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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杜默雨

  蕭辰凝望秋霜。她的故事安慰了孩子脆弱的心靈,也為他打開了另一扇窗。原來,死亡並不全是悲傷痛苦呵!

  秋霜又道:「我想嬋娟姐也希望你帶著阿晴阿雷快快樂樂地生活,這樣她才能放心啊!」

  「霜兒,你說的好。」蕭辰目光游離,由秋霜的柔靨轉向朗朗明月,彷彿試圖在天際尋找一抹仙子的蹤影。「嬋娟身子一直不好,活了二十一年,幾乎天天病著,也許她去了更好……」

  「大哥,你要堅強,做阿晴和阿雷的好爹爹!」

  「我會的。」蕭辰拉回視線,望向秋霜的明眸,那眸子裡也有明月的光輝。

  秋霜低下頭,玩弄著指頭。「大哥,我這樣說你不要生氣。我知道你對孩子很好,但有時候你很凶,他們會害怕。我在想,他們已經沒有娘親疼愛,大哥要加倍疼他們啊!」

  「唉!」蕭辰一歎。「我是很凶,今晚也嚇著你了。」

  「不,大哥!」秋霜抬起亮晶晶的眼望他。「你其實不凶,你是一個好人,娘說你……嗯,心事重重……」

  心事重重不正是他這七年來的心境寫照嗎?蕭辰不覺又重歎一聲。

  「大哥,你又歎氣了喔!」秋霜微笑著。「阿雷可是會學你哀聲歎氣,還會學你背著手看天空發呆的模樣呢!」

  「我常常歎氣嗎?」蕭辰問。他可一點也不希望兒子學到不好的習慣。

  「嗯!我本來也沒看過你歎氣,還以為阿雷胡亂學樣,可剛剛你一直歎氣耶!」秋霜認真地說著。「真的?我以後不會再歎氣了。」蕭辰警惕自己。

  「其實歎氣也沒什麼不好,爹說這是吐悶氣,把不愉快的事情都呼了出來,你教過我,這叫一吐心中……心中……」秋霜說不下去,臉蛋驟然紅了起來。

  「一吐心中塊壘!」蕭辰幫她回答。

  「對了,那兩個字叫塊壘,好難寫呵,我還學不來呢!」秋霜輕笑著,柔和月光溶進了她臉上的紅霞,襯出她嫩紅甜美的秀麗容顏。

  她才是天上來的無憂仙女吧,蕭辰無法將目光挪開,只是靜靜望著她。

  秋霜又繼續道:「我娘說如果有心事,就要講講話。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就不會哀聲歎氣了。有時候她身體不舒服,心裡也跟著不舒坦,我就陪她聊天,她說每回和我說完話,心頭就輕鬆了。大哥,你不妨也多說說話。」

  「我說給誰聽呢?」

  「我會說給山上的桃樹聽,也會說給天邊的白雲聽,更常說給爹娘聽,大哥可以說給妹子聽。」秋霜笑著抬起眼。

  這個晶瑩剔透的小姑娘!蕭辰感受到她的誠摯。

  「霜兒,謝謝,謝謝你為我們一家所做的事。」

  「沒什麼啦!」秋霜低下頭。

  蕭辰知道她又臉紅了,她的熱也燒燙著他,雪地似乎不再那麼冷了。

  兩人慢慢走著,已經來到了秋霜屋前的矮竹籬。

  蕭辰道:「你剛才說的神仙姐姐故事很有趣,想不到你的小腦袋有很多故事呢!」

  「我喜歡胡思亂想,順口就說了,大哥你隨便聽聽,不要笑我。」

  「我怎會笑你?我才怕你笑我不會當個好爹爹,今天多虧你教了我。」

  「哪有啊?大哥又笑我了。」

  幾片雪花飄落秋霜頭上,蕭辰為她拂開。

  「又下雪了,霜兒快進去吧!」

  「大哥也要快點回去,夜裡小心不要讓孩子踢被,明早我再熬粥送過去。」秋霜仍細心叮嚀著。雪花飄飛,天寒地凍,蕭辰不覺得冷,因為有一股暖意周流在秋水村,讓他這外地來的一家三口備覺溫馨,而那片蒙在他心頭上的烏雲,早已悄悄移開了。

  第三章

  春暖花開,碧綠溪畔的大楊柳垂下長長的綠柳條兒,與那奔逐的溪水交纏嬉戲著。

  秋霜扶著秋大娘到溪畔坐下,解開娘親的髻發,仔細梳理著。

  「娘,你又長了好多白頭髮、,我知道蘭花嬸有一種藥草,可以把頭髮染黑。」

  「人老了,頭髮就該白了,別費神去做功夫嘍!」秋大娘享受微風吹拂。「倒是你的終身大事可不能耽誤,你說那個馮少爺不好嗎?」

  「娘呀!你在說什麼啊!」秋霜羞紅了臉。「人家只不過來問生辰八字,你就認真了?」

  「娘不認真怎麼行?娘這個病身子,說走就走,只怕來不及看你出嫁……」

  「娘又胡說了。」秋霜蹲到親娘面前,握著那長期生病而乾枯的手。「霜兒不嫁,霜兒要一輩子在秋水村服侍爹娘。」

  「女孩子怎能不嫁呢?找個男人嫁了,才是一輩子的依靠。」秋大娘憐愛地撫著女兒細柔的髮絲。

  「爹娘給我一座桃樹山,這就是我的依靠,我才不找男人呢!」秋霜說著又轉到秋大娘身後,為她挽起頭髮。

  「小孩兒心思!」秋大娘笑道:「等你再大一些,就會急著要出嫁,留也留不住了,瞧你不是整日說著神仙姐姐會情郎的故事?」

  「故事是故事嘛!」秋霜低語道:「我嫁也要嫁給秋水村的人,不然誰來陪爹娘、誰來種桃子啊?」「哎!秋水村沒有和你匹配的男人了。」秋大娘略感惋惜地道:「過年前方家老三來提親,本想娶了你一起帶到城裡,誰知你一口就回絕,我看那個孩子還滿老實的……」

  「娘啊!他已經娶了吳家姐姐,還提他做什麼?」秋霜也坐了下來,挽著母親的手臂。「爹娘只有我,我不能離開你們。」

  「好孩子!別管我們兩個老人家了。」秋大娘又是欣慰又是疼惜。「秋水村的土地肥,稻米香,可年輕男人一個個往城裡鑽,說是要賺大錢,賺錢哪有守著自己的家園好啊!」

  「娘,人各有志嘛,秋水村太偏僻了,大家看其他鄉親在城裡發財,自然就往城裡去了,誰還肯辛苦種田啊?」

  「有人往城裡去,倒也有人在這裡安居下來了!」秋大娘笑指沿著溪岸走來的一家三口。

  「秋奶奶!霜姑姑!」阿晴和阿雷飛奔了過來,一個搶著幫秋奶奶捶背,一個則蹲下幫秋奶奶捶膝蓋。

  「瞧你們兩個小娃娃!」秋大娘笑得樂不可支。「今天不用上學呵?」

  「伯母!」蕭辰走了過來。「這幾天春耕農忙,大家都下田幫忙了,學堂停課幾天,我帶他們到大田兄的田里學插秧呢。」

  「插秧啊?那很辛苦了!」秋大娘拍拍阿晴的頭。「今天要多吃一碗飯喔!」

  「是啊!」背後的阿雷探出頭道:「要站在水田里,又彎腰,又流汗,我看大田伯伯的衣服都濕了!」

  蕭辰笑道:「阿雷,那你明白一餐一飯,都是得來不易了吧!」

  阿晴搶在弟弟之前道:「我知道,所以爹教我們要心存感恩,感謝上天讓我們有飯吃。」

  秋霜笑著站起身。「既然你們來了,我該去做飯了。娘,我扶你進去。」

  「我還想在這裡坐坐,就讓他們陪我吧。」

  秋霜朝蕭辰點點頭,很放心地把娘親交給他照顧。她知道,娘親把兩個孩子當做是親孫子疼,此情此景,多像是一家人呵!

  ???

  吃過午飯,阿晴和阿雷纏著秋爺爺講故事,可能是早上累壞了,才聽了幾句故事,兩個孩子就在大床上沉沉入睡。秋結夫婦笑著為他們蓋好被子,老夫妻倆也準備午憩了。

  秋霜收拾妥當,望看祖孫共眠這一幕,唇畔綻出一抹笑容。她放輕了腳步,推門而出。

  蕭辰不在屋簷下,也不在樹蔭裡,放眼看去,正看到他坐在溪邊的大柳樹下。

  這些日子以來,蕭辰仍是每日午後教她唸書,如果逢著下雨下雪,便留在屋內習字,由蕭辰看她寫字,再一一指點。

  「大哥!」秋霜走到他的身邊坐下。「這裡很涼快哩,以後我們就在這兒講課了?」

  「成!」蕭辰抓過迎風搖曳的柳條。「好大的柳樹,大概有幾十歲了吧。」

  「嗯!爹說他小時候就有這棵柳樹,如今也綠葉成陰子滿枝了。」

  「霜兒,你才學了這句詩,就現學現賣了?」蕭辰笑著放開柳條兒,又讓那枝葉繼續拂弄清流水。「我只是忽然想起而已嘛!」秋霜扭著指頭,低頭看到一尾游魚在水底滑溜而過。

  「你還記得我怎麼解釋這首詩嗎?」

  「我想看看……」秋霜想了一下,突然脹紅了臉,懊惱地道:「這句詩是說,女子已經嫁人,然後生了很多孩子了。哎呀!我一直想成是大樹長滿綠葉、茂茂盛盛的模樣。」

  簫辰望看綠柳條。「沒錯,原詩是詩人杜牧感歎他喜歡的女子已做他人婦。不過,詩隨不同的意境,你也可以有不同的解釋,不必拘泥原來的典故。霜兒,現在我考你,你還背得出這首詩嗎?」

  秋霜立即背念:「自是尋春去太遲,不須惆悵怨芳時,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陰子滿枝。大哥,對不對?」

  秋霜的聲音甜嫩而清越,充滿了背出全文的興奮喜悅感,一點也不符合詩裡幽傷哀怨的情境。蕭辰笑了,她畢竟還是一個不解愁滋味的小姑娘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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