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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194一百九十四、煙花易冷 文 / 四下裡

    梵劫心一聽,立刻就像是得到了什麼憑證一般,彷彿一隻被踩了尾巴的小貓一樣蹦了起來:「映川哥哥你看見了罷,我在那裡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一點自由也沒有!一直以來對我都是想打就打,想罰就罰!我不要再待在晉陵了,我早就受夠那裡了!」

    李神符坐在一旁,見到梵劫心如此,原本凝定的眼神依然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搖了一下頭,自己動手拿起手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師映川也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似乎什麼也沒有看到聽到,不過梵劫心顯然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妙目一轉,一把就摟住他的胳膊,半嗔著央求道:「映川哥哥,我不想回去,你就讓我待在你身邊好不好?我會很聽話的,絕對不給你添半點麻煩,真的!我可以保證!」

    話音方落,李神符卻抬頭看過來,淡淡道:「……劫心,你不要再胡鬧下去,我既然奉殿主之命帶你回去,此事就沒有商量的餘地。」頓一頓,神色之間已經嚴正起來:「你我定親之事目前還只是殿主私下跟我和你二人說過,並不曾公諸於眾,否則若是已經公佈出來,而你卻私自逃離晉陵的話,你可知會造成什麼後果?到時候殿主勢必對你重責。」

    梵劫心卻冷哂一聲,瞪著漂亮的眼睛,忿忿道:「師兄你明明也是不喜歡我的,為什麼你就不能跟我爹說,告訴他你不想跟我定親?」李神符抬起眼來凝視著梵劫心,俊美的面孔微微抽動了一下,精光斂藏的黑色眸子逐漸綻放出帶著些凌厲的光彩,道:「劫心,你我自一開始就在一起,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我一向對你究竟怎樣,你自己再清楚不過,你是如何得出我並不喜歡你的這個結論?」

    李神符壓低了聲音,語速也放慢了,緩緩勸解著,梵劫心聞言,一時抿緊了紅潤柔軟的嘴唇,他低著頭,雙手絞在一起,用一種別人捉摸不清的眼神緊盯著自己腳下的地面,彷彿要把地面看出個窟窿來,他就這樣沉默了片刻,然後就突地抬起了頭,直視著自己的師兄李神符,他的呼吸越來越沉重而費力,瞪著漂亮的雙眼,死死注視著青年,道:「是的,師兄你對我很好,平時都是非常維護我的,可是你明明知道我說的『喜歡』和你不是一個意思,你是把我當成師弟,當成一個小孩子小兄弟這樣喜歡的,而不是當成以後會生活在一起的人來喜歡的!我不想和一個親哥哥一樣的人成親,不想以後給這樣的人生小孩子!」

    梵劫心說到此處,聲音變得很大,近乎聲嘶力竭,彷彿是在和誰爭辯一樣,白嫩的小臉也已經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甚至可以看到他因為過於激動而在頸間微微凸起的青筋,而他小小年紀,說出來的這番話也顯然出人意料,令師映川和李神符都有些動容,李神符手上捏著茶杯,沉吟不語,師映川卻想起當初自己也是由師父連江樓一力做主,與當時幾乎可以算是陌生人的千醉雪訂婚,甚至都沒有提前通知一聲便公佈於眾,完全沒有問過自己的想法,這與現在梵劫心的遭遇何其相似,想到這裡,卻是心神被牽動,有些微微的恍神,不過他如今心志堅定,恍惚片刻也就撇去了這些已經無意義的想法,雙眼重新恢復了清明,而李神符則是平靜地凝視男孩,聽到對方的控訴,淡然道:「劫心,先跟我回去,以後的事情我們可以慢慢商量。」這時梵劫心已抬手用力拭去眼中泛出來的淚花,臉色通紅,雙手用力握在一起,削瘦的雙肩也強硬地立著,倔強道:「你們只把我當成小孩子,可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我會高興也會難過,憑什麼我就要像個木偶一樣被人牽著走,把自己的一生交給別人安排?你們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在任性,覺得你們都是在為了我好,可是我可不可以不要這種好?是好是壞我自己最知道,其他人覺得好的東西,對我來說卻不一定就是好的,你們明不明白?!」

    梵劫心說完,彷彿耗盡了力氣一般,連連咳嗽起來,他咳罷,慢慢平靜下來,臉上就出現了一抹在他這個年紀相當罕見的恍惚之色,他喃喃道:「我雖然還小,可是也應該有選擇的權力啊,不然當很多年以後,我覺得生活得很不快樂,到了那個時候我能抱怨誰?去恨誰?難道要說我梵劫心當初是逼不得已,是有苦衷的嗎?哼,所謂的苦衷,只不過是自己不去試著爭取的借口罷了!」話音未落,再不看兩人,逕自跑了出去,師映川和李神符見狀,卻不約而同地保持了沉默,沒有一個人去追,師映川是因為知道梵劫心肯定不會離開,而據他猜測,李神符身上必定有什麼東西可以用來確定梵劫心的蹤跡,因此對方也不怕梵劫心跑了。

    室中陷入一片異樣的安靜當中,師映川一手輕捻著腕間的寒心玉珠,心神沉入其中,少頃,李神符忽然開口道:「……劫心年幼頑皮,讓君上見笑了。」師映川立時收攝了心神,微笑道:「哪裡,我小時候不知比他頑劣多少,還不是一樣長大了,再說劫心其實是個很可愛的孩子,只不過有時候難免任性一些罷了。」此刻師映川雙頰蒼白,清靨如春,他膚色不算多麼白皙,因此這蒼白的臉色就顯得分明起來,他先前研究秘法的後遺症發作,整個人眼下在虛弱中煥發出一股異樣的妍麗光彩,好像是鮮花盛開到了極處,正開始凋謝一般,李神符看他這副模樣,心中疑惑,但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麼交情,也談不上熟悉,當然不會貿然問起,倒是師映川感覺到李神符週身勃發的旺盛生機,氣血極盛,心中不禁隱隱有些騷動,但師映川立刻就理智地按捺住了這股出自於本能的異狀,要知道李神符可是晉陵神殿的聖子,身份特殊,而且自身修為亦是深湛,師映川可不想因為研究秘法的緣故而給自己惹上什麼麻煩。

    不過李神符既然來了,按照兩人的身份來說,自然不能不招待一番,當下師映川就道:「李兄倒也不必急著回去,既然到我這裡來,我自要盡一番地主之誼才是。」李神符也不推辭,只道:「那就叨擾了。」師映川微微一笑,去叫了人來,吩咐馬上置辦筵席,那人領命而去,立刻就下去安排,這裡雖然不是斷法宗,很多東西也不齊全,不過在短時間內還是佈置出了一桌酒席,雖說算不得頂好,但在倉促之間能做到這種程度,卻也不容易了。

    之後也算是賓主盡歡,一時酒殘餚冷,外面星子稀疏,師映川把袖一揮,道:「天色已晚,我先前已讓人收拾出一間客房,李兄暫且休息一晚,有事明日再說,不知李兄意下如何。」李神符微微點頭:「既然如此,李某便打攪了。」說著,心中卻在思量,他的觀察力一向十分敏銳,剛才宴中他似是心有所感,隱隱覺得師映川似乎哪裡不對勁,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剎那間的灼熱,似乎是攫取和渴求的意味,李神符心中隱隱生悸,不明白是因為什麼,他自然不會膚淺地認為是師映川對自己有什麼旖旎念頭,但心中還是暗自有些警惕起來。

    師映川又道:「李兄不必擔心,劫心不會跑遠,現在他大概已經回房,說不定已經睡下了。」李神符道:「我知道他就在附近,的確不會有意外,劫心性情驕縱,還望君上不要見怪。」師映川心知李神符一定是有什麼特殊方法可以追蹤梵劫心的行跡,所以才胸有成竹,並不擔心什麼,現在聽他這麼說,更是有了數,便微笑著客氣了幾句,命人帶李神符去安排好的住處。

    晚上的月光頗為溫柔,灑在身上,雖然絲毫沒有陽光那樣溫暖的感覺,卻也把人全身上下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輝,師映川抬頭看著月亮,眼中深邃,就好像是一汪深沉無比,難以探究深淺的幽潭,不一會兒,他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房間裡已經熏好了香,屋裡有地龍,還生著暖爐,空氣裡暖香瀰漫,點著燈,很是明亮,一時師映川進到裡間,卻發現床上已經有人在躺著了,地上放著兩隻小靴子,大床上一條錦被鋪開,被子裡面微微鼓起了一塊,定睛一看,原來是梵劫心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師映川自己的屋子裡,眼下正蜷縮在被窩內,雙眼閉著,鼻息沉沉,卻是已經睡著了,師映川有些意外,他剛想開口叫梵劫心起來,但話還未出口,又止住了,索性不理這些,脫了靴子坐在床上,開始打坐。

    師映川坐在被熏得香噴噴的房間裡打坐,只見他一吐一吸之際,氣息極其綿長,他如今早已跨過先天階段,到了他現在這個境界,勁道已經完全凝練,肉身氣血打熬成型,自身得到了極大程度上的強化,皮膚,血肉,骨骼,五臟六腑,全身的每一處都已經操控自如,脫胎換骨,在這樣的情況下,普通武者已經不能夠依靠數量上的堆加而奈何得了像師映川這種程度的武道強者,雖然還沒有強大到完全可以無視數量上差距的程度,但就算是一旦陷身於千軍萬馬之中,處境也不會很危險,當然,這並不是說這種級別的強者已經可以徹底無視人海戰術,事實上這樣的強者雖然可以在千軍萬馬之中發揮極大的戰鬥力,對敵人造成極大的殺傷,但終究也還是血肉之軀,並沒有陸地真仙之稱的大宗師那種恐怖的實力,所以若是陷入人海之中時間過久,就總有氣盡力竭的時候,不過這種情況很少會發生,因為只要沒有差不多的強者從旁牽制,那麼像師映川這樣的高手就可以在發現自己開始氣力不足的情況下從容退去,保全自己,這已經不是僅憑人海戰術就可以阻攔對方離去的,而這也是世間武道大興,皇權無法至上的根本原因,當個人的武力已經超脫人體的極限,一人一劍可以縱橫天下的情況發生時,武力就成為了世上最權威也最簡單粗暴的真理。

    室中安靜,師映川呼吸綿長,淡淡的白霧從他口鼻間溢處,如此反覆,彷彿沒有休止一般,不知過了多久,師映川忽然睜開眼,他臉上突然間漲紅,緊接著又變白,反覆數次之後,這才徹底平靜下來,但一雙眼睛卻隱隱閃爍著幽光,有點像是黑暗中的蛇睛一樣,這卻是出自弒仙山的秘法了,師映川幼年時期可以說是經歷坎坷,心性被磨得圓滑許多,而且現在隨著年紀漸長,越發地能夠靜下心耐住寂寞,一意修行,因此這些年無論是修為還是道心都很有長進,每日裡除了處理一些必要的事情之外,就是行功打坐,從不耽溺於享樂,在這一點上,與他師父連江樓倒是越來越相似了。

    室中的燈光因為有香爐裡白霧瀰漫的緣故,變得好像十分朦朧似的,就好像空氣裡有著無數的時光流逝所碾碎的細屑,師映川瞇著眼睛,似乎在打量著房間裡的擺設,然而下一刻,一股冷徹冰寒入骨的精光就像是兩把利劍一般,陡然從少年眼中射出,師映川的目光漸起銳利鋒芒,扭頭看向某個方向,語氣冰冷地輕聲說道:「在那裡看了這麼久,莫非還沒有看夠不成?……無膽鼠輩,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話音未落,師映川眼中精光凜然,已是一指刺出,這道指風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射出,竟是渾然無視了窗戶的阻隔,直接出現在室外,是某種意義上對於『隔山打牛』的另一種更精妙的詮釋,在出現於室外的剎那,這蘊含著無盡威能的一指,立刻就全部爆發而出!

    黑暗中陡然出現了一個身影,而此時師映川的一指也已即將點在了對方的額間,感受著這一記指風之中蘊含的恐怖力量,黑影臉色大變,瞬間就將自身的力量全面催動起來,與此同時,施展身法疾退向後,竟是準備生生抵擋住這一指,寧可拼著重傷也要攔住這一記殺招,一舉逃走,他心中也有計較,認出這是斷法宗的一式絕學『截陰指』,此人有七成以上的把握,在付出沉重的代價之後,自己可以在這一招之下險險逃生!

    但就在這時,黑影的瞳孔驟然緊縮!一道艱澀的聲音伴隨著臉上難以置信的表情從他口中嘶啞發出:「這不是先……」可惜話到這裡就已經戛然而止,剎那間黑影只覺得一道渾厚凌厲之極的力量爆發出來,將他的護體真氣全部撕碎,緊接著,他的額間微微一涼,眉心正中已經無聲地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血洞,黑影連鮮血也沒有吐出半點,身體已在這股大力之下往後倒飛回去,摔進一處花叢裡,整個過程從開始到結束,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而這時花叢裡的屍體忽然間就開始迅速腐爛,沒一會兒就變成了一灘膿水。

    師映川依舊坐在床上,他已經可以確認那個偷窺之人已經斃命,但他卻完全沒有出去看一看的想法,因為他知道既然此人會來窺探他的一舉一動,那麼就一定不會有任何洩露身份的可能,自己是不可能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的,根本沒有必要去白費力氣,而事實上,他想的完全正確,這時花叢裡除了一攤被屍水浸透的衣物之外,已經沒有任何東西留下了。

    師映川瞇起眼,眼神毫無變化,依舊是形同冰雪一般的冷淡,剛才暗中窺視之人是屬於哪個勢力的他並不太關心,有可能是出自斷法宗內部,也有可能是另外什麼人所驅使,而真正令他憤怒的是自己被監視的這個事實,不過師映川旋即就按捺住了自己,他冷然一哂,重新閉起雙眼,壓抑下心中的微瀾,繼續打坐,對於剛才的事情他並沒有什麼意外,因為他太明白了,當『師映川』這三個字悄然崛起,讓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熟悉這個名字時,這是一種榮耀,也是驕傲,但同時一將功成萬骨枯,在自己站到峰頂時,又會有多少人被自己踩在腳下?很多人的利益,很多錯綜複雜的關係,很多性命攸關的事情,或許都會因此而悄然發生著不可預知的變化,自己的存在影響到了太多人,希望自己死掉的人永遠會比依附自己的人要多,這是無可避免的事情,而自己要做的並非一味掃除異己,因為這樣做太麻煩也太愚蠢,事實上師映川很清楚自己真正要做的就是讓自己不斷地強大起來,只有這樣才能從根本上保住自己現有的地位,牢牢壓制住其他人的野心,這就是殘酷而又簡單無比的叢林法則,只要自己足夠強大,那麼就不必理會來自於外界的任何陰謀。

    師映川心如止水,似乎剛才發生的一切完全對他沒有影響一般,不過他入定之後沒過多久,身後忽然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很快,兩隻柔軟的手臂便纏了上來,師映川微微張開雙眼,臉上露出一抹有點無奈的笑意,抬手將這兩隻纖細柔軟的小胳膊從自己的脖子上拉下來,道:「怎麼醒了?」身後的小小少年聲音軟洋洋地嘟噥道:「我哪裡能一直睡得著啊……」

    師映川轉過身去,便看見了男孩眼中毫不掩飾的忐忑,還沒等他說什麼,梵劫心卻忽然猛地投身在他懷裡,下一刻,師映川耳邊就傳來了對方的喃喃訴語:「映川哥哥,我現在很害怕,也很不甘心,我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和師兄定了親,以後成了親,那會是什麼樣子,根本想像不出將來的日子會怎樣……我知道師兄會一直對我好的,會很疼我,可是我還是不願意,甚至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不願意……可是我,可是我真的不想回晉陵,不想回到那個地方,那裡只會讓我喘不過氣來,很憋悶,很難受,很冷,我不喜歡,很不喜歡……」

    梵劫心纖細的手臂牢牢抱住師映川,手指抓在師映川的胳膊上,他抓得很用力,甚至指節都已經輕微泛白,他小聲呢喃著:「映川哥哥,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因為你像我阿父,我偷偷見過我阿父的畫像,在我父親的書房裡翻出來的,為了這件事,我還被父親狠狠罵了一頓……我阿父生得真好看呢,你們的眼睛很像,我第一次看見你,就忍不住喜歡你了……」

    聽著懷中孩子喃喃的輕訴,師映川愕然,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是這個緣故,一時間心裡不知為什麼忽然就有些微脹生酸,收起了一開始的不以為然,有點憐惜的感覺,或許現在已經十六歲、而且有了一個兒子的師映川,體內那股屬於本能的父性已經成型,因此對於眼下在自己懷中哽咽傾訴的梵劫心,師映川心中就不自覺地生出了一股本能的愛憐之意,雖然這種情感在理智的作用下注定不會長久,但至少也是發生過的,於是師映川就微微有些失神起來,他如今地位尊崇,名動天下,自身更是美貌無比,雖然成了親,身邊也還是從未少過傾慕之人,只不過無人能夠得他青睞罷了,最多也不過博他嗤然一笑,卻牽動不了他心頭半點漣漪,但此時此刻,一個孩子不摻雜質的單純情感,甚至是幼稚而盲目的小小情感,卻是讓他微微動容了,這一刻師映川發現,原來確實有一些東西,是生命中難以承受之輕。

    梵劫心兀自恍然不覺,他埋頭在師映川胸前,小聲道:「我雖然有時候很討厭我父親,但是他對我阿父很好,這我真的承認,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想過了,以後我長大了一定要和一個我很喜歡很喜歡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對他很好,他也對我很好,一起開心地生活……映川哥哥,你會不會就是這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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