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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章 清平樂 文 / 四海無人對夕陽

    苻堅這話別有所指——慕容垂,苻堅的冠軍將軍,也就是這位少年的叔叔,雖然武略出眾,可惜年輕時不慎墮馬,折了門牙,論相貌可真不大美。王猛一向與慕容垂不睦,聽了便放聲大笑,又見苻堅瞧那少年的神情頗為和軟,不禁出言打趣:「陛下這話,倒讓微臣想起一首詩來——」說完了便拉長了聲音念:「『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

    這幾句詩出自《詩經·唐風》裡頭的《綢繆》,大意是說「今兒晚上究竟是什麼日子?居然見到這樣的美人。想問你啊想問你——」,下面一句「如此粲者何」,意思是「該拿這美人怎麼辦呢?」因而苻堅一聽便漲紅了臉,趕緊發話打斷:「景略這是什麼話!」王猛一笑住口,苻堅這才回頭瞧了那少年一眼,見他皺眉看著王猛,一臉疑惑的樣子,顯然是半點也沒聽懂,又覺得有趣,笑了一下,才同身後的侍衛說:「送這位『大燕中山王、大司馬』去他該去的地方——」

    這話慕容沖總算聽懂了,臉上立時現出憤怒的神情——苻堅與王猛瞧見了又是一陣大笑,等他走遠了,苻堅才沉吟著同王猛說:「景略,有件事……」王猛見他神色轉為肅然,雖然不知道其中的緣故,也收了笑容,正聽著,跟前突然來了個侍衛,跪下稟告說:「賓徒侯、冠軍將軍慕容垂求見。」

    苻堅聽後便住了口,只說:「快請他過來。」過了一會,一身風塵僕僕的慕容垂便跟在侍衛後頭過來了,瞧見王猛,嘴角扭曲了一下,旋即對著苻堅作勢欲跪——苻堅趕緊攔住了,笑問:「將軍隨朕千里奔波,想必一路辛苦,何況將軍離開鄴城的日子也不短了,此番回到故里,想來有許多故交好友要敘舊,怎麼上朕這兒來了?」說到此處,側臉瞧了王猛一眼,想讓他也說上兩句,偏偏王猛這會兒抬頭望天,一臉專注的像是在看日出的樣子,只好又回頭看慕容垂,嘴上加了句:「朕和景略正在遊覽這銅雀台呢——倒是很有意思的。」

    慕容垂也直起了身子,笑:「銅雀台比周圍的冰井、金鳳都高——站在銅雀台上,鄴城內外的大好江山盡收眼底,確乎是極有意思的。微臣早些年還在燕國的時候——」說到此處,他的臉色黯淡了一下,隔了好一會兒才說:「也時常與人一起游台。」

    苻堅瞧他神色極為淒慘,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好一會才說:「不知道是什麼人讓將軍這般掛懷?這會兒說起來仍然滿臉懷念之情。」

    聽了苻堅這話,慕容垂的神色越發淒楚,好半天才收了悲慼之情,欠了欠身子,嘴上淡淡地說:「不敢,正是犬子慕容令——」說到此處,再也克制不住心頭怒火,怒目瞪視在一旁雲淡風清的王猛:「微臣剛知道他已經死了——當初與他同游此台的時候,哪裡想得到會有這一天!」

    慕容垂在說「鄴城內外的大好江山」的時候,王猛便開始微笑,到了這時候,已經微笑了好一陣子了,看慕容垂邊說邊瞪著自己,便也欠了欠身子,若無其事地說:「將軍這般看著我——若非我行得端、坐得正,幾乎要問心有愧了。」說完也不管慕容垂兩眼噴火,轉身同苻堅說:「陛下也是知道的,微臣上回伐燕的時候,之所以請慕容令隨軍出征,原是想借重他對燕國地理、軍事的瞭解,不想他心懷故國,剛入燕境就跑了——微臣縱然有心攔阻,事出意外,又如何來得及?」苻堅聽後咳嗽了一聲,說:「景略說得也是。」王猛這才轉而直視慕容垂,嘴裡越發半點也不饒人:「死生事大,難怪將軍傷懷。只是事已至此,還請將軍節哀順變。豈不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我等凡夫,再怎麼不甘願,也只好順應天命罷了——我聽說令郎歸國之後,不滿燕帝將他貶斥到苦寒之地,舉兵造反,這才致有此禍?其實叛而復歸,受到貶斥也是人之常情——可見『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如今令郎已去,雖然讓人扼腕,好在將軍上得陛下恩寵,下有其他兒孫孝敬,也足可知足常樂了。」

    「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是老子的話,意思是「不知足是最大的災禍,貪慾是最大的罪過」,王猛一向不相信慕容垂真心歸附苻堅,覺得他有野心、有異志,這時便出言譏刺,句句意帶雙關,明裡讓慕容垂接受「慕容令已死」這個天命,暗裡則說苻堅才是天命所歸,讓慕容垂不要癡心妄想——慕容垂氣得直笑:「『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原先只知道景略是儒家門生,不曾想對老莊之道也多有涉獵,慕容垂此番受教了!」

    王猛也笑:「天下之理一也。」略一頓,又朝慕容垂鞠躬:「我也只是據理而言——王猛一生所願,正是天下一家,何況子夏曾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我又豈敢心存門戶之見?」

    苻堅聽了便笑:「景略這話說得好。方今天下,部族眾多,彼此紛斗不休,皆因上位者先有了這門戶之見、敵我之別,朕欲混四海為一家,還望兩位愛卿與朕同心協力才好——」說著便鄭重其事地向王猛和慕容垂作了一揖,原先還大眼瞪小眼的兩人見狀趕緊跪下,口中齊稱:「臣等定當盡心竭力、死而後已!」

    苻堅笑了一下,一手扶起一個,將兩人扶了起來,又同慕容垂說話:「對了,愛卿還不曾說找朕有什麼事呢!」

    慕容垂才到鄴城,方才回到舊時府第才知道慕容令早就死了,又知道王猛跟這事脫不了干係,一時又痛又怒,不知道怎麼的就跑來找苻堅了,剛剛和王猛一番唇槍舌劍,神智才漸漸清醒過來:這位仁兄在大秦國說一不二,他要辦的事,苻堅幾乎從不曾說過半個「不」字,自己的殺子之恨,又怎能指望苻堅出頭為自己做主?當下重重地喘了口氣,硬生生轉過臉色:「也沒什麼事,只是新到一地,總要過來向陛下請安問好。再說,如今微臣家裡賓客盈門,」見苻堅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只當沒看見,一點磕絆也不打地繼續往下說:「都是舊時僚屬,微臣見也不好,不見也不好,索性就上陛下這兒來了。」

    苻堅聽完瞧了王猛一眼,見他一臉的不以為然,臉色不太好看的樣子,不由一笑,又回頭看慕容垂,嘴裡極親切地說:「將軍這是什麼話!親友往來,原是常事,何況將軍離家多日,朕又豈是不通情理之人?將軍這便回去待客罷——」說到此處,極:「連日趕路,朕也乏了。」

    慕容垂聽了便說:「微臣告退。」苻堅正要點頭,王猛突然開口:「請陛下准臣送一送冠軍將軍。」苻堅愣了一下,回頭瞧了王猛一眼,好半天才突然笑了起來:「如此也好——朕的兩位股肱大臣,原是該多親近親近才是。」

    王猛送慕容垂下台階的時候,慕容垂突然停住了腳步,目光直視王猛,臉上聲色不動地問:「有件事,不知景略是不是還記得——」

    王猛見狀也停住腳步,開始微笑:「道明請說。」

    慕容垂(字道明)暗暗咬牙,臉上卻繼續不動聲色:「就是景略上回帶兵伐燕的時候,因為小犬也要隨軍出征,大軍開撥之前,慕容垂曾邀請景略過府一聚——這件事,景略可還記得嗎?」

    王猛想也不想:「這個自然。席間道明說起治軍之道,與王猛平日所想不謀而合——有道是知音難求,王猛豈能忘懷?」說到此處,又笑:「只不知道明怎麼突然提起這事?」

    慕容垂搖了搖了頭:「沒什麼……」停了片刻,突然大有深意地望向王猛:「只想問問景略,席散之後,景略曾說與我萬分投緣,要我解物相贈,以備將來睹物思人——我送給景略的那把金刀,可還在嗎?」

    他兩眼一瞬不瞬地盯著王猛,王猛倒也沒覺得不自在,只笑了一下,說:「說來真是慚愧,那刀如今找不到了。」

    「呵……」聽了王猛的話,慕容垂突地笑了一聲——怨恨、痛悔還是傷心,連自己也說不清了。過了半天,才收拾了心緒,淡淡開口:「那刀我倒找到了——」說著從身上解下一把裝飾富麗的短刀,「啷」地一聲將刀拔出刀鞘——剎那間一片雪光耀眼,端的是光華燦爛。他看了半天,才將刀遞與王猛:「如今還是贈與景略罷……可憐我那孩兒死時身上還帶著這刀——他既跟過景略,這刀留給景略,也是一個念想。」

    王猛聞言笑了一聲,毫不猶豫地伸手接過:「如此王猛便卻之不恭了——在此謝過君家父子的一片深情。」說完便長長地作了一揖,慕容垂看了他一眼,終於什麼也沒說,只甩手走了。

    王猛回到台上時,正見一個原先跟在自己和慕容垂身後的侍衛在苻堅身邊說話,當下心中瞭然,若無其事地向苻堅請安——苻堅破天荒地沒有趕緊扶他起來,而是問:「就是這把刀麼?可否給朕一觀呢?」接過了卻也不拔出來看,只端詳了刀鞘半天,才突然開口,聲音裡倒也聽不出喜怒:「景略真是好心計、好手段,那慕容令死在景略手下,倒也不算丟人。」

    王猛聽了倒也不慌張,只說:「陛下不是早知道了麼——我這點心計,又如何瞞得了陛下?不然,那慕容垂此刻焉有命在?」聽苻堅笑了一聲,便也站了起來:「不錯,我等大軍入了燕境,便找了個原先侍奉過慕容垂的下人,讓他帶著金刀去找慕容令,說慕容垂已經叛逃歸燕,讓他速速同行。等慕容令走了,我便上綠色∷小說打盡了。」

    苻堅失笑:「景略也不必這麼奉承我——我哪有這麼厲害,只是覺得有點古怪,又兼愛才之心罷了。」說完又歎氣:「景略又何必……」

    「陛下!」王猛臉色轉為肯切,「王猛出此下策,絕無半點私心!」略緩了緩,又說:「陛下,微臣也知道,論行軍打仗,慕容垂和他的兒子的確算個人才。只是,當此亂世,如不能為我所用,越是人才,越得及早除之。否則,一旦局勢有變,悔之何及?」

    苻堅聽了默然半晌,好半天才轉身望向東方的天際:「景略啊,你看這天上的白雲,片刻前還是黑雲壓頂,若是颳風,只會散了還聚,可是旭日一升,頃刻間便化作萬里晴空下的點綴——景略說的道理,朕不是不明白,只是,朕說的道理,景略明不明白呢?」說完看了王猛一眼,笑:「景略一心為朕著想,朕自然不會不知。慕容垂心底的盤算,朕也可以略微猜得一二,不過——」說到此處,他的臉上現出意氣風發之色:「他不是笨人,如果勢不可擋,他不會螳臂當車。說來說去,還是要自修己德,如此才能四海歸心。你說是不是?」

    王猛聽了默然,好半天才點了點頭,片刻後又說:「雖然如此,微臣對慕容垂、慕容令父子實在沒有半點愧疚於心——若不是他們心裡另有打算,又怎會讓微臣找到可乘之機?若是慕容令一心為大秦效命,微臣的試探,也只是佳話一段。」見苻堅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又說:「只是背著陛下自作主張,確是微臣的不是。」

    聽到這話,苻堅終於放聲大笑起來:「行了——你背著我自作主張,將我玩弄於股掌之上,這可也不是第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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