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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舊) 第十七章 《蟄伏》 文 / 四海無人對夕陽

    秦軍在鷲峽大敗仇池人的消息傳回長安後,哪怕長安士民已經漸漸習慣大秦軍隊總是取得勝利,真聽見了勝利的消息,還是免不了全城歡騰。恰好這兩天有個西域番邦派人來長安朝見苻堅,隨行還帶了一幫模樣古怪的俳優侏儒,表演的舞蹈和雜耍都與中原的老把戲大異其趣,苻堅看了新鮮,想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一高興就又召集了一批樂人、舞伎,在長安的大街兩旁夾道設棚,每天天一亮就開始鑼鼓喧天,一直鬧騰到晚上才算完——他興致一來就會有些奇思妙想,手下的大臣既拗不過他也防不勝防,只好亡羊補牢地同他討價還價,將這等「勞民傷財」之舉限到三天且下不為例,也就罷了。長安的百姓可不管這個,他們只知道有不花錢的熱鬧看,還是苻詔恩賜的!自從晉室東渡以後,北方連年戰亂,何曾有過這番太平熱鬧景象?因此都樂瘋了,別的事都不幹了,連開店舖的都把自家的店舖關了,高高興興地看人走繩索、吞刀劍、跳胡舞,到處都是歡聲笑語。此時的長安,恐怕只有新興侯府是處安靜地方了。

    說起來,慕容暐也真的很難。苻堅待他不薄——不知道是不是胡人沒有漢人那麼多花花腸子,對待敗降的敵國君主常常是一殺了事,苻堅倒好,沒殺他也沒擠兌他,好吃好喝地供著,這原是好事,可也有讓人為難的時候。比如現在,他是苻堅親封的新興侯,苻堅取得了勝利,他要顯得不高興,既於理不合,也不是為人臣子之道。可他又是前燕皇帝,要是一臉的與有榮焉,未免也讓人覺得全無心肝。因而思來想去,最穩妥的辦法便是——裝病。

    慕容暐既然「病」了,窩在家中養病,新興侯府自然是大門緊閉,閉門謝客。原就門前冷落車馬稀的降王府,如今更是門可羅雀,只有兩個小廝兒百無聊賴地拿草莖撥弄地上的螞蟻,一邊竊竊私語:「你說,中山王入宮做什麼?」

    「不知道。你聽說什麼了?」

    「說什麼的都有……」提問的小廝有些惶惑地看了對方一眼,「你說……是不是真的?」

    另一個小廝顯然更穩重些:「沒憑沒據的瞎猜,要是讓老夫人聽到,不定就信以為真,萬一傷心過度,誰吃罪得起?」

    「可……」提問的小廝還是有些不服,才說了一個字,便聽身後傳來管事屈突提的怒喝聲:「混帳小子,讓你們在門口迎迓客人,你們當是玩兒嗎?」

    兩個小廝嚇了一大跳,訕訕地站了起來,仗著年紀小,也就涎著臉湊了過去:「屈突叔別生氣,我們這不是看沒什麼客人上門才躲了會兒懶……以後再也不敢了。」

    屈突提原在慕容暐的宮中掌管內廷宿衛,前燕亡後一路跟到長安,對慕容氏可謂忠心耿耿,聽了小廝的回話越發生氣:「閒得慌了?閒得慌了到外頭瞧瞧,多少大燕國正正經經的金枝玉葉,如今吃不飽穿不暖,淪落街頭,還有一位在賣草鞋!如今鮮卑人是虎落平陽,誰見了都當癩皮狗踢上兩腳,咱們就更得自己爭氣,每天都精精神神的,讓那些人好好瞧瞧咱們的樣兒!」

    屈突提說得義正辭嚴,那兩個小廝也只好連連點頭稱是,正聽教訓的時候,突然有人鼓掌,三人齊齊側了頭去看,原來是慕容垂來了:「好,說得好!」走過來拍了拍屈突提的肩膀:「你說得很好。」見屈突提咧嘴就哭,不由微微一歎:「別哭了……你不是說咱們鮮卑人應該讓人瞧瞧樣兒麼?咱們鮮卑人,還興哭鼻子?」

    屈突提聽了,拿袖子往臉上胡亂抹了一把,紅著眼睛、啞著嗓子上前侍候:「侯爺是來找我家侯爺的罷?我給您通報去!」一邊往裡讓,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這幾天老夫人的病越發重了,侯爺整日在床前服侍湯藥,都沒合過眼……」

    ※※

    大可足渾氏的病來得突然而迅猛,慕容衝入宮的當天晚上,她便一病不起,到今天已經纏綿病榻一個多月,每天吃藥,只是一直沒什麼起色,終日昏昏沉沉,還很容易受驚,但凡婢女們出入的聲音稍微大些,她就會驀地睜眼,等看清了來人,才極失望地重新合上雙眼。慕容暐原就於心有愧,見母親傷心至此,越發內心疚慚,因此侍候得格外賣力,連大可足渾氏都有些奇怪——見大兒子已經滿眼血絲、憔悴不堪,她有些過意不去:「夠了……」

    幾天沒說話了,聲音有些啞。

    慕容暐正從婢女手上接過藥碗,聽見這個沙啞的聲音,手上一頓,卻不說話,只是無意識地拿勺子攪著碗中的藥汁——他又能說什麼呢?說鳳皇很快就會回來?這話他在慕容衝入宮時說過,可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

    大可足渾氏才說了兩個字就覺得累得很,閉目休息了一會,才說:「你做的已經足夠多……」說到此處,極慈愛地看了大兒子一眼,輕聲吩咐:「去休息罷,不要累壞了。」

    慕容暐有些苦澀地開口:「母親這般自苦,又有何益?兒子看在眼裡,真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不是沒有後悔過。

    慕容衝入宮之後,他從未向苻堅求見過自己的嫡親弟弟——他不敢。不是不敢求見,慕容沖不是嬪妃,見外臣是一句話的事。只是,他拿什麼臉去見這個弟弟?

    懊悔麼?

    懊悔。萬蟻嚙心般地懊悔。可是,每一次懊悔之後,他都更加明確地知道,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麼做——連自己弟弟都保護不了的挫折,讓他越發明白往日權勢的可貴,為了重新取回這個權勢,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包括自己的弟弟。

    慕容暐的心思,大可足渾氏半點也不知道,只是一臉慘淡地搖頭:「我何嘗不知道自苦無益?只是為人母親的一點癡心罷了!」停了停,又說:「你別怨鳳皇,要是你有事,我也一樣擔心。」

    聽了這話,慕容暐鼻子一酸,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能說點什麼,恰好屈突提在門外說:「賓徒侯來了。」登時鬆了口氣,低聲說:「我去了。」見大可足渾氏點了點頭,趕緊將藥碗塞給妻子小可足渾氏,逃難似地走了。

    小可足渾氏是大可足渾氏堂兄可足渾翼的女兒,也就是大可足渾氏的侄女兒,出嫁前是家裡的千金大小姐,出嫁後先做貴妃,再做皇后,幾時做過這種侍候人的事?慕容暐把藥碗塞給她,她簡直就不知道怎麼端才好,好不容易才抓起勺子,胡亂舀了一勺就要往大可足渾氏的嘴裡送,見姑姑面凹眼陷,心裡一哆嗦,登時就潑在被褥上了。屋裡登時一陣手忙腳亂,混亂中有人說:「我來罷。」

    極清朗的聲音,因壓抑著哭聲,顯得有些飄,好像清風一樣。

    大可足渾氏霍然睜眼,瞧見眼前白衣少年,心中一切鬱結之氣登時好像春天來臨時的花朵,一朵接著一朵、一山接著一山地開放,心裡的歡喜一直溢到臉上,滿臉笑容地說:「回來啦?」

    慕容沖微微笑了一下,算是回答,接著便上前扶她坐了起來,掖好被子,方才端起藥碗,先嘗了一點,覺得有些燙了,又吹了一下,方才小心地送到她的唇邊。大可足渾氏卻不喝,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哭了。

    慕容沖以為她病得難受,很緊張地問:「很難受麼?」說著便放下藥碗,正要叫人,大可足渾氏卻抓住他的手,搖搖頭:「鳳皇懂事了,會孝敬母親了,我是高興得哭了。」

    慕容沖這才返身坐下,臉上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卻不說話,只是端起藥碗,正要拿勺子舀了餵藥,大可足渾氏卻徑直接過藥碗,一仰脖喝了,嗆得直咳嗽,半天喘息平了,方才問:「今兒怎麼突然回來了?還……還回去嗎?」

    慕容沖先放好藥碗,開始替她捶腿,低著頭,瞧不清臉上的神情,聲音倒是極鎮定的:「陛下特命我回來探病,一會兒就回去。」

    大可足渾氏卻又呆住了,怔怔地看著慕容沖給她捶腿——動作是那麼自然……就好像他剛進門就扶她起來、掖好被子、嘗藥、餵藥一樣自然……這哪裡還是鄴宮裡囂張跋扈的大司馬、中山王?看慕容沖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她勉強笑了一下:「鳳皇可真是長大了……」開始回想起往事來:「也就是前年罷,我也病了,你過來問安,一進門就東張西望,跟你說話也愛搭不理的,隔一會就往門口看,我生氣了,問你急著辦什麼朝廷大事,你可還記得自己當時說了什麼?你居然說打架被師傅撞見,皇帝知道了肯定生氣,央求我准你在皇帝來前告退,氣得我又多病了兩天。」

    慕容沖想起當年頑劣不堪的情景,也是忍不住地笑:「三哥到底還是沒能饒了我,說是打架、惹母后生氣,兩罪並罰,打發我去佛堂跪上一天,修身養性。」

    大可足渾氏聽了大笑,她身子虛弱,一笑就喘得透不過氣來。慕容沖有些憂心地看著她,趨前一點,伸手攙住她,她卻掙脫了,等氣息稍稍平復,又接著笑:「你三哥哪是罰你,分明罰的是佛祖。等我知道了找人放你出來,你都撐得吃不下飯了,才多會兒功夫,你就把供品也吃了大半……我一直想問你,那糕點裡頭沒擱鹽,可還好吃嗎?」

    慕容沖「撲哧」一笑,卻不說話,神色間有些出神的樣子,漸漸轉為茫然若失,半晌低了頭,輕聲說:「從前的事,我都不太記得了。」

    從前……多久的從前呢?

    大可足渾氏心中酸楚,看慕容沖不想再提,也就不說了,想了想,話風一轉,聲音極低地問:「你在宮裡好不好?」

    慕容沖聽了先是全身一僵,接著深深埋下頭去——整個人都像縮了一點,肩膀微微有些抽動,過了半天才語調毫無起伏地回答:「天恩浩蕩。」

    大足渾氏知道這不是實情,可是,就算知道這不是實情,她又能怎樣?大燕國已經不在了!她不再是大燕國至高無上的皇太后,慕容沖也不再是往日的天之驕子和中山王!

    「委屈鳳皇了……」大可足渾氏極苦澀地開口,「今時不同往日,你凡事忍耐著些……」說著便抬手去撫慕容沖的臉,觸手卻是一片濕涼,才一愣,水便越聚越多……他在哭麼?從來只會趾高氣揚地把別人氣得死去活來的小兒子在默不做聲地哭麼?心下一慟,幾欲暈絕,思來想去,始終無計可施,只得捶床大哭:「老天啊老天,我還活著做什麼!」慕容沖聽了越發忍耐不住,索性撲倒在床上,放聲大哭起來。

    屋內哭聲震天,原被慕容沖揮手打發出去的人頓時一齊衝了進來,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你一言我一語的,直鬧得沸反盈天。

    慕容暐早聽下人稟告說慕容衝回來了,想著母親最寵這個弟弟,又有段日子沒見著了,必有許多體己話要說,也就一直來打擾,這裡聽裡屋鬧騰得厲害,只得過來,皺眉喝斥奴婢們:「全都消停了!亂成一團,老夫人怎麼養病?」見慕容衝過來向他行禮,一臉的淚痕未乾,一邊抬手叫起,一邊歎氣:「鳳皇,三哥知道你在宮裡受了下人的閒氣,可也得忍耐著些,怎麼一回來就訴苦,惹人傷心?」

    他只怕慕容沖年幼不知深淺,把實情和盤托出,急壞大可足渾氏,一邊說,一邊朝慕容沖使眼色,偏生教大可足渾氏瞧見了,滿腹犯疑地厲聲喝問慕容暐:「你擠眉弄眼地做什麼?莫非鳳皇在宮裡不只受下人閒氣?」

    慕容暐登時張口結舌,倒是慕容沖聽了趕緊說:「我在宮裡只是一時不慣,母親千萬別多心。」又對慕容暐說:「三哥教訓得是,鳳皇知道錯了,以後不會了。」

    慕容暐這才鬆了口氣,突地想起一事,對慕容沖說:「五叔來了,聽說你回來了,想見見你,你跟我過去罷。」

    聽說慕容垂也在,慕容沖愣了一下,片刻後轉身向母親告退。大可足渾氏雖然萬分不捨,卻也不好阻攔,只得揮手打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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