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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常歡

  有些傷,如果能隨著血流乾流盡,那就罷了。

  ★  ★  ★

  入夜後,慕容府裡萬籟俱寂,但慕容軒所住的別院裡,卻是水聲不斷。

  他發狂把木桶丟進井裡,杓上水,拖回,再一桶桶的往身上澆。

  從畫舫出來後,回到家中,這變成了他唯一能做的事,咬牙切齒忍受著寒徹心肺的井水淋遍全身。

  方纔那場爭執裡,他竟差點壓不住心裡的那份獸性;他想要駱眾淨,真是該死!

  慕容軒詛咒,雙臂高舉,又一桶水自頭頂舉高,傾盆而下。

  偏偏他沒辦法佔有這樣的她!

  夜涼如水,寒意加上濕氣,對他熾熱的身子似乎起不了什麼作用;他只能像發瘋似的,不停的重複著相同的動作。

  「公子爺,夠了!」不知何時,葉飛終於趕過來,想搶走他手裡的水桶。

  「走開!」他推開葉飛,頹力的把水桶扔在地上,跪下來喘息。

  「你把水桶給我,我會離開。」

  「我叫你走!」他咆哮,聲音怨怒卻又特別傷痛。

  「我去找駱姑娘,我讓她來看看,你是怎麼樣糟蹋自己的!」確信自己實在看不下去了,葉飛忍無可忍的嚷起來。

  「不准去!」他渾身一僵,突然不能抑遏的咆哮。

  「那就停止,公子爺這麼做,除了傷害自己外,毫無意義可言!」葉飛也怒氣橫生,原諒他第一次這麼忤逆的跟慕容軒頂撞,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見到慕容軒這麼挫敗,他心裡真急了。

  慕容軒死死的瞪著他,一會兒才拋下木桶。

  濕淋淋的頭髮刺骨的緊貼著臉頰,他覺得冷,卻刻意用忽略來應對。

  「公子爺,回房吧。」葉飛跪在他身旁,壓住心裡的不忍,柔聲開口。

  慕容軒甩開葉飛的手,把水桶當成洩憤的對象,重重的撞擊著地面。頃刻間,水桶四分五裂。

  「阿飛。」

  「公子爺。」

  「我想在這兒靜靜,你回房去吧。」

  「可……那好吧,至少,讓我替你拿件衣服來,穿著濕衣服,會傷風的。」

  慕容軒抬起頭,一會兒又頹然的垂下,算是回答。

  ★  ★  ★

  沿著湖畔的長堤,似乎永遠走不完。

  駱原淨行屍走肉般的往前跨步,她來來回回的走了一整夜,很累,也很捲了,可是她還是不停的移動腳步,彷彿這樣就可以證明自己!她活著,是有呼吸的,是有恨有愛的一個人。

  也是清醒的。

  可是真正該逃開的難道是她嗎?駱泉靜恨恨的想著。

  一個男人迎面而過,她略縮了縮身子躲開,沒半點反應,垂首木然的繼續往前走。

  「泉淨!」

  那個聲音是熟悉的,她怔愣的停了腳步,慢慢的轉過身。對面的男人是悄悴的,但那文質柔弱的相貌,卻是她不可能會忘的。

  太巧了,昨夜在爭執之間才提到唐哲,今天,居然像要印證似,讓她撞見了。

  「真的是你!我以為……以為……!」唐哲衝到她面前,掩不住那份心喜,他歡喜的拭去淚。

  那揚官司在母親的主導下,順利讓他恢復自由身,卻沒能清楚證實妻子的不貞;而母親為他再娶的表妹,仗著娘家有錢,待他傲慢又拔扈,從沒把他這個夫婿放在眼裡。兩相比較下,唐哲越來越想念駱泉淨過去種種的好。

  駱泉淨沉默的打量他。再見唐哲,此情此景,一時間也只覺得恍如隔世,她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娘說你福薄早死,我竟當真信了,我真是……你……你變得好看了。」他語無倫次的記著。分離一年多裡,從前那個相貌單薄的女孩竟出落得猶如一朵蓮花。唐哲貪戀的望著她,越瞧越離不開目光,見對方不吭聲,唐哲握住她的手,眼裡儘是歡喜。「泉淨,你變漂亮了。」

  呆呆望著覆在自己指間上的那隻手,從前的她,怎麼都沒發現,唐哲的手這樣白哲纖細,也冰涼得讓人覺得無半點溫情,不像某個人……她咬牙,不肯去想有關那個人的一切。

  不想嗎?真能不想嗎?眠前這個唐哲,還以為會是她一生中唯一單純愛過的男子,結果,她心裡只有嫌惡,只有厭棄。

  如果此刻拂袖而去,唐哲的力氣能拉得住她嗎?

  突然像受到驚嚇般,駱泉淨甩脫了他的手,這才猛然發現,唐哲對她來說,早已不存在半點意義了。

  那些年來她單純以為的感情,早在對簿公堂時便一筆勾銷;而從前讓她心折的斯文,變成了怕事的懦弱。

  他的隨和,變成了沒有主見的愚昧。

  他的感情,更變成了隨波逐流。

  但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一個男人要求這麼多?

  也從來沒有一刻,駱泉淨發現自己這樣冷靜透徹的去剖析自己的那段過去;更糟的是,她沒有辦法不拿他和慕容軒比較。

  慕容軒是個騙子,而這個,卻是團污泥。

  她捏緊拳頭,此舉卻無助於她陷入的困境。對慕容軒的感覺越來越複雜,是他把她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卻也是他把她從唐府那場噩夢中解救出來,置之死地而後生。

  她突然覺得理屈,沒辦法再去恨慕容軒,這個念頭讓她呼吸急促,心跳狂亂。

  有什麼東西正在心底深處噬嚼著,一口一口的咬著,每一口都像刀子刺過,傷口不深,卻是徹頭徹尾的痛。

  駱泉淨突然轉身離開。

  沒想唐哲追上來,扯住她的袖子,慌亂失措的看著她。

  「你要去哪?」

  「請你放手。」她掙開他,低聲喊道。

  「你要去哪?泉淨。」見她不理不睬,唐哲慌了手腳。「你恨我是不是?泉淨,那不是我的錯,你怨我沒有理由,是娘的主意,我不能不當個孝子!」他慌亂的為自己辯解,但越解釋,駱泉淨的臉色越來越沉。從前的她不是這樣的,她總是笑臉相迎,溫潤以待,他從沒想過她會以這麼高的姿態跟他說話。

  「阿淨,你別走哇!娘死了,姊姊嫁了人,根本就不顧我的死活,我好可憐,表妹根本不把我當人看,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求你,別離開我,我不會讓你走的!」

  她猛然停下腳步,再回頭時,眼神凌厲得可怕。

  「你憑什麼不讓我走?」她冷冷的問。

  唐哲呆了呆,無法面對她的目光,鬆開手退了一步。

  「我說對了,你真的在恨我。」他吶吶的說,復而又心慌起來。「我說過了,我不能忤逆我娘!泉淨,你諒解我,現在娘死了,你放心,再也不會有人管我了。」

  「我在公堂求你的時候,你在哪裡?」她突外開口打斷他的話。

  「我在絕望投湖的時候,你在哪裡?」見他沒回答,她又問,唐哲心虛連連後退。

  「我在好不容易重新站起來之後,你卻說你不是真心放棄我,要我回到你身旁。在我受過這麼多屈辱之後,你居然還冀望我會回頭!」

  她咬牙切齒,那憤怒甚至高過被慕容軒欺瞞。唐家的人,真是徹徹底底教了她——什麼叫厚顏無恥!

  「不是我害你的,是娘逼我的!」唐哲百口莫辯,只能大聲哀嚎以博取同情。「我真心愛你的,泉淨,是娘不喜歡你,我孝順她,這真的不干我的事!」

  再多的眼淚和辯駁也激不起駱泉淨任何同情了,她只替過去的自己不值。這樣的男人,有什麼資格留住她?

  「怎麼說我都是你的丈夫!阿淨!你不能拋下我!」

  那個字眼讓駱泉淨大力推開他。

  「丈夫?你說得真好聽,當日在公堂上,你也簽了離緣書不是嗎?我已是被休的妻子,你再回頭,不怕讓人恥笑?」

  「我不管這麼多!這一切之後;我只知道,世上只有你對我好,回到我身邊,阿淨,我需要你,我真的需要你!」

  「夠了!」駱泉淨厲聲喝道。從昨天開姑,她的脾氣一直處在失控的狀態。兩個男人接連挑起她潛藏在心裡從不外露的驕傲與憤怒。如果唐哲已經到了不顧顏面只求她回頭的地步,那麼,不管她說出再怎麼羞辱的話,對他根本起不了半點作用。

  「你要的根本不是我!你要的是有個人能讓你像從前在唐家一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好好過你的大少爺生活!只可惜那個目不識丁、只會做牛做馬的駱泉淨已經讓你們給逼死了。從今以後,你死你活都與我無關,我不想再看到你!」

  駱泉淨拋下他快步的走了。不如為何,心裡沒有復仇的快感,只有不堪負荷的悲哀。剛投入棲雲教坊的那段日子,她偶爾會有想過類似這樣情節的念頭,然而,那並非針對唐哲。

  那個曾經任意踐踏她的老女人已死,唐芙在張家的地位岌岌可危,唐哲被惡妻凌虐,一家人落拓至此,該得的報應老天都給了,她還計較什麼?

  還有那個始作俑者的寫信人,不是也被她找了出來?

  這一兩天所經歷的事,像一塊塊撲面而來的大石,擠壓得她無法呼吸。沒有人探及她心裡最深沉的痛,眼前她只想嘶吼;然而,張開嘴,她只是哽咽著,死命抓著湖邊的護欄,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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