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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46三百四十六、愛過知情重,醉過知酒濃 文 / 四下裡

    紀妖師喃喃道:「……對你而言也許是一件好事……也許,你可以開始新的人生,江樓……」他說著,薄唇不自覺地緩緩抿緊,看著神色微有冷漠的男人,既而不覺仰頭閉目,已經是茫茫失語——連江樓,你真的將過往的一切都統統忘記了麼?包括我,甚至包括……那個人?

    這樣想著,紀妖師卻是再沒有任何語言與特別的舉動,只深深看了連江樓一眼,旋即轉身離去,正如他來得突然一般,離開得也是如此突兀,連江樓意外地看著這個俊美得有幾分妖異的男子大步走出這裡,他是心思敏捷之人,儘管對方那寥寥幾句話中並沒有透露什麼具體的內容,但他卻已從中隱隱捕捉到了什麼,一時連江樓招來一個下人,問道:「方纔那人,究竟是什麼身份。」下人不敢怠慢,況且這又並不屬於不可以透露的東西,因此便道:「回爺的話,剛才那位乃是弒仙山之主紀山主,咱們教主的生父,只是這幾年一向少來雲霄城。」

    連江樓聞言,心裡就有了譜,他是早就知道有這麼個人的,只不過這是第一次見到罷了,一時想起方才紀妖師的種種古怪行徑,便道:「這位紀山主,與我可有其他關聯。」那下人並不遲疑,只應道:「爺與紀山主是舊相識,雖未必談得上是相交莫逆,但也是多年的交情了。」連江樓聽了,不再言語,打發這人退下,剛才發生的事情處處透著古怪,他分明從那男人眼中看到一些比表面上更加複雜的內容,這其中必有許多內情,但顯然並不是自己現在就可以接觸到的。

    紀妖師走後,連江樓又在室內待了一會兒,便走到外面,他現在的身體情況也的確需要多在室外活動活動,而不是一味地休息,此時秋風瑟瑟,染紅了楓葉,階下白菊清香,連江樓覺得腦子裡有一種舒服的空白感,心情也曠朗了幾分,他見廊下養著幾對鳥兒,就跟下人要了一袋碾得細碎的果仁,給這些鳥兒餵食,過不多久,卻忽聽有人道:「師……連先生。」

    連江樓循聲望去,就見一個長身玉立的黃衫少年正站在幾步外,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自己卻未曾發覺,少年眉目如畫,氣度從容,連江樓自從甦醒以來,見過對方幾次,知道這是師映川的第二子師傾涯,同時也是自己嫡親兄長的孫兒,少年的生父自然也就是自己的侄子,名為季玄嬰,聽說因為宿病之故,長年靜養不能見人,也正是因為這樣輩分混亂的緣故,因此無論是『叔祖』還是『連阿父』這兩個稱呼都不妥,最後只能含糊叫一聲『先生』罷了。

    連江樓放下果仁袋子,道:「你是來找你父親?」師傾涯眼神複雜,搖頭道:「不,我是來尋先生的……祖父已到雲霄城,眼下正在悼玉軒,剛剛我去見父親,父親已同意先生與祖父見面。」連江樓聞言,就道:「既如此,你帶路罷。」兄弟相見,自然沒有兄長來見弟弟的道理,但師傾涯卻道:「先生不必勞頓,請進屋更衣罷,我只是來傳話,祖父待會兒就到。」連江樓聽了,知道必是師映川這樣安排,當下便不說什麼,回殿內去換上見客的衣裳,師傾涯的嘴下意識地張了張,本是意圖對連江樓說點什麼,但話到嘴邊,卻又及時嚥下了,可見心中謹慎,事涉師映川,師傾涯並不敢以身試法,挑戰父親的威嚴,所以對於這種注定要持續到也許只有其中一人徹底湮滅才會真正結束的漫長糾纏,自己能做的唯有沉默與袖手旁觀,因為他再清楚不過,曾經那些事情對於師映川而言,決不僅僅只是一段逝去的感情這麼簡單。

    不多時,一間大花廳中,在二十多個僕婢名為服侍實為監視的排場下,時隔多年,兄弟二人終於見面,連江樓在看見季青仙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師傾涯的容貌出處,季青仙仍然是一副年輕面孔,與當年一般無二,他見到連江樓之後,神情變化不大,與連江樓一起喝著茶,說了一會兒話,但都是些泛泛之物,連江樓想知道的東西一概不曾提及,一時季青仙離開,連江樓送到外面,此時季青仙卻忽然握住連江樓的手,看住對方面容,深深端詳了片刻,才道:「二郎,從前種種之事不必再探究,於你無益,你只保重自己便是。」連江樓之前還不覺怎的,此時卻清楚地感受到面前男人那濃濃關切,他頓了頓,終究道:「……大兄也請保重。」

    此時在書房,師映川將剛剛看完的一封信放到一旁,長眉微蹙,許多念頭都不由自主地在心裡翻騰,這是從晉陵剛剛發來的書信,乃殿主梵七情親手所書,信中談的乃是一樁婚事,主角不是別人,正是師映川的嫡長孫女紀桃與晉陵神殿下一任的殿主李神符。

    師映川起身在書房中走了幾步,面上神色微顯複雜,平心而論,這樁婚事是很不錯的,李神符乃是下一任的晉陵神殿之主,梵七情獨子梵劫心已逝,紀桃身為其長女,乃梵七情嫡親的外孫女,如此一來,梵氏血脈若是與下一任殿主結合,後代將繼承神殿,算起來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是晉陵所在的人們無論身份高低貴賤,都十分樂於見到的,而對於青元教而言,這也是一件長久地令晉陵更加緊密團結在青元教這個龐大的利益集團麾下的好事,至於李神符與紀桃年紀相差頗大的這個事實,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自然有些不美,但武者卻有不同,只要修為深湛,壽命便會極大地延長,如此一來,彼此之間差上一些年歲,根本不是什麼大問題,況且李神符自身條件極佳,當年與師映川一輩的那些年輕俊彥當中,此人便是最頂尖的佼佼者之一,無疑是人中龍鳳,與紀桃自然可以說是天作之合,至於兩人之間的輩分問題,畢竟互相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在這樣具有政治目的的婚姻中,就只是小節而已了。

    師映川細細摩挲著拇指上戴著的黑色玉扳指,沉默了一時,便喚人進來,道:「召香雪海過來。」很快,已經出落得略有婷婷少女模樣的紀桃來到書房,師映川對這個孫女一向疼愛,便將梵七情所寫的書信給她看了,道:「你外祖父向我替李神符求親,你自己意下如何?」說到此處,他語聲稍頓,才接著道:「丫頭,你自幼也是時常去晉陵的,與李神符可以說是熟悉,他的行事為人,你自然也看在眼裡,心下清楚,因此你若是不願,也不會有人逼你。」

    紀桃眼下雖然年紀不大,但生在這樣的家族,行事氣度又豈是尋常女孩可比的,當下低頭略一考慮,就抬首望著師映川,認真說道:「外祖父既然這樣提議,自有道理,那麼若是祖父也看好這門親事的話,孫女兒自然沒有什麼意見的。」師映川聽了這話,就知道紀桃本人至少是不算排斥這樁婚事的,一時間默然片刻,就道:「也罷,祖父這就寫信給你父親。」

    ……

    轉眼間天氣漸漸越發寒冷起來,很快就入了冬,這一日外面鵝毛大雪正不停地紛紛揚揚而下,冷得讓人不願出門,但殿內卻是感受不到半絲寒意,暖融融地舒適無比,且又不覺燥熱,窗下幾盆鮮花盛開如錦,霞彩輝煌,倒也十分好看,師映川坐在上首,皇皇碧鳥在他身旁,正低聲對他說著什麼,不遠處,連江樓靜靜寫著一手漂亮的楷書,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渾然忘記其他,梵蘭督與師靈修兩個年紀不大的男孩卻是湊在一起,正竊竊私語,商量著雪停了就一塊兒去打獵,場面倒是其樂融融,頗為溫馨。

    這時忽有人掀簾進來,披著大氅的季剪水順手解下肩頭的銀灰色大氅,笑著說道:「這次晉陵來雲霄城下文定,李神符親自帶人過來送聘,裝載聘禮的大艦足有六十四艘,我方才粗粗掃了一眼清單,好傢伙,晉陵那裡幾乎是抬了金山銀海過來。」皇皇碧鳥招手讓青年過去坐著,一面笑道:「這是下一任殿主娶親,豈能含糊,況且娶的是我們的香雪海,聘禮若是薄了,怎成體統?」一旁梵蘭督也附和道:「就是,想娶我姐姐,多少聘禮都是不多的。」

    眾人正說笑間,外面有聲音傳來,須臾,師傾涯唇邊含笑而入,說道:「父親,前頭大哥他們已經忙得差不多了,這就準備過來了。」果然,不過半盞茶的工夫,一身黑色金線刺繡錦袍的季平琰便從容進來,他雖是承恩宗之主,輕易不會離宗,但此次是長女訂婚,自然不同,總要親自到場,在他身後,一個看起來大概二十七八歲模樣的男子跟著進到室內,左眼角位置有一顆很小的痣,面容輪廓好似刀削一般清晰,生得十分俊美,身材亦是挺拔,正是晉陵神殿下一任的殿主李神符,兩人進到殿中,李神符沉著行禮,師映川就命人去叫紀桃,不多會兒,換上正式裝扮的紀桃婷婷而來,她與李神符是相熟的,不過從前對方是長輩,現在卻是未婚夫,她畢竟是小女孩兒家,自然不免略有一絲尷尬,但禮數還是周全的,當下彼此廝見,此間諸人都是願意促成這門婚事,因此之後幾句話下來,氣氛就漸漸變得融洽,末了,師映川招手讓紀桃到自己身邊,摸了摸她黑亮的秀髮,神色之間就有些複雜,不知是否想到了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片刻,師映川收回心神,就對下首李神符道:「香雪海是本座嫡長孫女,本座膝下最受寵愛的一個,日後你二人成親,本座不希望這丫頭受任何委屈。」

    李神符聞言,目光不由得微微掠過師映川身旁的女孩,這個孩子常去晉陵,他是熟悉的,那眉眼之間有著她的父親梵劫心的生父的影子,那個被她外祖父梵七情喚作『阿篁』的男子,是自己平生在心底默默所愛之人,當年師尊梵七情有意將她的父親梵劫心與自己婚配,但後來陰錯陽差沒有達成,卻不料多年之後,還沒有長大的她卻成為了自己的未婚妻……如此種種思緒在心頭流淌而過,李神符微收心神,道:「李神符在世一日,自會對香雪海愛護有加。」師映川微微一笑,道:「她現在還小,訂婚之後再等些年,待她大了,本座便給你們完婚。」如此說著,心中卻是一片平靜,從前的她,畢生都對自己癡愛忠誠,現在自己將她交給這樣一個人,自此之後再也不會有前世那些痛苦與不幸,終此一生,她應該都會是幸福的罷……

    晚間,夜深人靜,熱鬧了一天的帝宮已經沉寂下來,臉色有些淡漠的師映川斜靠著朱紅的廊柱,微閉上眼睛,靜靜地彷彿睡著了一樣,這個時候的師映川,也許是因為閉著眼,掩住了太過銳利的目光的緣故,因此看上去倒是比平時多了幾分可以親近的感覺,整個人散發出一種理所當然的優雅之意,別有光輝,不過很快,他的眼睛就睜了開來,臉色開始明顯緩和,支起身子,望向正走過來的人,道:「你喝了酒,怎麼不早些睡。」連江樓披著一襲銀熊皮大氅,走近了說道:「……有三五分酒意,燥熱,所以出來透氣。」師映川笑著伸手為其拉嚴了大氅,嗅了嗅對方頸間的味道,說著:「既喝了酒,仔細別受了風,不然明兒只怕頭疼。」

    連江樓淡淡笑了一下,沒有說出反對的話,現在他已經與師映川熟悉起來,彼此之間的關係正在向一個好的方向發展,此時在夜色下,面前這個人臉上肌膚如玉,雖然有雪白細鱗分佈其間,卻也難掩容光,或許是喝了不少酒的緣故,雙頰紅暈淡淡,極是明妍,卻又沒有半分纖弱嬌怯之感,反而一派舉重若輕的氣度,那是一種極其純粹的高高在上,彷彿是刻在骨子裡的,不需要理由,眼下這人乃是蛇身形態,蛇尾從袍下露出短短一截,大部分修長勁健的蛇尾都特意用來支撐身體了,比平時蛇身狀態的時候要抬高許多,讓整個人顯得十分高挑,與連江樓齊平,對於師映川這個形態,連江樓這些日子已經習慣,並不覺得詭異,這時看了片刻,就道:「進去罷。」師映川眉眼慵懶地笑著,隨手抓住對方的手,兩人就一起進了暖閣。

    暖閣裡燒著地龍,十分溫暖,連江樓脫了大氅,接過侍女端來的熱薑湯喝了,他如今身體已經養好,與普通的健康男子沒有什麼兩樣,師映川看著,自己就上炕坐了,吃著小几上的一盤彷彿寶石一般的淡藍果子,侍女過來替他拿下髮冠拆了髮髻,鬆鬆地挽上一個家常髻,師映川就安靜地盤坐著吃果子,這時連江樓喝完薑湯,漱過口,也上炕坐了,見盤中果子顏色`誘人,便也取了一個,還沒來得及吃,師映川就從他手裡把果子截了回來,放回盤裡,道:「這個你不能吃,普通人吃了,化解不了其中的靈氣,必是漲得七竅流血,嚴重一些的話,死了也尋常。」連江樓聽了這話,自然不會堅持,他目光轉到師映川身上,見其穿著青金色的袍子,上面些須繡著幾隻具有吉祥寓意的蝙蝠,蛇尾從中探出一段,燈光下,上面雪白的鱗甲泛著幽暗的光,彷彿珍珠表面淡淡的柔輝在流轉,連江樓伸手摸上那蛇尾,溫暖的掌心頓時令師映川微微抖了一下尾尖,也消去了幾分根深蒂固的心思,就挑眉道:「覺得難看麼?」

    連江樓摸了摸那手感有些怪異的尾部,不假思索地道:「不,很美。」師映川看他表情,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便凝目打量,從前並不怎麼太在意對方相貌如何,現在看著,倒覺得比平時更英俊些,原本梳得光滑的髮髻略有些散了,幾縷細碎的額發襯托出飽滿的額頭,許是燈光太柔和的緣故,原本剛毅的輪廓在此刻卻有著一絲往日裡所欠缺的溫融,師映川伸手摸了一把連江樓的臉,雙目輕瞑,想起當年趙青主與自己歡好時那清冷中透著熱情的模樣,思緒不免就飄到了很遠的所在,從前年輕的時候,自己總覺得情愛兩字大過天,後來經歷得多了,傷心痛苦得多了,親眼目睹那些欺騙背叛,才知道其實可以選擇另一種活法……師映川微閉著眼,雖然因此看不到他的眼神,但看他臉上那微微空寂的表情,顯然已是沉浸在那些或是甜蜜溫馨或是不堪回首的記憶裡,一時難以自拔,那表情當中,隱藏的是一絲滄桑。

    半晌,師映川才緩慢睜開眼,他輕輕捏住連江樓線條分明的下巴,目光看起來彷彿帶著些懷念的味道,甚至略有著壓抑後的蕭索,自言自語一般地歎息著問道:「江樓,你可喜歡我?」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連江樓縱然還不能完全進入夫妻之間其中一方的角色,但也差不多逐漸適應了,聽到這話,頓了頓,便道:「應該算是。」師映川低沉地笑了,在這一刻,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無限的感歎,但終究不動聲色,道:「對於這個答案,我可不是很滿意呢……」說著,輕捏連江樓下巴的手滑下去,從脖頸一直到胸口,指尖慢條斯理地劃弄著男人胸前衣襟上的精美花紋,目光卻在連江樓臉上流連,只覺得不論對方究竟是這張臉還是從前趙青主的面孔,在自己心中,都是天下間最英俊的男子,但這樣想著,心中就似再次揭開了已經結痂的傷疤一般,又有細細血絲滲透出來,於是連江樓便看到面前少年鮮紅的眼裡依稀泛出無數種複雜的東西,很難想像一個人的眼神當中居然能夠詮釋出如此眾多的不同情緒,連江樓看著,不知為何,心中竟是沉重起來,他不慣這種感覺,但揮之不去,就道:「你在想什麼。」

    師映川雙眉挑得略高,似是有些漫不經心,只用手輕輕拍了拍連江樓的胸膛,道:「沒什麼,我只是有……」剛說到這裡,忽然眉頭一皺,就對連江樓道:「你先出去罷,到別的屋裡待一會兒,讓我一個人靜一靜。」連江樓有些意外,但他的性子注定了他不是一個喜歡多問乃至尋根究底的人,當下就出去了,不過才離開暖閣幾步,就聽見從裡面傳出低低的聲音,含糊不清,卻又似乎是其中正隱藏著極大的痛苦,連江樓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這時卻突然只聽一聲悶響,好像是什麼金屬質地的大物件砸在了地上,於是連江樓便不再遲疑,逕自轉身返回,掀帳而入,便見明亮的燈光下,師映川整個人正在地面上蜷縮著抽搐,雪白的蛇尾不斷甩動著,不遠處一尊青銅大香鼎倒在地上,顯然剛才那一聲沉重悶響,就是此物被撞倒才發出的,連江樓見此情景,快步來到師映川面前,見其全身都已沁出密密的細汗,一張臉幾乎扭曲,雖然並沒有大聲喊叫,但嘴裡卻不時發出沙啞的悶嘶,就像是一頭垂死的野獸。

    連江樓看到這裡,就知道師映川是怎麼回事了,但他雖然聽說過,可眼下卻是第一次親眼目睹,一時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索性就將師映川上半身扶起,攬在懷中安慰道:「忍著些。」入手處,只覺得師映川全身溫度高得不正常,彷彿火燒一般,他有心替對方擦一擦汗,但那臉上的汗水剛用衣袖抹去,轉瞬間就有更密集的細汗冒了出來,可見此時對方所忍受的究竟是何等劇烈的痛苦,事實上這還是因為這些年來師映川已經漸漸習慣這樣的痛苦,可以一定程度上地克制住自己的行為,不會造成什麼破壞,否則的話,若是最開始那一年,師映川在變身時的痛苦足以令他理智都快崩潰,被禁錮修為的連江樓敢這樣靠近他,極有可能被瘋狂中的師映川波及,只怕丟了性命也未可知。

    劇痛中,師映川身體抖顫抽搐,全靠連江樓攬住才沒有滑脫在地,不知過了多久,連江樓才感覺到懷裡的人漸漸平靜下來,身體也不再火熱,此時師映川身上青金色的袍子已經濕透,在方纔的痛苦掙扎中凌亂脫開,露出大半的身體,只不過現在那已不是覆滿鱗甲的身軀,兩條修長的腿取代了蛇尾,晶瑩雪白,如美玉一般,皮膚下淡淡的青色血管筋絡,若是不細看,幾乎瞧不清楚,平滑的小腹也露在外面,畫面之香艷令人血脈賁張,少年微微喘息,鬢髮凌亂,眼中卻是紅芒隱約,輕輕翹起唇角,垂下的眼簾掩住了那若有所思的神色,連江樓不會知道,此時在屋頂房梁處,一直在警戒著周圍的傀儡直到眼下師映川恢復過來,這才隱去身形,若是方纔他有任何不利於師映川的行為,立刻就會在第一時間遭到毫不留情的打擊。

    「好了,我已經沒事了……」師映川從連江樓懷中緩緩坐起身子,將身上凌亂的長袍拉嚴了些,遮住肌膚,連江樓站起來將他扶起,道:「每次發作都是如此?」師映川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很多年了,早就習慣了,一開始確實有些受不了,時間長了慢慢習慣,也就熬得住了。」說罷,見自己一身是汗,便讓連江樓先睡,自己去洗個澡,大約一頓飯的工夫之後,師映川披著寬鬆的袍子回來,見連江樓已經躺在被窩裡了,燈也熄了幾盞,只留下炕前一盞柔柔地照明,師映川就脫了袍子,穿著褻衣慢騰騰地上了炕,炕上只有一床大被,兩人自然就睡在一個被窩裡,連江樓這時顯然還沒睡著,師映川從身後將他摟住的時候,他就轉過身來,看著師映川,師映川笑一笑,貼過去,靠住對方猶如雄獅般的強健身軀,那溫度讓師映川覺得很舒服,一隻手就在連江樓的脊背上慢慢撫摩,似狎暱又似帶著幾分強勢,連江樓以為對方又想親熱,他現在也漸漸接受了這種事情,雖然從不會主動要求什麼,但如果師映川有所表示的話,他也不會拒絕,不過這一次連江樓顯然是猜錯了,師映川只是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處,手掌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他的後背,並不見真的做什麼,一時間室中寂靜,不知何時,連江樓已是漸漸睡熟了。

    身邊的人呼吸輕淺,這時師映川卻緩緩支起身來,他仔細看著睡著的連江樓,靜靜地看著,臉上神情似是十分專注,鮮紅如同寶石一般的眸子裡是任何人都看不懂的情緒,半晌,他才輕撫著男人的面龐,低低道:「從一開始,我就只是想愛一個人而已,但上蒼卻偏偏不肯讓我如意,總是讓我在距離幸福最近的時候狠狠將我打落深淵,每一次傾力的付出總是得不到好的回報,每一次的原諒總是換來更令人絕望的殘酷對待,變本加厲……我怕了,也累了,所以,你可不可以,讓我再相信你一次。」

    師映川一夜未睡,只是靜靜躺著,閉目運轉真元,待到感覺時辰應該差不多了,這才睜開眼來,此時炕前的大燭已經燃得只剩短短一截了,紅色的燭淚在燭台上堆積起來,層層疊疊,師映川正要坐起身,就覺得手臂上微微一沉,低頭一看,原來是睡得正熟的連江樓壓住了他的袖子,師映川見狀,慢慢從對方身下扯出了衣袖,下了炕,腳還沒等伸進鞋裡,就聽身後忽然有人道:「……幫我倒些茶來。」師映川頭也不回地哂道:「渴了?想來是這炕燒得熱了些,待會兒我跟他們說,以後別燒這麼熱了。」說著,就趿上鞋子,去桌上拿茶壺倒了一碗涼茶,送到炕前,連江樓並沒有坐起來,只是半抬了身子接了茶,師映川看在眼裡,心中就清楚這是已經熟悉了的緣故,若換作前些日子,連江樓必是要起身端正了才會接茶喝茶,現在漸漸這樣隨意,表明他已是在潛移默化中基本認同了兩人之間的夫妻關係。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師映川這樣想,面上只是不動聲色,就揚聲喚人進來伺候,不多會兒,師映川在侍女的服侍下洗漱乾淨,穿妥了衣裳,欲戴冠時,卻把那頂金彩輝煌的七寶冠塞到連江樓手上,要他幫自己戴,連江樓就一手攏住髮髻,一手將寶冠套上,以簪固定,又拿梳子去抿齊鬢角,師映川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只覺得自己的頭部前所未有地敏感起來,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連江樓的每一絲動作,他心中暗歎,卻是將內心最深處那種無法說清的悵然掩下,但有什麼東西卻像是一根扯不斷燒不化的堅韌絲線,牢牢纏住一顆心,不是特別緊,但不時地就會勒一下,微微地疼,他抬眼看看連江樓英俊的面容,心想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後的某一天,從前的那些傷痕終於淡去,也許運氣好的話,曾經期望的那些幸福,那些幸福……會不會在久遠的未來,終於實現?

    心裡如此湧起一片雜亂念頭,師映川面上卻不露,見連江樓已經替自己將髮冠戴好,便起身道:「香雪海如今訂了婚,再過些年就是別人家的人了……我還記得她小時候,那麼一丁點兒的小傢伙,一轉眼卻快成了大姑娘了,雖說還有些年頭才會成婚,但平琰已經開始替她準備嫁妝,我也讓碧鳥尋些好物件給她添上。」

    連江樓正去水盆前準備由侍女服侍洗漱,聞言並沒有說什麼,師映川站在一旁看他,淡淡笑道:「說起來,你還是她曾叔祖,不打算賞她些什麼?」

    連江樓接過侍女送上的熱毛巾擦臉,道:「我身無長物,一身所有皆是出於你,無物可送他人。」師映川凝眉細思,既而嘴角泛起些微弧度,哈哈一笑,道:「你這是在抱怨麼?抱怨自己身為男子,卻要被困在這深宮之中?」連江樓看他一眼,漆黑的眼眸似乎幽沉無底,又似是一眼見底的清溪,頓了頓,方道:「……並非抱怨,只是在闡述一個事實。」師映川環臂於胸前,微側了頭,道:「我知道你整日在宮裡很是氣悶,而我也沒有時間總陪著你……這樣,你想做什麼,與我說就是了,只要沒什麼大的干礙,我自然答應你就是。」

    連江樓聽了,略一思索,便道:「你教我修行,如何。」師映川眼中突然就似有什麼在飄忽翻轉,但他還是抑制住了出現瞬間動盪的心神,再開口的時候,語氣與神情都已恢復自然,臉上也仍然帶了笑,卻是漫不經心的高貴,說道:「怎麼忽然想起這個來?」連江樓並未錯開少年的眼波,只淡然以對:「我從前應是會武之人,可對。」師映川不置可否,手指卻輕輕捏著袖口,過了一會兒才道:「何以見得?」連江樓微微皺眉:「我能感覺到這個身體武藝嫻熟,拿起你屋中那柄和光同塵劍時,無須刻意便可運用自如,就如同平日裡撫琴寫字一般,許多東西,彷彿天生就刻在心裡,無須刻意就能運用自如。」

    師映川心中暗歎,面上倒不曾有絲毫變化,只淡淡道:「你想要修行……為什麼?」連江樓道:「你曾說過,習武之人畢生所求,無非逍遙於世,長生可期。」師映川『哈』地一笑,似是漫不經心地扭頭望向窗外,眼中卻是幽幽一片:「只有已經擁有了極大權勢和力量的人,才會想到長生,你似乎還遠得很,為什麼就想起這個。」連江樓有些怪異地看他一眼,用極是理所當然的語氣道:「你是長生中人,我與你既是夫妻,自然同行同止。」師映川聽到這話,大出意外,不由得凝目去看連江樓,但見燭光裡,男子容色清冷,以往犀利的眉宇間卻是認真而從容的,師映川略一停頓,心中不知是什麼感覺,臉上雖沒有什麼表情,但紅得深不見底的赤瞳卻微閃著幽光,不過一瞬之後他便淡笑著點了點頭,道:「你這話……是想與我白頭偕老?」

    不等連江樓回答,他就笑了笑,然而目光卻緩緩鋒利,又道:「你是感覺到了罷,在你身上有東西束縛著你,使得真元不得運轉,所以你才會要我教你修行。」連江樓點頭道:「不錯。」師映川揮退侍女,自己走過去幫連江樓整理衣衫,語氣如常道:「你一定有話想問我,是嗎?只不過你知道我未必會告訴你。」連江樓不語,低頭看著師映川一絲不苟地替自己系扣子,直到師映川將一切都打理妥當,他才開口道:「我從前……可是犯過大錯?」師映川眼皮一動,默然片刻,既而抬頭看他,淡然說道:「你果然一向都是極聰明的人。」

    這樣說話,就等於是變相承認了,連江樓看著師映川,就有些沉默,過了一會兒才道:「……看來是很大的錯。」師映川不與他目光接觸,只道:「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不必再提。」說完,擺了擺手,表示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喚人送膳來,一時吃罷,天也已經亮透了,師映川望了望窗外,見雪已經停了,便對連江樓道:「你如今身子也大好了,自從你醒後,還不曾出過宮,今日我便陪你出門散散心如何?」連江樓意外之餘,自然答應,於是師映川就命人準備一下,小半個時辰後,一輛馬車便從帝宮南側一道門內駛出,很快消失在雪地裡。

    馬車行駛在冰天雪地中,車廂內卻很暖,連江樓外面的大氅已經脫下放在一旁,身上的白袍越發襯得他眉發烏黑,此時正往面前的小香爐裡添香料,薄唇微抿成一線,臉上的表情安靜而沉寂,使得他看起來不但相貌出眾,更是氣度沉穩之極,如此不笑也不說話的時候的連江樓,讓人看著總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清冷之意,剎那間師映川有一種恍惚的感覺,彷彿眼前這一切似夢非幻,這種感覺很微妙,就好像整個世界的喧囂都安靜下來,全部的心神,全部的注意力,統統都只凝聚在眼前這個人身上,讓人完全無法控制,而這時連江樓似是察覺到了師映川的目光,就抬眼看了過來,兩隻眼睛漆黑深沉得猶如冬日裡的夜晚,極清澈也極蒙暗,他問道:「為何這樣看我。」師映川望著那雙黑如墨玉般的眸子,緩緩道:「……因為你很好看。」連江樓少見地笑了起來,更是少見地以玩笑的口吻道:「莫非你從來不照鏡子。」師映川嗤地一笑,一把握住男子的手,眼尾微揚,說不盡地恣意風流:「這是在誇我?」

    連江樓淡然不語,卻伸出另一隻手去撫師映川的眼睛,師映川的睫毛很長,也很濃密,但仔細看去,就會發現每一根睫毛都是十分纖細的,依稀有脆弱的味道,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蝴蝶的翅膀,極美,卻也極易受傷,極易摧折,明明這是一個威冠天下的人物,卻偏偏會讓人有這樣的錯覺,連江樓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形容,這時師映川卻微微偏頭,略帶玩味的視線在連江樓身上掃了一下,道:「金龍寺的齋飯一向做得很好,極有名氣,待會兒你嘗嘗。」

    聽到這裡,連江樓這才知道究竟是要去什麼地方,就道:「……你要上香祈福?」師映川視線移來,紅色眼眸深如幽潭,彷彿有一層水霧朦朧著,淡淡傷感,他平靜道:「我每年都會抽時間去幾趟,為我們的女兒祈福,希望她若是重新投胎做人的話,能夠一生平安喜樂,做一個有福氣之人。」連江樓聞言,微微一頓,眼中就有迷茫之色閃過,半晌,才道:「你很疼愛她。」師映川輕合雙目,道:「是啊,她若還在的話,我會將世間最好的一切都給她……」

    一路就此無話,等到馬車停下時,天色還早,陽光明朗,兩人下了車,因為天氣很冷的緣故,致使香客十分稀少,這樣一輛看上去平平常常的馬車並沒有引起任何注意,師映川整個人裹在大氅裡,頭上扣著兜帽,掩住面容,寺外負責引領香客的幾個知客僧是常見他的,不經意間瞥到那兜帽下的眉目,頓時一激靈,其中一個打頭的忙命小沙彌飛奔進去通知方丈,自己亦步亦趨地跟在一旁,小心道:「君上請稍待,封閉寺院總需一會兒工夫……」師映川淡淡道:「這樣的天氣還有人來進香,可見心誠,他們也不容易,何必要讓人離開,由得他們去罷。」

    一時師映川與連江樓二人被迎入後方,此處一向清淨,又有大片梅林,眼下梅花開得正好,師映川帶來了幾本親手抄寫的經文,由方丈陪同著在佛前燒了,便與連江樓漫步在梅林之中,冬日裡的陽光是稀薄的,雖流淌出大片耀目的清光,但也掩不住幾分懶洋洋的味道,他指一指周圍的樹,語調舒緩而平和,對連江樓道:「你看這梅花,都是從江濘運來栽植的,此地並沒有這類品種。」連江樓看了看,伸手摘下一朵,卻簪在了師映川鬢間,師映川一怔,隨即就笑了起來,薄薄的陽光籠罩在他臉上,完美的面容美好得不可思議,鬢邊紅梅襯得肌膚潔白無比,這一刻,人面嬌花相映,說不出地動人,整個人似乎具有一種無以言喻的飛揚神采,吸人眼球,在他如此絕世容光面前,周圍的一切都只能淪為背景,連江樓看著,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感覺,只覺得似乎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兩人午間在寺中用過精心準備的齋飯,便乘馬車離開,師映川坐在柔軟的皮墊子上,拍了拍腹部,道:「我已經很久不吃這樣的普通飯菜了,今日倒是陪你吃了些……雖說於身體無益,但偶爾嘗嘗味道,滿足一下口腹之慾,也還不錯。」連江樓目光平和地看著他,眼中已沒有了從前的疏離,而是流露出淡淡的親密,道:「金龍寺的梅花很好,齋飯也很好。」師映川眉目溫然,彷彿一片明媚春光,說道:「你若喜歡的話,我以後常陪你去就是。」如此平靜溫馨的時光,也許就是一直以來所嚮往的那種生活罷。

    其後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轉眼就是數年光陰,在這段時間內發生了不少事情,首先是平呂王師遠塵在突破之際不慎失敗,致使走火入魔而死,事後經查明,此事背後似有大周的影子,也因此爆發了一場混亂,青元教自此與大周徹底撕破臉皮,因雙方都有顧慮,故而不曾輕啟戰端,同年,白緣與燕王蘇懷盈陰錯陽差有了一夕之歡,後來蘇懷盈難產而死,給白緣留下一個女兒,取名白染堇,被白緣抱回承恩宗養育,後來由師映川做主,配與孫兒梵蘭督為妻,並下了聘禮,待日後兩人長大,再辦婚事。

    ……

    大周,搖光城,東宮。

    室內安靜恬和,上午時分的柔和光線令一切都顯得格外寧謐,身穿明黃服飾的男子坐在紫檀大書案後,正靜靜展開一軸畫欣賞,烏黑的長髮在光線中有些近乎泛紫,襯得俊雅的面容似玉石般溫潤有光澤,雖然沒有刻意作態,卻仍然能夠讓人感覺到一種優雅的高貴,未幾,正當青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時,卻有一個童聲嚷道:「爹爹,爹爹!」就見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跑進室中,頸間戴著長命鎖,來到青年跟前拉住明黃的袍角,軟糯糯地道:「爹爹答應我今天去騎馬,為什麼還不去?」

    剛說著,一個身材窈窕,穿著嫩綠裙裝的美麗女子便款款而入,嗔道:「勝兒,不許吵你父親。」女子向青年福身一禮,聲音清甜:「妾身見過殿下。」

    晏長河隨意應了一聲,這是他的側妃李氏,幾年前為他生下長子晏勝佛,一向受寵,晏長河拍了拍兒子的腦袋,道:「孤有事,明日再陪你去騎馬。」晏勝佛年紀雖小,但生在皇家的孩子,總有規矩,雖然不願意,但勉強還是答應了,並不纏鬧,李氏便帶了他出去,一時晏長河見他母子二人離開,便重新看著面前的畫,畫上一個少年容顏清俊,眉心一點殷紅,細細看去,就會發現方纔那李氏眉眼之間頗有四五分像這少年,晏長河靜靜看著,良久,輕輕歎了一口氣,坐在大椅上,以手輕揉著眉心,那一絲無法擺脫的黯然無奈就如同一層烏雲遮在面孔上,籠罩不散——離別多年,自己已是兒女繞膝,不知對方過的可還好?這不是他的錯,也不是那個人的錯,只不過上位者行事,限於自身所在陣營,感情不足以將其扭轉,又豈會受制於此,哪怕那是珍貴經歷,哪怕的確情意難捨……這就是人生在世的無奈。

    雲霄城,聖武帝宮。

    彼時日光暖暖,天色碧藍,湖中許多羽毛艷麗的水禽彼此嬉戲,放眼望去,只覺滿目繽紛,很是賞心悅目,順著遊廊一路行去,兩邊夾道種植著無數鮮花,花開燦爛,意態多姿,一時風吹過,各色花瓣飄落如雨,彷彿一匹展開的錦繡華毯。

    書案上鋪著的一張人物畫像已經完成,連江樓拿過一塊鎮紙壓住,等它自己慢慢晾乾,這時旁邊一隻手伸過來,拿了畫像來看,笑道:「我瞧瞧畫得怎麼樣。」

    雪白的紙面上,少年倚在一株芙蓉樹下,微笑淡淡,一旁題著兩句詩: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師映川看了,就哂道:「你這畫功當真是越發進益了。」他二人這幾年來,感情日漸深厚,連江樓已經完全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也將師映川真正當作伴侶看待,聞言就道:「……可惜,只畫出你二三分神韻。」師映川笑道:「已經很好了,你這分明是吹毛求疵。」

    四下靜謐,日色如金,兩人閒話一陣,便各自打坐,末了,師映川睜開眼,起身去了書房,處理一下公務,書房裡香氣淡淡,很是爽心,師映川拿過一旁的茶喝了,這才提起筆,其實正常情況下,青元教中的大部分文書都有專門的部門審閱並處理,令師映川不必在瑣碎事務上浪費精力,不過畢竟還有一部分重要事務是需要師映川親自拿主意的,雖然師映川一向以修行為第一位,但也不會因此懈怠政務,一時批完最後一道折子,夕陽已下,沉沉欲落,師映川便放下手中的筆,起身去洗了一把臉,走到窗前,負手望著外面,清一清腦子。

    正放鬆之際,忽有人送來從搖光城由特殊渠道第一時間傳回的信件,乃是永安公趙剴所書,信上提到趙剴之父,武昭王趙獻芝過世,趙獻芝年事已高,近年來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因此對於趙獻芝的死,師映川並不怎麼意外,但信中所寫到的有關朝廷當中的一系列變動,這些就是師映川需要關注的,一時師映川看過了信,便提筆給趙剴寫了一封回信,交給方纔那人秘密送至搖光城,等到那人走後,師映川坐在椅子上慢慢喝著涼茶,心中轉著念頭,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書案上的一件件東西,然而卻在經過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時忽然頓住了,那是一隻嬰兒手掌大小的黃玉貔貅,雕琢得並不是多麼精美,乃是當年晏勾辰親手所製的小擺設,送給了師映川,作為師映川三十歲時的生日禮物,此刻師映川看著,心中就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忽然就特別強烈地體會到一個事實,那就是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晏勾辰了。

    師映川伸出手,拿起那只黃玉貔貅,眼神幽深,自己這一世與之有著情愛糾纏的人雖多,但認真說起來的話,晏勾辰才是與自己相處時間最長的,也是彼此最熟悉的,就像是那些真正生活在一起許多年的夫妻一樣,這是其他人都不能與之相比的,然而,這世上的事情從來就沒有十全十美,自己與晏勾辰之間走到如今這個地步,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正默然無言間,卻有人稟報,說是大司馬千醉雪已帶人回城,師映川濃黑好看的長眉微微揚起,右手輕輕撫摸著另一隻手上的青色指環,微訝道:「哦,十九郎回來了?他倒是來得快。」大軍回城,路線與時間都是提前早已確定,大概還有兩日左右才會抵達,況且若是臨近雲霄城,自然會早有人提前稟報,眼下既是這個時候消息才傳來,師映川便知必是千醉雪帶少量親衛甚至是乾脆自己獨自一人率先馳回,大軍尚在後面,如此輕裝簡騎自然不會早早驚動旁人,而對於千醉雪的這種舉動,師映川也不過是搖頭一哂,並不怎麼意外,當下就吩咐道:「讓大司馬先沐浴更衣,稍作休息之後,再來見我。」

    大半個時辰之後,千醉雪進入一片建築群中,這裡是聖武帝宮中的一處主要宮殿,佔地很大,也很是壯麗堂皇,就連如今大周皇宮之中作為天子所居的宮殿,也頗有不及,此時已是剛剛入夜時分,天空中繁星密密麻麻地閃爍,乍看上去,就像是無數的碎鑽被鑲嵌在一塊黑布上,發出清亮光華,而地上這片建築中亦是燈火通明,粲如星月,五六名容顏秀麗的侍女手提琉璃燈在前,明亮的宮燈之下,分不清究竟是月光如水,還是燈光流瀉,千醉雪隨著侍女一路行去,廊橋曲折反覆,沿途繁花如海,到處都是花木扶疏,奼紫嫣紅一片,皆為精心培養的異種花木,在月光燈光交照之下,花光瀲灩,異香撲鼻,更兼雕欄玉砌晶瑩,反射著清亮流光,宛然仙境一般,千醉雪眼下顯然是沐浴更衣過,並非風塵僕僕之態,剪裁合體的服裝與恰倒好處的幾樣飾物,華貴中又不顯張揚,很符合他本身的氣質,無可否認他是一個極具魅力的男子,即使是行動之間也依然保持著身體似標槍一般筆直,整個人雖然並不十分高大健壯,但身材卻達到了幾近完美的比例,覆在身體表面的一層肌肉異常結實,蜜色的面部肌膚在光線中泛著類似金屬般的冷硬光澤,讓人很容易忽略他的容貌,只注意到他的冷硬態度,這樣的男人,很少有女人甚至男人能夠無視他的吸引力,但一路走來,所經之處的男男女女卻都是微微避開他的視線,無人敢於正視,因為這個男人就像是一柄鋒利無比的鋼槍,難纓其鋒,必須對其保持足夠的敬畏與距離。

    一時千醉雪被引到殿前,眾侍女退下,千醉雪向殿內走去,裡面冷清無人,燈光也昏暗,不過幾盞而已,勉強照明,一群侍從與侍女都在角落與帷幕旁垂手立著,無人出聲,一個清秀侍女給千醉雪送上茶來,待一盞茶剛剛喝完,原本光線暗淡的殿內突然間燈火通明,所有人頓時跪伏而迎,千醉雪亦是單膝下拜,那人來到近前,一隻戴著明耀的大丹珠戒指的雪白纖手將千醉雪手肘一托,道:「……與我還這樣多禮。」千醉雪就勢起身,並不開口,只將目光在對方臉上掃去,那人並不介意,只淡淡笑道:「不過是小半年未見,怎麼,不認得我了?」

    千醉雪就笑了起來,先前臉上所有的冷漠與距離感,此刻在對方面前都化作流水,只剩下融融和煦,師映川攜了他的手向殿後走去,道:「應該還沒吃飯罷,我讓人做了幾個你喜歡的菜,你先吃過飯,咱們再談正事。」

    千醉雪面帶微笑地任師映川拉著自己,兩刻鐘後,用過一頓豐盛晚餐的千醉雪便與師映川來到書房,早已有巨大的沙盤被擺在屋子中間,師映川隨手抄起一杯還冒著熱氣的茶拿在手中把玩著,臉上笑容漸斂,淡漠說道:「這些蠻人粗魯愚昧,殺了也就殺了,你這次做得很好。」當年天下雖是一統,但那只是大致上如此,有些地方卻是並未真正歸於朝廷治下,而這其中原因固然不少,不過最主要的也無非是兩點,一來是世代生活在這些地方的當地人要麼是悍勇嗜血的蠻人荒人,要麼是異族,頗為難纏,而且往往又有惡獸遍佈,二來就是這些區域或是地勢險要,或是環境惡劣,土地貧瘠等等,如此一來,對於沒有什麼油水又並不適合一般普通人居住的這些地方,誰願意花費力氣去做這樣注定得不償失的事情,再加上那時天下初定,各地早已元氣大傷,百廢待興,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再起征伐之事,於是對於這些地方也就索性聽之任之罷了,豈知前時南荒發生地震,災後極其偶然地被人在北部發現地下居然有儲量豐富的礦脈,若是一般的金屬玉翡之流也就罷了,偏偏卻是對武者極有用處的固元石,一般武者修內力,都是通過打坐等方式,然後存入丹田,但白日裡固然通過這些手段積攢內力,可是當夜間入睡之後,不但因為不再修行而沒有內力生成,反而要把原本白日裡積攢的內力流失掉一部分,只有成為半步宗師之後,才能擺脫這種情況,不然就是修煉了某種特殊功法或者有什麼寶物相助,總之,絕大多數武者都不能靠自身解決這個問題,但如果有一塊固元石的話,情況就不一樣了,此物研磨成粉之後,與幾種藥物配合,只要定期服用一份,就可以在此期間不再被這個問題所困擾,如此一來,這固元石的價格自然一直居高不下,而且數量也很少,往往有價無市,所以南荒方面在發現此事之後,立刻封鎖消息,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後來此事便不慎洩露,師映川當機立斷,旋即派人前往南荒交涉,未果之後,馬上命千醉雪率軍直指南荒,務必將這處固元石礦脈掌握在青元教手中,為此,這將近半年來,除去路上所花費的時間之外,剩餘的時間這支軍隊幾乎就是在不斷的殺戮中度過的,南荒民風悍勇,同時也不乏強者,這樣一來,也給大軍造成了不小的傷亡,但最終還是以青元教的全面勝利而告終。

    兩人在沙盤前一邊演示,一邊詳細交談,末了,師映川彈了彈指甲,動作優美,然而隱藏在這美麗優雅姿態中的,卻是致命的殺機,他冷笑道:「幾十萬蠻子而已,殺了也就殺了,若是還有什麼小心思,那就殺到他們徹底聽話了為止。」千醉雪道:「我已留下一半軍隊駐紮在礦脈附近,現在還需要一定數量的高手前去坐鎮,我在信中已經提過。」師映川嗯了一聲,道:「我早已有所安排,前時接到信後,便已派出一名宗師,四名半步宗師,立刻趕往南荒北部。」說著,手指敲了敲沙盤邊沿,眼中波光靜靜流轉,彷彿徹底融入黑暗一般,氣息陰冷,淡漠說道:「最近教中還需加派人手,大軍開往南荒,不但要擄掠當地蠻子來開採礦脈,還要捕捉大批奴隸運回中原,畢竟如今中原人口凋零,元氣未復,需要大量的奴隸來補充。」

    千醉雪微微頷首,隨即又沉聲道:「南荒當地人暫且不論,但大周方面,想必不會輕易放過這處礦脈,這段時間我率軍在南荒作戰之際,曾經有人暗地裡幾次出手相助蠻人,致使軍隊損失大增,這些人,必是朝廷所派無疑,據我看來,接下來應該還會不斷有人潛入南荒。」

    師映川聽著,面色平靜,但千醉雪卻只覺他雙眼彷彿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深淵,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就聽師映川漠然道:「想從虎嘴裡搶食,就必須做好被咬掉一塊肉的準備,這些人只要來了,就都永遠留下罷。」此刻,他臉上甚至還有淺淺的笑容,彷彿很漫不經心的樣子,只是這一絲笑容在千醉雪看來,卻是那麼的冰冷,這是千醉雪所熟悉的笑容,是無論從前的泰元大帝寧天諭還是如今的聖武帝君師映川都在戰爭時期經常會露出的表情,意味著殺戮,千醉雪靜靜無言,只將沙盤上所插的小旗子一一拔下,放在一旁,做完這些之後,他才忽然彷彿感慨一般地說道:「我還記得當年你與晏勾辰之間通力合作時期的事情,那時晏勾辰待你之親厚,不是能夠做假,即便我心有偏見,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對你感情頗深。」

    「……是,這一點我比你更清楚。」師映川抬手輕輕按著眉心,他的眼神彷彿有些飄忽,落在了不知道什麼地方,他的表情也變得依稀有些捉摸不透:「晏勾辰對我,固然有著利益考慮,但也不乏真心,這世上大多數夫妻之間,也未必及得上他對我的感情……」如此說著,下一刻,師映川臉上的表情卻忽然變了,似是有著些許令人不安的東西在延伸,他放下揉著眉心的手,語氣之中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冰涼與冷靜:「然而,就算他深愛我,但他首先是一個帝王,然後才是作為『晏勾辰』的一個人,無論是對於我還是他而言,這個天下,只能有一個聲音,一個意志!」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即使都早已習慣了現實的冰冷與殘酷,但終究沒人會喜歡這樣的現實,師映川目光在千醉雪臉上凝聚,沉聲道:「十九郎,你是少數我能夠真正信任的人之一,所以多年前,我曾告訴過你有關九轉連心丹之事。」千醉雪微微點頭,眼中就有複雜之色,這九轉連心丹並非可以無限使用的,若是普通人還好,可以同時種下許多,但若是受蠱者的修為越高,那麼施蠱者可以下蠱的數量就越少,即便以師映川如今的修為,想要以九轉連心丹控制頂級強者,也還是數目十分有限,否則的話,師映川只要給所有自己麾下一定等級以上的人統統下了蠱,就永遠不必在意對方的忠心問題,都可以絕對信任,青元教內部豈非永遠固若金湯一般,甚至可以早早就給身邊包括連江樓季玄嬰在內的人都施蠱,杜絕任何日後可能出現的意外,但之所以沒有這麼做,便是因為師映川早年間就已經在施蠱的數量上達到了上限,再無法繼續使用這九轉連心丹,而這些事情,師映川都告訴了自己……千醉雪這樣想著,就道:「我從未與任何人說過此事。」當時他在知道師映川就是以此物控制了萬劍山之主傅仙跡之後,卻也沒有提出一句希望師映川為傅仙跡解蠱之事,畢竟在他看來,自己雖然出身萬劍山,但自己效忠的永遠卻只有師映川一個人,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與之相比。

    看著千醉雪平靜的表情,師映川就道:「其實當時我沒有告訴你,我在多年前,就已暗中在晏勾辰身上使用了這九轉連心丹……」聽到這裡,千醉雪頓時微微變了神色,師映川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便有些自嘲地搖了搖頭,淡淡道:「沒用的,要是能夠以此控制他的話,在當年雙方關係降至冰點的時候,我就會這樣做了……然而數年前我便已經發現,我無法催動他體內的蠱蟲,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要麼是他死了,要麼是解了蠱,而皇帝一直都還活得好好的,那麼自然就是蠱蟲失效了……那是我第一次催動他的蠱蟲,也是最後一次。」

    千醉雪原本還因為此事而生出的疑問,在聽到這番話之後就煙消雲散,但同時他的神色便也凝重起來,沉吟道:「破解之法只有施蠱者才能夠施展,晏勾辰又是如何擺脫了蠱蟲控制?」師映川眼神陰冷,望向窗外無盡夜色:「此事全無頭緒,不過還好,至少其他服下九轉連心丹之人,體內蠱蟲仍然處於正常狀態,宿主依舊受我控制。」

    此時在遙遙無盡之外的搖光城,殿內一片寂靜,榻上晏勾辰盤膝閉目,口鼻中緩緩溢出淡紫之氣,未幾,晏勾辰睜開眼來,緩緩吐出一口氣,下了榻,命人進來伺候筆墨,開始批閱送來的奏折,不過還沒等看過幾本折子,外面就有太監急急趨入,對階下一名紅袍老太監小聲說了幾句,老太監皺了皺眉,便來到晏勾辰身旁,躬身道:「陛下,淑妃娘娘只怕是不成了的。」晏勾辰聽了,面色微凝,須臾,放下筆,起身說道:「擺駕,朕去瞧瞧淑妃。」

    晏勾辰到了淑妃宮中的時候,到處燈光都明晃晃的,裡面已經聚滿了人,見皇帝到來,眾人都立刻跪下,無人敢抬頭,目光隨意掃過去,就好像一片深沉的海,晏勾辰恍若不見,逕自走過,這一片人海立刻自動分開,讓出一條路來,此時太子晏長河也在,正面帶淒色地站在床前,一群太醫小心翼翼地低聲說著什麼,見了晏勾辰,都連忙跪下,晏勾辰擺了擺手,來到床前,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便對旁邊的太醫道:「怎麼樣。」太醫滿面為難,只是叩首,晏勾辰就明白了,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拍了拍晏長河的肩,道:「陪著你母妃罷。」

    晏長河的生母宋氏於多年前病逝,晏長河對生母印象不深,自幼就由淑妃撫養,淑妃又待他十分疼愛,因此母子二人感情很好,此時見淑妃已經沒有挽救餘地,心中沉痛可想而知,便微帶哽咽地道:「……兒子明白。」正說著,原本已經陷入昏迷的淑妃不知怎的竟是醒轉過來,她是快死的人,眼下卻並不像多麼虛弱無力的樣子,諸人自然知道必是到了迴光返照的時候了,晏長河心中難過,正欲開口,淑妃卻道:「都出去……我有話要與皇上說……」晏長河強打精神,道:「母妃有什麼話,只管吩咐兒子。」

    淑妃只是搖頭,執意要其他人離開,晏勾辰便道:「罷了,你們都下去。」他既然開口,在場所有人也就悄無聲息地退出殿去,晏長河也只得離開,一時殿中空蕩蕩一片,淑妃目不轉睛地盯著晏勾辰,掙扎著半撐起身子,微微喘息,聲音略顯嘶啞道:「臣妾有一事擱在心裡多年,從前一直死死忍住不敢問出口,怕給自己惹來滅頂之災,甚至連累太子……但如今臣妾就要死了,這些話永遠不會外洩,自然也就不妨事了,所以……臣妾要問皇上……」

    這個面色蒼白憔悴,已經瘦成了一把骨頭的女人說著,眼睛卻死死盯住床前的帝王,嗓音粗礪得彷彿磨刀石互相刮擦:「當年臣妾的朵兒,到底是怎麼死的?!」

    空曠的殿內死寂一片,晏勾辰眼中有什麼東西漸漸冰冷下去,面上卻只是如常般的平靜神色,他看著整個人已經開始灰敗的女子,道:「……你是在質問朕?」女子恍若未聞,擻心抖肺地咳嗽了幾聲,直直盯住男人的雙眼,道:「告訴我……我知道朵兒根本不是在御花園被毒蛇咬死的……不是……」晏勾辰不語,卻想起自己那個名叫朵兒的帝姬,那孩子生得伶俐可愛,會甜甜地喚著『父皇』,在臨死前,那張美麗的小臉卻因恐懼而扭曲起來,她一定很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親生父親殺死,也很不甘心,但是,有些事情,終究是不得不做的。

    晏勾辰唇角揚起一個凜冽漠然的弧度,終於,他開口道:「朕中了蠱,受制於師映川,需將此蠱移到他人身上,才可解除,蠱蟲一經轉移,受體立刻中蠱毒而死,此法以血為引,非直系血親不可使用。」

    淑妃呆呆聽著,良久,她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頹然倒在床上,枯乾的唇微微翕動著,淚水直流出來,片刻,她才似哭似笑地呢喃著:「朵兒,她是你的女兒啊……」晏勾辰緩緩道:「朕,是天子……天子,怎可受制於人。」淑妃面上浮起一個蒼涼的表情,卻又有無限不甘:「你也有其他兒女,為什麼一定是我的朵兒……」晏勾辰平靜道:「當時其他皇子皇女尚幼,不能承受此術,而朕又不能冒險再等,否則一旦被那人控制,後果不堪設想,至於長河,乃是儲君,不可有失,因此她就是唯一的人選。」淑妃聽了,突然間一口血嘔出來,慘笑道:「天家無情,果然如此……」

    話音未落,已是氣絕身亡,晏勾辰看著面前死不瞑目的女子,心中一片靜默,片刻,伸出手去,輕輕合上了對方的眼睛,一時就側了身子,緩緩坐在床沿邊上,不想動彈,半晌,這個名義上擁有天下的帝王,臉上忽然就流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彷彿自嘲一般的笑容,他低低而笑,歎息著自言自語道:「映川啊,若非當年我成為宗師之後,恢復記憶,只怕早已被你控制了罷……可惜,我北遼自古就是蠱師與大巫聚集之地,你在我體內所做的手腳,不過是由殘篇推演而來,當初我既然能幫趙青主對你下蠱,令堂堂大劫宗師都遭暗算,又豈會受你蠱術所制。只是,當初我對你下蠱,最終間接害你丟了性命,這一世卻是反過來由你對我下蠱,致使我親手殺女,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那些記憶的碎片,那些最初的美好,早已蕩然無存……晏勾辰緩緩起身,走出大殿,彼時月光清冷,他來到外面,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那深不可測的雙眼,所有人都隱隱感到一絲莫名的寒意,晏勾辰語氣微沉地對晏長河道:「淑妃沒了,你去見她一面罷。」說完,便頭也不回地登上了金輿,很快,一行人就緩緩消失在了夜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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