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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雷恩那

  那名東瀛忍者確實是好手,長匕剌入的同時跟著扭轉,若非他避得快,這一剌恐怕是直入肚腹,再教長匕一攪,那些跟了他二十五年的腸子八成要寸寸作斷。

  「別怕,有我在。」他低聲安慰,忍不住撫著她的濕頰。

  就算那迷香仍殘存著微乎其微的餘勁,經過適才驚心動魄的衝擊,鳳寧芙這會兒也已全然清醒。

  只是,一切言語又哽在喉間了,她不知自己欲要說些什麼,也不知能說些什麼,他的安慰止不了她的淚,反助長了她心窩處的那份疼痛,無邊無際地漫開來……無邊無際……

  深吸了口氣,她努力穩住心緒,找出隨身的乾淨手巾,手有點發顫,仍幫他將臂上的刀傷暫時綁住,還怕會止不住血,她埋頭使勁兒地撕下一塊襯裙,作第二層的包紮。

  「我……」一啟口又開始哽咽,她忍住,再次深深呼吸,「我、我扶你到附近的醫館去。」他側腹的傷,她全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霍連環搖了搖頭,對著她半開玩笑道:

  「這把東瀛長匕太過招搖啦,再加上本大爺可是縱橫五湖四海、人人欲除之而後快的朝廷通緝犯,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怎能隨便上醫館去?」

  「不行,不行--」鳳寧芙急了,好不容易忍住的淚不小心又掉了兩串下來,「不去醫館,那、那你跟我回鳳家去,我跟阿爹說是你出手救我,就算真被識出身份,鳳家的人出絕不會為難你的,霍連環……你、你一定要跟我回去。」她若是武藝比他強,一把點了他的穴還乾脆些,也用不著耗在這兒,求他去療傷。

  他呀,難道看不出她心著急?為他著急呵……

  雜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人數約莫十位,應在左近,那交談聲隱約傳來,鳳寧芙眉心一馳,已知是阿爹鳳聚來率人前來搜尋。

  「妳家人來尋妳了。」霍連環聲音持平,指腹再次揩掉她芙頰上的殘淚,微微牽唇,「我還在想該怎麼送妳回去,現下鳳家的人來了,妳有人護送,我就安心啦。」說著,他悶哼一聲撐起身軀,一手仍壓在左腹上。

  「霍連環,你、你不要走。」她想緊緊扯住他,又怕弄痛他。

  那張粗獷臉龐漾出一抹孩子氣的笑,炯目如星。

  「妳不是一直趕著我回海上去嗎?現下又叫我不要走,唉唉唉,女人心海底針,好難捉摸呀!」

  鳳寧芙秀足一跺,「你正經一點行不?」

  瞧她氣苦的模樣,霍連環吊兒郎當的神情一斂,雙目溫柔深沉。

  似是記起某事,他從懷裡掏出一尊姆指大的彩釉泥偶,上頭還繫著紅繩,不由分說地,他將紅繩掛在她頸上,那尊小泥偶就垂在她胸前。

  「這叫『大阿福』,大阿福,福氣大,希望它能幫妳消災擋難。」他低語,難以自持地將吻印在她雪額上,見她霧眸如夢,怔怔然地望著自己,他又是一笑。「跟妳家人回去吧,最好別提我。」

  他旋身便走,走得極快,步伐穩定,迅速轉進巷弄深處,好似那傷根本不值一提。

  鳳寧芙仍動也不動地立在原處。

  垂在胸前的那尊小小泥偶像塊燒紅的烙鐵,穿透層層衣衫和血肉筋骨,毫無預警地在她心房燙下印記。

  這是……為什麼?

  他說,他也想回海上,可心不允……遇上了她,所以心不允……

  他的心,難道不受他支配嗎?

  緩緩,她抬起小手握住泥偶,聽見那些前來尋她的腳步愈來愈近。

  她該要張聲呼喚,又或者該循聲而去,可偏偏沒法收回視線,仍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廳才離去的方向。

  那……她的心呢?也在自己掌握中嗎。

  寧芙兒,妳完了,當真完了。

  她輕歎,有些苦惱,有些有些莫可奈何,也有些甘之如飴,在耳畔、在腦海中、左胸悸動處悠悠迴旋,一遍又一遍。

  「唉……」完了……那就完了吧!

  她頭瀟灑一甩,提裙住巷弄深處奔去。

  那狂浪翻騰,萬頃碧波,她逃不出、躲不了、避不開,就任由著席捲吧……

  ☆☆☆☆☆☆☆☆☆☆  ☆☆☆☆☆☆☆☆☆☆

  初冬暖陽,沁涼空氣裡嗅得出淡淡暖味,薄光如金,大把大把地、不由分說地透進窗紙,驅逐了屋中些許冷意。

  此時,躺在床榻上的半裸男子翻了個身,左腹的疼痛立即將他從沉睡中拉出,他眉峰成巒,薄唇滾出一聲低咒,下意識想避開傷處,卻壓到右上臂的刀口,又一聲咒罵,他雙眉糾結再糾結,痛得磨牙。

  靜靜等待著疼痛消退,他眼皮掀也未掀,感覺還能繼續睡下。

  然後,是某種奇異氛圍騷動他的心,發覺外頭竟不若往常寂靜……是那姑娘,不知被什麼逗笑了,她笑音如鈴,雅而清脆,他忘了身上的疼痛,下意識傾聽。

  「真的嗎?明年我還可以上你們的藝閣?通天海大哥,我真的成嗎?」

  「成--當然成!」那粗嗓豪氣得很,「俺幫妳打包票,不只明年,後年、大後年、大大後年、大大大後年、大大大大後年,還有大大……」

  「停!夠了吧你,別『大』下去啦,反正就是往後的每一年。」少年清朗的聲音挺不耐煩。

  「呵呵,是啦是啦,就是小淘沙說的那個意思,往後每年潮神生日,妳上藝閣遊街,算是為俺們兩肋插刀,助了一臂之力啦!還有,往後稱俺海大哥方便些,『通天海』是俺外號,可俺姓海,不姓通。」

  少年忽地哇了聲,「大什麼哥呀?叫海大叔、海大伯還差不多。」

  「你他媽的就非得臭俺才開心啊?」

  「喂喂喂,君子動口不動手!」

  「俺是漢子,個是君子,吃屎吧你!」

  「哇啊--小人、小人啦!」

  「唉唉……」姑娘終於插話,似是費勁兒地忍住笑,「你們從昨兒個鬥到現在,還不嫌累呀?那好,你們接著鬥,我該回去了。」

  「等一下!」兩人異口同聲,挺緊張的。

  少年嘿嘿地陪笑,「姑娘,先別走,咱們家二爺還沒醒,妳、妳妳慢些再走。」

  「他……他醒不醒關我、關我何事?」柔嗓中有些忸怩。

  那雷般的粗聲道:「不是吧!妳昨兒在床榻邊守了俺家二爺一夜耶,幫他清理刀傷,還幫他洗臉洗澡,現下才想撇清,太遲了吧?」

  「我、我沒幫他洗澡,那那那只是擦澡,擦上半身而已……」

  「都一樣啦!反正妳對俺家二爺是情深意重,俺家二爺待妳是意重情深哩,別走別走,他醒來要見著妳,肯定歡喜上了天啦,呵呵呵∼∼」

  少年趕忙接話:「是呀是呀,姑娘,咱小淘沙在連環島這麼多年,跟著二爺跑遍各大洋,還是頭一遭見他對一個姑娘這麼有心,他對妳可在意得不得了哩!打從妳出現,咱們家二爺就沒再上妓院花天酒地,以往船要靠了岸,他肯定去,沿海著名的幾座花樓他全光顧過,紅顏知己可真不少,他還……哇啊--痛、痛痛痛--」

  猛地一物由門內飛出,「啪答」一響,精準正中少年的後腦勺,打得他抱頭流淚,待定眼一瞧,竟是一隻木枕。

  坐在門前階梯曬著冬陽的三人同時轉過頭來,發現屋內床榻上的男子已然清醒,半撐起身軀,沉著臉,臉色又臭又黑。

  通天海率先爆出豪笑,「好啊二爺!好樣兒的!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

  小淘沙仍痛得齜牙裂嘴,可憐兮兮地眨眨淚眼,又可憐兮兮地偷覷門內那張臭黑臉。

  「嗚……二爺……」這世道,實話實說永遠沒好結果,嗚……死啦、死啦,沒誰可憐他,他、他他只好將功折罪啦,「二爺,您心愛的來啦!」

  他猴兒似地跳起來,緊抓著一旁鳳寧芙的手臂,動作利落得不得了,眨眼便將姑娘推進屋內,隨即退出,帶上兩扇門。

  門由裡頭才能落閂,怕鳳寧芙跑掉,他想也沒想地扯下腰帶,迅雷不及掩耳地穿過兩邊門柄,緊緊綁牢,將兩人留住裡邊。

  「嘿嘿嘿……」大功告成,萬幸、萬幸,他拍拍兩手。

  「嘿嘿嘿……」通天海跟著賊笑。

  「幹嘛?」

  「原來你腿這麼白啊,比娘兒們還白。」

  少年低頭一瞧,「媽的!」褲子掉啦,難怪忽然覺得有股涼風猛吹屁股,害他毛都豎起來啦!

  「嘿嘿嘿……」

  「你又嘿啥兒嘿啊?」他粗魯地拉起褲子。

  「俺還以為你是女扮男裝哩。」通天海搓著下巴,一道黑眉挑得老高,又嘿嘿胡笑,「還好你有亮出腿間的『傢伙』,那『傢伙』是袖珍了點兒,不過俺可沒見過姑娘家身上長那玩意兒。」

  袖珍?!「你你你你……去死啦!」

  第六章 只是當時意朦朧

  四目相交,一個半躺在榻上,一個盈盈立在門旁,只靜靜瞅著彼此,屋中瀰漫著古怪的寂靜。

  忽地,鳳寧芙深吸了口氣,語氣微冷,問:「你聽得懂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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