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下午祭祖是件大事,自午時開始的祭祖直至酉時方罷。
所幸一眾女眷只是走個樣子的,而且素顏也覺得應該很是感激的。
感激沒有把這祭祖的活動放在三十晚上或半夜凌晨的。
雖是午後可頭頂的太陽沒有一絲的暖意,風吹在臉上刀刮一樣。
只在外面跟了站個大半響,雖然初一這日是個大晴天,素顏等人折騰大半天下來又冷又寒的,沒有暖爐沒有丫頭扶了,一眾女眷俱是各各腿腳發軟面色不成樣子了,待得擔任的族長的人一聲『結束』,素顏等候在家廟外的女眷紛紛長出了口氣。
有幾人面上甚至都帶了欣喜,可卻又不能轉身便走。
得讓前頭的男人先行呀。
素顏嘴角曬然一笑,慢慢的又把眸子低垂了下去。
李侯爺和族長走在前頭,「三叔公您慢走,小心腳下……」
「多謝侯爺,呵呵,老了,不中用了。」
「怎麼會呢,三叔公還年輕著呢。」
看著一行人漸漸走遠,素顏笑著扯了扯嘴角。
李府雖是侯爺,但卻並沒有兼了李家一族的族長之職。
而是在李家一位德高望重的族公手裡。
聽說是上幾輩的約定,李侯爺這一支雖是嫡脈但是但算起來卻是在當初以二房為承的爵。
細究起來這事卻是幾代之前的說法了。
而且和李家的另一支所謂的嫡脈正房也分的七七八八了。
只是這並非李侯爺不擔任族長的原因——
現在上京的李家閡族可是只有李侯爺一家官做的最高,若真的想把族長一職撈到手裡還是有那麼幾分希望的,可李侯爺等人卻偏不曾動過這樣的半點心思,那是因為李家幾代以來素有家訓留下——族長一職絕不能落入在職官員手裡,否則,閡族當逐之。
這是怕後代子孫遇到什麼處事不公的事情吧?
以為族長不在官員裡面選,萬事還能給整個李家一族多留點餘地。
想法雖好,但總是治標不治本,又有什麼用?
眼觀鼻鼻觀心……
有點冷,手腳冰涼,想打噴嚏,卻又只能忍著……
所幸,這個時侯黃夫人已慢慢的起了身,小丫頭們各自擁過來,服侍著自個的自己的主子上車,碧柳和玉詞兩人也自人群裡尋到了素顏,兩人一人抱了暖爐塞給素顏,一人則拿了厚厚的帶毛的大氅往素顏身上披,「少夫人您趕緊暖暖手,車子已經在外面侯著了,咱們趕緊上車吧。」
她也想著趕緊上車啊,可眼角餘光睇到前面黃夫人的身影,歎了口氣。
拍拍兩個丫頭的手低聲道,「我沒事,走吧,咱們去服侍夫人上車再說。」
黃夫人正和幾位族公族叔家的夫人說話,但看樣子大家都是凍的不輕,個個沒精打彩的,只草草幾句便結束了話題,又相約了日後登門拜訪,便有人終是忍不住轉身由著丫頭服侍上了車子,黃夫人由著丫頭扶了得體的笑著和眾女眷告辭,而後便看向了素顏,「大冷天的還站著做什麼,趕緊扶你們少夫人上車裡暖和暖和去。」
素顏只笑著攙了黃夫人上車,「多謝夫人護著媳婦,媳婦扶您上車就回去。」
「你這丫頭。」
輕輕的拍拍素顏的手,黃夫人眼底笑意總算是濃了幾分。
扶了黃夫人的手踩了腳凳上了車子,又親自放好了車簾,低低交待丫頭幾句,素顏方回轉自個的車子,心頭卻是曬然一笑,若真的怕自個冷早就開口讓她回轉侯府的另一輛車子上了,哪還會由著她在她身後站那麼久?
這人吶,果真真的都是最愛口是心非的。
回了侯府已是暮色降下,素顏等一眾妯娌得了吩咐,自轉自個的院子。
初晴園大門前早有丫頭迎上來,「給少夫人請安。」
丫頭捧了滾燙的茶水,又換了在外面吹的冰涼的襖子,初時尚不曾察覺,這會手裡捧了熱茶,腳上加了炭盆,又處在暖洋洋的屋子裡,素顏只覺得全身如同被拆散了一般,手腳都有些僵了,一口熱茶喝下去,滿胸腔裡一股股的熱流竄起來,竟不能自己的重重打了個噴嚏,一側碧柳臉色一變,「少夫人,您……」
「不妨事,只是才進了屋子有點不舒服罷了,你去看看薑湯煮好了沒有。」
才說著話門簾挑開,竟是小丫頭端了白玉瓷碗走了進來。
玉詞接過來服侍素顏喝了,碧柳則幫著素顏揉肩。
諾大的屋子竟是一時間徹底的靜溢下來。
落針可聞。
屋子裡銀絲炭無聲的燃著,把整個屋子的寒意驅散,又帶了絲桂花的香氣,素顏只覺得心曠神怡,剛才在外面吹的頭暈腦漲的情緒竟不知不覺間舒緩不少……才閉了眼歇了那麼一會,便有丫頭進來傳話,「少夫人,世子爺問您可休息好了,若休息好了,便該去前面了。」慢慢的睜開眼皮,素顏用手按按眉心,仔細的打量向門口的小丫頭,「是誰來傳的話?」
「回少夫人話,是世子爺身邊的小廝長安,長安還說,晚上天冷,請少夫人穿的厚一些,最好把那個狐皮的帶風領的披風穿了,就是手爐也備上兩個讓碧柳姐姐或玉詞姐姐拿了備用,過去前最好先用些點心……」
「我知道了,你去和長安說,讓他去回世子爺的話,我這就過去。」
今晚是除夕夜,是要閡府吃團圓飯的。
而且晚上還要守夜……
這些可都是不能疏忽的規矩,是她這個新嫁來頭一次過年的媳婦不能怠慢的。
今晚不比尋常每晚,是三個房裡大大小小的人都要到場的。
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這也是李逸塵特意讓長安前來提醒自己的原因吧?
耳邊響起碧柳低笑的聲音,「少夫人,世子爺很關心您呢。」
素顏笑笑,拍拍她的手,「把那件大紅色的縷金提花緞面交領襖子拿過來吧。」
換了衣衫頭上又選了赤金的釵環戴了,素顏轉身便看到身側眼底溢著笑意的玉詞,眸光一個轉她竟是好氣又好笑的搖了搖頭,「你這丫頭……」不遠處碧柳調皮的吐吐舌,卻把手裡的狐皮披風抱的愈發緊了,「世子爺說的對,外面天晚了,還知道要什麼時辰回來,您若受了寒明個可如何進宮去啊,這件事上少夫人您得聽奴婢的。」
「好好好,就依著你。」
知道兩個丫頭的心思,可她們終究是猜不到自己的心思。
她要的又何止是一個待她好的男人,更何況,李逸塵這也算是待她好麼?
由碧柳幫自個披了大裳又繫了風領,外廳,金嬤嬤已牽了勤哥兒侯在那裡。
「給母親請安。」
看到素顏出來,小傢伙規規矩矩的行禮,巴巴的貼了過去。
素顏只是抿了唇笑,逕自看了他身上的打扮,新一色都是簇新的,小臉散發著淡淡的喜悅,烏黑的大眼正咕嘟轉著瞅了她,「母親,金嬤嬤說一會有煙花看,是不是真的,勤哥兒也想去看煙花……」
「好好好,一會也讓我們勤哥兒去看煙花。」
「謝謝母親。」
剛才只是喜悅,又多少帶了幾分忐忑,可這會卻是自打心裡透出的歡喜了。
素顏只笑著看牽了他的手向前前的宴廳行去。
黃夫人崔氏朱氏等人均是一身簇新的衣衫,裝扮的雍容華貴。
素顏是和洛氏一同到的,她們的前面則是二房的方氏以及三房新娶的劉氏。幾個妯娌在門外互相見了禮,由著小丫頭打了簾進了內室給黃夫人三人見禮,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紛紛站起來給幾位嫂子見禮,勤哥兒給黃夫人見禮……
一時間屋子裡紛紛各自見起禮來,好半響才停歇。
丫頭們上了茶,勤哥兒膩到黃夫人懷裡,「祖母祖母,我好想你哦。」
「你這小子,鬼靈精來的,想祖母的糖了吧。」
黃夫人親溺的點點勤哥兒的鼻尖,伸手喚顏嬤嬤,「去把我那個匣子裡的糖都給勤哥兒拿過來,還有晶姐兒愛吃的棗糕也一併讓丫頭呈過來,看看我們晶姐兒,這段時間小臉可都熬瘦了。」說著黃夫人只又把晶姐兒攬到懷裡心疼的摩裟兩下始有些嗔怪的看向朱氏,「三弟妹妹也不是我說你,這學規矩教針線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可不能為了這些個死物而把七丫頭給熬壞了。」
因為前段時間二房的兩個姑娘都定了滿意的婚事,朱氏氣惱交織。
有心想找黃夫人開口吧,卻又一時拉不下這個臉面。
旁側敲擊了幾句,黃夫人只是不疼不癢的給她一句年後再說吧。
一惱之下朱氏竟也不知怎麼想的,把一腔怒火都撒到了自家兩個女兒身上。
執意請了最嚴歷的女師傅來給兩個女兒教規矩,而且還不是一個。
早上起來在她面前立規矩,上午是禮儀女夫子講,下午則是針線師傅。
這樣一個月輪翻下來大點的六姑娘柔姐兒還好,本身又因為性子佔了個柔字,只是心平氣和的應了,小點的晶姐兒才10歲,正是貪玩的時侯,哪裡受的住這樣的約束,更因為平日沒怎麼拈針走線,這朱氏猛不丁的發狠起來,竟生生的把個活潑可愛的七姑娘磨的瘦了不止一圈,往日愛笑的大眼也木訥不少……
「大嫂這是從何說起,咱們不都是這樣過來的麼。」
「可你總該記得過猶而不及這話的道理。」
黃夫人本欲不再說什麼,畢竟這是三房自己的事,雖沒有分家可人家教養嫡親的女兒,自己卻是實在不好多話,然而聽到朱氏這似笑非笑的一句話眼皮就是霍的一跳,可又思量著今個可是大年夜,馬上就要開始團圓飯了,自個又不是不知她的性子,實在沒必要理會,可低頭看到懷裡晶姐兒紅腫的十個手指不禁就是一皺眉,略帶不滿的看向了朱氏,「三弟妹,你也是詩書之家出來的,怎的卻忘了女兒要嬌養的道理,而且,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七丫頭這手腫成這樣你也不管?」
「大嫂您可冤死我了,我哪有不管啊,上好的藥膏都花了一兩銀子呢。」
「……」
素顏等幾個小輩妯娌離的遠,聽不清說什麼可黃夫人和朱氏兩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不對可是瞞不過的,不禁都在心頭跟著一悸,雖然沒有停聲可接下來每人說話的聲音都稍低了幾分,眼角餘光卻是都瞟向了主位那邊廂,便是素顏也不禁在心頭暗自忖度——
前幾天三房娶親時可還是高高興興一團和氣的。
朱氏也對著黃夫人親親熱熱一副再親密不過的樣子,現在卻一臉憤憤。
中間可是出了什麼外人不知道的事麼?
抿了抿唇回了洛氏的話,她耳邊便聽到十歲的晶姐兒怯怯的聲音,「大伯母,晶姐兒不疼,真的不疼,母親是為晶姐兒好,姐姐說不會做針線不學規矩嫁不出去要當老姑娘,會讓母親和家裡人受別人閒話的,晶姐兒不讓母親和大伯母還有二伯母生氣……」
「乖孩子。」
黃夫人略帶著憐惜的擁了晶姐兒在懷裡,便是一側崔氏也笑著摸了摸她的小臉。
「這孩子一看就是個懂事的,三弟妹可真好福氣。不像我們家裡那兩個,就知道讓我費心,一點沒有姐姐的樣子。」崔氏向著朱氏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著欲還待再言的朱氏,「三弟妹,這柔丫頭過了明個可也該十三了吧,大嫂前個還和我說要問問你可有合心的人選沒有呢。」
「我,等這年忙完了我一定和二嫂說。」
「好說,咱們大嫂可就是個心軟和善的,又看人眼光精準,有她幫著三弟妹把關自是好的。」
「那可不。」
朱氏勉強一笑,臉上的神情多少有了幾分尷尬。
望著黃夫人淡淡垂下去的眸子心頭多少有幾分後悔,她今個兒可是被氣糊塗了。
怎的竟在這種時侯和大嫂爭執起來了。
欲開口說點什麼挽回來吧,可黃夫人卻是根本把臉轉過去逗起了勤哥兒。
根本不再看她一眼了。
眉頭皺起來,朱氏一臉的欲言又止。
朱氏接過小丫頭手裡的茶輕輕的抿了一口,玩味的望了朱氏一眼,垂下的眸子裡滑過一抹諷刺,心頭卻是暗自冷然一笑——
真是扶不上牆的爛泥。
自個管不住自家男人,把家裡的東西都掏光又陪了自個的嫁妝進去還挨了男人的打,這會卻把一腔怨氣灑到女兒和別人身上,也愧她自個不覺得丟人……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不對勁,素顏等人的聲音都自發小了不少。
便是連勤哥兒都覺出來,只偎在黃夫人懷裡安靜起來。
素顏坐在那裡偶爾應和洛氏或劉氏幾句,而且就靜靜的端坐如儀。
心頭卻是暗自慶幸,幸好之前聽了李逸塵的話用了些點心。
不然這會怕是早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戌時一刻,天將黑未黑,院子裡一盞盞的燈打起來,萬物被夜色籠罩,天下不知何時幾顆星子露出頭,如同調皮的孩子背著自家大人出來一般,悄無聲息的就出現了,卻又不敢聲張,只能靜靜的廖落的掛在夜空中,散發著幽幽的星芒。
院中,小丫頭忙碌的身影也跟著影影綽綽起來。
好在又過了盞茶功夫,門外總算是有了動靜。
是小丫頭奉了李侯爺的命令來請夫人和眾人去侯府的水榭閣用飯的
李家男人都和李侯爺一起,素顏和洛氏幾人服侍黃夫人崔氏朱氏三人入坐,黃夫人抬了抬眼皮看向自己身側立規矩的素顏,「好了今個是年節,你下午也累了,明個早上還要入宮,就不用站著立規矩了。」
「是,多謝夫人。」
素顏也是真的累了,下午站那麼久直到現在腿肚子還在疼。又想著不知道今晚要什麼時辰結束,但明個一早估計卯時都不能到就得起床了,頭就隱隱的疼,這會聽到黃夫人的話只屈膝謝了便由著丫頭扶了自個到了下座,臨走時只好給洛氏一個歉意的眼神,「辛苦嫂嫂了。」
洛氏只是溫婉的笑笑,「弟妹就去歇著吧,夫人這裡有我呢。」
誰知黃夫人卻笑著開口,「好了你也別站了,和塵哥兒媳婦一起坐吧。」
「可是夫人……」
「我這有丫頭呢,不用你們服侍。」
「多謝夫人。」
洛氏咬了咬唇屈膝謝過,眼底卻是一片感激。
自己這個婆婆雖是平日裡不癢不疼的,但外人以及正經場合卻是絕不會落兒媳婦的面子。
哪怕是她這個庶出的媳婦也是一樣。
洛氏退下去,只餘了二房的方氏和三房的劉氏突兀的立在各自婆婆面前。
崔氏眼珠轉了轉,滿面帶笑,「媳婦啊,你也去和你大嫂二嫂坐了吧,這大過年的,規矩不及在這一刻,我這有丫頭就好了,你去歇歇吧,去吧去吧。」崔氏把自個的兒媳婦也趕了過去,有丫頭給方氏在素顏兩妯娌的一桌添了碗桌,方氏謝過自家婆婆,由著貼身丫頭扶了過去坐好,整個席間便只餘了新娶的三房媳婦劉氏,朱氏眼皮抬了抬,似笑非笑的看向一襲紅衣眉梢眼底尚帶著春意的劉氏撩撩眼皮,「媳婦啊,你兩位伯母都讓你幾位嫂嫂下去坐了,你自個說說看,是不是我也該放你過去和幾位嫂嫂一起入座啊。」
她的聲音平靜裡帶著一種讓人生寒的冷意,劉氏的臉色頓時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