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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駱沁

  禹逍一陣錯愕,反倒是他被嚇傻了。她怎麼了?怎麼突然變這樣?

  「既然你一心想置我於死,你就直接動手吧,我不在乎。」夕顏緊緊攀住他的手,用殘存的體力掙扎站起。「把我帶到山澗去,這麼一丟,你既省得麻煩,我也免除痛苦。動手吧,我求你!」

  哪有人求人殺了自己的?這樣的狀況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禹逍被逼得有點不知所措,不住後退。他只是想嚇嚇她,哪有可能真的把她丟去餵野獸啊?!

  「別衝動,生命還很長,別輕易拋棄。」情急之下,他反而開始勸起她。「只不過是走回木屋而已,不值得吧?」

  夕顏鬆開雙手,無力地滑坐地上,她仰首透過葉縫看天,半晌,她淒楚一笑。「長卻無意義又有什麼用!在我的生命裡,又有何謂值得?」承受不住心頭的難過,她緩緩地閉上眼,眼淚無聲滑落。若是她的死,能化解他對姊夫的恨,那就讓她代替吧!

  她臉上晶瑩的淚,和語氣裡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淒惻,都讓他心頭狠狠一震!他該怎麼辦?沒遇過這種情形,禹逍很難得地手足無措了起來,噤聲不敢開口,怕一說話,她又會提出要他殺她的要求。

  心頭的焦躁讓他不自覺地雙手環胸,指尖不住輕敲。看了臉色蒼白的她一眼,他沉凝了好一會兒,一轉身,足下無息地消失在密集的樹木之後。

  許久,身旁都沒有聲響。夕顏緩緩地睜開眼,發現林子裡只剩她一人。為了省麻煩,他直接把她丟在樹林裡了事嗎?唇畔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她無力地靠向身後的樹幹,再次閉上了眼,心裡有著赴死的平靜。

  「喂,上來吧!」突然,他醇厚的嗓音在面前響起。

  夕顏睜開眼,卻因眼前出現的景象而瞠大了眸子——他背上背著以幾根木頭簡易搭起的背椅,背對她蹲著。

  他剛剛……就是去做這把椅子?一時間,夕顏就這麼怔在原地,思緒好似隨著動作一樣僵住、停擺了。他不是老喊著要置她於死嗎?卻為何還替無力再走的她,做了這把背椅?

  怎麼又發呆了!他這樣對她還嫌不夠好嗎?「快點,天要暗了,再晚,野獸就要出來覓食了。」禹逍擰眉再次催促,這次可不是恐嚇,有多少上祁山的人就喪命在人夜的獸口之中。

  夕顏猶豫了會兒,扶住身後的樹幹掙扎站起,背對著他坐了上去。

  「抓好,要走了。」禹逍提醒,腳步一邁,用比剛才快上數倍的腳程俐落地在樹林裡穿梭。

  隨著身下的搖晃,她的心緒也跟著晃動了起來。夕顏緊抓著椅子,韓玉淨所說過的話再次浮現腦海。

  他,人真的不壞……

  那是否意味姊夫——朝霧終身所托的良人——是個令人難以原諒的人呢?側首看著他寬闊的肩背,夕顏怔怔地陷入了沉思。

  第五章

  他的方法是否躁進了些?

  削著木頭的高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向從進屋後就熟睡至今的夕顏,眉頭深鎖心中不斷思忖。她的體弱讓他感覺困擾極了。

  她那虛脫的模樣不像是裝的,而她的手腳,也真的滿是傷痕,造成這模樣真都是他的錯嗎?可是……他懊惱地扒過額前的發。韓玉淨不也是女人嗎?不也是長得瘦瘦弱弱的嗎?怎麼她就能走山路、能提水,而這個司徒夕顏就什麼也不成呢?

  看著手中的木頭,禹逍歎了口氣,拿起小刀又熟練地削起來。

  柴火間或響起的僻啪聲和削木頭的細微刷刷聲交織成一種安謐的氣息,睡夢中的夕顏輕輕喟歎了聲,感覺整個心好靜好靜,好想就這麼一直睡下去。她微微蜷縮手足,想更往溫暖的被窩鑽去,沒想到這一動,卻瞬間將她從天堂帶到地獄!

  「痛……」猛烈的痙攣侵襲她的左腳,夕顏疼得掉出眼淚,手不住地捶,卻是無法減緩疼痛。

  禹逍見狀連忙拋下手中木頭,一把掀開覆在她身上的獸皮,攫住她的左腳踝將之用力拉直。「你別動。」他低道,雙手抓住她的足掌往前扳。

  痙攣立刻就得到了經解,夕顏鬆了口氣,才發覺疼痛的眼淚已爬滿腮際。不曾勞動過身體的她沒嘗過痙攣的苦,今天是第一次感受到,這經驗夠她牢記心中了。

  她的腳起了水泡,還有大大小小的傷口。看到她的腳讓禹逍的胸口一問,有股莫名的怒氣席捲心頭。「好些了嗎?」他平板著聲音問,不知是在氣他自己,還是氣她。

  直至此時,她才意識到他的舉止有多親密,在他溫暖大手的包覆中,她的足掌顯得如此渺小,又是如此冰冷,他手上因經年累月而磨出的繭輕輕摩挲著她的足底,帶來一種奇異的觸感。

  「嗯,不痛了……」她心頭一悸,臉不禁紅了起來,掙扎著想把腳抽回。「謝謝……」

  「再等一下會比較好。」禹逍收緊手,不讓她收回。看著她的腳,一恍神,不由得發起怔來。她的足掌白白淨淨的,在他黝黑的大手襯托下,更惹人產生一種憐愛的心疼……他連忙搖了搖頭。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見他搖頭,夕顏臉更紅了,怕他又在怪她的添麻煩。「真的不痛了……」她聲若細蚊地說,試著抽回腳,這次,他沒再阻止。

  禹逍鬆了手,不發一語,眉宇微擰的臉上讀不出思緒,他突然起身,走到掛在門邊的麻布袋前拿出某樣東西,然後又走回她面前。

  「拿去,擦在傷口很有效。」他將手中的小瓷罐遞給她。「擦完記得把獸皮蓋上,免得著涼。」說完他就逕自坐回椅上,拿起原先拋下的木頭又削了起來。

  原來她剛剛聽到讓她心安的是他削木頭的聲音。握著手中的瓷罐,夕顏感覺心頭沉甸甸的,好似有種不曾體會的情愫逐漸蔓延開來。她垂下眼睫,不知心頭的悸動為何,打開了瓷罐,開始將藥塗抹上傷口。

  屋裡陷入了沉默,兩人各做各的事,各懷各的心思。

  禹逍拿起地上削好的木頭,開始用樹籐纏繞起來。好了。看著手上的成品,他露出滿意的微笑。「從明天開始,你每天都得跟著我上山採藥。」他開了口。

  聞言,抹藥的手頓時停下,夕顏知道她的表情一定垮了下來。想到下午那幾乎讓她要以死解脫的情形,她的心就萬般沉重。

  「喂、喂,可別又求我把你丟去餵野獸啊!」看到她表情一變,禹逍連忙舉高了手上的東西。「我又替你重做了把背椅,有扶手、椅墊,還是用樹籐編的,好坐得很,以後我就帶這把椅子出去,你走累了就坐上來。」

  夕顏怔了半晌,才指著他手上的椅子,不可置信地問道:「我的!」

  「不然我做給誰坐啊!藥草還是木柴!它們可沒你那麼麻煩。」禹逍嗤哼了聲。「我去幫你拿藥和吃的東西來。」他拿起椅子往外走去,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之中。

  阿逍他人很好……韓玉淨說過的話又再次浮現腦海。

  老威脅著要把她餵進獸口的他,是真心的嗎?憶起下午的情形,夕顏發覺他的恐嚇,其實真的只是恐嚇。否則的話,為何當她逼著他讓她死時,他反而——慌張了起來?

  夕顏一怔,想到他反倒開始鼓勵起她的模樣,不由得微微地揚起了唇角。他若真的想置她於死,又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反應?

  那,這麼說來……夕顏看向那把剛剛完工的背椅。他今天叫她劈柴和上山採藥的行為,也不是為了折磨她了,不然,他大可以想其他更殘酷的方式,而不是特地為她做了張舒適的椅,以備她體力不支之需。

  他是想利用這些方式好讓她能增加體力嗎?這個發現讓夕顏掩住了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何苦!她只不過是他為了復仇擄來的人質,甚至還是害他擄錯了人的麻煩,他何苦!

  怔忡間,禹逍拿著一碗裡頭裝了山菜和粥的碗進來。

  「喂,吃東西。」禹逍把碗遞給她。還好她不挑食,粗茶淡飯也沒聽她抱怨,不然他八成氣死。不過,食量稍嫌小了點就是,像小雞啄米似的。「吃完喝藥,睡一覺,明天給我走遠一點,別以為有了那把椅子你就可以偷懶,知不知道?!」他齜牙咧嘴說道。

  為什麼她到現在才發覺,他的兇惡其實一點都不恐怖?夕顏看著他,那張牙舞爪的模樣突然變得有趣,她的眼中不由得染上了笑意。

  怎麼回事?她怎麼不像之前一樣被嚇得拚命發抖?禹逍一愕,少了兇惡的表情變得一點威脅性也沒有,他尷尬地撇了撇嘴,心頭滿不是滋味。「知不知道!」他瞪眼,惱怒地又問了一次。

  他那樣子就像陷入泥沼卻又要勉強維持尊嚴,她終於知道為何韓姑娘一點也不怕他了,他的兇惡根本就是在虛張聲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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