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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姬小苔

  我默然。我只是個小小的技術工,做做紅綠寶石的金工還可以濫竿充數,對巨大的物體,只覺得十分敬畏。

  天上的星星全出來了,難得看得這樣清楚。

  「我服役時在澎湖,那兒的星星真大真多。」他談完了建築,談澎湖的星。

  聽別人回憶,總讓我詫異。為什麼旁人有那麼多值得回憶的,我卻沒有?

  我的回憶,充滿了疤痕。

  只盼能隨風消逝。

  「談談你自己吧!」他也不再談大氣,把箭頭轉向我。

  「我?」

  「是啊!我胡說了半天,你一定覺得無聊。」他把西裝上衣脫下,輕輕披在我肩上。

  「怎麼會?」我搖頭,「有過去可以說,是一種幸福。」衣服傳來了一陣溫暖,足以使我戀棧,但我還給了他。「我不冷。」

  「每個人都有過去。」他把上衣重新穿好。

  「只不過有人運氣好,有人運氣不好。」

  「你呢?你屬於哪一種?」他充滿了興趣。

  「不管好或是壞,都已經過去了。」

  「說了半天,你等於一句話都沒說。」

  「因為——」我低下頭,「不值得一提。」

  「越紅,」他的手搭住我的肩,近得聽得到他的呼吸,「恕我直言,你太封閉,應該開朗一點。」

  我笑了笑。輕輕拂開他的手。

  我總不能寫一本厚厚的書,向世人哭訴我的痛苦。

  即使有不幸,也是自找的。

  離開圓山時,已經晚了。車子慢慢往下開,車燈照到的地方。路旁的草隨風輕搖,像是另一個世界。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多年前,我曾以為世界不儘是悲愁,也有許多歡樂可尋,但我未曾尋到,只撿拾到自己的悲傷。

  「為什麼歎氣?」陳誠問。

  「為什麼不裝作沒聽見?」

  「我關心。」

  我不敢吭聲。

  「我不配關心你?」

  「讓我們保持良好的友誼,這比旁的事重要。」我說。

  「我們是朋友。對嗎?」

  「對,我們是朋友,友誼之間是有限度的。」

  「如果我想留住你,就應該聰明一點。」

  「你是我見過的幾個聰明人之一。」我笑了笑。

  「我會記得這句話。」他說,「因為我想留住你。」

  我只是個不繳房租的房客,不值得他留。但他留我也好,反正我無處可去。

  回到家,陳誠擺出棋盤。

  「我累了。」我歉然地笑笑,關上門。

  半夜起來上洗手間,客廳裡的燈還亮著。孤燈下。他獨坐,左手跟右手下棋。

  看得出來,他很寂寞。

  這年頭,誰又是日日笙歌,夜夜春宵?

  我們都不過是平常人,擁有的也不過是平常的寂寞與傷痛。但僅僅如此,已讓人窮於應付。

  我真羨慕那些有大志向的人,他們無畏艱險,至死無悔。

  第二天早上,我用心做了早餐,做完回自己的房間。陳誠明白我的意思。這是他最大的好處:聰明、善解人意,又知道尊重別人。

  他走後,我才出來,碗盤都洗得乾乾淨淨,玻璃杯中滿滿的新鮮橙汁。

  我正喝著,電話響了,是小露,我大吃一驚。

  「你在哪裡?」

  「幼稚園!」她笑得咯咯咯地,真是個小鬼靈精。「我們幼稚園裡有電話,你不是說可以打給你?」

  她昨天問我電話,我隨口說了,卻不料她記得牢牢地,真是記性好,大概這是文盲的特長。

  「姊姊,你今天再來跟我玩,明天更要。」

  「為什麼?」

  「明天我過生日!」她叫得好大聲。八成興奮過度,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你幾歲了?」

  「四歲。」她又叫,小朋友的嘻鬧聲隱隱可聞。

  「你要什麼禮物?」

  「洋娃娃!」

  「你不是有很多了嗎?」

  「媽咪不買。」她好委屈。

  「真的嗎?不許騙姊姊哦!」

  「真的!」她又叫,叫得我耳朵受不了。

  於是我這一天的任務,便是買洋娃娃。

  我從來沒喜歡過洋娃娃。幼小時,家裡窮,買不起;再大一點,父親天天在家裡拍桌子打板凳,打得我的童年提早結束。

  我很早就做了大人。母親也從未把我當孩子看,有什麼事也會找我商量。父親倉皇離開她時,她又忿怒又害怕,我很小的年紀就知道教她別哭,有辦法趕緊想辦法,沒辦法就去請教有辦法的人。

  一言提醒夢中人,她果然向孫國璽請教,自此一帆風順,再沒有過煩惱。

  我等到十一點鐘,百貨公司才開門。

  「就只這些?」我問店員。一般的填充玩具倒是可愛,但洋娃娃卻只是聊備一格,並沒有特別精緻的。

  女店員瞪我一眼。當然,不是每天都有人這般找她麻煩。我又換了另一家百貨公司,店員是個廿多歲的大女孩,非常的客氣,雖然貨色還是不令人滿意,但她的慇勤,使我連不買都不好意思。

  買完了我去找海倫。為了怕人看見,我叫女店員給我特大號的提袋。抽出來時,。海倫起初愣了一下,繼而大笑。

  「你幹嘛?都要卅幾了還買洋娃娃?補償自己失去的童年?」

  我後悔來找她。

  「買給誰的?」她又問。

  「自己玩。」

  「打死我都不會相信。」她說。

  「我不會打死你,你也用不著相信。」

  她看著我,研究我會不會像小木偶一樣鼻子愈來愈長。

  「陳誠對你不好?」

  「他幹嘛對我好?」她自以為聰明,但只是個洋娃娃而已,用不著冒充佛洛依德。

  「好吧!你到底買這個洋娃娃做什麼?」她總算切人正題。在這之前,她會說一大籮筐的廢話,我屢試不爽。

  「給她作衣裳。」

  「你瘋了?」

  「我只知道你是作衣裳的專家,你為何總要討論我的精神狀態?」我瞪她。

  「好吧!你需要什麼?」

  剪刀、針、線、緞子、蕾絲花邊、珠子……

  「你開的這張單子比火車軌還長,我要怎樣找給你?」她叫。

  「那是你的事,我今天晚上就要。」我站起來,把洋娃娃丟給她。

  「為什麼我總要滿足你的要求?」她怨聲載道。

  「我們是朋友,對嗎?」我把陳誠昨天對我的友情奉送給她。

  「你去哪裡?」

  「吃中飯。」

  「我也去。」

  「我去龍山寺吃大排擋,那麼髒,你不敢去的。」

  她不但去了,吃得比我還多,我低估她了。前陣子餿水油鬧得厲害時。她也從未少吃什麼。

  「你帶陳誠來過這裡沒有了」海倫把所有鹹的小吃都嘗過了一遍,又叫了一大盤的台中蜜豆冰。

  「你的客戶若看見你的吃相都會他逃,你以後只能做家庭洋裁。」

  「那是我的事,我在與你談陳誠。」

  「那也是我的事。」

  「原來你們已經——」

  我告訴她,我們還是純友誼,用不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等你有腹之後再問,豈不太晚?」她盯著我的肚子看。

  「又不是第一次發生,何必緊張?」

  海倫滿臉臊紅:「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這也不是第一次。」

  她氣得捶我。

  吃過飯,迷信的海倫還有節目:「我們到對面求籤。」她指著龍山寺。

  「求什麼?」

  「人如果不是白癡,總有許多可求。」她自了我一眼。

  我陪她過去買了香燭、米糕。

  在這之前,我從未進過寺廟禮拜過。我每次來龍山寺,只為了吃。廟內香煙繚繞,信徒摩肩接踵,還有大群觀光客。

  「還記不記得高中時我們來此地寫生?」海倫不勝唏噓。

  「是啊!那時候有崇高的目的,現在是每況愈下。」

  「別胡說,菩薩會聽見。」

  「他不是沒懲罰過我。」

  「噓!安靜一點,正殿到了,這位是媽祖娘娘。你在心裡先把自己的名字、年籍、住址說出來,再向它祈求你要問的事。」

  這是個好主意,神明在上,我不妨問問是誰殺害了嘉露,如果我找到那小子,我會狠狠鞭他的屍。

  我面對媽祖娘娘時,心上突然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情緒。

  「你的臉上為何充滿了仇恨?」海倫拜完了問我。

  我們循著大殿向四周走了一圈,向每位神明膜拜。走到注生娘娘前,海倫一把拖開我,她太過迷信。明年並不適於生龍子,世界已經過擠,搶搭龍專車,會弄得沒有醫院生孩子,沒有地方上學。

  求到了簽,我要拿去問解籤處。

  「何必求人?問我即可!」海倫一把搶過籤條,「告訴我,你求什麼?」

  我沒理她。

  她自己胡猜念出聲:「婚姻,大吉,動土不宜。求財有,孕得男,來人月先到……訴訟不可?」

  她念個沒完,我只問簽上那謎一樣的詩句。

  「你不告訴我求什麼,我怎麼幫你解?」她皺眉。

  「媽祖娘娘如果有靈,她該知道我問她什麼。」

  「好吧!」她費了大半天力氣解起籤詩,「你這人奇怪,簽也奇怪。」

  「奇怪什麼?」

  「不論你要問什麼,結果都有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會有答案嗎?」我要確定。

  「有。但是出乎你的想像。」

  「我多久會知道?」

  「快了。」

  「海倫,你相信這張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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