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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香彌

  「咦,郝伯伯,你怎麼知道我叫梁珧?」

  「你真的叫兩光?」這下換老人錯愕了,怎麼可能有人叫這種名字?

  「我真的叫梁珧,你看。」她把放在口袋裡,忘了別在胸前的名牌拿給他看。

  他冷諷的譏笑。

  「這名字跟你還真是相得益彰。」原來是讀音相近,不是真叫兩光。

  梁珧笑笑不以為意。

  她知道癌症患者得知病情後,會有一段不能接受事實的憤怒期。性情會變得怨天尤人、憤世嫉俗,覺得每個人都對不起他,挑剔、抱怨,怪罪醫護人員態度不好,對其照顧不佳等。

  還有對家屬的照顧也會做過份的要求,無理取鬧、情緒失控,有時還會莫名的嫉妒其他健康的朋友,遷怒朋友們。

  護理長剛才告訴她,這個叫郝仁的老人,他已經知道自己的病情,肺癌末期,而且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其他的器官了,也就是說,除非奇跡出現,否則他的生命已快走到盡頭。

  他是在對即將降臨的死亡,感到恐懼與憤恨不平,所以才會以憎恨的行為來發洩心中的無力與惶恐。

  「我幫你按摩一下吧,會比較舒服點。」癌症患者最無法忍受的是癌症末朝的疼痛,而且伴隨的症狀還有喘、呼吸困難、噁心嘔吐、水腫、衰弱。失眠、食慾差、便秘、大小便失禁、身體異味等。

  郝仁一點也不領情,仍沒好氣的破口罵著。

  「用不著你多事,叫你走你就走,你留在這一定沒安好心,不是存心想整我,就是巴不得我早點死,對不對?滾!不要再讓我看到你那張白癡的醜臉。」

  「沒有,不是那樣的,我只是想做一點事,讓你覺得舒服一點。」她側身握著老人的手,緩緩地按摩可以放鬆的穴道,一邊柔聲念出想像的情境。

  「郝伯伯,你現在想像你在一片安靜的森林裡,那裡有好多美麗的花,四周都是花香的味道,暖暖的陽光照著,徐徐的輕風吹來……」

  老人剛開始時還在憤怒的咒罵她,但罵聲越來越小,最後老人沉沉的人睡了。

  這覺睡得好香好甜,他不知已有多久沒這麼好睡了。

  護理老師教的這方法真管用,以前上課時老師常讓她們躺在床上,體驗當病人的感覺,學習彼此按摩,也常叮嚀她們,護理人員除了愛心和細心之外,同理心也是很重要的。

  看來這老人一定被疼痛折磨得很痛苦,所以情緒才會那麼的煩躁失控。

  趁他睡著時,梁珧將老人剛才亂丟的東西拾起—一擺好,再將地上碎了的杯子清理乾淨,最後填寫完一些日常的紀錄,便到護理站為他拿取新杯子。

  「梁珧,你還好吧?那老頭有沒有對你怎樣?」苗鈴鈴一見她,關心的拉著她問。

  她就知道昨日看到護理長那種眼神準沒好事,果然真的叫梁珧去照顧那個脾氣超暴躁的老頭。

  「還好,他現在睡著了。」

  「他是不是像美秀說的那麼難搞呀?」

  「他嘴巴是壞了點,脾氣也滿不好的,不過我能體諒他,癌末的疼痛不是我們一般人能理解的。」

  苗鈴鈴有些為她不平。

  「不過你也真倒楣,竟然被派去照顧那老頭,真不知護理長是怎麼想的,我想她大概是覺得你好說話,脾氣也溫和,知道你一定不會拒絕,所以才叫你去的,你再忍耐一下吧,反正癌末病人也撐不了多久的。」

  「鈴鈴,你不要這麼說,照顧病人本來就是我們的責任,我一點也不覺得苦。」她最怕的就是不管怎麼用心照顧病人,最後病人還是免不了一死,那才是叫她最難受的。

  「我也不是故意要詛咒他,我只是心疼你,算了,既然你覺得沒什麼,那就好好做吧,我要過去二O四號病房,幫病人打消炎針了。」真是濫好人一個,怪不得護理長要找上她。

  第二章

  梁珧回到病房郝仁仍在睡,他這一覺足足睡了四個小時。

  見他口唇有點幹,想用棉花沾些冷開水為他潤潤唇,她左手拿著一杯水,右手握著棉花棒,才轉過身,手便打到床邊的點滴吊架,手中的水全潑了出去,灑到郝仁的臉上。

  安睡的人由夢裡驚醒。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慌亂的道歉。

  睜開眼,看了看一臉尷尬的粱珧,郝仁哼了聲。

  「說你白癡你果然很白癡,有哪個護士會把水潑在人家臉上,叫人起床的。」

  梁珧連忙取來面紙小心翼翼的擦乾他的臉,一邊急著解釋。

  「我本來倒了杯開水,想幫你滋潤嘴唇的,結果手不小心碰到點滴架,所以才會……」

  「怎麼回事?」

  「院……長!」糟了,這種情形竟然還讓院長看到。

  「這個護士笨手笨腳的,我好不容易才睡著,她居然用水把我潑醒。」郝仁睨了一眼這家維心醫院的院長萬安,冷著臉抱怨。

  萬安看向梁珧,沒有半絲責怪,反而一臉和善的安慰她。

  「這老頭火氣太大,潑點水消消他的火氣也不錯。」不過真是難得,郝仁竟然沒大發雷霆的吼人,若是之前,他不罵得人吐血才怪,看來他似乎決定接受梁珧的照顧了。

  郝仁不滿的開口。「你說那什麼鬼話,你手下護士做錯事,你不罵她也就算了,竟然還這麼說,你這個院長是怎麼當的?」

  萬安在床邊的沙發上落坐,自豪的開口,「我這個院長日理萬機,為了醫院的患者勞心勞力,我看全台灣找不到比我更傑出的院長了。倒是你這個暴躁的病患,你再挑剔下去,我們維心醫院恐怕就找不到護士願意來照顧你了。」

  「呸,是你醫院的護士一個比一個精,自己不反省還敢怪我挑剔。」他沒好氣的回道。

  「我們維心醫院可是台灣數一數二的優良醫院,所有的醫護人員都是最優秀的,你要是覺得不好儘管轉院呀,我又沒拜託你留在這裡。」他疊起雙腿瞪著郝仁。

  「你以為我愛待在這裡嗎?可以的話我早就轉院了,誰愛留在這種破爛醫院。」郝仁也不留情的反擊。

  「要不是津銘的關係,你以為我願意收容你這個死老鬼呀,我聽說他昨天來看你,你又跟他吵架了?」

  「別提那個不孝子了。」郝仁陰怒著臉。

  萬安絲毫不怕引起病患激動的情緒,冷冷的說:「比起你這個不良父親,我倒覺得他還算挺有孝心的,自己也不想想當初是怎麼對待他們母子的,如今他還肯來看你,已經是很有良心了。」

  郝仁嗤之以鼻。「什麼孝心、良心,他還不是貪圖我的財產,所以才會來看我。」

  「這種話你也敢說,要不是五年前他回來幫你,別說你現在的公司早就破產了,說不定還負債纍纍咧,大正能轉虧為盈,成為獲利甚佳的積優公司,全是他的功勞吧。」

  大概也覺得自己說得有點超過,萬安放緩語氣。

  「郝仁,你就只有他一個兒子,公司又是靠他挽救,你該以他為榮的,父子倆能有什麼深仇大恨,不要每次都像仇人一樣見面就怒目相向。」如果跟郝仁不是求學時代就認識的好友,他還真不想再理他這個頑固、暴躁、又自以為是的老鬼。

  郝仁怒道:「是呀,他能幹,是我這個做父親的無能沒用。」是兒子對他的態度,根本沒把他當成父親看待,他從不叫他一聲爸,每次見到他總是擺著張臭臉給他看。

  萬安也沒好臉色的說:「說來是你虧欠了他,不是他欠你,他媽媽死時,你想想你當時是在哪個女人那裡,她媽媽生病,你連去探望一次都不曾,對他們母子不聞不問,你住院後,他還來看望你,已經是很對得起你了。」

  「我才沒虧欠過他什麼,他的吃穿住用哪條不是花我的錢,是誰砸了錢讓他出國唸書,一路把他栽培到現在,他能有現在的成就,還不全靠我這個老子。」

  「你真是冥頑不靈、死性不改。算了,你就帶著滿腔的怒火和仇恨走進棺材裡吧。」撂完話,萬安站了起來走出病房。

  好猛哦——可以對病患說這種話嗎?

  整了整白袍的領子,萬安露出親切的微笑看著跟出來的梁珧。

  「小珧,剛才我是故意在做一個錯誤的示範,即使病患罪大惡極、罪該萬死,我們身為醫護人員,也仍要充滿愛心、仁慈和藹、一視同仁,絕不能像剛剛那個樣子對病患口出惡言,知道嗎?」

  「幄。」原來院長是在做錯誤的示範給她看,不過這點她早就知道了,學校都有教。

  「不過若是他再不講理的無理取鬧,偶爾還是可以潑潑他冷水,澆澆他暴怒的脾氣。」

  「真的可以這樣嗎?」梁珧一臉懷疑。

  「對別人當然不行,不過那老頭除外。」

  「郝伯伯,很不舒服嗎?我再幫你按摩一下。」

  郝仁點了點頭。

  這幾天來在這個小護士的照顧下,他身上的疼痛纖緩了不少,精神好了很多,情緒也比較不那麼焦躁,可以平心靜氣的想一些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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