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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 傾城 文 / 四海無人對夕陽

    公元三七零年的冬天,時年三十二歲的大秦天王苻堅正在走向他人生的頂點。天氣很冷,燕都鄴城一帶自入冬以來便不曾停止下雪,紛紛揚揚的雪花在夜空中無聲無息地落下,非常熱鬧,卻又淒清。隨大秦天王遠征慕容氏燕國的十萬鐵騎隱在夜色與雪幕之中,除了火把透過雪霧的一點光亮,便只能聽見大隊人馬在雪地裡行進的聲音。

    前後都是茫茫大雪,苻堅在馬上張望了幾回,也沒能瞧出大軍已經到了哪裡,只得轉頭同身邊的一位大臣說笑:「景略啊,這回勞煩你專程趕來接駕,朕想來想去,實在是過意不去——」

    這位大臣便是苻堅一生最敬重的人,王猛(字景略),也是這次秦滅燕之戰的最大功臣——率六萬秦軍深入燕境,一路摧枯拉朽,前幾日更在距此地不遠的洛川一帶一舉擊潰燕國的三十萬大軍,苻堅聞說後再也按捺不住,趕緊下旨讓王猛暫停攻鄴,待自己率大軍前來「躬逢其會」,前兩天王猛聽說苻堅已經到了安陽,便率了幾個親兵從鄴城城外趕來迎接,聽苻堅這麼說,倒是有些不解其意:「陛下這話……」

    苻堅像是得意得很:「景略知不知道漢時有個名將叫做周亞夫?我聽說他之所以是名將,全靠一句『文帝至而周亞夫不出細柳營』,這回朕來了,景略一口氣從鄴城跑到安陽,想來這『名將』二字,景略這輩子是不用想的了——這教朕怎生過意得去?」說完了便哈哈大笑,連身邊的一些隨從也不禁莞爾,苻堅瞧見了卻又故作惱怒地呵斥:「大膽,竟敢幸災樂禍麼?」

    王猛聽了也笑:「名將不名將的,微臣倒是不稀罕——不過周亞夫拒迎人主之舉,看似剛嚴,其實沽名釣譽,豈足為訓?」說完了,又瞧了苻堅一眼,不緊不慢地說:「臣聽說陛下率軍前來,又得知陛下駐蹕安陽,豈有不來迎接的道理?」

    王猛這話一說,苻堅登時有些張口結舌:「率軍前來」是王猛極力反對的——當初擬議伐燕的時候,他便極想御駕親征,後來卻讓王猛和其他大臣以「留守關中」的名義制止了;至於「駐蹕安陽」,這話裡頭諷喻的味道就更濃了——行軍途中,豈有駐蹕某地、貽誤軍機的道理?他是個性情中人,路過安陽老家的時候免不了睹物思人,與人說起早年對他期望殷殷的祖父,禁不住潸然淚下,當天就無法成行。現在想起來自己都覺得不分輕重緩急之至,當下無話可說,只得極尷尬地笑了一下,硬生生地岔開話題:「景略此番圍城,有沒有仔細瞧過銅雀台?」

    他微微瞇起眼睛:「那時候祖父在鄴城為官,我也在鄴城出生長大,後來雖去了枋頭,離鄴城倒也不遠,十二歲才離開枋頭到長安,只是一晃就二十年過去了,鄴城的景物都不太記得了,只記得離開前最後看了一眼——正是暮雲四合的時候,那銅雀台就像上接著天,下連著地,就那麼突兀地獨立於天地之間,真是……」他靜靜地想了一會兒,突然朝王猛一笑:「只不知道如今怎麼樣了?」正說著,空氣中突然傳來一聲微弱而清晰的「辟叭」聲響,好像哪裡有細枝讓積雪壓斷了——苻堅與王猛迅速地對望了一眼,片刻後,鄴城方向的夜幕裡突然跳出一點紅光,好像見風就長那樣在一片漆黑中迅速擴散,很快將整個夜空染得通紅——鄴城,在沖天的火光中現出了巨大的身影。

    「原來已經這般近了……」苻堅有些吶吶地瞧著彷彿從天而降的巨大城池,抬頭仰望,那銅雀彷彿就在眼前,高高地停在只能辨出輪廓的城樓之上,在一片火光中流光溢彩,通體靈動,浮在半空的巨大羽翼閃耀著朝陽般的奪目光芒,好像要藉著沖天的火勢振翅飛去一樣——

    這是,他念茲在茲的銅雀台。

    這是,鮮卑慕容的王都所在。

    「景略!」此時遠處已有吶喊廝殺之聲傳來,苻堅略略提高了聲音,拿馬鞭的柄朝前方凌空一指,「今日你我便登台一遊——我倒要看看,這大名鼎鼎的銅雀台,究竟有什麼好處!」說完身子往隨行侍衛的方向略略一探,劈手奪過侍衛手中的松明火把,朝鄴城方向絕塵而去。

    燕國的力量早已在洛川一役中損失殆盡,秦軍吶喊著衝入城中之後,才發現眼前的鄴城幾乎算得上一座空城:道上杳無一人,兩旁的官府、民居門戶緊閉,就算踢門進去,裡頭的燕人也是無不跪地請求饒命——等苻堅飛騎抵達城下的時候,秦軍早已結束了整個攻城之戰,連內應在北城樓放的火也給熄了,正大模大樣地在城頭拔燕國的旗幟,換上苻秦的王旗,瞧見苻堅來了,靜了一會兒,片刻後響起震天撼地的歡呼——城上城下的秦軍無不跪倒在地,天地間響起一片排山倒海的高呼:「萬歲——萬歲——」

    聲響之大,直將鄴城的城牆也震得微微發顫——苻堅強自按捺著緩緩環視了一圈,正要放聲大笑,身後又響起王猛的聲音:

    「恭喜陛下建此不世之功!」

    此時萬眾沸騰,苻堅其實聽得不是很清楚,瞧見王猛跪在地上,便也飛身下馬,扶他起來,拿馬鞭朝鄴城一指,放聲大笑:「今日你我君臣共建此功,我為不世之主,卿為不世之臣——人生至此,快何如哉!」說完便強拉著王猛一同入城,才過城門,便有一群奇裝異服的人上前恭迎,為首的人朝苻堅磕了個頭,大聲說:「扶余余蔚,恭迎大秦天王!」

    苻堅才有些詫異,旁邊便有一個秦軍將領上前耳語一陣——苻堅聽完了便朝那人直笑:「原來便是你趕在朕來之前開了城門麼?好得很呀好得很——朕的十萬大軍,就這樣撲了個空!」

    苻堅這話一說,身邊的秦軍將領都是放聲大笑——那人倉皇之餘,已經有些失措,苻堅卻還不罷休,皺了皺眉,假意懊惱地說:「景略原就讓朕不要來,這回朕越發無辭可說了——你說,朕是該賞你呢,還是該罰你?」見那人臉都白了,這才哈哈大笑:「兵者,凶也。朕雖多方征伐,一心所繫,只是天下一統、百姓安居樂業,又豈是好戰濫殺之人?愛卿能免去一場惡戰,自然是好。過幾日聽封吧!」說完了又回頭問那秦將:「燕國皇帝既然跑了,燕國皇宮呢?可有收拾出來?朕想同景略上銅雀台看看——朕小時候瞧了銅雀台那麼多年,還從沒上去過呢!」

    那秦將愣了一下,又瞧了王猛一眼,有些吞吞吐吐地回:「倒是讓人把燕國宮人都趕往一處了——只是時間倉促,也來不及詳加搜檢,不曉得有沒有漏網之魚,恐怕……」

    苻堅見那秦將說話時字斟句酌,隔一會兒就看一下王猛的臉色,不覺失笑,揮手打發那秦將退下:「行了行了,不為難你了——」又回頭笑著同王猛說話:「朕來也來了,景略該不會不許朕上銅雀台罷——景略要是實在不放心,帶上侍衛也就是了。」

    苻堅都這般說了,王猛也就不好再說什麼,只得無可奈何地笑:「陛下既然有這份興致,王猛自當奉陪。」當下一行數人便往燕宮行去——其實此時天光未亮,燕宮裡頭又是漆黑一片,入了宮也瞧不清什麼,只是苻堅的興致很好,旁人也就不好掃興,幾個人一路談笑風生,居然很快便到了銅雀台。

    「嘿,」到了銅雀台下,苻堅卻不急著登台,而是抬頭看了彷彿直入雲端的高台一眼,臉上露出不知道是不以為然還是艷羨讚美的神情,隨口引了句曹植《登台賦》裡的話,「『同天地之矩量兮,齊日月之輝光』,了不起!」

    王猛聽了便笑,朝苻堅作了一揖:「臣願陛下,『永尊貴而無極兮,等年壽於東王』。」這也是《登台賦》中的句子,正接著苻堅說的那一句,王猛順口吟了下去,這番恭維倒也自然之極——苻堅聽後愣了一下,旋即大笑,邊笑邊說:「唯願景略『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又去拉王猛的手:「行了,背書的事就留給太學生罷——《登台賦》雖好,怎及親臨一觀?」

    兩人拾級而上,王猛一邊登台,一邊為苻堅述說伐燕途中的見聞,苻堅聽得倒也津津有味,只在快到頂的時候出了點岔子——苻堅滑了一下,王猛才叫了一聲:「陛下小心!」台上城樓後頭便鑽出一個小小的身影,沒命似地朝這邊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歡呼雀躍地喊:「三哥,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我就知道!」

    聲音裡滿溢著無可言喻的歡喜與驕傲,像是等那「三哥」已經等到絕望,卻終於等來了他要等的人,而他要等的人,也終於沒有讓他失望。

    什麼樣的年紀,才能對別人有這樣執著的信心?

    不知怎的,苻堅喟然長歎了一聲,心下一軟,幾乎不忍心讓他失望——只是那少年已經到了他的跟前,想是沒找到自己要等的人,嘴裡的聲音小了許多,透著掩飾不住或者根本沒有掩飾的失望:「我一直在等……」

    天色太黑,單憑身後侍衛手中的火把,苻堅瞧不清少年身上的服飾,可也隱約猜到了他的身份,當下放軟了聲氣,和顏悅色地問:「你是故燕的什麼人?」

    故燕?

    故燕!

    那少年彷彿什麼都明白了,卻又彷彿什麼都沒明白,踉蹌一步,卻不倒下,反而伸手指著苻堅,語氣強橫地問:「你又是什麼人?!」

    苻堅愣了一下,旋即失笑,還沒答話,旁邊早有人上前訓斥:「大秦天王駕前,什麼你你我我的,這般放肆!」

    聽了這話,那少年呆了一會兒,旋即身子一扭、頭一揚——雖然沒說話,可全身上下都寫著「我才不怕」四個字,苻堅瞧了有趣,強忍著笑:「這回你該告訴我你是誰了罷?」

    那少年回頭看了他一眼,像是仔細想了會兒,片刻後極大聲地說:「我就是大燕中山王、大司馬——慕容衝!」

    「啊……」苻堅若有所悟般應了一聲——瞧那少年愣在那裡,想是有些糊塗了,方才欠了欠身子,調侃著說:「失敬失敬。」說完放聲大笑,回頭低聲問王猛:「我聽說慕容玄恭死的時候讓燕國皇帝封咱們的冠軍將軍當大司馬,後來燕國皇帝卻封了自己的弟弟,可有這回事麼?」

    慕容玄恭就是慕容恪,燕國皇帝慕容暐幼年繼位,為人又庸弱,他便以皇帝四叔的名義出任太宰、錄尚書事,總攬朝政,將燕國治理得維持住了秦、晉、燕三足鼎立的局面,臨死的時候不放心國事,苦口婆心地勸皇帝將統帥天下兵馬的大司馬一位交給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弟、皇帝的五叔慕容垂,不想皇帝在他活著的時候應承得千好萬好,等他一死,立時將這個位子交給了當時只有十歲的弟弟慕容沖,慕容垂後來也跑到秦國當了苻堅的冠軍將軍。王猛瞧那少年讓苻堅的調侃氣得發怔,也是禁不住地笑,一邊笑,一邊點頭:「想來就是他了。」

    苻堅笑了一聲,又回頭看了那位名叫「慕容沖」的少年一眼,正想再說點什麼,突然卻愣住了——

    朝陽終於跳出了雲層,少年面東而立,正對著絢麗而明亮的晨光。

    在最初的一剎那,其實並沒有看清五官。

    像是在暗室裡用燧石取火,「啪」地一聲之後,眼前是有些眩目的明亮。苻堅要略略適應片刻,才能瞧清眼前的景象。

    他有些驚訝,慕容沖方纔的舉止言談,似足一名暴躁易怒的少年,可不想人卻長得如此……讓人眼前一亮——雖然如此,卻不刺眼,好比夜色晴好時的月光,浩渺而沖融,連光陰的變換,也化得淡了。

    他含笑看了眼前桀驁少年一眼,回頭朝王猛一笑:「此子自有壓倒其叔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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