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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雷恩那

  她的態度帶著莫名的挑釁,微揚的下顎、親暱的傾近,再加上近乎討好的語調,像要同誰示威似的,他瞧在眼底,暗自作了個深呼吸,原本靜寂無波的心湖竟也劃過了什麼。

  那一端,年永勁尚未回話,鳳祥蘭忽地腳步虛浮,纖弱身軀顛了顛。

  「祥蘭--?」年永瀾瞬地回過神,趕忙扶住她,緊聲問:「怎麼?身體不舒服嗎?」

  蒼白秀容無力地搖了搖,虛弱地笑:「沒事……只是頭突然犯暈。」

  「莫不是撞傷了?我送妳回去休息。」

  「嗯……」

  年永瀾眉眼輕斂,正要護送她回年家大宅,那英挺的灰衫身影卻在此刻迅雷不及掩耳地襲近,擋在他們面前,還一把握住鳳祥蘭的柔荑,不由分說地道--

  「到『澤鐸藥堂』去,我讓永澤幫妳看看。」

  鳳祥蘭抿著唇,微透著倔強意味。

  見年永勁接手照料,年永瀾自然而然地放開扶持,對著族兄點了點頭,聲音持平:「也對,是該請永澤替祥蘭兒仔細瞧瞧,她適才跌倒,不知是否摔傷了。」

  年永勁大掌一帶,竟在眾目睽睽下將鳳祥蘭攔腰抱起,未再贅言,旋身便走。

  「永勁哥哥……」情況急轉直下,姚嬌嬌不禁衝著迅捷離去的灰衫背影追出幾步,嬌唇揚聲,可惜年永勁已然走遠。

  「哎呀!」她小手握成拳,嘟起紅唇,剛流洩出去的鬱悶又纏了回頭,倒不是吃鳳祥蘭的醋,而是年永勁怎麼一走,她想拿他幫自個兒出氣的計策全砸啦,半點也施展不出了。

  「別唉聲歎氣啦,小姐,鳳姑娘有年家大爺照料豈不妥貼,咱們也該往月老廟去,廟門一過申時就關啦,再不走都遲了。」奶娘好聲好氣地勸著,一旁的潤珠丫鬟跟著點頭如搗蒜。

  「不去!」方才對著年永勁的那抹嬌柔不知滾到哪邊去,姚嬌嬌頭一甩,羌皮小靴使勁一跺,「我、我我逛大街去,妳們誰也別跟著我!」

  「小姐啊,妳乖,聽奶娘的話呀……」

  還管啥兒乖不乖,丟下話,姚嬌嬌氣呼呼地舉步便走,散在肩背上的幾縷髮辮輕輕晃蕩,連帶車動著紮在兩髻上的紅絲緞帶。

  她走了一段路,沿著園裡以青石鋪就的古意迴廊打繞,園林的出口便在前方,此時,她猛地頓下步伐,大剌剌地轉身,眼眸瞠得圓亮,直瞪著離她約莫兩尺之距的青衫男子。

  「你跟著我幹啥兒?!」

  年永瀾削頰微赭,胸懷暗吐,將那股悶氣呵出,平靜地回視。

  「有些話想與姚姑娘說,不知姚姑娘方便與否?」

  他眉心透著嚴謹,峻唇抿就一線,教姚嬌嬌方寸沒來由地繃緊,暗罵自己沒用,隨便就讓他挑起好奇心思。

  她咬咬唇。「我才……才沒那閒工夫聽你胡扯!」跟著還翹起秀挺的鼻子哼了一聲,雖然……一顆心都快被旺盛的好奇心給淹死啦。

  年永瀾略略頷首,薄唇勾勒出輕弧。

  「妳不敢聽也就作罷。在下告辭。」雙袖一拱,正欲走人,一抹馨香迅雷不及掩耳地迎面撲近,待定下眼來,女兒家的嬌麗容顏離自己不到三吋,她身長不高,才及他的胸口,氣勢卻是凌人。

  「誰說我不敢聽?!我有啥兒好怕的?!」她小手又握成拳頭了。

  年永瀾控制著臉部表情。

  他到底摸清了這姑娘一件事--她呀,全然禁不起激。

  青袖一拂,他雙目別具深意地瞇起,竟越過她,緩步踱開。

  姚嬌嬌一怔,眨了眨靈眸,隨即轉回身。

  「年永瀾,你要說便說,別再拖拖拉拉!喂--你怎地走了?!你到底說不說?!喂--年永瀾--」

  她沒察覺,自個兒正挺不爭氣地追在男子身後。

  第四章  意氣也好賭姻緣

  古意迴廊沿著整座園林的輪廓而建,右進左出,閒適緩步,約莫半個時辰可走完;若中間再停駐步伐,欣賞南方建築的精巧細緻,享受著浮生偷閒的悠然,往往在裡頭轉上一天,亦不覺光陰飛掠。

  然而,姚嬌嬌現下可沒那份閒情逸致。

  「你這悶葫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年永瀾你、你你……到底啥兒事,再不說,本姑娘可沒工夫同你磨磨蹭蹭!」跟在他身後打轉都將近一刻鐘了,他逕自賞景,對著每位迎面而來的百姓微笑頷首,倒對她視而不見。

  「不說拉倒!」她做啥兒這般沒骨氣,像只小狗似的巴在他後頭?!

  正要掉頭走人,那極致溫潤的男子嗓音卻在此時喚住了她--

  「天冷,有什麼事,等喝碗熱茶再說。」

  古意迴廊的幾個邊角都擺著木蓋桶子,夏天供的是涼水,冬日則換上熱茶,官府撥了一些銀兩,一年四季,每日固定時辰還請人過來添茶加水。

  年永瀾掀開略嫌笨重的木蓋,裡頭擺著一個尋常的大壺,裹著厚厚的棉布保溫,旁邊還有幾塊樸拙的茶碗,他取出兩隻,分別將茶斟上,將其中一碗放在離姚嬌嬌極近的木雕欄杆上。

  「我沾過的東西,妳不敢喝就別喝。」話自然地衝口便出,他在心底歎氣,也不懂為何要如此相激,頓時,真覺自己幼稚。

  只見姚嬌嬌那張麗容好不服氣,沒多想,一把抄起那碗餘溫猶存的茶,仰頭咕嚕咕嚕猛灌,眼睛還瞬也不瞬地直盯著他的醜顏,像要證明什麼似的。

  年永瀾唇角淡揚,徐徐將茶喝盡,放回茶碗,他走向另一處木雕欄杆,憑欄而立,感覺她跟隨過來,他微側殘容,深邃地瞥了她一眼,道:「姚姑娘,關於城西、城南那六十幾戶人家的事,我代那些百姓謝謝妳。」

  姚嬌嬌陡地怔然,她當然懂得他所指為何。

  上回,她向阿爹一鬧,隔沒幾日,消息便走遍開封城,說是姚來發突發善心,一口氣免了底下佃農三年租金,連帶牽動了開封其它幾位大地主,就算沒法租金全免,也得七折八扣一番。

  年永瀾又道:「上次是我惹妳不快,中間又有諸多誤解,永瀾在這兒同妳賠罪,希望姚姑娘別放在心上。」

  旁人待她好,她自然待旁人也好;旁人對她壞,她更要變本加厲討回,非鬥得對方雞飛狗跳不罷休--這向來是姚嬌嬌待人的準則,可現下,這氣得她頭疼的男子竟誠心摯意地對她賠罪,那容顏醜雖,輪廓卻極清雅,害她莫名其妙彆扭起來。

  「我、我……」她清清喉嚨,刻意抬高下巴,「我才沒那麼小家子氣。還有啊,我爹有的是錢,我家庫房裡堆著一山又一山的金銀珠寶,才不屑向那些佃農收啥兒租金,咱們高興施這等恩惠,就施這等恩惠,可不是因為、因為誰說了什麼。」她臉紅了,咬著軟唇,還硬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凝視著她片刻,清俊眸底閃過了然光彩,年永瀾微微一笑--

  「那是當然。」

  姚嬌嬌瞅著他,有些難解他的神態,只得道:「你、你心裡清楚便好。」

  忽然間,彼此靜默了,這寧雅的午後,園裡遊人雖也不少,卻各得各的天地,各享各的快活。

  不遠處,一棵遒勁老松的枝椏顫了顫,落下一坨白雪,那藏身在樹後的小丫鬟被罩個正著,鬧得滿頭滿臉的雪花。

  「呼……冷、冷……會冷呵,奶娘……」潤珠抖著音,可憐兮兮的,「咱、咱咱們躲在這兒幹啥兒呀?」

  奶娘抬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呵呵低笑,「小聲些,別教小姐瞧見啦。」跟著,她自言自語起來:「咱兒就說月老廟的簽穩靈,上上籤、上上籤哪,看來,真有點眉目啦,呵呵呵……」

  「奶娘,您嘴、嘴嘴裡咕噥啥兒呀?呼呼……好冷、冷冷呵……」

  迴廊的這一端,在恬適且異樣的沉默裡,年永瀾深深呼吸,冷然空氣滲入胸腔、丹田,瞬間融成溫熱的吞吐。

  他溫言啟口:「妳的珊瑚紅馬在年家馬廄也住了好些天,若妳氣消,我明日就請人將馬送還。」

  姚嬌嬌方寸一促。

  那匹馬兒性子雖野,且又是被他所馴服,但畢竟是爹爹特意送她的生辰賀禮,那日在西北湖衝著他發了頓脾氣,把話說僵了,可她又好強、要面子,怎麼也拉不下臉上年家討愛駒。

  見她白頰漾開紅暈,軟唇掀動卻是無語,年永瀾又道--

  「那匹紅馬日日要食上十斤糧草,每隔兩天要食一頓帶著露珠的新鮮夜草,不愛清水,偏嗜烈酒,不給牠酒喝,還鬧著脾氣直踹柵門,妳再不領回,年家真要被吃垮了。」

  「啊?」她櫻唇半張。

  他言語似有玩笑意味,可五官認真,神情一貫的沉靜嚴肅,有意無意間為她搭出一個台階,做足臉面。

  姚嬌嬌抿了抿嘴,潔美的下顎微仰,還矜持著該有的驕傲--

  「哪,是你養不起,要把珊瑚兒送回,可……可不是我硬要。」對於那日兩人間的衝突,現下較能平心靜氣地回想,她是有不對之處,但脾氣一來,往往又控制不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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