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氏親貴出宮時已是日暮天黑，長安城裡萬家燈火接連亮起，點點璀璨，交織出一片繁華景象。
苻洛方才被苻堅駁了個沒臉，一路上滿臉慍色。其餘苻秦宗室見他這副樣子，都不好說話，因而只是默默。半天才有人解勸道：「行唐公何必惱怒？天下是苻詔一人的天下，他要怎麼處置，咱們由著他也就是了。」
這話苻洛卻不愛聽，滿心不快，嘴角不由得往下一沉。轉眼一瞧，說話的正是同輩宗室裡出名不管事的人。他本是火爆性子，這時便怒斥道：「這是什麼話？難不成當今天下不是苻氏的天下？眼看苻詔快把天下送給外姓了，我們也不管，只由著他？」略頓了頓，見苻融面色尷尬，忙又說道：「苻詔萬般都好，只有一樣，成天只管抬舉外姓人，卻拿自家人作法。」
這話說得眾人心有慼慼焉，苻融因是苻堅一母同胞的弟弟，平素又一向與王猛交好，這時便開口回護：「王公雄才偉略，苻詔重用他，原是應該。」
苻洛滿心的不以為然，卻也不想與苻融爭辯，微微一哂，道：「我倒不是說王猛。他一介平民出身，無根無勢，不過仗著苻詔寵信他，說到底，不值一提。便是苻詔把天下送給他，他接得過去麼？」說到此處，環視左右，見眾人均無異議，方才話鋒一轉：「可慕容鮮卑在關東經營多年，勢力盤根錯節，一旦國中局勢有變，這些前燕皇室登高一呼，到時可就悔之晚矣！」
「叔父說得不錯，」苻陽得了個話縫，便奉承著開口，「可苻詔被慕容家的兩個小妖精迷得暈頭轉向，西山圍獵時差點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給殺了，我們又有什麼法子？總不成學晉國的桓溫，帶兵殺入宮去，廢立皇帝罷？」
一聽「廢立」二字，眾人目光都是霍地一跳，還沒說話，便聽苻洛「嗤」地冷笑出聲：「廢立？廢誰？立誰？」眼見苻陽無言以對，他卻往地上啐了一口，輕蔑已極地冷冷說道：「少做他娘的春秋大夢了！我知道你一向不服苻詔，可我實話實說，你爹原屬庶出，大秦的王位，再怎麼也輪不到他。真以為自己有做太子的命？趁早死了這份狂心！」
苻陽原只是奉承著苻洛說話，未料被人一頓搶白，他本來就脾氣不好，這時更是滿臉紫漲，偏生苻洛長他一輩，且又軍功卓著，一向是苻秦宗室的領袖，因而雖然氣得全身哆嗦，嘴裡卻只能忍氣吞聲：「侄兒不敢。」
苻洛卻不放過他，冷笑一聲，道：「不敢最好！下次再敢胡言亂語，我先打斷你的腿！也不動動腦子，且不說王猛的關東六州，便是這長安城裡，是京兆尹肯跟你造反呢，還是宮中禁衛肯跟你造反？苻詔何等樣人，你也敢打這主意？」說著鄙夷地瞧了他一眼，哼了一聲，又道：「我還就納了悶了，苻法一輩子英武果決，怎麼就養出你這個糊塗東西來！」
苻融見苻陽一番馬屁，悉數拍到了馬腿上，心裡痛快，想笑又不敢笑，只繃著勁兒，木著臉發話：「行唐公所言極是。廢立之說，斷不可行！咱們可不能學前燕，宗室不和，自取滅亡。大夥兒還是齊心一致，想想怎麼對付慕容氏罷。」
苻融平素與人為善，苻洛倒還給他幾分面子，聽他這麼說，便也點頭，道：「眼下最要緊的便是除了慕容暐與慕容垂。都說擒賊先擒王，這兩人，一個是前燕皇帝，一個是鮮卑人心目中的英雄，只要除了他們，諒其他人也沒什麼能為。」
苻氏親貴聽了，都是連連點頭。
苻融想了一想，遲疑著說道：「無奈請誅慕容氏的表章上了不少，苻詔卻只是不置一詞。行唐公有什麼好主意？」
苻洛聞言轉過頭來，右手一揚，凌空作了一個劈斬的動作，見苻融臉色煞白，他卻不以為意地理了理一劈之下略有些凌亂的袖子，嘴裡極從容地說道：「只要手腳乾淨些，苻詔又能說什麼？」
這主意委實過於大膽，眾人聽了都是心驚，仔細思忖，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不少人便鼓起掌來。
苻融只不作聲，半晌打了個寒噤，吶吶開口：「苻詔一向心思縝密，只怕瞞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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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洛心裡罵了一句，嘴上卻只管不動聲色地淡然說道：「瞞？我不必瞞，也必瞞不過去。」見苻融望向他的眼裡滿是詫異，便也略加解釋：「苻詔何等聰明，自然猜得出來。可到時人都死了，難不成讓他告訴全天下的鮮卑人，殺死鮮卑首領的便是苻氏宗親麼？」說到此處，不由得哈哈大笑：「我倒想知道，到時苻詔打算怎麼替我們隱瞞哩！」
苻融這才恍然大悟，當下便有苻氏親貴興奮不已地脫口而出：「既如此，還猶豫什麼？只管放心大膽地動手便是。」這話說得有趣，一向老成持重的老輩宗室也相視而笑，片刻之後，便有一人問苻洛：「什麼時候動手？」
苻洛想了一想，道：「這個倒需要大夥計較一番。務求一網打盡才好。」
不知是誰，輕笑了聲：「若要一網打盡，可不能少了紫漪宮裡那對雌雄雙燕。雖說只是一男一女兩個小娃娃，可適才大家也都瞧見了，苻詔寵得無法無天，連宮中規矩也不顧了。想來日後殺了我等，以博美人一笑，苻詔也是願意的。」
苻洛聽了點頭，轉視苻融：「這後宮的事，便要拜託博休了。」
苻融略一發怔，旋即明白，怔忡不寧地瞧著遠方天際，只見繁星燦爛，顆顆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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