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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杜默雨

  「乖,嬋媛,我很快就回來,記得我的話,身份離,心相繫。」

  「心相繫…!翊錚……」

  ……

  早春分別的柔言軟語猶在耳畔,轉眼已是楓紅時候。

  嬋媛換穿男裝,騎上駿馬,來到城南門口等候她的夫君。

  她還記得,清晨薄霧朦朧,他深邃的眸子望定了她,兩人緊緊相擁,難分難捨,最後,他還是消逝在白霧之中。

  事後證明他的離去是對的。當天皇帝一覺醒來,恢復元氣,對於病榻所說的事情後悔不已,竟然叫宦官去內閣追回聖旨。起初宰相不肯給,宦官空手而回,回來一個,皇帝就殺一個,連殺二十人之後,首輔大臣只好送回手諭。

  當日,皇帝也派人追回五王爺,想要索回手諭,但朱翊錚似乎早有準備,他沒有走官道,讓尋找的人馬撲個空。

  皇帝只下令追了三天,就不追了,也沒有再追問這件事。

  礦,照樣開,稅,照樣征。只有五王爺走過的地方,方能免除惡運。

  朱翊錚也知道皇帝撤回取消開礦一事,但他一路前行,毫不退縮。嬋媛心裡擔心,不只一次寫信告訴他,皇帝可能大怒,要他愈晚回來愈好。

  她甚至暗示他不要回來,他只有簡單回答:「心繫嬋媛,不離不棄。」

  半年,對於飽嘗相思之苦的她,是太長了。但是以城府極深的皇帝來說,仍然難消心中怒意。

  感覺臉上涼涼的,原來淚水早已紛紛掉落,她既期待夫君歸來,又怕有事發生,憂喜交集,竟是情難自抑。

  抹去淚水,極目遠方,靜待五王爺的隊伍出現。後面的阿晴和阿雷騎在馬上,也是等待他們的父親楊晉。

  「王妃姑姑,我爹和王爺姑父怎麼還沒回來?」阿雷伸長脖子問道。

  「侍衛來報,他們應該快到了,我們再等一下。」

  「王妃姑姑,我先到前面看看。」阿晴胯下一踢,準備急馳而出。

  「阿晴,等等!」嬋媛看到後面來了一隊宮廷禁衛軍隊,領頭的是一名宦官,她越發感到不安了。

  她今天輕裝簡從,扮作男裝,只帶著兩個孩子,是以沒有人注意她,待禁衛軍過去後,她才示意阿晴阿雷跟在後面。

  果然,禁衛軍迎上了五王爺的車隊,雙方皆停了下來。

  「五王爺接旨,皇上有旨,五王爺朱翊錚罔顧朕意,擅自作主,逆天行道,著令立即廢為庶人,暫押錦衣衛詔獄看管,另日再徙鳳陽高牆監禁。」陳矩傳了口喻。

  該來的終於來了,朱翊錚跪著微笑道:「謝萬歲。」

  陳矩上前扶起他,臉色為難地道:「五王爺,您也知道我們是奉命辦事,這幾個月來,有關您在南方代天巡守的奏章,皇上一字不漏的看,可卻什麼都不批,什麼也不講,昨天才聽說您要回來,就……唉!」

  「是我得罪皇兄了。」

  「五王爺,錦衣衛那邊我很熟,他們不會虧待王爺的。」

  「無所謂。」朱翊錚神色自若。「要怎麼去詔獄呢?」

  「請王爺還是騎了馬,由衛隊護送。」

  「好……」朱翊錚目光一轉,見到了他最思念的臉孔。

  她都聽到了,那雙大眼含著淚光,粉嫩臉蛋變得蒼白,吻過萬遍的紅唇緊咬著,似乎是在忍受內心最大的激盪,而攜手握過的柔荑則是劇烈地顫抖。

  他忘情地注視她,兩人無言,遙遙相望,心相繫,意相通。

  愛你,愛你,無論何時、何地,無論生前、死後。

  都聽到彼此心底的聲音了。他不願節外生枝,硬是抑住上前擁抱的衝動,只是給予她一抹極其溫柔會意的微笑。

  「楊晉,」他轉頭過去吩咐:「幫我照顧嬋媛。」

  再度躍上馬鞍,毅然道:「陳矩,帶我去吧!」

  禁衛軍隊揚塵而去,再無回頭,只留下了五王爺的隨從和車隊,不知所措。

  「爹!」阿晴奔到楊晉面前,困惑地道:「他們為什麼要帶走王爺姑父?」

  楊晉摸著女兒的頭髮,望向孤立風中的嬋媛,深深歎息。

  當初五王爺走的就是死路,他求仁得仁,心中無憾。可嬋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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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內院,不再有歡笑聲,愁雲慘霧,氣氛低迷。

  皇帝只是傳口喻撤去朱翊錚的爵位,卻沒有正式發詔公告,也沒有派人抄了王府,而朱翊錚困於詔獄,已經半個月了。

  嬋媛想盡辦法晉見太后、皇帝、后妃、王族,全都吃了閉門羹。

  是了,她現在只是犯罪庶人的妻子,誰還願意見她?

  楊浦當仁不讓,第一天就上書為女婿求情,結果被皇上勒令梃杖四十,連降三級,其餘閣臣看到了,就算與朱翊錚交好,也不敢再管皇帝的家務事。

  楊府裡,嬋媛為受傷的父親送上參湯。

  「原來皇上一直不讓我辭官,就為了打我這一頓。」楊浦慨歎萬千,三十年為將為帥,只有他打別人,哪讓別人來打他了?

  「爹,您別想那麼多了,先養好身子再說。」

  「媛兒,你這些日子到處奔走,你也休息吧!」楊浦輕拍女兒的肩頭。

  「不,皇上一日不下決定,我就繼續努力。」嬋媛雖然疲倦,但大眼清亮如常。

  楊晉說出了大家的憂慮:「如果直接送王爺到高牆,就可確保王爺平安無事。可現在只是關押王爺在詔獄,皇上的意思……是放?是殺?是困?倒教人捉摸不定了。」

  高牆乃是大明王朝的皇室監獄,設於鳳陽,專門囚禁犯罪的宗族。

  「如果翊錚進了高牆,我就跟他進去;如果他難逃一死,我就一輩子為他守寡;如果皇上還沒決定如何處置他,我就要救他。」

  嬋媛神情堅定,語氣剛毅,而明眸深處裡,仍有一絲溫婉。

  事情發生至今,她一直不慌不忙地奔走,不掉一滴淚,不喊一句冤,她爭的是天理與正義,毫無畏懼。

  「媛妹,你捱得住嗎?」楊晉擔心地問道。

  「翊錚捱得住,我就捱得住。」嬋媛微微一笑。

  「好!不愧是天朝飛將的女兒。」楊浦感歎地道:「王爺所做所為,民之所向,他無悔,你無怨,好!」

  「我明天再想辦法上書……」嬋媛正在盤算,趙管家帶了莫追魂進來。

  「王妃,王恭妃秘密派人到王府,請你立刻喬裝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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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恭妃乃是當今太子朱常洛的生母,秉性溫和,明白事理,她知道朱翊錚在扶持常洛當上太子一事上,費了很大的心力。她感念在心,是以甘冒風險,準備一救五皇叔。

  可惜皇上並不寵愛她,她無法直接勸說皇帝,只能安排五王妃向太子求情,再由太子出面說情。

  嬋媛扮作一個小太監,跟著王恭妃的親信太監,走在迷宮似的皇宮內苑。

  更深露重,霜寒風冷,嬋媛額頭卻冒出細微的冷汗。

  來到毓慶宮,帶路的太監低聲道:「五王妃,太子爺那邊,就看你了。」

  嬋媛點點頭,今夜,她將孤注一擲。

  只聽得朱常洛笑道:「這麼晚了,母妃還要你們送東西過來呀?」

  「太子殿下!」嬋媛立刻跪倒。「請太子殿下務必救五王爺,」

  「你!你做什麼?」朱常洛驚嚇得東張西望,連忙揮手斥退身邊服侍的宮女太監。「你是誰?現在誰敢談五王爺?」嬋媛抬起頭來,雙目直視驚慌的太子。「殿下,我是五王妃。」

  「是你?你不要命了嗎?」二十歲的朱常洛又退後一步,仍然是一臉驚恐。「你還不走?要害死我啊?」

  「臣妾不敢驚動殿下,只是五王爺一事,還得請殿下做主幫忙。」

  「我早就不見你了,你還來做什麼?」朱常洛嚇得軟倒在椅子上。「要是父皇知道了,一定大發雷霆,把我這個太子廢了。」

  「殿下若無五王爺,今日又豈能坐上太子的位子?」嬋媛義正辭嚴,逼視著這個懦弱小子。

  「是這樣沒錯……」朱常洛當然明白,最早是朱翊錚讓皇帝打消立常洵為太子的念頭,後來又和朝臣多次力保他德性端正,可立為太子。他歎了一聲。「自幼五星叔教我唸書、習武,又教我為君之道,我也很喜歡五皇叔,可父皇這次真的生氣了,我去求過一次,被罵了出來……」

  「殿下將來也要成為人君,難道不能分辨是非曲直嗎?」嬋媛激動地陳述著:「開礦暴政本來就是不對,皇上既然下旨停止採礦,王爺只是執行旨意,他何罪之有?」

  「父皇並沒有說五皇叔是犯了什麼罪,也許不是開礦的事,可能是五皇叔迂逆了聖意……」朱常洛忽然結巴了。「父皇說……父皇說!叫我不要管五皇叔了……說不定五皇叔還想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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