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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47三百四十七、我失驕楊君失柳 文 / 四下裡

    大街上人來人往,雖已是傍晚,但到處仍然都是喧囂,一輛外觀尋常,內裡空間寬大的馬車中,師映川兩條長腿伸著,手中把玩著一柄湘妃扇,透過淡綠色窗紗看著外面的場景,但見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繁華,就說著:「雲霄城這些年來,越發興盛了。」

    連江樓正在閉目養神,聽到這話,便睜眼向外看去,外面熙熙攘攘,街道兩旁商舖林立,繁華的程度的確決不是在一般的大城市中能夠看到的,不過連江樓眉宇之間卻是有些思慮之色,道:「數月之前你曾帶我私下去過搖光城,一國之都比起雲霄城卻是多有不如,青元教褫奪大周國運,兩方對立之勢日益嚴峻,摩擦不斷,這樣下去,早晚要有一戰。」這幾年連江樓已經不再是從前剛甦醒時的蒙昧狀態,雖然他並不參與到政治之中,也不涉及青元教中任何日常事務,但對於很多事情,早已是瞭如指掌,師映川也逐漸不再限制他的行動,兩人不時會一起外出,甚至三年前師映川便解開了他體內的禁錮,使連江樓重新踏上了修行之路,兩人更是同行同止,儼然恩愛夫妻,隨著時間的推移,彼此之間的感情也越發深厚起來。

    這時師映川聽了連江樓所言,目光與其相觸,就一笑,說著:「兩方都有顧忌,大規模大範圍的戰爭是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的,畢竟這樣一來,無論最後是誰獲得了勝利,得到的也只怕是一片廢墟,誰都不肯付出這樣慘痛無比的代價,所以,無論是青元教還是大周,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以其他的方式進行較量,這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過,對於我來說,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師映川說著,傾身過去,輕輕捏住連江樓的下巴,在那薄唇上親了一下,慢悠悠地道:「昨夜你睡覺前對我說的話,現在再說一遍給我聽。」

    連江樓的表情忽然間就有些不太自然,微微避開師映川的目光,咳了一聲道:「……我不記得了。」對方這個樣子讓師映川忍俊不禁,又起了促狹之意,兩手捧住男人的頭,迫使他不得不與自己對視,口中說著:「堂堂男兒,怎麼倒學得女子似的忸怩起來?還不快說,自有你的好處。」連江樓被鬧得沒法,索性一把將這個不安分的人摟進懷裡,低頭深深吻住那張喋喋不休的嘴,讓他再說不出話來,畢竟原本在愛人之間,嘴其實並不是主要用來說話的,它還有更重要的用途,而對於男人這種幾乎耍賴一般的做法,師映川先是不樂意,但很快就沉浸其中,一時間車廂裡安靜下來,只有隱約唇舌交纏的曖昧水聲。

    未幾,兩人緩緩分開,互相看著對方,師映川這些年來,已經極少會與人像這樣認真對視了,他的眼神越發犀利,彷彿可以看透人心,所以即便是極親近之人也不大願意盯著他的眼睛看,倒不是說有什麼心虛害怕之處,但畢竟沒有什麼人願意讓自己彷彿毫無秘密似地展現在別人面前,這樣的感覺並不比袒身露體更好,不過連江樓卻是一個例外,他不但不迴避師映川的目光,反而似乎有些喜歡以這種方式進行某種情感交流,此時四目相對,師映川只覺得心中平靜,連江樓的眼神是淡然中帶著絲絲縷縷的暖意,其中彷彿有著無限的愛意,如飲美酒,令師映川有片刻的恍惚,不過說起來,這當然不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仔細看著對方,從前也是見過的,無論是趙青主還是當年的連江樓,都不乏這樣靜靜互視的時候,只不過那時從對方眼裡看到的縱然也是愛意深沉,卻又在幽昧之下隱藏著什麼,帶著些令人無法看透的意味,而此刻,這個人卻是眼如清泉,柔和的目光就像是冬日裡的暖陽,明澈而溫柔。

    師映川凝視著男子,或許是太過熟悉的緣故,看著這張面孔,就讓他心中忽然覺得現在的一切與過往那些也沒有什麼分別,因此思量片刻,就笑了起來,這笑容帶著一絲欣然,他的目光漸漸凝聚起來,在連江樓的下巴上吻了一下,笑道:「你這樣,讓我突然就很想脫光你的衣服,親遍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你說,怎麼辦?」連江樓有些詫異,但馬上這種情緒又變成了微哂,他發現師映川的表情很認真,所以這話並不是玩笑,不過,連江樓的眼神依然還是像平時那樣穩定安然,似乎不受任何影響,道:「你隨意。」師映川低笑起來,手指攀上男子的衣襟,說道:「我比起從前,已經稍微長大了一些。」連江樓聽到這沒頭沒腦的話,一時沒反應過來,師映川卻已拿著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胯部,似笑非笑的樣子:「雖然還不行,但至少已經有些進步……我估計再有幾年,應該就可以用了罷。」連江樓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知怎的,卻是覺得有些好笑,師映川見到他帶笑的眼睛,便微微揚眉道:「你不擔心?」

    連江樓從矮桌上的果盤裡拿過一隻果子,放進師映川手裡,很隨意地道:「為何要擔心。」師映川探究地看他,道:「待我能夠人事了,自然就要行使丈夫權利,你便得學婦人承歡於我身下,莫非你不介意?」連江樓有些怪異地看了少年一眼,似乎奇怪於對方怎麼會這樣想,於是就簡單明瞭地道:「男子間幃帳之事,不若男女天生匹配,況且你此身尚且青稚,必然更是艱難,既是如此,自是由我承擔。」這番話連江樓說得十分從容,彷彿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渾不覺有什麼不妥,然而若沒有十分愛意,世間哪個男人又會甘願雌伏於人,不過是因為不捨得對方受苦罷了。師映川聽著,沉默了一下,似是在平息著此刻心中那小小的漣漪,既而就輕輕摸了摸連江樓的胸膛,淡笑著:「江樓,我方才說了,想要脫光你的衣服,親遍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如果我現在就要在車廂裡這麼做的話,你會介意麼?」——

    一張白紙,被慢慢勾畫出這樣一份似乎不再含有任何雜質的感情,就好像熬過了陰冷漫長的冬日,終於得到渴求已久的陽光,這究竟是不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未幾,馬車駛入帝宮,又過許久,才在一道拱門前停下,連江樓下了車,臉上還有著不曾完全褪去的紅暈,脖子上幾處瘀紅十分顯眼,他下車之後,很自然地伸出手,明明知道那人不需要,但還是這樣做了,直到對方一隻雪白的手放在他掌心裡,穩穩地走下車來,連江樓才鬆開手,兩人相視一笑,並肩走進拱門,一時回到寢宮,兩人梳洗一番,換了家常衣裳,師映川給坐在床上的寶相龍樹餵了一顆丹丸,又用擰乾的濕帕為其擦臉,連江樓靜靜在一旁看著,等到師映川做完了這一切,才道:「……當年你與他,感情想必極好。」

    「吃醋了?」師映川笑了一下,並不避諱在連江樓面前談及自己與寶相龍樹之事,只輕撫著寶相龍樹的白髮,歎道:「我對不起他……他為我做了太多事,我唯一能為他做的,就是完成他最後的心願,讓他永遠陪在我身邊。」連江樓聽著,凝思片刻,既而就看著師映川,一如平日裡那樣的語氣,是冷靜安然的嗓音:「若我日後隕落,你便將我也這樣保存起來,伴你左右。」師映川頓時一怔,就扭頭看著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那雙眼睛漆黑明亮,如同有著魔力的漩渦,充滿了強大的吸引力,令人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師映川輕揚長眉,有些不悅地道:「好端端的,怎麼忽然說起這個,晦氣。」連江樓淡淡道:「這話,我很認真。」

    師映川歎道:「這莫非是你吃醋的另一種表現方式?」就走過去在對方胸口輕輕拍了兩下,用和煦中帶點調侃的語氣說著:「好了,你都是幾十歲的人了,怎麼還這樣孩子氣。」連江樓將他纖白的手抓在掌心裡,低頭注目於他,道:「與吃醋與否無關……你是大劫宗師,兼修秘法,壽元悠久不可測,而我壽命無非二三百年之期,到那時終會離世,你我不可同日而語,若是被你製成屍傀,至少我還能長久伴你左右。」

    師映川抬眼看著男子,隨著這些話語被對方說出,師映川那原本微帶不悅的神情也漸漸恢復如常,但聽到最後,心中卻有一絲說不清楚的淡淡滋味,末了,他沉默著,過了一會兒才忽然道:「江樓,你想要的是什麼?長生?甚至……永恆?」

    師映川這麼問著,這也是他這些年來第一次問到連江樓這個問題,連江樓聽了,略一思考,就道:「我說不清楚,但我知道我想看的風景很多,想探索的天地奧秘浩瀚如海,想體會的人世滋味無有窮盡,而這些,只有亙古長存才能實現……人生於世,不知為何而來,也不知為何而去,匆匆百年時光,與朝生暮死的螻蟻並無本質區別,這般曇花一現,我不願。」

    師映川靜靜聽了,在這一刻,他彷彿在面前這個男人的身上看到了從前的那個影子,真是太相似了,直到對方說完,他才微微一呆,彷彿猛地從剛才的複雜心情中醒悟過來,末了,師映川的眼神才漸漸轉為平淡,忽道:「你跟我很像。也許我們的這些理由,總結起來只是兩個字,不甘。越是見識越多,就越是充滿不甘之心,不甘曾經擁有的一切失去,不甘自己的存在終究湮滅,煙消雲散,不甘那些理想那些渴望還沒有實現……而這不甘之心,也許便是古往今來無數人一直以來拚命追求、不斷前進的最根本動力罷。」

    接下來師映川似是有些興致不高,沒有再像平時一樣與連江樓說笑,自己去了書房,他坐下來稍作調整,很快就徹底恢復了平靜,屏棄雜念,開始動手處理手頭的一些事情,直到做完這一切,他才起身來到窗前,靜靜向外看去,之前連江樓的話讓他有所觸動,他開始正視一個從前並不怎麼太留意的問題,那就是自己與連江樓並不能永遠在一起,以連江樓的悟性,可以說是真正的驚才絕艷,不在自己之下,但根骨卻終究是差了那麼一層,這一生想要進入五氣朝元境界,基本不可能。

    想到這裡,師映川目色幽然,在寧天諭時期,自己無意間得到那門施術者利用自己腹中的胎兒來達到突破目的的《血嬰經》,只不過那時自己一個男子,用不著此法,而趙青主雖是侍人之身,卻一直隱瞞著,不曾告訴自己,所以自己也只將其當作普通男子看待,也就沒有把《血嬰經》的事情與趙青主說,否則的話,那時自己必然是要讓趙青主修煉此法,以便成就大劫宗師,兩人一起逍遙快活,而這一世,自己修煉了《血嬰經》,順利晉陞,可是連江樓卻與上一世一樣,仍然是身為侍人卻一直隱瞞,最後更是索性割除體內孕囊,徹底斷絕了懷孕的可能,如此一來,縱然自己想要向其傳授《血嬰經》,也沒有了意義,可歎自己平生最愛的這個人,兩世都處心積慮地追求自我突破,甚至不惜斬情葬愛,但到頭來卻偏偏是親手毀去了這個明明可以輕易得到的機會,這算不算是上天最無情的嘲弄?

    一時間師映川心中十分複雜,諸念翻湧,只覺得冥冥之中彷彿自有一種力量在平衡著這個世界,他很清楚,雖然對於歷史真相一直都是眾說紛紜,各種野史雜記也是層出不窮,但是根據一些可靠記載來看,歷史上應該是從未真正發生過兩位大劫宗師同時出現在一個時代的事情,也許其他人不會注意到這一點,不會多想,認為無非是受資質與資源等等所限,因此這樣的人物自然極其少有,但師映川自己就是大劫宗師,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地知道所謂的大劫宗師究竟意味著什麼,那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宗師,若是兩位大劫宗師之間全力互相拚殺,除非其中一方佔據明顯優勢,可以確保壓制對手,否則的話,實力相差不大的對撞所產生的後果絕對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極有可能引起被擴大無數倍的連鎖反應,到那時,毀天滅地這樣誇張的事情固然遠遠談不上,但造成地形改變之類的情況卻是決非危言聳聽,如此一來,最終會演變成什麼樣的局面,誰也無法作出論斷,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對於包括人類在內的一切生靈而言,勢必將是一場波及極廣、影響極大的令人絕望的災難,因此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平衡,從不允許兩個如許恐怖的存在同時出現在世間。

    ……

    極北之地,深海海域。

    到處都是一望無際的雪原與冰川,海面上矗立著一座座或是龐大或是矮小許多的幽藍色冰山,曲折蜿蜒的海岸線被或薄或厚的堅冰所覆蓋,這一切皆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傑作,這裡是人類文明的禁區,普通人根本無法在這裡正常生存下來,只有各種稀奇古怪的生物佔據著這片未被開發的天地,以及少量的當地人,偶爾有成群結隊的域外武者來到這裡,也只不過是為了搜集捕捉一些具有價值的生物而已。

    此時水下極深之處,放眼望去,幽藍靜謐一片,極其昏暗,不時有古怪的生物游過,全身散發著淡淡微弱的瑩光,就在這時,一道黑影緩緩向上方浮去,並且速度越來越快,頓時驚得附近的生物拚命逃開,不久之後,隨著距離海面越來越近,水溫也逐漸升高了些,不再那樣冷得恐怖,周圍也不再昏暗得看不清楚東西,這才能夠看到那黑影下方有一小小白點,似在將黑影托舉而上,未幾,黑影終於浮出水面,露出本來面目,那是一個極其龐大而猙獰的生物,乍一看,倒很有幾分像烏龜,只不過脖子和腦袋卻是長長伸出,四肢和尾巴也較長,露在外面的肢體上覆蓋著寒光閃閃的鱗甲,每一片都彷彿流淌著銀光一般,美麗中透著極度恐怖的氣息,四個爪子鋒利無比,接近三角形狀的腦袋上長著兩隻粗壯的巨角,背殼高聳如同一座小山,上面藻類叢生,嘴裡滿是鋸齒狀的森白利齒,足有尺餘長的模樣,整個身軀龐大得令鯨類都望塵莫及,只是此時那一雙死灰中泛著慘白色的巨大眼睛,顯然表明此物生機已失,全身上下有數道觸目驚心的大傷口,皮肉翻捲開來,但是看起來卻沒有多少血,分明是已被凍住了,這時只聽『嘩啦』一聲響,一個身影從水下縱出,師映川一身白袍,頭髮緊紮成髻,全身滴水未沾,穿著皮靴的雙足輕輕落在巨獸背上,不遠處的冰層上,同樣一身白色長袍的男子迅速趕來,兩人一起將死去的獵物拖到了岸上。

    小山一般的巨獸屍體沉重之極,但在這二人手上,倒也不算什麼,等到把屍體拖到岸上之後,師映川便手持北斗七劍,將堅韌無比的獸皮輕易剖開,然後整個人就一頭鑽入了獸腹,大約一頓飯工夫,這才渾身血淋淋地走了出來,手裡捧著一顆嬰兒頭顱大小的暗綠色圓形物事,遞給一旁的連江樓,笑道:「我們的運氣真的不錯,這寒海玄武的囊珠已經成熟,正是品質最佳的時候,不枉我費了這番工夫。」

    連江樓接過囊珠,只覺得質地十分軟韌,不但沒有腥臭之氣,反而散發出一絲異香,面上就露出一絲微笑,道:「……運氣的確不錯。」他二人萬里迢迢來到這苦寒之地,自然不是閒來無事,卻是因為師映川之故,師映川如今是五氣朝元大宗師,一般宗師所需要的資源已經不能完全滿足他,雖然以他的權勢,自有無數人為其奔波勞碌,收集各種天材地寶將他供養,但有些東西收集起來卻是十分困難的,就像眼下這頭被師映川所殺的寒海玄武,師映川不是不可以多派人手來這極北之地搜尋,但如此一來,卻勢必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要知道這種海獸兇猛無比,且生活在深海之下,速度奇快,智慧也很高,如此一來,即便是宗師進行圍殺也極易失手,因此師映川才會親自動身前來,事實上,他所需要的資源如果是收集起來需要高端武力的那一類,那麼往往就都是由他自己親自動手,既保證了成功率,又避免了無謂的精英人員損失,當年寧天諭時期,便也是這麼做的。

    當下師映川先把身上的血污洗淨,這才將囊珠中的精華小心擠出,用瓶子收集起來,別看這囊珠體積不小,但其中汁液滿打滿算也不過是二兩左右,師映川仔細收好瓶子,對連江樓道:「時辰也不早了,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罷。」這寒海玄武的屍身價值雖不能與囊珠相提並論,但鱗甲血肉也都是寶貝,不過對於師映川而言,就不算什麼了,在取了囊珠中的精華,又割了些肉當作兩人的口糧之後,便將偌大的屍體丟棄在當地不管,與連江樓從容離開。

    極北之地乃是人跡罕至之處,佔地遼闊,即使以師映川與連江樓兩人的速度,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走出去,隨後兩人找了個地方歇腳,連江樓打了一頭體內脂肪含量極多的海獸,剝出油脂作為燃料,生起火將之前割取的那一大塊寒海玄武肉烤了起來,以師映川如今的身體情況,也就是這樣帶有靈氣的食物才是他的首選,普通的食材再如何昂貴美味,也不過是偶爾嘗個滋味罷了,基本提供不了多少身體所需的營養,因此雖然烤好的寒海玄武肉味道很一般,肉質甚至有點粗糙,但師映川卻吃得津津有味,一面對連江樓道:「我少年時在外歷練,就來過這裡,那時候我的修為還不高,更倒霉的是遇見了寒潮,幾乎找不到獵物,差點餓死,後來好不容易逮到一頭怪模怪樣的大魚,靠著生吃這東西的肉,好歹熬了過來。」

    連江樓聽著師映川絮絮訴說,嘴角微微翹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似是在笑,師映川見了,就用沾滿油膩的手指冷不防地刮了一下男人高挺的鼻樑,嗤道:「笑什麼笑,莫非在幸災樂禍不成。」生性`愛潔的連江樓絲毫不在意對方用油膩的手碰自己,反而又撕了一塊肉遞到對方手上:「我只是有些想像不出,你這樣的人,那般狼狽究竟會是什麼樣子。」師映川眼波流轉,微微勾動唇角,一副似笑非笑之態,修長的墨眉也挑高了些,似乎發現了什麼很好玩的事情,道:「你沒見過我狼狽,而我卻是見過你狼狽不堪的樣子,那時在床上……」

    話還沒說到一半,一塊烤得油汪汪的肉已經塞進了他的嘴裡,把下面的話都堵了回去,連江樓眼中似乎流露出淡淡無奈的意味,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張優美迷人的嘴巴裡究竟會吐出多麼令人匪夷所思的猥褻下流的話語,如果不讓它閉上,自己接下來勢必就會聽到一番令天下最粗鄙齷齪的莽漢也會面紅耳赤的葷話,對此,師映川只是好笑地看著男人無奈的模樣,然後就湊近過去,用眼神示意,連江樓望著那亮若晨星的紅眸,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就有些想笑,終究還是張開嘴,咬住了堵在師映川嘴裡的肉,兩人慢慢分享著食物,沒有什麼特別狎暱的舉動,卻只覺得有一股奇妙的暖意與溫馨在這一方小小的空間中流動。

    當肉全部吃完之後,師映川優哉游哉地舒展開了四肢,順勢往旁邊一躺,整個人就躺在了連江樓懷裡,飽滿柔潤的菱唇微勾出淡淡的滿足笑色,一副頗為享受的愜意表情,像一頭吃飽喝足在曬太陽的豹子,一種與食慾無關的滿足感悄悄膨脹著,填滿了心口,是一種接近病態的滿足,讓正瞇眼打量男人的師映川無聲地笑了起來,抬手去摸對方的下巴,從他這個角度來看,就令這個男人的面部輪廓看起來比實際上要柔和許多,而且全身都裹在一片白色中,一眼看去,只覺得這個男人全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十分微妙的吸引力,就好像其中隱藏著某種更深層次的滿足感,那面部堅硬流暢的線條如同岩石刻成,但目光卻像泉水一般清澈見底,閃爍著幾分帶有溫柔意味的色澤。不過對於師映川的這個舉動,連江樓則是有點不適地蹙眉,師映川的手指像是故意似的反覆玩著他的下巴,就像小孩子興致勃勃地在玩著什麼新奇的玩具一樣,他不耐煩地抓住了對方的手,然後將這個逗弄他的人整個擁進臂彎裡,一隻手有節奏地拍撫著愛人的背,似乎就像是在意圖哄睡一個不老實的孩子似的,想讓對方安靜一會兒,面對這種拙劣的手段,師映川豈會就範,他抬起上身,性感的唇張開,舌頭探出來舔舐著男人的下巴,這是無比甜膩的誘惑,連江樓微微屏住呼吸,他看見一雙近在咫尺的魅惑紅眸,幽深不見底,閃爍著熾熱與情愛交雜的光,眉宇間是能夠輕易讓心防潰亂的動人謔色,那是一種驚心動魄,卻帶有明顯妖異氣質的美,足以將人拖入地獄,萬劫不復。

    再沒有其他的可能,此時此刻,不需要什麼思考能力,唯有緊擁與深吻才能解決突如其來的騷動,不知過了多久,等到彼此都變得濕潤鮮紅的唇終於緩緩分開,連江樓將師映川摟抱在懷中,就像是抱著一個初生的嬰兒,他低頭輕吻著少年的發頂,難以形容這個吻究竟傾注了多少感情,凝聚了多少溫柔,而他的一手則徐徐地撫摩著對方的背部,全然不見了方纔那樣激烈索取的樣子,那溫存的動作彷彿是在照顧脆弱的嬰兒,用了最大的謹慎與小心,師映川躺在男人懷中,忽然之間就覺得也許自己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什麼叫作情深意長,他心滿意足地望著對方,再不受絲毫負面影響,心中似有柔情要滿溢出來,白玉般的指尖探上連江樓的唇,細細描摹,唇角隨之綻放出笑意,不知是感慨還是歎息地道:「江樓……」

    「……嗯?」連江樓應了一聲,此時他懷裡的人唇角微揚,很是愜意的模樣,完美的面孔泛著近乎透明的玉色,彷彿一輪初生的朝陽,平靜而溫暖,卻又太過明亮,太過耀眼,讓他捨不得轉移視線,完全體會不到除了對方之外的任何事情,他噙住師映川的指尖,右手已從背部移了下去,將那還未成熟的臀部半握在掌中,輕輕揉捏,道:「橫笛。」

    師映川的眼神閃了閃,這是他的乳名,也只有眼前這個男人用這樣的語氣喚過,每當聽到對方說出這兩個字,就讓他有些莫名的興奮,他體會著那隻手在自己臀部上的輕柔擠壓,瞇著眼打量連江樓,忽然說道:「你是不是很想幹我?」這樣過於直白粗魯的話讓連江樓或多或少產生了一絲近於窘迫的情緒,好在這樣淡淡的些許感覺,就似輕煙般迅速無聲消逝,他鬆開手,一板一眼地道:「……不錯。」師映川嗤地發笑:「你能不能別用這種嚴肅的表情說這種話?」連江樓認真地看著他,沒回答這個問題,卻反問道:「那麼,你可願意?」

    師映川沒有不快的樣子,恰恰相反,他反倒是平靜地看著連江樓,用一種古怪得近乎複雜的眼神盯著對方,片刻,才歎道:「說實話,比起被你壓在身下,我還是更喜歡看你在我身下輾轉失神的樣子……不過,你若是真想如此,那也不是不可以。」連江樓眼中流露出柔和之色,他修長的五指插在師映川的黑髮中,緩緩按摩著頭皮,道:「我並非是想讓你做自己不喜之事,只是,我認為我們在將來的某一天,也許可以擁有一個屬於你我的子嗣。」

    「孩子嗎……」師映川的表情有瞬間的洶湧,但他很快就平息下來,他伸手撫摩著連江樓的面孔,心底湧現出前所未有的情感,也許那是卸下枷鎖之後的釋然,也或許是走過痛苦之後的感慨,他沉吟片刻,就道:「會的,我答應你,等到以後我……總之等到我再突破一步,我們就會有一個孩子,甚至更多。」當年他修習那門攝取他人生機以補充自身的秘法,從中受益良多,但也正是如此,就導致了他雖然能夠懷孕,卻不能順利生下孩子,只因這門秘法霸道之極,胎兒在腹中極受影響,一旦離開母體,則必死無疑,師映川如果想要生出健康的孩子,就必須廢除這門對自己用處極大的功夫,因此他才在猶豫之後,決定等到自己突破現有境界,便放棄這門魔功,為自己與連江樓延續血脈。

    師映川的決定顯然讓連江樓的心情變得很好,兩人休息了一會兒,便再次上路,繼續搜集著師映川所需要的一些東西,畢竟師映川萬里迢迢來了一趟,總得多有收穫才是,不過兩人也不能過久停留,因為師映川一身干係甚大,不可能長時間在外,終須坐鎮雲霄城才是。

    ……

    此時已是深秋時節,天氣雖已蕭瑟,但也並不十分寒冷,驛道之上仍能看到許多人趕路,如今距離當年天下大亂已過去不少年頭,民生正在漸漸恢復當中,但那些年的戰亂畢竟影響太大,尤其後來瘟疫爆發,致使許多地方十室九空,白骨露於野,千里不聞雞鳴,哪怕到了現在,也還是不曾恢復元氣,比起數十年前的光景,自是不如,驛道上大多都是徒步而行的百姓,以車馬代步的並不多,只偶爾可見一兩個鮮衣怒馬的騎士疾馳而過。

    在這些人當中,有兩人頗為引人注目,座下所騎的並非馬匹,而是一頭與馬類似的動物,且一副野性難馴的模樣,不時凶目閃爍,露出滿口尖刀也似的牙齒,不但普通人不敢靠近,那些駕車的馬匹都是四蹄發軟,遠遠避開,但這凶獸倒也不敢真正放肆,只因坐在它身上的那名高大男子兩條長腿正牢牢夾住它的肚腹兩側,只要稍一用力,立刻就是痛苦難當,它自從被擒住之後,已吃了幾次苦頭,如今學得老實起來,只得乖乖聽話。

    騎在這凶獸身上的男子面色淡漠,對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視而不見,他身材高大魁偉,容貌極是英俊鮮明,惹得馬車中的一些女子頻頻掀簾偷望,但他卻連看一眼也欠奉,只與懷裡人不時低聲說著什麼,那人坐在他身前,被他用一條手臂環在腰間,裹著一襲帶著兜帽的寬大披風,不但將容貌擋得嚴實,半點肌膚不露,甚至連男女都瞧不出,不過看那大致的身材輪廓,就知道必是年紀很小,還是個孩子,這兩人沒什麼行李,只有一個不大的結實皮質包袱,很輕鬆地背在身後。

    「……我少年之際曾經來過這裡,那時此處乃是衛紂國之地,也還繁華,如今故地重遊,卻是這樣蕭條場景。」師映川透過披風空隙看著外面,不覺有些感慨,連江樓對這些卻並不關心,他摸了摸師映川盤蜷在寬大衣袍和披風下的蛇身,道:「坐穩些。」師映川笑道:「這裡有名的小吃八珍福祿糕,我已有許多年沒有嘗過了,不如一會兒進城去試試。」

    兩人說著話,不一時卻見雲層堆聚,似要下雨,連江樓便驅策座下凶獸馳騁起來,不過這場雨來得很快,才跑出十餘里路就開始有雨點落下,不多時就下起了冰冷大雨,不過以兩人的修為,倒也不會被雨水近身,但這時師映川卻皺了皺眉,道:「先找個地方歇腳,我這身子就快要發作了。」連江樓聞言,立刻便將座下凶獸棄之不顧,抱著師映川來到路旁一棵大樹下,那凶獸乍一得了自由,馬上就逃之夭夭,連江樓也並不理會,反正等到師映川恢復人身之後,也就不再需要代步之物來掩飾身體的問題,因此也就任它去了。

    還沒到一頓飯的工夫,師映川的臉色就變了,整個人抽搐著,劇痛之餘,蛇尾將身旁的樹木都抽斷了,原本他真氣外放,水火不侵,但眼下哪裡還能如此,雨水眨眼間就把全身都打得精濕,連江樓如今也已經有了經驗,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上前撫慰只會讓對方更難受,只有讓師映川這樣拚命發洩嚎叫才會稍微減輕一些痛苦,於是便只在一旁看著。

    師映川發作的過程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結束的,連江樓眼看著對方在雨中嘶叫掙扎,泥水遍身,但也無能為力,只默默站在一旁,等著師映川慢慢熬過去,然而就在這時,連江樓突然臉色一變,瞳孔瞬間收縮成針尖狀,說時遲那時快,數道快得不可思議的身影如同流星般從大雨之中飛擊而來,直取正在泥水中翻滾嚎叫的師映川!

    驚天動地的巨響聲陡然炸開!附近的大小生物統統在這一擊之中被瞬間震死,樹木翻飛,泥漿迸濺,排山倒海的力量彷彿大海中最猛烈的怒浪,當場就將護住師映川的連江樓撞飛出去,整個大地就似是一條泥色的地毯一般,被掀得抖動開來,化為無比狂暴的巨潮,就在這鋪天蓋地的大雨中,一場策劃已久的襲殺,終於拉開了帷幕!

    這是實力對比懸殊的戰鬥,六位大宗師聯手圍殺,連江樓縱然修為深湛,又豈能在六名同級高手面前殺出一條血路?對方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此刻正在泥水裡掙扎的師映川,定要將其置於死地,然而在以重傷的代價扛住六大宗師聯手的第一波攻擊之後,連江樓便一把抓住師映川甩在背上,瞬間就用腰帶卷緊了少年,將其與自己捆在一起,神情平靜中透出暴烈,目光銳利,手中長劍如虹,竟是招招都用上了同歸於盡的招數,苦苦撐持,黑色的眼中是一片冰冷平靜的模樣,顯然這六人在徹底讓他喪失戰鬥力之前,休想殺了他背上的師映川!

    戰鬥極其慘烈,以一人之力獨擋六大宗師,並且是在帶有累贅的情況下,結果可想而知,短短的時間內,連江樓偉岸的身軀已被鮮血染紅,又被大雨迅速沖淡,如此血腥場面充斥著殘酷之美,然而即使在這樣的氛圍中,這個男人也沒有絲毫動容,他只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為背上的人爭取時間,被雨水打濕的英俊臉龐上沒有畏懼也沒有猶豫,只有一種一旦作出決定之後就絕不動搖的冷漠——哪怕,為此失去性命。

    這個男人的瘋狂徹底激怒了對手,如果說一開始他作為一個大宗師的拚命之舉令六人心生忌憚的話,那麼現在就是極度的憤怒與不安,要知道這個男人背上的那個人就像是一座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會爆發的火山,一旦讓對方恢復了行動能力,也就意味著這次襲殺的徹底失敗,在這種情況下,六大宗師被激起了狠性,各自施展絕技,不再顧忌一名大宗師的拚命之舉,哪怕拼著付出不小的代價也要用最快的速度解決這個障礙,順利完成任務!

    六大宗師不計代價施以狠手,誰人可擋?絕對力量所掀起的風暴與衝擊,肆虐著附近的一切,將一切都摧毀,連江樓在第一時間就遭到了極其沉重的打擊,雖然他讓對方也付出了代價,但隨之而來的,則是胸腔被轟擊至塌陷,再無一戰之力!

    大雨依舊如瓢潑一般,連江樓單膝跪地,微垂下眼皮,一隻手按在塌陷的胸膛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冷漠地看著六道身影臨近,傷痕纍纍的身體早已被泥水鮮血與雨水攪拌得不像樣子,六人疾速而來,其中受傷最輕的一人幾乎是瞬間就來到了他的面前,剎那間氣息凝聚,一拳轟向幾乎已經失去抵抗能力的連江樓,目標卻並非是要將對方斃於拳下,而是男人身後那恰好從他頸側露出的一顆秀美頭顱,分明是要將其生生打爆,而就在這最危急也最凶險的關頭,連江樓所做的,則是最後將身體挪動了一下,想也不想地就準備用自己為背上的人擋下所有攻擊!那種面對生死關頭第一時間做出毫不猶豫的選擇,並瞬間付諸行動,那種果決與冷靜,震人心魄!

    拳風呼嘯中,凶悍無比的一拳直擊而來!驟然爆發出最歇斯底里,最一往無前的悍然一擊!拳風所及之處,潑天大雨生生攙雜著泥漿變成以拳頭為中心向四周瘋狂濺射的泥水箭,誓要將對手滅殺,然而就在這時,視野中卻突然出現了一雙血紅的眼珠,既而整個眼前彷彿都被一片血色所蔓延,似無窮污濁的滔天血海,剎那間已渾身寒意頓生,與此同時,只聽一個聲音陡然炸開,聲如雷霆:「……給我滾!」

    僅僅三個字而已,卻彷彿天崩地裂,無法想像一張優美小巧的嘴巴裡究竟是如何爆發出堪比雷霆一般的聲音,吐氣開聲之間,面前的空氣陡然壓縮爆炸,巨大的氣浪中,有人披頭散髮,衣衫髒亂濕透,面目一片猙獰,瘋狂的嘶吼徹底壓住了天地之間的所有聲音,在大雨中轟蕩如雷,彷彿絕代魔神降臨人間,隨之而來的,則是氣吞山河的暴戾一拳!

    這是何等暴烈的一擊,是對於自己絕對自信的狂猛一拳!兩拳相撞的剎那,那名大宗師的護體真氣就在恐怖的崩裂聲中粉碎,那只纖小的拳頭幾乎沒有任何停頓地直撞而去,在對方狂暴的厲嘯中,令其右拳齊腕而斷,整個人如同利箭般倒飛出去,在雨幕中扯出一道不帶半點弧度的線條,生生撞進了遠處的山壁之中,說時遲那時快,其他五人竟是在那人斷腕的同時,當機立斷,驟然向不同的方向飛射而去,根本沒有試圖進行圍攻,顯然是在事前就已計劃好了一切應對的方式,這並非貪生怕死,任何一個能夠成為大宗師的人都決不會缺乏戰鬥的勇氣,然而勇氣並不意味著衝動,在目標恢復之前,他們可以不惜代價將其殺死,然而一旦對方恢復,就已經意味著此次行動的失敗,沒人敢說自己知道六名宗師面對一位大劫宗師最終會是什麼樣的結局,但至少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他們絕對不可能留下對方,哪怕對方身邊還有一個累贅,也不行!

    五位宗師從不同的方向急速飛遁,甚至那名被一拳打入山壁之中的宗師也在第一時間內負傷遁離,如此一來,即使是大劫宗師,也不可能將六人全部攔下,不過至少留下一兩個還不是問題,但此時師映川卻沒有那麼做,他甚至沒有看那六人離去的方向一眼,只將倒在泥水中的男人抱在懷裡,原本美麗絕倫的面容微微扭曲著,近乎猙獰,他撕開連江樓的衣裳,那強壯的胸膛深深凹進去,胸骨塌陷,此時連江樓嘴裡正不斷冒出近乎黑色的污血,這是傷了內臟的表現,這樣的傷勢若是放在一般武者身上,早已斃命,而大宗師強悍的生命力卻讓這個全身傷痕纍纍的男人還頑強地呼吸著,但如果不盡快救治的話,後果也是不難預料,這也是師映川沒有任何遲疑就放棄了追擊襲擊者的原因,對於他而言,比起連江樓的安危,六個刺客已經無關緊要。

    一天一地的大雨中,師映川給連江樓餵下一顆隨身攜帶的造化丹,先吊住生機,隨即放出北斗七劍,抱著連江樓轉瞬消失在天際。

    ……

    再次擁有知覺的時候,連江樓只覺得身體沉重得厲害,心中忽明忽暗,恍惚間,一個溫軟濕潤的東西堵住了他的嘴唇,一股苦澀的汁液就被哺進口中,不由自主地吞嚥下去,並且這種行為被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到最後,苦澀的汁液沒有再被繼續餵進來,但雙唇卻被輾轉而深切地吸吮著,反覆糾纏,連上顎都被一點也不放過地舔舐了一番,如此顛倒迷離,也不清楚身在何處。

    等到真正清醒之際,已不知時間究竟過去了多久,身下一片綿軟,能感覺到空氣中有輕微的藥味兒,應該是正躺在床上,即使現下還沒有睜開眼,但也已經確定了身邊那熟悉的氣息是來自於誰,連江樓沒有睜眼,只道:「……橫笛?」剛發出聲音,一隻手就摸上了他的額頭,伴隨著一聲雖柔和卻又隱隱透出焦灼與歡喜交織的低語:「醒了?可是覺得哪裡不舒服?」說著,不等他回答,就又繼續說道:「來,躺好別動,你需要休息。」話音未落,柔軟的唇瓣已落在連江樓的額頭上,細碎的吻一直綿延到鼻樑,那人歎息著,是猶帶稚氣的聲音,道:「你傷得很重……這幾日我很擔心……好在已經沒事了……」

    連江樓微微睜開眼,視線中就出現了一張潔白如玉的面容,師映川穿著一件武士袍,挽道髻,臉上是柔和關切之色,見連江樓看他,就笑了一下,從懷裡取出一隻小瓶,倒出一顆青色藥丸,說道:「身上很疼麼?若是難受得緊,就先吃一丸止疼。」連江樓微微搖頭,示意不必,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薄被下的身體是不著寸縷的,一些受傷的地方被仔細包紮過,不過對於這些他只是略微注意了一下,目光便在面前的師映川身上細細審視,在並沒有發現明顯的傷處之後,他才用了微啞的聲音以確定的語氣道:「……你沒事。」

    「當然沒事。」師映川嘴角的微笑彷彿夜色中的不知名小花,幽幽綻放,伸手輕撫連江樓的唇角,道:「有你護著我,怎麼會有事?」頓一頓,又收斂了笑容,眉宇間現出一抹寒意,不知在想些什麼,但轉眼就揮去種種雜念,重新展顏微笑,說道:「是我連累你。」連江樓不以為意,彷彿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情:「你我夫妻一體,何必說這些。」師映川聽了就是一笑,又見男子坦然親厚的目光,心下不禁柔情微蕩,歎道:「我知你心意,只是我不喜歡讓自己所愛之人擋在面前,這種事,本應該由我來做才對。」

    兩人軟語溫存地說了幾句話,末了,連江樓道:「此次遇襲之事,可有頭緒。」師映川眸子裡帶著絲絲寒意,道:「我師映川平生殺人太多,想要我性命的人,這天下不知有多少……」連江樓靜靜看著他,道:「大周?」師映川眼中微寂,淡淡道:「當然不能排除,事實上,此事大周嫌疑最大,只是……」後面的話師映川沒有說出口,但連江樓知道,師映川從感情上是不願意相信這個可能的,他知道師映川與大周皇帝之間的事情,換作是他,也一樣不希望自己曾經的枕邊人策劃出欲置自己於死地的毒計,畢竟任何人從感情上都很難接受這一點。

    師映川的想法也與連江樓差不多,一思及此,他臉上不可避免地就籠上一層陰翳,許多事情看似簡單,但卻經不得細想,師映川閉了閉眼,暫且按捺下,對連江樓道:「眼下我們正乘船往雲霄城去,這是鮫人艦,沿途已調集高手登艦,安全方面不必擔心。」說著,神色微冷:「若非我每隔一段時間便會發作,又豈需這般小心?更不會累得你到這等地步……」那日師映川在穩住連江樓傷勢之後,便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前往距離當地最近的怒江支域,那裡如今早已是鮫人水上據點之一,見師映川到來,立刻召了高明大夫為連江樓診治,隨即調集人手,護持二人向雲霄城而去,且沿途召集青元教各地高手,以防再次遇襲,師映川身為大劫宗師,本身不懼任何襲擊埋伏,但偏偏他一來帶著重傷的連江樓,二來每過一段時間就會發作,實在不適合再讓兩人這樣繼續上路,所以師映川才當機立斷,如此一來,不但連江樓得以受到妥善照顧,而且即便再發作時,艦上諸多高手無論如何也能抗擊一時,只要捱過那段時間,一名五氣朝元大宗師,足以成為所有來犯者的噩夢。

    一時安撫了連江樓,師映川便取了放入安眠成分的湯藥喂對方喝下,眼看著連江樓沉沉入睡,這才替他掖了被角,起身出了房間,來到甲板上,但見大艦乘風破浪在江中行駛,周圍不少鮫人乘坐灰豚緊緊跟隨,師映川負手立著,目光遠遠向前方眺望,但事實上卻什麼也沒看在眼中,只心中思緒起伏,此次他前往極北之地,明面上只帶了連江樓同行,但其實暗地裡卻還有傀儡跟著,師映川經過多年起伏,早已養成了不肯信人的性子,縱使連江樓這幾年陪伴在他身邊,情意甚篤,但他的心結卻哪裡是這麼容易就解開的,終究還是防了一手,帶傀儡同行就是為了在自己發作之際以防萬一,當日遇襲,其實師映川在連江樓被重傷之時就已經可以出手,但他偏偏按捺住,直到眼見對方就要命喪當場,這才悍然發動,救下連江樓性命,眼下那傀儡便在船後暗中跟著,並不露面,以免讓連江樓知道真相後寒心。

    此刻江風拂面,水鳥啼鳴,師映川心潮洶湧,一喜一愧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此時正在他心中激盪,直令那張絕色無倫的面孔上流露出百感交集的複雜之色,望著江面上掠過的水鳥,師映川的思緒也隨之漸漸飄遠,忽輕聲自嘲道:「果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心中原有的最後一絲不安慢慢平息,終於變成了一份對那個男人深濃的愛意,師映川眼中流露出淡淡溫柔之色,心下已拿定了主意,一時間卻突然又想到別處,面色便陰冷下來,喃喃道:「勾辰,希望此事與你無關,但即便不是你指使,也必然不可能與你半點牽連也沒有……莫非,你真是想要我的性命麼?罷了,早晚有你我相見之日。」

    ……

    一路上再未遇到任何風吹草動,順利返回了雲霄城,連江樓傷勢雖重,但在師映川不計代價地供應靈丹妙藥的前提下,又有方十三郎這樣的醫道聖手日日精心調理,況且宗師體魄之強悍又豈是常人可及,因此連江樓的身體很快便漸漸痊癒起來。

    冬日裡,雪正下得紛紛揚揚,幾點燈光在這樣冷的夜裡就顯得格外溫暖,一個清秀婢女照管著廊下的琉璃燈,不時用抹布擦去上面的落雪,正在這時,卻聽有人道:「……連郎可曾睡下了?」婢女一驚,忙回頭看去,只見五六個侍從打著燈籠,正簇擁著一個少年走過來,少年青絲挽髻,穿著單薄衣裳,從容款步而來,麗質絕倫,婢女不敢多看,一顆心怦怦直跳,顫聲道:「連先生尚未入睡,方才廚房還送了甜湯……」少年『哦』了一聲,逕自登上台階,婢女偷眼瞧著,對方那舉手投足間的氣度,不似凡塵的容貌,卻是讓人連愛慕之心都生不出來,只覺恍惚,一時幾片雪花被風捲進衣領,年輕婢女被冰得打了一個激靈,這才發現少年已經進去暖閣,看不見了,突然間婢女就紅了臉,暗罵自己怎的這般沒出息,已經調在這裡服侍了數月,居然還是看得出了神……然而,面對這樣人物,又有幾人能夠從容呢?

    暖閣裡燈光舒展而明亮,連江樓手中翻著一冊心法,正看得入神,淡淡冷漠的氣質,鮮明的五官,兩道相得益彰的濃眉體現出骨子裡的高傲個性,這一切便形成了他獨特的魅力。

    正值此時,有人腳步輕緩而入,連江樓抬頭看去,只見師映川含笑走來,遂放下冊子,師映川捏了捏眉心,抱怨道:「在書房看了這大半天的折子,看得我都厭了……」連江樓起身倒了一碗甜湯:「剛送來的,我喝了一碗,味道不錯。」師映川就著他的手喝了,明亮雙眼在連江樓臉上一掠,道:「你氣色不錯,看來恢復得的確差不多了。」連江樓溫言道:「我已無事,你放心。」說著,自去床上盤膝坐了,閉目行功,但還未等運轉內力,就聽師映川道:「今夜且不打坐,把床先鋪了罷。」

    連江樓聞言一怔,他二人甚少睡眠,晚上一般都是打坐度過,尤其是師映川,幾乎成年累月不睡覺的,今夜卻怎有這話,一時便睜開眼來,正待發問,卻驀地止住,只見師映川走到床前,外衣已脫了,只著雪白的內衫,眼下將頭上玉簪一拔,頓時漆黑長髮如瀑布般直瀉而下,燈光中,體態纖細輕盈,肌膚明淨如玉,令人眩目,連江樓只覺眼前一亮,定定看著面前絕美的人,師映川乃是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更是佔據胭脂榜排名第一位已達數十年之久的絕代麗色,英雄美人四個字,竟是一身佔全了,此時含笑立於燈下,令人不禁心醉神迷。

    師映川伸手解衣,雪白的褻衣順著肩膀滑下,平坦優美的迷人風景當即露出,長褲也隨之悄然飄落於地,一具柔膩如凝脂般的晶瑩玉體頓時徹底呈現出來,一覽無遺,空氣中飄蕩著似有若無的香氣,連江樓頓時心頭微滯,剛要開口,師映川已伸手摀住他的唇,懶洋洋道:「江樓既已身子大好了,今夜便溫存一番,以作慶祝。」

    說著,不待對方反應,便將其推倒在榻上,解去衣衫,不過片刻,一具高大健美、充滿爆發力的男體便呈現在燈光下,寬肩窄臀,完美的肌肉線條令人幾乎無法挪開視線,師映川用欣賞的眼光看著這一切,歎道:「真漂亮……」他抬一抬右手,掌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隻小巧玉瓶,低低嗤笑:「待會兒可別弄疼了我,不然以後就不一定還有這樣的好事了……」連江樓不是傻子,到了這個地步,哪裡還有不明白的,當下深吸一口氣,才有些壓抑般地道:「別鬧,你這身子還小……」師映川俯在他胸前,深深呼吸著那股令人心動的雄性氣息,一面伸出猩紅的舌尖輕柔舔舐著對方的頸子,低笑道:「閉嘴,這個時候你該做什麼難道還要我教你?你這個笨蛋,這可是多少人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你居然還給我裝君子……」

    雪花漫天飛舞,冰冷地點綴著冬日裡的夜晚,室內卻是一片幾欲沸騰的火熱,良久,大床上終於漸漸安靜下來,一隻雪白的赤足從男人肩頭緩緩滑落,然後半路被一隻手輕輕捉在掌中,五粒小巧剔透的腳趾緊蜷在一起,白生生好似珍珠一般動人,男人英俊之極的臉上露出憐惜不捨之色,低頭輕吻手中晶瑩如玉的裸足,從足背一直向上,一路吻大腿乃至平滑的小腹,再到胸前,品嚐似地親吻著,最後細碎的吻就在對方紅潤微腫的唇上踟躇不去,直到身下的人發出一聲微痛的低吟,才戀戀不捨地分開,聲音低沉道:「很痛?抱歉,弄傷了你……」

    強壯的身軀下,一具美妙的玉體微微蜷縮,如瀑的黑髮凌亂鋪散,半腫的菱唇色澤嬌艷誘人,師映川蹙著精緻的眉頭,半閉著眼睛,燈光照在他絕美的臉上,有痛楚,也有放鬆,他推了推身上的人,自嘲道:「太久沒這樣過了,我已經很不習慣這種感覺……說實話,有點糟糕。」連江樓眼裡微閃著無法冷卻的情火,深深凝視著身下的愛人,回味著方纔的美妙經歷,自己盡情地佔有這個誘人的少年,徹底進入到心愛的伴侶身體最深處,那種感覺,是極致的滿足,極樂的恍惚,從來不知道世間竟會有這般讓自己心神俱醉的體會,那是靈魂都為之顫慄沉淪的滋味,最後隨之而來的,則是一片無法形容的寧靜與安詳。

    連江樓低頭,在愛人潔白的額頭上輕輕一吻,稚嫩的身體躺在自己身下,線條優美的胸腹上,點點紅痕赫然在目,讓人忍不住地想要用力啃噬,品嚐那動人的芬芳,儘管極其不捨,但他還是緩緩從對方體內退出,鼻尖與那雪白的臉頰相貼,似懊悔又似歎息般地低語道:「本就不該做此事,一開始我便準備小心些,只是後來卻……」話沒說完,一隻手便摀住了那薄唇,師映川的嘴角彎出一個小小的弧度,將炙熱的氣息徐徐噴到男人刀刻似的英俊面龐上,雪白的臉孔泛起微微的笑色,呈現出足以輕而易舉擊潰任何人理智的妖魔般的魅力,嗤笑道:「我又不是弱不禁風的閨閣女子,即便玩上一整夜,明天起不來床的也決不會是我……」

    如此輕笑的低語彷彿最誘人的魔咒,連江樓目不轉睛地望著身下的人,燈光柔柔地將其籠罩,折映出優美的曲線,儘管已經徹底擁有了對方,但連江樓依然被這驚人的美所深深震撼,他彷彿被迷惑了一般,再次吻住這個人,這個妖魔,心甘情願地被拖入沉淪的深淵,而師映川只是笑得慵懶,敞開身體迎接著男人的熱情,伸出雙臂抱住身上雄健的身軀,讓兩人親密無間地緊緊融合在一起,師映川覺得安心,連江樓的吻總是充滿令人覺得可靠的沉穩感,所以他總是願意讓這樣的吻能更持久一點,這個身體還稚嫩,因此他並不能從中得到什麼享受,但他仍然貪婪地索取著來自連江樓的溫暖與熱情,馴服地讓這個男人對自己為所欲為,迷離中,他的聲音甜如摻了致命毒藥的蜜糖,散發出沁人心脾又勾人心神的芳香:「江樓,這一切都是真實的,而你的一切,也都是我的……」

    ……

    滿天星斗漸漸暗淡,已接近清晨,原本淡墨色的天穹開始近青,即將又是新的一天到來。

    然而大地上的景色卻與這幅壯美畫卷截然不符,一天一地的冰雪中,到處都是狼藉一片,碎石亂木遍佈,彼時凍結的江面上,有人黑髮獵獵,那挺拔的身影與天邊漸淡的幕穹一起,被血紅的衣衫染成一色,四道身影自遠處緩緩靠近,男子卻只是漠然視之,握緊了手中三尺青鋒,並不在意體內生機的迅速流逝,只是略略有些恍惚,值此生死之際,他想的不是如何逃生,卻是思緒不由得飛到了那個人的身邊,若是過後自己的死訊傳回雲霄城,那人會不會為此悲痛流淚?

    如此想著,第一個反應卻是嘴角微翹,卻不知那人哭起來會是什麼樣子?一定也還是很美罷,自己兩世為人,說起來,似乎還從未見過對方真正流淚……但隨之而來的,又是一股悲鬱傷感徐徐湧出,自己一身榮辱生死倒沒什麼,只是偏偏與當年一樣,臨死之前總不在他身邊,不能見最後一面,思及至此,濃烈的落寞之情充斥胸臆,然而身體卻挺得比平時更直,目光緩緩掠過逼近的四人,生機漸竭,而戰意卻反而更熾,突然間仰天長笑,厲聲喝道:「……再來!」

    如此男兒,坦然生死,不愧豪傑之名,另外四人雖是敵人,但能夠成為這世間絕頂強者之人,彼此之間總有些惺惺相惜之意,當下四人眼中就流露出淡淡惜惋模樣,其中一人卻是上前,蠟黃的醜陋面孔上有了一絲歎息之色,道:「大司馬果然豪情不減當年。」

    千醉雪嘴角溢出血來,但他恍若未覺,只微瞇著雙眼,看著此人,似乎發現了什麼古怪的東西,道:「我應該是認識你。」那人微笑頷首:「不錯。」右手在臉上一揮,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便落入手中,露出儒雅的面孔,只是瞬間,千醉雪的瞳孔頓時就縮成了一點:「原來是你……你居然已是宗師之身!」

    晏勾辰微笑道:「正是朕。」頓一頓,眼中有欣賞之色:「大司馬智勇無雙,朕策劃已久,才終於令大司馬入彀,殊為不易,今日了結大司馬,便是斷那人一臂,為此,儘管朕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死傷大批高手,也還是值得的。」千醉雪收回目光,整個人恢復了平靜,道:「要戰便戰,何必囉嗦。」晏勾辰深深看了這個依舊傲然挺直了身體的男人一眼,似乎想到了一些久遠的事情,就道:「當年你曾救我一命,但可惜,今日形勢所逼,我不得不殺你,還望大司馬海涵。」千醉雪聞言,漆黑的眼眸裡驀地閃過一絲光芒,似乎是想要搜尋出什麼,與此同時,他腦海中泛過無數畫面,從中迅速翻檢著有用的東西,並將其聯繫到一起,很快,千醉雪陡然目光一凜,定定望住晏勾辰,從此刻這張帶著陌生笑容的臉上,他彷彿依稀看到了一張塵封在記憶中的面孔,然而卻又不能肯定,脫口道:「曲蜃樓……你可是曲蜃樓!」

    晏勾辰緩緩微笑,正是記憶中的那種笑容,平靜地道:「大司馬還記得我!」千醉雪震驚之餘,面上怒色不掩,冷冷道:「陛下當年待你何等之厚,你身負皇恩多年,既已恢復記憶,為何還與陛下作對!」晏勾辰淡淡道:「大司馬不必質問我,曲蜃樓不過是我的化名罷了,大司馬若知我真實姓名,自然也就明白。」他說著,笑容已斂,面色微肅地道:「……我的真實姓名,喚作呼兒勃帝疆。」

    「呼兒勃帝疆?呼兒勃,呼兒勃……」千醉雪眼中精芒大作,剎那間就如同撥雲見日,一切疑團就此解開:「原來如此,竟是如此……」晏勾辰面上重新出現微笑,緩步走向對方,手中長劍緊握,道:「以我身份,死於我劍下,也不算辱沒了大司馬。」千醉雪看著他,這垂死的男人眼神冷漠,絲毫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他站直了身體,卻望向遠方,那裡,是雲霄城所在的方向,天邊泛起微微的灰白色,遙遠得幾乎不真實,這時卻聽晏勾辰道:「當年大司馬單人輕騎殺入大都,今日又隕落於此,我想知道,大司馬心中可有不甘?」

    千醉雪無聲一笑,道:「求仁而得仁,何有遺憾。」至此,他腦子裡已經開始逐漸趨向於渾沌,他知道自己的性命很快就要走到盡頭,但這並不能成為他畏懼的理由,反而前所未有地清明起來,此時千醉雪握緊手中三尺青鋒,淡淡道:「我有緣與他結識,這一世又有幸得以再次相遇,這本身已是大造化,人生至此,已無奢求,唯一只可惜世事無常,兩世我都是為他力竭戰死,終究都不能與他相伴到老,除此之外,於我眼中,餘者不過一笑置之罷了。」

    話音未落,千醉雪突然間縱聲長笑,做出了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舉動,竟是奪路而逃,脫離戰場!在經歷了之前那英雄末路的雄烈一幕之後,誰能想到這個男人居然會做出這種事來,饒是在場諸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卻也還是齊齊一愣,隨即怒吼連聲,瞬間就追了上去,唯有晏勾辰正欲追擊,卻又突然面色大變,急退向後,厲聲道:「不對!快……」

    然而已經遲了,千醉雪嘴角綻開一絲微笑,他當然不是真的試圖逃走,他只不過是準備以燃燒自己生命的方式,來給予對方一記重創,只可惜,到底還是有一個人沒有上當……此時千醉雪看向天邊,東方已出現了第一抹光明,而自己的生命,即將終結,他已經開始渙散的眼神重新凝聚,似乎想要永遠記住某個人,某些事,與此同時,三道身影已然追至,相距不過半丈左右,千醉雪表情淡然,漆黑的髮絲在風中飄舞,下一刻,一股絕世璀璨的光芒從他身上驟然盛放,是生命中最後的光彩,這個男人毫不猶豫地悍然選擇了自爆,他忽地笑起來,便在這個笑容裡,身化飛灰,肉身俱滅,巨大的爆炸聲中,一切都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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