成從不讚美人,當他嘴裡能說出好聽的話時,並不表示他很開心。

  「連睡覺時你也很美麗,像只美麗的豬。」他惡毒地補充了一句。

  「老闆,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下次你罵我時一定要想清楚,那對你將是一個慘痛的經驗。」

  「不敢有下次了。」他露齒一笑。

  「畫好了嗎?圖拿來!」我手一伸。

  「就是畫不出來,才找你商量。」他愁眉苦臉。

  (此處缺若干字)

  「對!我是你的靈感,我現在就刺激你,黃百成,今天是25號,下月初你得如期發薪水,一個蹦子兒都不能少。」

  他怒氣沖沖地走了。

  笑話!我怎會是他的靈感?我當然不是。每月二號到卅號我是他的夥計,一號我便是他的債主。

  靈感,虧他想得出來!他真太有喜感了。

  黃百成過不了一分鐘又回來,一手抓著他的上衣,一手抓著我的。

  「你幹嘛?」我急著擺脫他,不論我平日多麼殘酷冷漠,這一套對他全不管用。

  「去喝咖啡,去跳舞!總之,別待在這裡,會把人悶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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