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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十八章 相見歡 文 / 四海無人對夕陽

    此時苻秦境內太平,官府待胡漢各族大體還算一視同仁,因而各族之間還算友好——楊定與慕容沖一行才走了過去,便有幾個鮮卑漢子往兩旁挪了挪,極熱情地招呼他們坐下。有一個還遞了酒囊過來,其他人還有些猶豫,宣昭卻老實不客氣地伸手接過,仰脖灌了一口,然後大大誇獎一句:「好酒!」

    宣昭老爺喝酒同樊噲生吃豬腿一樣有氣概,見者無不歎服的。早有人為他惋惜沒有樊噲的運氣——要是有機會在大秦天王面前喝,恐怕官職早就不止平陽都尉了。那鮮卑人雖然不懂漢話,這酒道中人的氣概卻是懂的,見了大起知音之感,重重地拍了一下宣昭的肩膀,嘴裡嘰哩咕嚕地說了句鮮卑話——宣昭也不含糊,前兩天剛跟平陽太守說不懂鮮卑話,這會兒就跟每個字都聽懂了一樣,極親熱地與那越發驚喜的鮮卑漢子摟摟抱抱,直到與慕容沖目光相遇時才露出幾分不好意思兼求救的神色。

    慕容沖原本只當沒看見,那鮮卑漢子卻越說話越多,宣昭老爺的神色也越來越為難,這才開口解圍:「他說這酒送給你。」

    這話一說,不光宣昭老爺大鬆了一口氣,那鮮卑漢子也回頭瞧了一眼——愣了一下,笑了起來,回頭極大聲地嚷了一句,不少鮮卑人都望了過來。楊定與毛武原有些面面相覷,後來瞧懂鮮卑話的高蓋只是笑,也就放下心來——此時場上已有口哨聲與掌聲零星響起,片刻之後,原本雜亂無序的聲音如同萬川歸海,匯聚成整齊洪亮的節拍,而那白衣少女也瞧了過來,慕容沖有些難堪地低聲徵詢楊定的意思:「也沒什麼好瞧的……走罷?」

    楊定瞧慕容沖舉止窘迫,料想此時場上的起哄必與慕容沖有關,只是不懂鮮卑話,也不知道眾人在鬧些什麼,正想開口,一旁的高蓋聲音不大不小地插了句嘴:「現在是沒什麼好瞧的……呆會兒就有了。」

    高蓋這話一說,楊定、毛武、宣昭都越發好奇,特別是宣昭,說什麼也不走了,與那鮮卑漢子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儼然成了言語不通的莫逆之交。慕容沖無法,只得回頭用鮮卑話又急又快地說了幾句——瞧他的神氣像是惱得很了,挨說的高蓋卻全然不當一回事,只是一臉的笑。

    楊定瞧得一頭霧水,正想出口相詢,原還略顯舒緩的節拍卻驀地變急,越變越快,越變越響,像是催人上陣的鼓點,像是夏日午後的急雨,才飄過幾線雨絲,猝不及防地變成豆大的雨點,爭先恐後地砸向池塘的水面,又像是成千上萬的野馬,蹄聲如雷地捲過遼闊無盡的平原,每一下節拍,都是最烈的酒,透過皮肉,燃燒人的血液。突然,那少女笑了,右手一揚,腕間鐲子「叮噹」一響,在空中畫出幾道淡如流星的金色弧線,全場登時為之一靜——慕容沖已經窘迫得低下頭去,少女卻笑得越發甜蜜張揚,像驕傲霸道的公主發現了狩獵場上最出色的獵物,毫不猶豫地向慕容沖這邊走了過來,伴著場上如同火山爆發般突然噴薄而出的哄笑與掌聲,走到慕容沖跟前,屈膝俯身為禮,說了句鮮卑話,亮晶晶的眼裡滿是不容拒絕。

    慕容沖有些難堪地左右瞧了一眼——高蓋極「好心」地提醒:「府君,按鮮卑人的規矩,您這時是不可以拒絕的。」一邊同楊定、毛武、宣昭解釋:「她說她叫何葉爾.綺羅,請府君共舞。」

    宣昭一聽來了興味:「那還等什麼……」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眼前此人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不是宴樂時助興的舞伎,於是硬生生地補上一句:「既然按規矩不能拒絕……」

    慕容沖先瞪了宣昭一眼,然後回頭「咬牙切齒」地說:「高蓋,作為一個高麗人,您的鮮卑話學得真好。」

    高蓋聽了越發微笑,極誇張地磕了個頭:「多謝府君一語褒獎,小人日後定當勤加練習……如果沒記錯的話,這還是府君頭一次誇獎我呢!」

    論嘴皮子功夫,慕容沖根本不是高蓋的對手——他時常有摔高蓋一耳光的衝動,只是怎麼也抓不住對方的痛腳,只得恨恨扭頭,偏又撞見宣昭背過身去,肩膀一抽一抽的,分明是笑得厲害,越發生氣。那少女有些莫名其妙地瞧著他們,微微有些不耐,又行了個禮,這下場上的掌聲與哄笑聲越發熱烈了——慕容沖料想避不過去,便也站了起來,與那少女一起走到場地中央,先朝圍觀之人團團施了一禮,又面對面彼此行了一禮,這才直起身來,相視而笑。

    那畫面確乎是極美的——慕容沖容色秀致,此刻站在篝火旁邊,火光跳躍下,袖口的銀色壓邊在舉手投足間微光閃爍,越發秀雅有如新月。那少女身形比慕容沖略微嬌小一些,皮膚也黑上一些,眉眼不是慕容沖那種有如工筆描出的細緻,而是如同春天裡開遍田野的杜鵑,不算頂頂端正,卻洋溢著無拘無束的熱情奔放與自在大膽,與慕容沖站在一處,竟是無比的和諧。

    長長的靜默之後,突然有人鼓起掌來,片刻之後,坐在少女一側的鮮卑人全都鼓起掌來,匯成響亮而整齊的節拍,那少女伸手取下白色花環,露出金色額箍,然後——欺身而進,慕容衝往後退了一步,那少女嫣然一笑,一邊追逐著慕容沖的腳步,一邊旋轉,姿態熱情而纏綿,金色的額箍、手鐲與裙角的金色繡邊,在空中時斷時續地劃出渦輪狀的金色曲線,如同夏日晨光下一朵接著一朵盛開的水蓮。慕容沖不停地後退,少女不停地追逐,彷彿這是陽光下最愉快的遊戲,可以無休止地進行下去——這竟是求偶式的舞蹈!

    楊定、毛武、宣昭瞧得目瞪口呆,這才明白方才慕容沖的困窘所為何來,然而這畫面實在美麗——兩人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率性而為那樣自然,又像是精心設計那樣美麗。不停追逐、糾纏的兩個身影,如同月光下的波紋,在夜風撩撥下蕩漾出滿湖的微光,在圍觀者的眼裡一一爆亮。

    「這是鮮卑人的舞蹈,他們人人都會的。」高蓋在一旁介紹,「若是教漢人取個名字,大約可以叫『凰求鳳』。」

    這點楊定、毛武、宣昭也瞧出來了,只是……宣昭有些納悶地問:「府君怎麼只管往後退?」

    確實,在少女熱情大膽的追逐面前,慕容沖只是不停地往後退,如今離他們都不到四五步了,也沒有給予回應的意思,那少女卻也不沮喪,笑容越發甜蜜,姿態越發熱情……這可真讓人捉摸不透。

    「你沒瞧見咱們這邊沒人鼓掌麼?」高蓋低聲解釋,「這是舞蹈,也是遊戲——場上的男女雙方是根據場下的節拍表現的,如今只有那邊鼓掌,府君自然只管往後退了。」

    這也是所有民族都有的促狹——喜歡瞧美麗的少女窘迫難堪,總要等到最後關頭才肯放過。慕容沖呢,打的也是這主意——指望搶在眾人最後鼓掌之前跳出場外,然後結束表演。他這主意原是極美妙的,可惜……

    「你怎麼不早說!」宣昭恍然大悟之後,立馬拔刀相助,「霹靂啪啦」地鼓起掌來。四周的鮮卑人愣了一下,便有人莫名其妙地跟著鼓掌,片刻之後,這邊掌聲如雷,那邊卻聲響漸歇,場上的形勢也登時為之一變——那少女極漂亮地往後一旋,慕容沖一邊往前踏了一步,一邊似乎不經意地回頭看了一眼,與樂得合不攏嘴的宣昭四目相對,扯了一下嘴角,意思是極明白的:你給我等著!

    宣昭老爺自然只當沒看見。

    此時氣氛已經極為熱烈,不少鮮卑人站起身來,手上敲擊一切可以發出聲響的東西,腳下也跟著踩出節拍,而場上二人的糾纏也更為纏綿,忽而靠近,忽而遠離,伴著節拍你進我退,表演著天地間最甜蜜的儀式,那樣的熱情,那樣的張揚,自然得如同呼吸。

    節拍越來越響,越來越密,每一次人們以為氣氛已經到達頂點的時候,它總能向上一步,像是往無限的高處不斷攀援而去。

    然後,突然靜默。

    不少人還沒反應過來,慕容沖已經極堅決地停住腳步,朝那少女微一躬身,接著便朝楊定、宣昭他們走了過來。高蓋不無遺憾地解釋:「這就是男方拒絕女方了。」

    宣昭下意識地問了句:「如果……」

    高蓋瞧了他一眼,笑:「那自然是閒雜人等散了回家,新人送入洞房了。」

    這話剛好被慕容沖聽到,眉頭一皺,含譏帶諷地說:「您解釋得真清楚。」

    高蓋只當沒聽懂慕容沖的反話,笑:「府君何必客氣?我這做下人的,自然是什麼都得知道一點。」

    慕容沖瞧了他一眼,正要說話,那少女卻突然撥開眾人追了過來,停在幾步遠的地方,用極不熟練的漢話一字一字地大聲說:「我,何葉爾.綺羅,喜歡你!」

    她用漢話而不是鮮卑話,這是有意要詔告天下了……這樣的大膽與熱情,連圍觀的路人都為之動容,慕容沖卻只是僵了一下,似乎急著離開,也不回頭說點什麼,只是低聲同楊定說:「走罷。」

    高蓋在一旁低聲嘖嘖:「真是無情……」

    慕容沖忍無可忍地瞪了他一眼:「或者你去?」

    他原是在說氣話,不想高蓋還真領命而去,回去同那些鮮卑人飲酒作樂去了。慕容沖也不管他,只跟楊定、毛武、宣昭如同落荒而逃般匆匆離去了。

    春天的天氣,總是潮濕得像隨時可以擰出一把水。和煦的夜風裡還浮動著花果會的殘香,忽然就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遊興正濃的人們一陣忙亂,紛紛四下散開,慕容沖、楊定、毛武、宣昭等人隨著眾人來到一個花棚底下避雨,因走得慢了,只能站在最外頭,春天的雨絲又是最輕的,隨風潛入,不一會兒,頭髮、衣服上全蒙上一層細密的水珠。原是極詩意的,只有宣昭與毛武性子焦躁,未免嘀嘀咕咕的很不滿意,慕容沖聽了好笑,正要回頭說點什麼,臉轉到一半卻突然愣住了--

    身側的人,臉龐異常光潔細緻,透過迷濛的水霧,彷彿白玉,流轉出瑩澤的輝光。彷彿感應到他的注視,「他」也轉過臉來,眉宇間似乎有些驚訝,細看卻還是那日山上遠望時不為外物所動的安詳。

    他不自覺地笑了起來,那人見了越發驚訝,垂眼思索——極淡的眉眼,極淡的膚色,只有一小絡濕發蜿蜒爬過額角,驚心動魄的黑。

    片刻之後,她抬起眼來,極淺地笑:「……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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