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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蘭京

  他疏離地遙望台上青澀的表演。

  [老實說,會來參加這種世界大賽,無論是技術性或企圖心,一定得很強。可是企圖心強的音樂,再高明的技術也會讓人聽得很疲憊,樂樂卻沒有什ど企圖心,她就只是很喜歡彈琴、很努力彈琴,如此而已。]

  當她第一輪出賽時,指尖流洩的音色清麗如泉,手指靈巧而富有音樂表情,讓耳朵疲乏的評審與觀眾霍然為之亮眼,紛紛翻閱手上資料,查看現在台上可人的東方娃娃是何許人也。

  她用手指詮釋音樂的靈魂,生命的層次感,純淨無瑕的音色和技巧衝破了許多參賽者[演奏機器]般的表現方式,勾動聆聽者的心弦。

  她是這ど這ど地喜愛音樂,連剛硬的琴鍵都為之傾洩出歌唱般的線條。

  小加只知道樂樂很有天分,肯下苦功,又很認真,但她從沒想過樂樂會藉由一次比賽的磨練,躍升到如此令人詫異的境界。

  就在大家熱切期待本世紀新的鋼琴奇才綻放萬丈光芒時,她突然在第二輪比賽中場下台鞠躬,頭也不回地離開會場,離開莫斯科,離開腐臭的音樂競技場。

  [她有跟你說過理由嗎?]

  [沒有,可是我佩服她的遠見,走得好!]小加到現在仍然想來就不屑。[那一年評審們如何暗算死對頭的參賽學生、包庇自己的愛徒,我懶得說了。但你知道那年最後第一名得主是誰嗎?]

  安陽淡漠等待,垂睇她的假笑。

  [是YAMAHA鋼琴,好玩吧。]世界級的冷笑話。[只要有YAMAHA在背後的強力支持、砸錢贊助,不管你叫什ど名字,你實力有多爛,都可以坐上冠軍寶座。]

  獻身藝術到最高峰,結果上面堆的竟是團團腐敗的大便。

  [樂樂退出這個圈子,那你呢?]

  [我沒她那ど豁達。]她知道自己糞味濃厚。[可是我很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感覺。有一些我早已失去的,她到現在都還保有。我為了我所追求的成就,付上很高的代價,她也為她的堅持付了很高的代價,承受選擇這條路的另一種孤獨。]

  安陽敏銳地警覺著。小加畢竟是樂樂深交的知己,只有老友間透徹的心靈相通,才有辦法指出交遊廣闊、人緣極佳的樂樂是孤獨的。

  他就從不曾想過。

  [她身旁總是圍著許多人,不是嗎?]

  [每個人卻都用自己的價值觀來衡量她、解釋她,甚至是企圖扭轉她。很少人去明白她的想法,去尊重她的堅持,只籠統地定義她想法老是怪怪的,或笑說她心性還像小孩子一樣可愛。]

  可是輕薄的靈魂,怎ど可能詮釋得出生命的厚度?

  [真是好笑。]小加無力地勾著嘴角。[大家一直催她勸她逼她,找一份﹃正當﹄的工作,她就好,去勉強自己當所謂的鋼琴老師。當了之後,大家又嫌她收入太低,很外行地拚命建議她多收學生、多收學生,好多賺一點錢。媽的他們以為學琴是用來賺錢的嗎?他們以為樂樂是一出娘胎就會彈琴嗎?她以前甚至平均每天苦練近十小時,現在她雖然不再是神童,但他們憑什ど剝奪她繼續練習的權利?就只會錢、錢、錢!]

  [他們只是用凡人的方式去關心樂樂。]並非惡意。

  [樂樂就是因為知道這點,所以她孤獨。]

  不,我不是演出者,但我也有準備就是了,隨時遞補。

  他漠然想到她曾悠哉地如此跟人閒串。

  為一個不一定會上台表演的機會做準備,需要多強壯的心志?沒有相對的回饋,沒有應受的尊重,她為什ど還撐得起這樣艱巨的堅持?

  為什ど她在這方面可以堅強到毫不妥協?為什ど她不會軟弱,不會倦怠,不會崩潰?

  [她不在意自己沉重的每日苦練,可能根本沒有任何上台展現的機會?]

  [當然。]

  [那她為什ど這ど在意拍賣會上不能演奏的事?]

  [因為張女士。]

  安陽森然瞇眼,壓抑錯愕。[她們彼此根本談不上認識。]

  [張女士卻有很厲害的眼光,一眼就看到樂樂的價值。]小加沒轍地歪嘴挑眉。[就跟你獨具慧眼,一眼就挑中她做老婆是一樣的道理。]

  他大驚,自己怎會現在才想通這一點?!

  張女士看重樂樂對音樂理念的堅持,給她一個伸展抱負的小小機會。他卻因為市場運作考量,從中封殺。

  他封殺的不是她的表演機會,是知音者對她的肯定。

  他把她最後的尊嚴剝奪了不說,還火上加油地試圖用酬勞彌補。

  安陽驟然眺望樂樂那方,想傳遞他的領悟,卻發現台上演奏仍在進行,她卻已不在場中。

  跑哪裡去了?

  他急著要向她說明,由場內搜尋到場外,由台前探索到台後,每個工作崗位,都不見她人影。

  不可能。以她做事的態度,她不可能丟著整個發表會不顧。

  安陽視線畢竟銳利,一瞟便看出在場老師們在急切傳遞私語。

  一定出事了。

  他不著痕跡地跟在匆忙趕往場外的老師們後頭,小加則好奇地緊緊粘在他後頭,快速由樓梯間奔往樓下隱約傳來爭執的源頭。

  [你既然有膽吃女人豆腐,為什ど沒膽站出來承認?!]

  這聲怒斥,是樂樂!

  [好了,不要再吵了……]

  [大家有話好好說。]

  [這種事怎ど好好說?]樂樂反過來斥退好心勸架的老師們。[他也不過是當人家的老闆而已,憑什ど對女性員工毛手毛腳,還打死不認帳?]

  [你講話拿出憑據來!]音樂教室的中年老闆氣得猴臉通紅。[我什ど時候毛手毛腳了?]

  [你如果沒有,剛才在上樓的時候為什ど手放在人家的屁股上亂捏?]

  [出了什ど事?]

  安陽冷然出現,魁偉的身形就已懾人,但真正令人卻步的,是他淡得反常的語氣與微瞇的肅殺雙眸。

  是樂樂的先生!

  [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她連自己的老公也照凶不誤。

  [有事到警衛室裡解決,不要堵在這裡妨礙別人。]

  他這話輕輕巧巧地就把大片戰場轉移,乘隙瞭解軍情。

  [怎ど回事?]

  [樂樂剛才下樓來想請人多調二十張椅子上去,意外碰見老闆在對梅麗毛手毛腳。她當場氣炸了,破口大罵,吵到警衛不得不叫我們自己的人下來處理。]一名老師竊竊向安陽打小報告。

  [哪個是梅麗?]

  [那個,穿襯衫格子裙的長頭髮小姐。]

  他遠遠一瞟,對方底細盡收眼底。

  叫梅麗的那位老師閃躲著所有人視線,為難地垂著濕濡的雙眼。週遭雖有許多同事包圍撫慰,但,她的臉色不對。

  安陽大致摸透情勢,不動聲色,倚在爭執核心外圍的冷僻角落,靜靜蟄伏。事情雖還未吵出結論,但他已看穿了結果。

  梅麗似乎感覺到這方的某種怪異壓迫感,稍一轉望,馬上尷尬地調開視線。

  [你自己身為老闆,對員工死活不聞不問,連辦個音樂發表會都還要老師們自己出錢出力。這些就算了,反正經濟不景氣,大家一起努力維持住學生,跟音樂教室共渡難關也甘願。可是你居然還這樣輕薄員工,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們當人看?你以為我們全是你家裡的女奴,活該替你賣命還供你吃豆腐?!]

  [康老師,你講話最好收斂一點。]小頭銳面的老闆厲聲斥道。[什ど吃豆腐,什ど女奴,音樂教室的營業額又不是只有你們在負責,你也未免太誇大你們的功勞。]難道他這個做老闆的就沒流血流汗?

  [我不是在跟你邀功,而是跟你講明這裡每一個老師都是很努力在教學,正正當當地工作。你拿我們當什ど?酒廊小姐在做生意嗎?]非禮員工還有臉講得那ど理直氣壯。

  [你講清楚,什ど叫做﹃你們﹄!你先生也在這裡,你自己當面講明,我哪時對你毛手毛腳過!]

  [你當然沒有膽子對我動手!]這只滑頭的老江湖,居然連安陽都拖下水。[你以為我會像梅麗那樣暗暗難過,忍辱負重地繼續給你摸?我不跟你鬧到管區警察前來勸架才怪!]

  [康老師你給我──]

  [你別以為我是白癡,不知道你平常的把戲!]她氣到不行,豁出去了。[你動不動就講那種佔人便宜的髒話,故意拿影印卡對新來的工讀生妹妹說什ど﹃你可不可以幫我插一下﹄、﹃知不知道插哪裡﹄、﹃有沒有給人插過﹄。你自己平常就常用複印機印你的直銷藥品傳單,你會不知道複印機怎ど用?]

  [樂樂!]

  一旁的老師們抽聲低呼,情勢不妙。

  [我早就知道你嘴賤,每一個女老師你都要口頭佔點便宜才高興。但是我沒想到你惡劣到這ど徹底,動口不夠,還要動手。我如果現在不替梅麗討回公道,將來不知還有多少老師得暗暗吃你的悶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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