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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9-1844 三千年未有之變局 1840(下)舊時英雄紛寥落 文 / 引弓

    更新時間:2012-07-19

    10月2日裕謙

    因為怕英夷復來,朱雀軍不回廣東,而是回到鎮江休整。楚劍功得了伊裡布的許可,安排八百里加急,將英軍南下廣東的消息送給廣州,同時又寫了一封私信給了李穎修。

    此次大戰,謝朝恩的狼山鎮傷亡最重,全鎮而沒,連總兵都陣亡了,調金華副將朱貴續任總兵。其餘四鎮,李廷楊的衛州鎮折損兩百餘人,被俘的六百多人已被英軍放回,葛雲飛改授新的定海鎮總兵,接替中炮身死的張朝發。他的浙江水勇也和原來的定海鎮殘兵合鎮,加起來有一千五六百人。其他處州、壽春兩鎮,也有上百人的折損。

    而朱雀軍損失最巨,第一次大寶山伏擊戰近三十人陣亡,五十人受傷,長溪嶺伏擊戰陣亡和重傷不治的大約三百人,兩百人輕傷。9月十六日的第二次大寶山伏擊戰又有近百人陣亡。現在朱雀軍除了留在廣東的一個營,在鎮江的只有整整1000官兵。

    按伊裡布的命令,江南各鎮就地補兵。楚劍功也抓住機會,在江蘇招募一千五百新兵,陸達坐守鎮江,張興培到江寧,樂楚明到吳淞,楚劍功去蘇州,設了四個招兵點。按楚劍功的吩咐,保甲戶籍一概不管,只要不是官府正在通緝人犯的就行。招兵就看三條:身體健康,智力正常(識字更好),自願報名。

    十月二日,楚劍功到蘇州的第三天,便去拜訪江蘇巡撫裕謙。

    裕謙見著楚劍功甚是高興,「楚主事,朱雀軍驍勇善戰,威名遠播,本院(巡撫稱院)在蘇州也早有聽聞,前幾日看了軍報,稱慕不已,恨不得相見,昨日見了主事你的拜帖,終能見英雄一面。主事少年英武,名不虛傳。」

    「院台您謬讚了。」

    「楚主事到蘇州有何公幹?還是戰時小憩休整身心?還住在驛館嗎?不如我調個園子給你住下?」

    「哎——千萬別,我只是個七品文官,住到園子裡,逾制,要殺頭的。再說,我只是打了幾仗,小勝而已,當不起啊。我到蘇州,只是奉了伊裡布中堂的命令,招募些新兵。過幾日就回鎮江。大人費心了。」

    「也好,楚主事勤勞兵事,裕謙不敢阻攔。我這蘇州子弟,暢曉義理的忠勇少年倒有不少,楚主事倒可盡數招去。」

    「謝院台。」

    「楚主事,你是讀書人,我聽說,你是林則徐林大人的門生?」

    「繆傳了,林大人在湖北時,常到家嚴的學館走動,與家嚴交好,對學生也高看一眼,但並未列入門牆。」

    「令尊想來定是大儒了。不知治的哪家訓詁?道光九年的時候,我也曾做過武昌知府,說不定還見過令尊。」

    「院台見笑,家嚴只是一無名儒師,沒有什麼著作。」

    「不礙事,令尊有子若此,定當欣慰。」

    「謝院台誇獎。」

    「唉。」裕謙突然歎了口氣,「忠勤報國之士,盡在民間,達官貴人,卻畏敵如虎。」

    「院台何出此言?」楚劍功問。

    「我瞧著軍報,心中不大妥定,楚主事,你若無它事,不如在我這裡用飯,飯後給本院講講浙東戰局。」

    楚劍功自然無有不允。

    飯後,在裕謙的書房裡,按著浙江全圖,楚劍功原原本本的把浙東戰事的過程講了一遍。

    「這麼說,定海不是收復的,是用俘虜換回來的。」裕謙對朱雀軍的步槍隊列戰壕沒什麼興趣,卻對結尾的戰俘換島追問起來。

    「是啊,也沒有別的辦法,英軍堅船,我水師決然不是對手。」

    「那在廣東,我聽說有九龍、官湧兩次大捷,難道浙江水師和廣州水師差得這麼遠嗎?」

    楚劍功心中暗想:「九龍之戰還可以稱作平手,官湧之戰後,連水師提督關天培都放棄了海上爭雄,這才有了我在湖南練朱雀軍。要說林大人的軍報我也看了,只說水師忠勇,沒說打勝了啊,怎麼到了裕謙這裡,就成了大捷了?」

    但口頭卻不能這麼說,楚劍功道:「那時英軍只有兩艘大兵船,而這次有十六艘大兵船。」

    「總之,是上官無能怯戰。也都說英軍火器犀利,但有了朱雀軍,不也斬殺了三千英夷嗎?」

    「斬殺三千?」楚劍功有苦說不出,對這位巡撫大人,你要告訴他,斃、傷、俘加起來才一千掛零,他的反應,要麼是無視,要麼是勃然大怒「好啊,伊裡布謊報戰功。」這樣節外生枝。

    裕謙接著說:「可見,英夷並非不可戰勝,重在將士用命,江南五鎮,拼了性命去打,便有大捷,鄧制台在福建,守備森嚴,英夷在廈門就無機可乘。」

    楚劍功心裡腹誹:「廈門只是騷擾吧。」但口上說:「院台說的是。」

    「可烏爾恭額呢,疏於守備,鎮海、寧波一敗再敗,伊裡布身為欽差大臣,不當即將烏爾恭額這奸逆綁縛京師,反而回護於他。」

    裕謙越說越氣憤,「我連續四次,向伊裡布上書,提出收復定海的辦法,可恨他置之不理,一意議和。」

    楚劍功心下暗笑,伊裡布畏懼英艦,試圖羈縻的心態,他是知道的,如果當時不是他向伊裡布建議,以「送英俘前往北京斬首示眾獻捷」來激怒英軍,讓他們進攻鎮海的話,只怕這仗還打不起來,雙方到現在還在和談扯皮中。

    但話說回來,裕謙給伊裡布的建議,伊裡布也是拿出來參詳過,楚劍功當時的評價就是:「書生空想。」比如裕謙的建議中有一條,使用滿載柴草的火舟,「用周郎故智」,來燒燬大海上的英艦。

    想到此處,楚劍功不由得笑了起來,被裕謙一瞪,楚劍功發現了自己的失態,趕快說:「畏敵如虎,也是可笑。」

    「著啊,」裕謙如逢知己,「我已經向聖上上表,彈劾伊裡布、烏爾恭額。」

    「啊」楚劍功大吃了一驚,心裡暗想,「我只是想老老實實造反而已,可不想牽扯到你們督撫之間的恩怨中去。」

    就聽裕謙繼續說道:「我是在武昌做過父母官的,叫你一聲表字,可以吧。」

    「大人抬愛了。」

    「那就好,劍功啊,我上書彈劾伊裡布,烏爾恭額,和我一道彈劾的,還有新任浙江布政使劉韻珂,即將赴任的閩浙總督顏伯燾,你把我們這裡的情形給林大人修書一封,林大人自有分寸。」

    啊!楚劍功心中一緊,莫非,自己要捲入一場牽動東南九省四督的黨爭?

    10月9日募兵

    「蘋果喲,又香又脆的山東蘋果喲。」一個黑塔一般的漢子,挑著兩筐蘋果,沿街叫賣。這時,就見前面圍著一群人,他也擠過去看。

    「各位鄉親父老,得了總督大人伊裡布的許可,特在江蘇境內募兵千五。……」

    一個朱雀軍的士兵,站在佈告前大聲解釋著,諸多百姓圍在佈告旁邊,議論紛紛。

    「每個月二兩銀子呢?張家小子,你去啊,總好過你在街上游手好閒。」

    「白大哥,你怎麼不去?」

    「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我是有正經營生的人,你不同啊,這麼大了,也沒個正事做。去當兵,每個月二兩的餉銀呢。」

    「免了,兵頭喝兵血,別提多狠了。每個月能拿到二兩才怪。再說了,入了綠營,子子孫孫都要當兵了,和入了賤籍一個樣。」

    那念佈告的兵士聽見了,說道:「小哥這你可就錯了,我們朱雀軍,把總都是和我們這些小兵一同入隊的,說來都是弟兄,只是他們訓練比我們好,才被提拔為把總。我們這些人,說到底就一個官長,就是我們主事。你們看那位千總,便是槍操的好,武藝精熟,年紀輕輕,就當上千總啦。」

    這士兵所指的,正式樂楚明,他正在吳淞擺攤招兵。他選了兩個口齒伶俐的士兵,在這市集上宣講,自己坐在一旁壓陣。

    「都知道浙東大捷吧,就是我們朱雀軍打的,我們朱雀軍啊,個個都是好漢。」

    他們又雇了人,將朱雀軍的浙東大捷寫成評書,送到茶館中去宣講。別的不說,江寧吳淞等地的老百姓,對浙東大捷可是街知巷聞了。陸陸續續,有些年輕後生投了朱雀軍。

    這一日,招兵點來了個人,挑著兩筐蘋果,看那佈告,放下擔子,就奔著招兵點去。

    「老總,就收了我吧。」

    樂楚明看這人,甚是高大健壯,絡腮鬍子,黑塔一般往自己面前一站。

    「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幕洛一。」

    「幕洛一?哪人?看你樣子,不像江蘇人。」

    「是,我是山東人煙台人,一路賣蘋果到了江蘇。」

    「走街的貨郎。你為什麼要當兵啊?」

    「我喜歡當兵,我家世代將門?」

    「將門?」

    「我祖上在大明世職東萊鎮百戶,到了本朝,我家人就在家務農為生,只是從未忘記自家是將門,武藝也未擱下。」

    「世代務農隱居,那你現在怎麼想到從軍了?」

    「我在這附近,看了好幾日,也在茶館聽了幾日,覺得朱雀軍的確不一樣。」

    「你都會什麼?識字嗎?」

    「我識字,還舉得一把好石鎖,人人稱我『賽翼德』」

    「你有朝廷的路引嗎?」

    「有的,我家世清白著呢。」

    「好,列名,你先去賣蘋果,每日你來這招兵點點個到,我走時再通知你,我們朱雀軍在這裡沒有營房。來,先把名字寫了,畫個押。」

    過了幾日,來投軍的人越來越多,大多是貧苦農家子,他們每日土裡刨食,尚得不了幾兩銀子。月二兩的餉,已是及豐厚的一筆收入。而朱雀軍在浙東一戰,也打下了些名聲。

    這天,一些青年們正排著隊呢,邊上來了一條大漢,挎著一口腰刀,走上前來,推開前面那些人,說道:「總爺,我要投軍。」

    樂楚明看了他一眼,眼一挑:「後面排隊。」

    「排隊?」那大漢拍了拍自己的腰刀,說道:「我叫胡義成,人稱胡一刀,誰不對我胃口,我就是一刀。總爺,我能打啊。」

    「不聽軍令的,要你何用。」樂楚明鄙夷的看了看他:「就你這三腳貓功夫,也在本總爺面前吆喝?」

    「呵,你這小毛頭,看你是千總,才好生和你說話,我胡一刀胡大俠,生平對誰客氣過?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說完,轉身要走。

    這種混子!樂楚明少年心性,決定要教訓教訓他,邊說道:「胡大俠,我便不用這軍爺的身份,和你耍耍。」

    樂楚明嘩的一下脫了軍裝,要過身邊幫忙的衙役的水火棍,往街上一站。

    來投軍的大多是後生,見有熱鬧可看,便大聲鼓噪。有的對胡一刀這狂妄做派早看不慣,便叫:「樂千總,讓我們看看朱雀軍的威風。」

    那胡一刀便拔出刀來,擺個架勢,「總爺,小心了」。

    樂楚明前後腳站住,擺出了突刺的準備姿勢。

    胡一刀大吼一聲,高舉著大刀,就衝了過了。

    樂楚明木棍斜上一挑,胡一刀一下洩了力,慌忙用刀來架,樂楚明孟河一聲:「扎。」棍頭一下子就點在胡一刀的肋骨上,一下子把胡一刀點翻在地。

    「好!」周圍一片喝彩聲。

    「總爺,你使得那家槍法?」

    「我們朱雀軍的刺槍術。」樂楚明說出來,頗有些自豪,這套刺槍術,原型取自英法兩軍的刺槍術,可謂戰場之上千錘百煉,朱雀軍使用前,又有張興培和樂楚明這樣的練家子按東方人的身材加以修改,簡單實用,槍刺一出,一往無前,有進無退。

    樂楚明習武出身,本來用柳工拐和鶴行槍,現在也棄之不用,而對這套刺槍術情有獨鍾,每日自行加練,可謂朱雀軍中刺槍術第一高手。

    樂楚明看見胡一刀過來插隊,腳步虛浮,雖然氣勢洶洶,但料定他不過身大力不虧,欺負人慣了,武藝一般,便有心借這個機會再為朱雀軍揚揚威。

    「我們朱雀軍,可不僅僅是洋槍厲害,凡是入我朱雀軍者,人人習此刺槍術,你們願不願意學。」

    「原意,原意。」眾人都歡呼起來。

    那胡一刀從地上爬起來,捂著肋骨,擠到樂楚明面前,躬身說道:「總爺,您就收了我吧,我今後一定規規矩矩。」

    樂楚明手一揮:「排隊去。」

    等這天招兵收攤,樂楚明讓胡一刀留了下來,詳問他的身世。

    胡一刀不好意思的說:「我啊,蘇北沐陽人。從小性子野,學了些武藝,到處和人比試,去年,失手打傷了人,家裡沒銀子賠,便跑在外面遊蕩。看見這裡徵兵,就想有個安穩地方。」

    「平日跟誰都是這麼蠻不講理的?」

    「沒有,沒有,這不看這裡都是大小伙子嘛。我從來沒有欺負過老弱婦孺。」

    「行,以後到了朱雀軍,身邊的都是兄弟了,別挑事。」

    「我懂,我懂。」

    10月11日戰和

    廣州外海,零丁洋錨地,英國皇家海軍印度洋艦隊中國遠征分艦隊的十六艘戰艦,四艘火輪船和幾十艘兵船停泊在這裡。

    英軍在浙東失敗的消息,早於他們的艦隊傳到了澳門和廣州,首鼠兩端的葡澳當局拒絕讓英軍的艦隊在澳門停駐和補給。

    「葡萄牙都要亡國了,居然拒絕大不列顛的艦隊住泊。」

    「我們是否要武力佔領澳門呢?」陸軍司令郭富比較直接,「很容易的一件事情,兩個小時就可以解決。」

    「不要節外生枝,在對清國取得決定性勝利之前,盡量避免招惹新的敵人。不管這個新敵人看起來是多麼的弱小,也有造成大麻煩的可能。」商務督辦義律說。

    郭富還想說什麼,海軍司令伯麥勸住了他,把話題岔開:「懿律全權代表閣下的病情怎樣了?」

    「越來越嚴重,我看,我們要把他送回印度治療。」

    「好吧,騰出一艘運輸艦,將懿律全權代表和重傷員,重病號都送回印度去。我現在正式代理全權代表職責。」伯麥宣佈。

    「先生們,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你們有什麼新想法?」

    「我們回到廣州的名義,是要和新的欽差大臣琦善談判,並執行巴麥尊外相的訓令。」著名的巴麥尊訓令有這樣十個條款:

    開口岸,

    設立使領館,

    割地,

    賠款,

    賠償鴉片,

    賠償商欠,

    賠款計年利5%,

    英文為外交語言,

    限期批准條約,

    英國海軍在中國沿岸的自由行動權。

    這一系列內容,大大超出了琦善和義律在天津見面時義律提出的五項條件,有些內容琦善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說過。昨天,義律和琦善進行了一番書信接觸。義律沒有正式向清方提出了新的「十款條約」,而是試探了一番琦善的底價,或者說道光所容忍的範圍:無非允許通商,默認鴉片貿易合法,再白送一個「嚴懲林則徐」,雙方完全談不到一塊去。

    「沒有可能達成任何協議,甚至連諒解備忘錄也不可能。」義律說,「談判是需要妥協,而外相的訓令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至於琦善,他只能照清國皇帝的旨意辦事,沒有妥協的權力。」

    「我們的軍隊,需要一塊陸地休整。」郭富沒有執著於無聊的談判草案內容,而是提到了另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

    「我們談下去是不會有結果了,」伯麥看了看義律,「而我們的軍隊急需上岸。那好吧,先生們,我們還等什麼,動員艦隊主力,進攻廣州,至少,奪下虎門炮台,讓清國人看看我們的厲害。」

    「等等,伯麥閣下,」義律試圖阻止他,「我們在浙江就是因為低估了敵人,吃了一個大虧,我們不能貿然進攻。」

    「清國人也有兩隻手,擊敗陸軍沒什麼了不起,但他們想擊敗皇家海軍……我不認為有這種可能性。」

    郭富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義律還想說什麼,伯麥不高興地說:「義律閣下,你膽怯了,你在懦弱的東方呆的太久,已經忘掉了皇家海軍的光榮。」

    伯麥堅定的說:「明天,做進攻準備,休整。三天後,只要海風一起,我們就進攻。」

    在零丁洋的對面,李穎修正帶著傑肯斯凱站在定遠炮台上,遙望著珠江口的沙角,定遠炮台是在八月初開建,現在剛剛建成的,這是按照傑肯斯凱的建議和范中流的設計,建設在武山頂上的最大的炮台,有炮一百二十門,向西(江面)的炮位一百個,向南(珠江口英軍入侵方向)炮位八十個。

    在定遠炮台的下方,是原先就存在的鎮遠、靖遠、威遠三炮台,有炮一百四十門,面向江面,威遠炮台南面新建的致遠炮台有四十門炮向著珠江口。

    越過江面,在江心的橫檔島,下橫檔島所有的隱蔽物都被剷平了,空無一人,上橫檔島的山頂,有新建的橫安炮台,有炮八十門,兩百個炮位,可以向任何方向集中八十門火炮。

    上橫檔島上合武山隔著珠江東水道相望的是同安炮台,有炮四十門。

    而在山的另一側,是永安炮台,有炮二十門。

    隔著珠江西水道,永安炮台的對面,是鞏固炮台,原先有炮四十門,經過改建,又增加了六十門大炮。

    這翻改建,已經把廣州所有的大炮都集中到了虎門要塞,而將內河的四方炮台,烏湧炮台都拆了,前面的大腳,沙角炮台也拆了,只設了兩個觀察哨。

    李穎修轉賣給廣東水師的六十門三磅騎兵炮則另有佈置,廣東水師的炮手們已經很熟悉這些新式火炮。

    李穎修在長達兩個月的和朱雀軍第三營的合練中,憑著海上風浪中歷練的果敢和堅定,以及老成的手腕,已經完全取得了他們的信任和尊重,第三營的士兵,已經承認李穎修是楚劍功之後朱雀軍最重要的人。

    傑肯斯凱說:「李穎修同志,我們的佈置,完全有能力,克制英國人的艦隊,只有一件事我還不放心,就是我們的盟軍。」

    盟軍就是清兵了,楚劍功和李穎修一直向傑肯斯凱灌輸,朱雀軍和清兵不是一體的。

    「你不放心?是水師還是綠營。」

    「都不放心,他們太散漫,缺乏意志品質。沒有意志的軍隊無論擁有多麼先進的裝備,都只會潰逃。」

    「水師還是不錯的,綠營反正我們也不用。」

    「但願如此。哎,范來了。」

    李穎修一看,范中流正在往山上爬。

    「你怎麼才來?」傑肯斯凱問。

    「我遇到了一點小麻煩。反正,炮台已經建好了,我來不來都無所謂。」范中流解釋說。

    李穎修注意到范中流的臉紅赤赤的。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我終於看到了一個大腳女人,跟了她很久,還用中文問她『量子,你叫甚麼閩茲?你家豬拿裡?』她最開始不理我,我就一直跟著走,跟著問,後來她終於和我說了句話。」

    「說什麼?」傑肯斯凱問,「給你名字了?」

    「快來人啊,這個鬼夷要吃人啦。然後打了我一巴掌。」

    10月15日(一)入陣

    大不列顛皇家海軍是無敵的。它自三百年前擊敗無敵艦隊以來,挫敗和消滅了西班牙,荷蘭,法國一系列新興國家的挑戰。同時,他壓服了南部航線的海盜,使得英印航線成為世界上含金量最高的航路,不列顛憑借對印度的控制,正在步入他最輝煌的維多利亞時代。

    現在,不列顛皇家海軍這棵大樹上的一根小樹叉,就要在東方攪動一場風暴,印度洋艦隊中國遠征分艦隊,十六艘戰艦,四艘武裝火輪船,要將虎門炮台碾得粉碎,給野蠻人一個教訓。

    這時候,珠江兩岸出現了很多老百姓的身影。李穎修在定遠炮台上看見了,說道:「軍門,百姓們怎麼來了,是來為軍門助威麼?」

    「想來是吧。」

    英軍艦隊駛過零丁洋,進入珠江口,就聽見大角和沙角都響起三聲號炮。「轟轟轟,轟轟轟!」

    號炮一起,珠江兩岸觀戰的百姓響起一陣彩聲。「這炮打得真有勁,比炮仗厲害多了。」

    伯麥少將在旗艦上命令道「清國人已經知道我們來了,士兵們,按原定計劃,打信號旗,展開隊形。」

    大角的和沙角炮台已經撤光了,英軍沒有必要去搶佔,所以他們直接駛向珠江內河。

    三艘載炮74門的二等戰艦,邁爾威力號,威力士裡號,伯蘭漢號,以及兩艘載炮44門的四等戰艦嘟嚕義號,布朗地號,組成了強大的突擊艦隊,留在艦隊後側,準備適時突擊。

    而其他載炮10門到28門不等的六等戰艦則組成前驅艦隊,用於前路探索,與清軍炮台交戰,探明防禦。

    四艘火輪船作為機動部隊,隨機增援。

    十一艘六等戰艦沿著珠江上述,不久,就逼近了橫檔島,從最前面的海阿新上看,上橫檔島的炮台已經歷歷在目,隔在中間的下橫檔島空無一人。

    伯麥海軍少將坐在旗艦伯蘭漢號上,已經緩緩的跟了上來,他用千里鏡觀察了了上下橫檔島一番,發現和情報差別不大,便命令前驅艦隊按預定戰術,分為東西兩支分隊,分別駛入珠江東西水道,壓制上橫檔島的炮台。

    駛入東水道的艦隊是:窩拉疑號(載炮28門),康威號(28門),拉恩號(20門),海阿新號(20門),寧德羅號(20門),載炮116門

    而以鱷魚號(28門)為首的六艘戰艦,載炮共114門,則衝向珠江西水道。

    在珠江東水道的東岸,是武山炮台群,位於武山山頂上的定遠炮台,位置最高,發炮最遠,李穎修和關天培就在此指揮。傑肯斯凱呆在一旁。

    「李先生,如何?」

    「炮戰之事,軍門是行家。」李穎修恭敬的說。

    關天培點點頭,「來呀,升信號旗。」

    一面旗幟就著風,嘩溜溜就升了起來,在海風中獵獵招展著。

    英艦慢慢迫近了,定遠炮台的守備高呼一聲,就有十餘門大炮開火了。

    隨著這些大炮開火,整個定遠炮台向南的八十門大炮都開火了,隨著英軍的抵近,武山底部最南端的致遠炮台,向南的四十門大炮也開始射擊。

    英軍的東水道分隊慢慢的靠著西面行駛,他們的任務,並不是和武山炮台群對抗,而是掩護即將在下橫檔島登陸的士兵。

    珠江江心的上、下橫檔島,是整個珠江防禦的樞紐,傑肯斯凱早就指出了這一點。上橫檔島上有橫安、同安,永安三座炮台,共有大炮一百四十門,而下橫檔島上空無一物。

    奪取下橫檔島,在下橫檔島土嶺上架設炮位,壓制上橫檔島,打垮上橫檔島,則珠江樞紐盡失,門戶洞開,島上和兩岸的交叉火力則被破壞,然後在從容收拾兩岸的炮台。

    這是一個遵照軍事常識,穩妥的計劃,任何一個正常的軍人,都可以作出這個計劃來。伯麥少將也是這麼決定的。

    這次安排登陸的主力是「馬德拉斯志願步兵團」,在浙東的戰鬥中,馬德拉斯人沒有受到太大的打擊。

    英國海軍東水道分隊的五艘軍艦慢慢駛進了上橫檔島上同安炮台的射界,同安炮台靠南面的幾門炮開始射擊,在江的東岸,威遠炮台向著江面的幾門炮,夠得著的也開始射擊。

    清軍雖然開了炮,但多是老式大炮,瞄具不佳,炮彈也都是實心彈,有沒有整備齊射,對行駛中的英軍艦隊威脅似乎不是很大。

    英國海軍的西水道艦隊也向上橫檔島靠攏了,上橫檔島上面對西水道的永安炮台開始零零落落的開火,同時,珠江西岸的鞏固炮台也有火炮射擊。

    李穎修心下懊惱:「這麼零零散散的射擊,小貓小狗兩三隻,英國人只當你在撓癢,根本不用理會。」

    關天培這時說道:「自從去年秋操之後,我廣東水師對炮台射術多加訓練,又新設了這麼多大炮,想來克制那英夷不成問題。」

    「不知上橫檔島是由誰坐鎮?」

    「是賴恩爵,去年九龍之戰的功臣。」

    「九龍之戰?」李穎修一愣,隨即想起,去年自己回國那天,在外海碰見的那一戰,倒是打得有聲有色。隨即說道:「倒是一員猛將。不知道官湧之戰的麥莛恩游擊在哪裡?」

    「麥莛恩,李先生也記得他,他還在師船上,以備不虞。」

    「關軍門果然胸有成竹。」

    兩人正說話間,英軍東西水道的兩個分隊,都逼近了上橫檔島,也就進入的東岸武山炮台群,西岸鞏固炮台和上橫檔島江心炮台的交叉火力之下。

    一時間,東岸的定遠炮台、靖遠炮台、鎮遠炮台、威遠炮台、致遠炮台,上橫檔島橫安炮台、同安炮台、永安炮台,西岸的鞏固炮台同時火力全開,炮聲大作。

    由於清軍不是統一齊射,因此炮聲此起彼伏,總共五百四十門大炮,不停的發射著,炮聲響成一串,彷彿一掛永不完結的掛鞭。武山之上,炮火閃爍,山腳和山頂的一串串火光,讓武山看上去象巨型的航標燈塔一般。

    「士兵們,不要猶豫,不要恐懼,大不列顛皇家海軍,三百年的榮耀保佑著你們。」伯麥少將在旗艦伯蘭漢號上的這段低沉的喃喃自語,卻似乎穿透震耳欲聾的炮聲,傳到了東西水道分隊的每一艘船上。

    「就地下錨,目標上橫檔島山底炮台,還擊。」東水道分隊領艦窩拉疑號的艦長保羅因斯准將高呼著,拔出了自己的佩劍。

    英國人打出了第一輪齊射!炮聲過後,珠江兩岸的觀戰百姓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喝彩聲;「好啊,真是太好睇了!」

    10月15日(二)納爾遜的名言

    窩拉疑號在距離上橫檔島300米的地方下錨,穩定船體,毫不顧忌飛來的炮彈,跟著它的其他四艘風帆戰艦也順著下錨,卷帆。五艘軍艦,共一百一十六門艦炮,開始向橫檔島山底的同安炮台攻擊

    與此同時,鱷魚號率領的西水道分隊開始進攻橫檔島底部的永安炮台。

    東西分隊兩下夾擊,試圖壓制住整個上橫檔島。

    窩拉疑號,海阿新號、康威號、拉恩號、寧德羅號五艘風帆戰艦,在永安炮台的西面擺出了半圓形的一字長蛇陣,對著同安炮台轟擊。

    而西水道艦隊則對永安炮台擺出了半包圍的陣勢。永安炮台是一共九座炮台中最小的一個,只有20門大炮,和海阿新一艘船的相當,西水道分隊的艦炮總數是永安炮台的六倍。

    雖然在這些軍艦的西面,還有珠江西岸的鞏固炮台上一百門大炮向著他們射擊,在這些艦船四周濺起無數水柱,但清兵的觀瞄水平實在太差勁了,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直接命中的。

    「天祐女王,他們打不中我們。」保羅因斯艦長高呼。

    西面的114門艦炮,東面的116門艦炮,同時壓向上橫檔島。上橫檔島在這樣猛烈的炮火面前,似乎有些亂了方寸。頂部的橫安炮台一直沒有開火。

    「英軍炮火犀利,永安炮台堪虞。」李穎修說。

    「打信號旗,讓橫安炮台開火。」

    這時,傑肯斯凱說話了:「還太早,再等一等。」

    清兵的所有炮台,都按范中流的設計進行過改造,炮台外圍,都加上了一層矮牆,英軍的炮彈,便不能直射炮台本身的壘壁。正是這樣的設計,使同安、永安兩個炮台至今還沒有受到大的破壞。

    「好啊!打中了。」關天培擊掌大呼。

    經過長時間的射擊,定遠炮台終於找到了射擊點,這時,全炮台120門大炮中的一百門,集中到江面方向,向著英軍的東水道分隊射擊。一串串水柱升起,包圍著英軍的艦船。

    「換開花彈,換開花彈。」既然已經找準了射角,那就不用客氣了,廣東水師為了這一戰,幾乎準備了一年,儲備了大量的開花彈和鏈彈。

    定遠炮台下方的靖遠,鎮遠,威遠三炮台也找到了最佳射角,三座炮台一百四十門大炮向著江面猛轟。

    開花彈在江面炸開,有一少部分直接落到艦體上,彈片隨著火光旋射開來,撕開阻擋它的一切。

    東水道分隊領艦窩拉疑號的艦長保羅因斯,揮舞著自己的佩劍站在艦橋的頂部,毫不畏懼四周飛舞的炮火。像那些傳說中的英雄人物一般,飛濺的彈片對他毫髮無傷。

    「為了女王,齊射!」隨著因斯艦長的命令,窩拉疑號打出了「齊射」的旗語。但在硝煙瀰漫的江面上,其他的軍艦沒有遵從,而是依照自己的節奏射擊。

    一枚炮彈飛來,凌空爆炸,打在窩拉疑號的桅桿上,向下拉出一條火鏈,是一枚鏈彈。

    這枚鏈彈的一頭鑲嵌在桅桿裡,鏈條展開,在空中盤旋著,飛舞著,把桅桿上的帆攪成一團亂麻。

    另一枚鏈彈完全展開,像一條火龍在空中盤旋著,突然,打到了海阿新號的主桅上,鐵鏈繞著圈兒,連續擊打在主桅上,將這根桅桿的頂端打斷。

    東水道的五艘艦船,每艘都著了火。

    英軍們喧囂著,用吊桶從江中打水滅火,一堆人擠在船舷上。

    一枚開花彈從同安炮台方向射來,火光一展,將數名英軍掃下水去。

    整個窩拉疑號都在燃燒,因斯艦長面無懼色,高呼:「堅持,水手們就要成功了。」

    「沒有水手,傻瓜才和炮台對抗。」這是皇家海軍的軍神,納爾遜勳爵的名言,每個皇家海軍的將軍,都牢記著它。

    「水手」這裡指的是登陸作戰的陸戰隊。戰艦是木製,炮台是土製甚至石製。在面對炮台的時候,戰艦是天然的弱勢,必須依靠陸戰隊用地面戰鬥,才能奪取炮台。

    傑肯斯凱知道這個道理,在去年秋操的時候,他就向楚劍功指出了這一點。

    伯麥少將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他安排東西水道分隊壓制上橫檔島,以便在下橫檔島登陸

    四艘載兵船從後方開了上來,從南面靠近下橫檔島,下橫檔島上空無一人,唯一要擔心的就是上橫檔島的炮台,現在東西水道分隊正試圖壓制它。

    這次登陸的,是馬德拉斯支援步兵37團的四個步兵連,他們在上岸的時候,沒有遭到任何抵抗。

    他們順利的在下橫檔島的南端建立了登陸點,這時,又有四艘兵船過來。

    馬德拉斯志願步兵團的一連炮兵,攜帶著三門18磅榴彈炮以及拖拽他們的牲口,登上了下橫檔島。隨後,又有一百餘名工兵登上島來。

    上橫檔島位於珠江的中心,它的攻擊扇面,覆蓋過武山的四座炮台,達到威遠炮台的南面。如果不壓制住上橫檔島,英軍就會在任何地點處於交叉火力的壓制之下。

    上橫擔島南面的下橫檔島,就是一個理想的壓制點,下橫檔島的土嶺,居高臨下,虎視著上橫檔島的同安和永安炮台,這兩座炮台,都注重對江面的防禦,而對自己南面的下橫檔島,存在射擊死角。

    伯麥在早先的偵查中,注意到清兵在上橫檔島山頂新建的橫安炮台,他有些疑慮,但考慮到清兵表現出來的射術,馬德拉斯人完全可能在正面炮戰中摧毀他們。

    按照正常的軍事部署,475名馬德拉斯人帶著三門18磅長管榴彈炮登上了下橫檔島,連預想中的輕微抵抗都沒有碰到。

    清兵居然沒有在如此重要戰略點駐守陸軍防守,伯麥少將心中暗笑。馬德拉斯土兵的英國指揮官謝林漢姆中校意氣風發:「來啊,小崽子們,到土嶺上去,讓野蠻人吃炮彈。」

    印度人雖然是殖民地土民,但他們是被不列顛文明沐浴過的土民,而清國人是野蠻人,這對謝林漢姆和馬德拉斯土兵都是毫無疑問的。

    「一二一,拉啊。」土兵們喊著口號,推著五噸重的18磅炮向著土嶺頂部行進。

    10月15日(三)畫地為牢

    人喊馬嘶,五噸重的十八磅長管炮,的確不適合在山地機動。但是,為了壓制上橫檔島三個炮台超過一百門大炮,只能以質取勝。畢竟三門大炮比為數百門小炮構築陣地的工程量還是小多了。

    就在十八磅長管跑費力的往山上爬的時候,東西水道分艦隊面對越來越強大的壓力。

    開花彈落到甲板上,捲出一堆火光,將周邊的人群掃倒,打到艙壁上,鑿出一個一個的小坑。

    實心彈打在船上,發出樹木特有的喀喀喀的開裂聲。

    鏈彈是最可怕的,打到帆布上,就引起大火,在甲板上盤旋,把人攪成一片一片的。前驅艦隊所有的船都著了火。

    今天的風非常大,伯麥少將才選擇了今天進攻,風助火威,火借風勢,天空都被映紅了。

    但這嚇不倒皇家海軍,和數百門炮對轟,不列顛人最喜歡這樣的海上會戰。保羅因斯艦長興奮得臉上通紅,閃閃發光。

    「堅持,勝利屬於意志堅定的人。」他舉著指揮刀鼓舞著自己的軍艦。只有牽制住之上橫檔島,才能順利奪取下橫檔島。只有在下橫檔島建立炮兵陣地,才能徹底壓制上橫檔島。只有壓制了上橫檔島,在武山的東南面才會出現一個扇面,只需要面對一個炮台(致遠炮台),主力艦隊將從這個扇面發動進攻,敲掉武山南面的炮台,然後從這個缺口突入步兵。

    這些關節,一環套一環,每一個合格的,雖然可能是平庸的軍官,都可以作出這個計劃來。英軍軍官可以想到,那麼清兵軍官呢,他們應該也可以想到吧。保羅因斯不清楚清兵的想法,按常識判斷,現在下橫檔島的登陸戰正進行到關鍵時刻。

    正面會戰,清國人不是對手!正是這樣的信心,促使保羅因斯在炮火下堅守的。水手們一定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奪取下橫檔島,那時,東水道分隊就解放了。

    珠江西岸的鞏固炮台的終於最後一個找準了射擊夾角,開始對西水道分隊做有效地轟擊。一百門大炮錯落有致,打擊著西水道分隊的後方。

    在這樣的攻勢下,英軍西水道分隊慢慢吃不住勁了,載炮18門的巡洋號最先升起錨鏈,掉頭順江水撤退,最小的阿爾及林號見狀,也跟著撤退了,接著在鱷魚號外圍負責分擔珠江西岸火力的格倫拜恩號跟著離開。

    西水道艦隊目前在堅持的,只有載炮二十八門的鱷魚號,載炮20門的摩的士底號號和貝拉蒂斯號。這些艦船已經起火了。

    馬德拉斯人終於登上了下橫檔島土嶺,帶著三門重炮,氣喘吁吁,18磅長管榴彈炮,拖上山來真不容易,工兵開始為18磅炮平整場地,這種炮威力雖大,對發射場的要求卻很高。

    「來了!」傑肯斯凱看到下橫檔島土嶺上的英軍,帶著一種期盼的口吻說:「終於來了。」

    在兩個月前他和范中流的爭執中,他就提出了下橫檔島的脆弱性,今天,得到了驗證。

    對炮台而言,下橫檔島是陸地,相對於水面,有更好的參照系可以確定目標。

    下橫檔島土嶺上的每一寸土地,廣東水師都用實心彈試射過。上橫檔島山頂的橫安炮台,八十門大炮,全部以下橫檔島土嶺為標的做好了瞄準,他們不是對著什麼目標,而是對著特定的地域瞄準著。

    在剛才的炮戰裡,橫安炮台一直沒有開火,就是因為,如果炮口轉向射擊江面,會損害早已擺出的射擊夾角。現在,這八十門大炮就這樣等待著。

    下橫檔島的謝林漢姆中校雖然對橫安炮台的沉默很奇怪,但沒有在意,他忙著指揮工兵,平整射擊炮位。

    「把炮拉上來,擺在這裡。」謝林漢姆命令道。

    是的,就是這裡,傑肯斯凱和廣東水師反覆推敲,這裡是所有炮兵夢想的射擊點,正好俯視永安和同安炮台。英軍的素質真好,一下子就選定了廣東水師幾個月才確定的炮位。

    這個地方,每一平方米,都有一門大炮在瞄準著,橫安炮台上的副將賴恩爵,就用千里鏡仔細觀察著英軍們的行動,眼見著他們把炮拖上前來,擺好,將一個基數的炮彈擺在大炮邊上不遠處。在大炮的炮彈間正在築起簡易的沙壘。

    「擊鼓,各個炮位按標定夾角射擊。」賴恩爵我緊了拳頭,一聲大吼。

    咚咚咚咚的鼓聲響了起來。最開始,居然有二十多門炮同時發射,巨響震得賴恩爵腦袋嗡嗡作響,隨後,幾十門大炮加入大合唱中。

    謝林漢姆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已經陷身一片火海中,80枚開花彈,密集覆蓋了英軍炮兵陣地周圍近百平方米的範圍,隨後……英軍的炮彈發生了殉爆,爆炸掀起的風暴把呆在不遠處的步兵吹得人仰馬翻。橫安炮台還在射擊,向著已經面目全非的下橫檔島土嶺。

    再簡陋的陣地上,再猛烈的炮擊,也會有人活下來,但作為戰術單位,已經沒有意義了,千辛萬苦拉行來的18磅長管炮被打壞了,如果不是摧毀了的話;彈藥殉爆了,這絕非運氣不好,彈藥總要擺在大炮附近;炮兵陣亡了。

    現在,還有可能再運一支部隊到下橫檔島上去嗎?沒必要了,沒作用了。

    伯麥少將面對這樣的損失,仍舊很理智。既然無法用火炮壓制對方的炮台,那麼,就用步兵進攻吧。在艦炮的掩護下,陸軍一定可以奪取目標的。

    伯麥少將思索了一下,草擬了陸軍進行登陸作戰的命令,交給傳令兵。傳令兵登上小艇,去找後面的運輸船。登陸計劃這種複雜的命令,是不可能通過旗語傳輸的。

    伯麥少將選擇了三個登陸點,一個,是在上橫檔島的側後方,另一個,是武山的側後方晏臣灣,這兩個的作戰思路幾乎一樣,就是繞道炮台後方偷襲。

    而最後一個登陸點,是武山炮台群的南面,正面強攻。

    一艘艘小艇在炮火中穿梭者,把伯麥少將的命令傳達給前方的各艦。西水道分隊的三艘軍艦,雖然仍在射擊永安炮台,但已經拔起錨鏈,等待後面的運兵船上來,然後一起往西水道裡面衝,繞道橫檔島炮台群的後面。

    東水道分隊,則擔負著更為艱巨的任務。

    10月15日(四)登陸

    東水道分隊的任務是,繼續壓制同安炮台,使其不能和武山南面的致遠炮台形成交叉火力。而伯麥,將率領主力艦隊,強攻致遠炮台。

    東水道分隊在同安,定遠、鎮遠、靖遠、威遠五座炮台的夾攻下,苦戰不退。窩拉疑號,海阿新號兩艘艦,雖然都在九龍,官湧之戰中讓廣東水師大吃苦頭,但只是表現出英國人船堅炮利。而今天,他們面對五座炮台兩百八十門大炮,才真正露出皇家海軍的獠牙。

    保羅因斯艦長仍然揮舞著他的佩劍,鼓舞著全艦,不,全艦隊的鬥志,英雄人物,往往在危難時刻體現出他的品質,而且,在彈片飛舞的火海中毫髮無傷。

    在珠江東岸的定遠炮台上,關天培看見保羅因斯,不由歎道:「夷狄之中,也有這等勇悍之輩,老夫以前只道他們僅僅依仗堅船利炮,卻是想錯了。」

    這時東水道分隊的五艘軍艦,沒有一艘的艦橋是完好的,半數的艦炮已被打啞,水兵們在甲板上來回跑動著,用江水滅火,並給艦炮降溫。

    這時,西水道分隊已經等來了運兵船,他們一起向前駛去。廣東水師在西水道設了兩道鉸鏈,所謂鐵索橫江,準備攔截進犯的英軍。但這種方法只是用於廣東水師平日所攔截的走私船,對皇家海軍這等龐然大物卻是不靈了。

    不列顛人雄霸七海,那會把這點小伎倆放在眼裡,幾艘軍艦隻是稍頓,就用船前的絞盤把鉸鏈擰成幾段了。

    控制著西水道的鞏固炮台和永安炮台,已經連續轟擊了幾個小時,很多炮管已經過熱毀棄,清兵借這個當口,給大炮降溫,調整射角

    西水道分隊繼續內駛,在上橫檔島西北部下錨,開始向岸上轟擊,這裡,佈置有清兵綠營的一處營房。

    上橫檔島頂部的橫安炮台在完全摧毀下橫檔島的英軍之後,一直關注著英軍東西水道分隊的動向,現在,橫安炮台上人喊馬嘶,要把八十門大炮移向西北方向,向英軍的西水道分隊射擊。

    就在西水道分隊駛向上橫檔島西北面的同時,另一支英軍陸戰部隊的運兵船在幾艘小艦的掩護下,突入晏臣灣,向著武山側後包抄。

    不列顛皇家海軍的主力艦隊開始動了,伯蘭漢號,邁爾威力號,威力士裡號,嘟嚕義號,布朗地號五艘主力戰艦,載炮總數三百一十門,比起整個武山要塞群的大炮數量還多了十門。

    「哎呀,英國人的主力艦隊直接衝向我致遠炮台,武山下的諸炮台,只有致遠炮台是向南的,其他都是向西面向江面。幸好我早料到了,」傑肯斯凱叫道,「李穎修,趕快把定遠炮台一百二十門大炮中的八十門調向南面,威遠炮台最南端轉角處的十五門炮也轉向南面,對抗英國人的主力艦隊。」

    李穎修按著和關天培說了,關天培仔細看了看目下的形勢,下令道:「定遠炮台調二十門炮向南,和致遠炮台一同轟擊英夷主力艦隊。其餘各炮台,加緊攻擊英夷東水道之分隊。」

    「軍門,致遠炮台只有四十門大炮,怕是頂不住啊。」

    「給致遠炮台發旗語,定意堅守,後援不久將之。」

    隨後又說:「給各炮台傳口訊,加緊殲滅英夷東水道之船。」

    李穎修一想,先把已經被大火包圍的東水道艦隊也不錯,便不再爭執。傑肯斯凱在一旁急得直跳腳。

    這時,英軍西水道分隊已經用艦炮掃蕩了上橫檔島上的軍營,運兵船在島上放下跳板,讓步兵上岸。

    這次上岸的,是三個連的馬德拉斯人,他們歡呼著向著島上衝去。然而,就在島內深處兩百米左右的地方,十五門三磅騎兵炮脫掉了炮衣,向著英軍發射了一輪霰彈。

    是的,霰彈,黑砂、碎鐵片等等隨著黑火藥一齊噴出來,把人一團一團的打倒。

    當英軍艦炮想射擊的時候,這些騎兵炮順著溝壑移動了。

    在五月份的時候,楚劍功還在湖南練兵期間,李穎修和范中流就修建了這些騎兵炮的機動溝壑。

    剩下的英軍在艦炮打了幾輪後,壯了膽,繼續往島內摸,三磅騎兵炮又射擊了,又是一排霰彈,再次打倒了二十多人。同時從溝壑中衝出來一百多手執燧發槍的灰衣士兵,排槍,反衝擊,三人小組的刺刀搏殺……真是訓練有素,馬德拉斯人膽寒不已。這時,山頂的橫安炮台已經轉過方向,向著英軍的登陸船隊射擊。

    就在這同時,武山背後的晏臣灣登陸場,300名49團的英軍遭到了三十門騎兵炮的迎頭痛擊。對現在的技術條件來說,武山背後合適的登陸點就那麼幾個,李穎修把一半的騎兵炮都部署在武山背後,早就卡死了道路。

    每當騎兵炮的霰彈發射出去,就帶起一排血霧,可巧的是,掩護武山背後登陸的英軍,儘是小船,炮火還壓制不住佔有地利的騎兵炮。

    李穎修在珠江右岸的鞏固炮台、上橫檔島背後和武山背後各安排了一個連的朱雀軍,最後一個連他掌握在自己手中,作為機動力量。

    上橫檔島背後和武山背後的連都發揮了作用,壓制和驅逐了英軍的背後偷襲。

    現在,在珠江東水道激戰的雙方都是強弩之末,五艘戰艦上烈火熊熊,桅桿折斷,風帆燒燬,大多數艦炮已經被摧毀,甲板上屍橫遍野,海中飄動著掙扎的水兵,連救火的人手都不夠了。

    而圍攻東水道艦隊的同安、鎮遠、靖遠、威遠四炮台也好不到哪裡去,超過半數的大炮被擊毀或者過熱損壞,炮壘更是殘破得不成樣子。尤其是孤立在上橫檔島上的同安炮台,可以說,已經被摧毀了,只有幾門炮在有氣無力的放著。

    然而現在,勝負未分。英軍的主力艦隊,早已在武山的南面下錨,嘟嚕義號,布朗地號離致遠炮台200米,旗艦距離致遠炮台340米,而邁爾威力,威力士裡號距離大約五百米,三百一十門艦炮,一起轟擊只有四十門炮的致遠炮台,而廣東水師在山頂的定遠炮台又把主力放到了西面,參加圍攻東水道分隊。

    關天培在定遠炮台上,一會看看東水道,一會看看南面,猶豫不定。

    勝負,只在一念間。

    10月15日(五)師船的突擊

    武山側背登陸的英軍再次發起了新的嘗試,他們在幾艘武裝火輪船的支援下,向著三磅騎兵炮的陣地推進。

    朱雀軍第十連攔截著他們,和他們絞殺在一起。

    英軍佔有人數上的優勢,李穎修見狀,命令跟在自己身邊的第九連下山去支援。

    英軍的西水道分隊在經歷了長達六小時的苦戰之後,領艦鱷魚號終於敗下陣來,帶著摩的士底號和貝拉蒂斯號,沿著上橫檔島繞行,從上游進入珠江東水道,和東水道分隊會和。

    東水道分隊的狀況也不妙,載炮二十門的拉恩號和寧德羅號全毀,艦長和水兵已經棄船,摩的士底號彈藥用盡,從東水道撤退,正好趕上這些救生艇,把他們撈上來。

    現在,東西水道分隊再次合併成前驅分隊,由保羅因斯准將統一指揮,摩的士底號救起落水海員,先行撤退。

    現在,保羅因斯准將指揮著窩拉疑號,康威號,海阿新號,鱷魚號,貝拉蒂斯號五艘六等戰艦,完全打垮了同安炮台,開始將火力轉向珠江的東岸,瞄準了處於北端的鎮遠炮台。

    「軍門,是時候了,讓水師上來吧。」

    關天培點點頭,下令:「來呀,燃起煙火號炮,讓麥莛恩衝陣。」

    定遠炮台上,突然升起了璀璨的煙花,打得老高,十株連發。

    在珠江內河等待的十艘師船的領頭船上,水師游擊麥莛恩大叫:「十株連發,全隊突擊!」戰鼓咚咚咚咚響了起來。

    關天培讓人放了煙火,廣東水師參將麥莛恩帶領十艘師船,一共載炮120門從珠江內河衝了出來,這些師船順流而下,如同離弦之劍,英軍首當其衝的就是最北面的貝拉蒂斯號。

    這艘軍艦在西水道就受了重創,船尾炮被打壞,現在只是拖在大隊裡。

    麥莛恩看準機會,帶著自己的船隊將這艘軍艦團團圍住,開始圍毆,一百二十門大炮,乒乒乓乓打得熱鬧非凡。

    貝拉蒂斯號被師船圍著打了一頓,卻沒受太大的損失。但它還是倉皇向珠江口逃竄。

    「半將,我們快追!」麥莛恩的親兵興奮得大叫。

    「這種小船沒有意思,我們打前面那個大個的。」麥莛恩所說的大個的,就是下一艘,海阿新號。

    官湧之戰,海阿新號從未把師船放眼裡,可現在受創極重,十艘師船圍攻他,彷彿在負重極限的駱駝背上加了一個秤砣,於是,這艘船突然之間就沉沒了。

    「打得好!」關天培在定遠炮台上捶案大叫。

    「我大清水師果然犀利無比,連這麼大的船都打沉了。」李穎修在一邊敲邊鼓。

    「明明是我們炮台打沉的,偏偏這些小師船來撿便宜。」炮台上的水師副將陳連升說道。

    「讓洋人見見我們師船的厲害,洋人船大炮猛,可敵不過我一腔忠烈。」麥莛恩對炮台上的各種反應毫不知情,他又看上了另一艘六等戰艦窩拉疑號。

    鱷魚號給領艦窩拉疑號發旗語,要求撤退。窩拉疑號的大副對保羅因斯准將說:「我們已經完成了任務,摧毀了上橫檔島的同安炮台,可以撤退了。」

    「絕不,我將親自奪取戰鬥的勝利。」保羅因斯准將吼道,「不列顛海軍絕不在黃猴子面前退卻。」

    「這艘船看來是個頭啊,兄弟們上。」十艘師船操演純熟,一下子就將窩拉疑號團團圍住。

    這時的窩拉疑號,歷經苦戰,已經不成船形,主桅桿和第二主桅桿都已經被打斷,全船從前到後都在燃燒。這艘雙層甲板二十八門炮戰艦,能夠發射的炮只剩下六門。

    「准將,我們集中炮火打擊那些小船吧。」大副向保羅因斯准將建議。

    「不,我們的任務是壓制炮台,集中全部火炮,向炮台射擊,不要去管那些小蒼蠅。廢棄火炮推落入水,減輕船隻負重。」在這危機關頭,保羅因斯仍舊指揮得有條不紊。

    師船圍著窩拉疑號轟擊,他們在極近的距離上,把炮彈打到窩拉疑號的船身上。可惜的是,這些師船上的火炮比炮台上的還要老,而且炮很小,炮彈能造成的最大破壞就是在窩拉疑號鋼骨橡木的船殼上打出一個個的坑。

    窩拉疑號的下層艙的夾板門打開了,一些被打壞的火炮被從甲板上推了下來,在船體周圍濺起一圈水柱。窩拉疑號的負重明顯減輕,船隻向上一縱。窩拉疑號上的英軍叫喊著,把還能用的六門炮集中到一側,轟擊武山上的炮台。

    定遠炮台居高臨下,向著窩拉疑號射擊著,副將陳連升叫道:「快啊,快啊,把那艘大兵船打沉了,別讓麥莛恩撿便宜啊。」

    保羅因斯准將舉起了他的佩劍,他的士兵按照佩劍所指,開炮射擊。

    保羅因斯准將突然唱起歌來。「上帝保守女王,祝她萬壽無疆,天祐女王!常勝利,沐榮光;孚民望,心歡暢;治國家,王運長;天祐女王!」

    豪邁的歌聲感染了他身邊的士兵,大家跟著准將唱了起來「揚神威,張天網,保王室,殲敵人,一鼓滌蕩。破陰謀,滅奸黨,把亂萌一掃光;讓我們齊仰望,天祐女王!」

    周圍的炮火,映紅了保羅因斯艦長和他的士兵,他們的臉龐,在火光下閃閃發亮。大家齊聲唱著歌,一邊向炮膛中裝填著炮彈。

    突然,從炮台上落下一枚開花彈,這枚開花彈從早已破損不堪的艙頂打入,砸在二層甲板上,爆開,絢麗的火花如同雷管,引爆了附近的彈藥。窩拉疑號的整個二層甲板發生了殉爆。

    劇烈的爆炸聲中,歌聲還是斷斷續續的傳了出來「願上帝恩澤長,選精品,傾寶囊,萬歲吾王!願她保護法律,使民心齊歸向,一致衷心歌唱,天祐吾王!」

    麥莛恩帶著十艘師船,圍攻窩拉疑號,窩拉疑號掙扎了幾下,就被推倒了。保羅因斯准將在高亢的歌聲中,高舉著他的佩劍,與艦同沉。

    領艦一沉,鱷魚號和康威號自行撤退,麥莛恩帶著師船追擊。

    師船剛出東水道口,劈頭蓋臉一陣炮彈打來,英軍的主力艦隊正等在這裡,他們已經摧毀了南面的致遠炮台,正在攻擊威遠炮台的側面。

    麥莛恩的師船兩艘傾覆,一艘起火,「走啊,走啊。」麥莛恩的師船上大旗揮動。他帶著師船掉頭,退回珠江內河。

    10月15日(六)提督之對決

    伯麥少將指揮著英軍主力艦隊,短時間內,就打垮了威遠炮台,這時,武山山頂的定遠炮台開始集中仍然能夠發射的大炮,攻擊英軍主力艦隊。

    而諸如鎮遠、靖遠炮台,是面向西面的江水,英軍艦隊等於是在他們的側面。

    又有三艘運兵船開了上來,約一百名英軍,在武山的正面,威遠炮台的破口處登陸了。

    按李穎修和傑肯斯凱的想法,和英軍艦隊交戰這麼久了,不分勝敗,炮台的守軍至少是敢於和英軍正面對戰的。

    一百名英軍衝向了威遠炮台的跑壘,明晃晃的刺刀迎面而來,威遠炮台上的守軍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吶喊,然後……一哄而散。

    李穎修本來在定遠炮台的前方安排了四門12磅炮,用來防止英軍突破,但現在炮兵失去了步兵的掩護。

    英軍軍艦上的艦炮仰角有限,無法對高出射擊,伯麥指揮艦隊從側面轟擊靖遠炮台和鎮遠炮台,這兩個炮台的守軍還呆在陣地上,但反擊很微弱。經過一天的鏖戰,這兩個炮台也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現在真正能夠打擊英軍艦隊的,只有上橫檔島山頂的橫安炮台和武山山頂的定遠炮台。但他們需要時間來瞄準移動中英軍艦隊。

    英軍在威遠炮台登陸的部隊開始順著山石攀爬,要用白刃解決武山山頂的定遠炮台。

    伯麥少將觀察著戰場上的局勢:「武山山頂上的那個炮台,才是最大的防禦點,嗯,那個炮台上懸掛著一面獅子旗,看來,他們的主將應該就在那個炮台上,只要我的步兵衝上了那個炮台,清國人的指揮機關就會被殲滅,戰鬥就結束了。」伯麥遙望著武山山頂,關天培提督,目前在英國唯一為人所知的清國將領,就在那裡吧。

    李穎修命令傳令兵:「快,去把第九連叫回來。有可能,十連也回來。」傳令兵聞聲去了,武山側背的登陸點,英軍已經被解決得差不多了,預設陣地霰彈轟擊,步兵反衝擊,的確不是什麼難事。九連甚至十連趕回來的話,解決這100多英軍的不成問題,但現在遠水救不了近渴。

    正面強攻的英軍努力向上攀爬著,他們靠在山壁上,定遠炮台的大炮不可能打到自己的下方。

    山石之間,傑肯斯凱安排人預先埋了些西瓜雷,有幾個英軍踩到了,被炸下山去,其他人視而不見,毫不停頓的繼續向上爬。

    李穎修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氣,摸了摸腰間的手槍,又隨手拎過一把單刀。他在海上行船,也數次和海盜有生死之博,但上戰陣還是第一次。

    傑肯斯凱拔出自己的佩劍,用白手帕仔細擦了擦,在劍刃上輕輕一吻,左手扣住劍,又拔出自己的手槍,扣下推藥扳機,然後手指扣住射擊扳機,等待著,等待著英軍進入射程。

    關天培威風凜凜,把斗篷解下,隨手丟給親兵,說道:「把老爺的關刀請來」

    兩名親兵抬著關刀,到關天培身邊。關天培用一隻手握住刀桿,接了過來,刀柄重重的在地上一頓,嗡的一聲巨響,刀身不住的晃動。七旬老將紅光滿面,大聲說道:「李先生,炮台事務托你指揮,小的們,跟我殺啊。」

    炮台上眾人應道:「軍門威武。讓洋人見識見識軍門的厲害。」一時士氣大振。

    這一聲吼罷,關天培第一個衝了下去,然後他的親兵二十多人跟了下去。

    炮台上有些清兵喊了聲:「軍門……」似乎準備攔住他,但關天培已經衝下去了。有些人受到關天培的感染,跟著往下衝了幾步,卻看見別人不動,便頓住了。

    炮台上,還有關天培的提標二百餘人,他們本來的職責就是保衛關天培的,卻也留在炮台上。沒有任何人責怪他們,沒人認為不正常。

    李穎修壓住自己腦筋裡的問號,繼續觀察炮台下方的情勢。

    正在攀爬山石的英軍見有人衝了下來,便都停住,各自借地勢穩住身體,舉槍,瞄準,射擊。

    砰砰一陣槍響,在炮聲轟鳴後的戰場間格外清脆。關天培的幾個親兵倒了下去。

    關天培滿頭的白髮格外好認,他也不停,直著衝向最近的一名英軍,一刀斫下,將那英軍砍倒。後面的親兵跟上來,和爬在前面的幾名英軍白刃交手。

    英軍槍長,從下往上挑刺,頗佔便宜,大多數親兵被刺倒,有幾個仗著身手靈活,砍倒了英軍。

    伯麥在旗艦上看得清楚,不由得露出複雜的表情:「頭髮雪白的高級將領,手執冷兵器肉搏,這個四億人的國家,真的這樣缺乏戰士嗎?其他的人在做什麼?」他開始覺得,將四億人口完全征服,並不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英勇的行為,反襯出一個國家的衰敗。」

    又是一陣槍聲響起,剩下的幾名親兵也被打倒打倒,關天培也中了彈,他現在孤軍奮戰了,卻不管不顧,往下踉踉蹌蹌走了幾步,幾個英軍對著他補了幾槍。關天培用刀支住身體,大吼一聲,面前的英軍居然被他震得一退。鮮血順著關天培的身體往下流。在山石上積累起來,形成一大灘血跡。

    關天培又叫道:「殺!」雙手操起關刀,往下方撲去,幾名英軍迎住他,用刺刀挑刺。關天培居高臨下,大刀砍下,一名英軍用槍一架,受不住力,從山坡上摔了下去。然而,在同時,至少有兩把刺刀刺中了關天培。關天培的身體明顯的一頓。他伸手抓住自己腹部上的刺刀,整個身體要靠著刺刀才能立住了。

    「軍門,軍門!」炮台上觀戰的清兵們紛紛喊了起來,有幾個抓起自己的武器,就往上下衝。一回頭,卻發現大多數人只是再喊,卻沒有進一步的行動,便收住了腳步,看看下面的英軍,有看看身後的同袍,於是頗有些不甘不願的悻悻退回炮台上來。

    英軍收回了刺刀,看著關天培。關天培晃了幾晃,翻到在地,順著山勢往下,被一塊山石擋住,眼睛望著李穎修,死了。

    10月18日勝負

    李穎修都愣住了,他雖然知道,打仗一定會死人,但實在難以接受,堂堂一品大員,居然就這樣倒在了幾個小兵的槍口下。

    關天培是滿清的提督,他的見識謀略,都脫離不了時代的限制。但他能審時度勢,很快理解英軍的先進之處,也願意接受外人的意見,不管提建議的是楚劍功這樣的平民後生,還是傑肯斯凱和范中流這樣的洋人。

    關天培只是個武將,在清代的官場,他受制於從總督到布政使的各級文官,但他盡自己能力所及,改進了虎門的防禦。

    現在他死了,他盡了力。

    正在李穎修發愣的時候,就聽見有人喊:「關軍門沒了,大家跑啊。」一個激靈把李穎修驚醒過來。他抬眼一望,發喊的是關天培標營的一個千總。

    李穎修拔出手槍,一槍就把這人打倒了,大呼:「臨陣脫逃者皆斬。」

    這時,炮台上亂哄哄的,有個把總湊上來說:「軍門都不在了,兄弟們打得苦,也對得起朝廷了,李先生,您就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姓李的是白身,別理他,走我們的。」

    「洋鬼子上來了!」

    正在亂糟糟的時候,就聽見排槍響,大家都是一震。

    李穎修分開眾人到前面去一看,舒了一口氣,九連和十連從半山腰繞回來,正好截住英軍。

    「九連十連,以排為單位自由作戰。」李穎修大聲命令道。

    朱雀軍連放了幾輪亂槍,打倒了大部分英軍,還有二十多人跑了回去。

    這時,伯麥的主力艦隊已經摧毀了靖遠和鎮遠炮台,自身沒什麼損失,因為靖遠和鎮遠炮台都是向西的,對南面次第攻入的艦隊沒法還手。

    英軍從東水道殺出,然後往西繞,從北面駛入珠江西水道中線,往兩旁的鞏固炮台和永安炮台各打了幾十炮。

    西水道是呈外「八」字張開的,南寬北窄。鞏固炮台和永安炮台都是斜著指向南面,伯麥艦隊等於是從他們後面出現,這兩個炮台也沒法還擊。只有上橫檔島山頂的橫安炮台才零零散散的還擊了一下。戰鬥太久,清兵能用的大炮已經不多了。

    「怎麼辦?傑肯。」

    「沒事,英軍損失也很大,不可能發起登陸作戰了。伯麥的主力艦隊擊毀了鎮遠、靖遠、威遠、致遠四座炮台,剩不下多少炮彈。他現在就是在撿便宜。放心吧,今天仗打完了。」

    果然,伯麥的艦隊轟擊了一陣鞏固炮台,就悄然而退了。

    「大捷,這是大捷啊。」廣東巡撫怡良聽完李穎修匯報完戰況,當即下了定語。

    林則徐很謹慎,他問:「穎修,英軍還會復來嗎?」

    「肯定會的,去年我在歐洲的時候,就聽說,英吉利人已經定下了以戰爭打開大清國門的國策。」

    「那什麼時候會再來呢?」「具體不好說,不過浙東、虎門這兩仗,英吉利人大傷元氣,定要休整一番,再捲土重來。」

    「過段時間再來就好。」說話的,是廣州滿洲將軍阿精阿,「虎門炮台,幾乎全被打壞,五百四十門大炮,剩下不足三百門。」

    「英夷也好不到哪去。」怡良說道,「我聽說,英夷退至外海,當即就有兩艘船沉了。」

    怡良所說的倒是屬實,康威號,貝拉蒂斯號受創過重,被開到深海炸沉。英軍大部,已經退往海峽殖民地首府新加坡,商務代表義律,仍舊留在了澳門。

    英軍這一仗,丟掉了窩拉疑、海阿新、康威、貝拉蒂斯、拉恩、寧德羅六艘六等戰艦,鱷魚號等受重創,卻沒有達成佔領廣州的目的。對皇家海軍來說,確實是奇恥大辱。

    伯麥帶隊退往海峽殖民地,下一步要退回印度。他們已經派人將戰局報告送往倫敦,等待來自外相的指示。

    這次的損失,從物質數量上來說對不列顛沒什麼影響,然而,卻是英軍自1815年以來的最大損失了。英軍在阿富汗雖然苦鬥了一年多,疲於奔命,但團級的部隊被人成建制打垮還沒有發生過,更沒有損失一條軍艦。

    不列顛一定會來報仇的,但有的人卻不這麼想。

    「昨日,葡萄牙澳門領事傳話,說義律願意重開談判。」欽差大臣琦善說道。

    「英夷知道了大清的厲害,便態度軟化,也屬人之常情。」廣東巡撫怡良在一旁說道。

    「穎修,你怎麼看?」林則徐問道。

    李穎修從小凳子上站起來,恭恭敬敬的答道:「回幾位大人,義律此人只是商務督辦,沒有權力決定戰和,所以他關於戰和的談判,全然都是鬼話。」

    「我在白河口,就與英夷打過交道。我看,英夷也不是全然一塊,伯麥此獠,惡毒好戰,已被我大清教訓。義律倒是一直態度溫和,白河口時,也是他接的大皇帝聖旨。」

    「著啊,能談,就先談談,我廣東自去年少穆兄禁煙以來,花費已逾200萬兩,藩庫都空了。」怡良開始叫苦。

    「說到藩庫,這次戰死撫恤,死者百兩,傷者五十兩,有功另計,總須撥銀十萬兩,切莫耽擱了。仲因兄(關天培)我已向朝廷告哀,請榮表,世蔭。」

    「十萬兩撫恤?哪裡拿得出錢來。」

    幾位大人在上面商量,李穎修默默坐在小板凳上畫圈圈,「花了白銀二百萬兩?炮台改造最多五十萬兩,自己賣槍賣炮,楚劍功練兵,算來算去不會超過二十萬兩……看來廣東藩庫有狠人啊,不聲不響悶了百萬兩白銀,今天要不是巡撫大人說起來,險些漏過。要想辦法,把這狠人找出來。」

    這時候就聽林則徐說:「沒有錢,借,把鹽稅、糧稅、漕稅都抵押出去,借五百萬兩,以充戰費。只怕還有大戰。」

    阿精阿說:「還有個法子,抓賭,抓娼,零敲碎打,幾十萬兩總可以敲出來。」

    「募捐,徵用。」

    「我再向朝廷上表,請餉,打沉了六艘英艦,朝廷無論如何也要賞十萬兩,至少把撫恤出了吧。」

    「不止六艘,十一艘。」滿洲將軍阿精阿說道。

    「十一艘……,懂了,阿精阿大人盡可放心。」

    10月21日談判

    「英夷商務督辦義律,委託葡萄牙澳門大班傳來口訊,希望能再次談判,諸位大人怎麼看?有什麼章法?」

    「談判,談什麼?洋鬼子又耍什麼花樣?少穆兄,您看呢?」

    林則徐皺皺眉頭:「不瞞各位,我自禁煙以來,和英夷打的交道也不少,可他們的章法,我還沒弄明白。須得找上熟知夷情的人,來問上一問。」

    「少穆兄,你那個參事李穎修就不錯,據說還在英格蘭住過。」琦善轉頭對他的下人說:「你,去吧李參事請來。」

    李穎修來了,琦善照例賜了他一個小板凳,然後有個師爺,將一律要求談判的事重述了一遍。

    「大人,義律此次談判,純粹虛與委蛇,他根本沒有簽訂條約的協議,最多可以達成一個口頭的短期協議。」

    「李參事,我來問你,我聽說英夷的大頭目懿律重病回了天竺,呃,印度,海軍提督伯麥兵敗被責,陸軍頭目郭富也由於浙東的戰事抬不起頭來,現在難道不是這義律當家麼?」

    「大人,小民斗膽問一句,您現在貴為欽差大臣,有權定戰和嗎?」

    琦善身為欽差大臣,身為皇帝的眼和手,代天巡守,可以按皇帝的旨意操辦事務,但按照清朝的體例,他沒有簽訂條約的權力。琦善到廣東來,只有兩件事:懲辦林則徐和恢復通商,目的只有一個:安撫夷狄。

    即使為了「安撫夷狄」這個總目的,琦善可以稍稍從權,賠償鴉片損失並默認鴉片貿易。但琦善絕對沒有簽訂條約的權力,自然也就沒有權力定戰和。

    果然,琦善說:「本部堂沒有。」

    「那義律在英吉利,不過一個道台,比您的地位低多了,您都無權訂約,他怎麼能訂約呢。」

    「那義律是個道台?」廣東巡撫怡良倒想到一件事,「一個小小的道台,卻總和我們這些督撫部堂分庭抗禮,不妥不妥。」

    「可是廣東道台一級的人物,誰人通曉夷務?」

    眾人都看著李穎修,又對望了一下,還是怡良開口說:「李參事,你還是白身,本院就許你個道台,專辦夷務。」

    「院台,這不妥吧。」

    「有什麼不妥的,只要布政使就可以許候補道,目下協辦大學士領直隸總督,廣州將軍,兩廣總督,加上本院,定個道台算什麼。再說,只是加銜,讓你有個名義,不設機構。」

    林則徐插話說:「你和楚劍功,此次都有軍功於朝廷,恩賞是少不了的,只是京粵之間,往返傳訊頗費時日。加你個候補道,只為和英夷敵體。等朝廷恩賞下來,給你個布政使也說不定。好生為效力,朝廷必不吝賞格。」

    「李穎修謝過諸位大人提拔。」沒辦法,站起來,跪下,謝恩吧。

    「起來說話,我們剛才說到哪了?」

    「說到義律無權簽署合約,無權定戰和。」

    「那他為什麼要和我們談呢?」

    「無他,自廣東被英夷封鎖以來,已經滯留了大量的貨物,這些貨物,有十三行的,有英夷商人的,還有美國,荷蘭,西班牙商人的。不管哪一國的商人,都是怨聲載道。別的可以不管,義律作為商務督辦,非得給他本國的商人一個交代不可。」

    「那義律此次談判,是為了恢復通商囉。」

    「是!」

    「部堂,依我看,就不要搭理他,一口回絕了吧。李道台,你說呢?」

    李穎修沒有正面回答,而是開始說另外一件事:「這次虎門之戰,鎮遠、靖遠、威遠、致遠、同安、永安六炮台全毀,橫安、鞏固、定遠三炮台上的大炮也損耗過半,自去年秋操以後開始儲備的開花彈、鏈彈也消耗了一大半。英夷定然復來。如果要重建炮台,最好採用西洋大炮,比如32磅重炮和十八磅長管炮,配給這兩種炮開花彈和鏈彈,我們還不能夠造,要買。」

    「這次用自造的大炮,不也打贏了嗎?」

    李穎修不想在大炮費效比上廢話,只是說:「就算用老式大炮,也最好能用進口的炮管,能打得久一點,彈藥雖然我們可以自產,但生產速度趕不及下一場大戰。」

    「還有錢的問題,我聽十三行的消息,廣州目前積壓了超過一千萬斤茶葉,僅就茶葉能收上來的稅,也有五十萬兩了。」

    林則徐問:「你說的西洋大炮,找到賣家沒有。」

    「找到了,荷蘭東印度公司,有艘戰艦損壞,上面有炮54門,可以想想辦法,另外上次賣給我們騎兵炮的西班牙人,可以弄到18磅長管加農炮。」

    「那就這麼著,我們允許通商,借這個機會買些武備。」琦善說道:「談判的事,就交給洋務通商善後局去辦。」

    「洋務通商善後局?」怡良明白過來,「恭喜了,李道台,李善後使。」

    在廣州的幾位一品大員商議的時候,他們的對手義律正在讀印度總督奧克蘭寫給自己的信:

    ……您有必要促成貿易的重新開放,我們有兩萬噸船舶被我們自己的艦隊封鎖在廣州外海,這些船舶本來應該在六月以前,將三千萬磅茶葉運到倫敦,財政部將因此得到三百萬金鎊的關稅。

    ……我授權給您,在索要鴉片賠款和商業損失的問題上可以作出讓步,這些我們一定會得到,但不必急於現在得到。不列顛不會為不道德的商人而喪失理智。

    ……同時,如果能在廣州保持一個較為和平的態勢,則有利於我們將英印兵團有限的兵力,投放到阿富汗……阿富汗對不列顛的利益重大,您很清楚這一點。

    ……當然,我們所追求的和平並不會違背我們對清國開戰的既定國策。但在我們重新凝聚力量的時候,不妨爭取一些和平的紅利。您要知道,這次對中國的遠征失敗,將在加爾各答和倫敦引起激烈的檢討,這會讓下次的遠征會晚一些到來。您所期待對清遠征將需要一個專門的兵團,而不是從英印兵團中抽出幾個小分隊。這也需要漫長的準備。

    ps:關於積壓茶葉和關稅的內容見《中華帝國外交史》第一卷30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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