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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9-1844 三千年未有之變局 1840 (上)且看青鋒為誰礪 文 / 引弓

    更新時間:2012-07-17

    1840遠方的入侵

    1月1日會黨

    運送武備的船隊平安穿過洞庭湖,無驚無險,無風無浪。在西曆1840年的第一天駛入了資水。

    楚劍功坐在首船的頂棚之上,舉目四望,身後是白茫茫的一片洞庭湖水,前方是被灰色的河岸包夾著的資水河槽,南方的河流,冬季也不結冰,水面上寒風吹來,特別的陰冷刺骨。楚劍功努力克制著自己,不讓自己打寒戰。

    張興培也坐在邊上,朗聲說:「頂上風大,大人還是回艙裡去,大冬天的,也沒什麼風光可看。」

    楚劍功道:「你不冷麼?為什麼不坐回艙裡去?」

    張興培道:「我是習武之人,自然更耐得寒。」

    「你耐得,我也耐得。這點寒氣都抵不住,還練什麼兵。」為了自己說話的聲音不發抖,楚劍功喊得特別大聲。

    「大人是要練兵麼,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兵?」這時,在船頭立著的一個鏢師說話了,瞭解到楚劍功的官府背景之後,排幫的人都跟著張興培稱呼「大人」。這說話的鏢師一邊說著,一邊爬上頂棚來。十**歲的一個少年,手中卻握著一支枴杖。

    這是鏢師中的一個小頭目,楚劍功打交道並不多,但覺得是個老實孩子,便道:「樂兄弟,你想當兵?」

    張興培卻是把鏢師的來路都摸透了的,便說:「楚明兄弟,你們樂家也算是松滋的富戶,不然也請不起程天儀那樣高明的師傅,教你五祖鶴陽拳。你到排幫混飯,你家長輩居然肯答應,我已經很吃驚了,怎麼會讓你當兵呢?現在,綠營**不堪,待遇又差,還時時被上級欠餉。尋常百姓,也看不起綠營的。良家子弟,是絕對不願意和綠營沾邊的。」

    樂楚明說道:「說句大不敬的話,我懶得為朝廷做事。家裡良田百畝,倒是餓不死我,可我就覺得氣悶。我自幼就仰慕江湖豪傑,義薄雲天,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才入了排幫。可入了幫會之後,才發現,義氣、幫規,都是用來騙人欺負人的。幫主、長老遇到官府,就知道拍馬屁,分贓,同流合污。對待自家的兄弟,便當做苦力一般,排幫、洞庭幫的兄弟,最多的是縴夫、腳夫、船家、漁民,可受幫規盤剝最重的也是他們。我這等人,便是被關在了悶罐裡,伸展不得。幫裡也有真英雄,可要麼如我這般悶氣,要麼做了出頭鳥,被幫裡賣給官府。」說完,又是一聲長歎。

    「所以,你想變,向伸展一番。無意中聽了『練兵』兩個字,就不肯放過機會,上來打聽了。」楚劍功說著,心裡映出了「階級」兩個字來。幫會,實際上就是個小社會,是當時社會的寫照。幫會中,總存在著受壓迫,以及同情受壓迫的一群人,但也同時存在著壓迫的上層,以及泥沙俱下的各色人等。所以,幫會蘊藏著擾動社會的能量,卻無法作為革命的依靠力量。也許會黨可以捲起一股風潮,但總在關鍵時刻顯出烏合之眾的本質來。天地會等組織聲勢浩大,卻200年來對清廷毫無威脅,原因就在於此了。而在某時空的歷史中,某位行者更是以親身經歷說明了「會黨靠得住,母豬會上樹」的真理。

    「你可知我們要練的是什麼兵嗎?」

    「不知道,但我看楚大人你是個英雄,有著官府的身份也不仗勢欺人,我就主動和管事的說來看看。這些師兄弟,都是我邀來的。」樂楚明把手一揮,指著周邊的一些鏢師。

    「他們都是你的部屬?」

    「不是,只是聽了我的鼓動,跟來看看。最先我也不知道你們要運什麼貨,但瞧一瞧總不會錯,最多是我想錯了,再回松滋去便是。」

    楚劍功點點頭。這個孩子,倒也有幾分機靈,待人接物卻也坦坦蕩蕩,沒什麼私心。

    「你年紀輕輕的,怎麼拿著枴杖?」楚劍功繼續和他閒聊。

    「哈哈哈……」張興培和樂楚明都笑了起來,「這叫柳工拐,」張興培解釋說,「是一種兵器。」

    樂楚明說道:「朝廷雖然不禁民間持有刀槍,但我們習武之人,整日拿著兵器,成群結隊在街上走,也是犯忌諱的事情。這柳工拐,化槍為棒,做個遮掩。」

    「那想必樂兄弟的槍術是十分好的了?」楚劍功說著,一邊扭頭向張興培求教。

    張興培道:「我不用槍,對槍術也不甚了了,但柳工拐的名氣,聽得很多,如非武藝精熟,便使得不好。」

    樂楚明謙虛道:「我喜好用槍,談不上槍術。」

    扯了幾句閒話之後,楚劍功突然問:「你真的打定主意要投軍麼?即使連我們為什麼練兵也搞不清楚?」

    被這樣突然一問,樂楚明一頓,好一會兒才說:「是,我便是要投軍,只要大人不騙我,我就跟著大人走下去。」

    「那你這些師兄弟呢?」

    「他們和我一般心思吧,這個,我還是吃得住的。」

    「到寶慶還有一日的路程,你細細思量,和你的師兄弟們也說說。等到了寶慶,我再問你一次。到時,就不能反悔了。如果到時你答應了我,過幾日卻要走,便是逃兵了。」楚劍功的語氣變得嚴厲起來。

    「師兄弟們我會去和他們說,但我沒什麼好考慮的,我在幫中,全無念想,我認準了大人您,就決心一試。」十幾歲少年的心性,倒也堅決果斷。

    楚劍功點點頭,肅然說到:「你先忙去吧,到了寶慶,我再給你安排。」

    等樂楚明下了頂棚,張興培說道:「大人,其實這樣的後生來投,我們應該盡力招攬才是,大人要練的新軍,總要有些自己的骨幹,如果還是從綠營找些兵目來帶,徒費錢糧而已。」

    「我心中自有分寸。」楚劍功舉目一望,看了看前後五條船上的鏢師們,「三十多人啊,都練過武,二十歲上下,單純又不失血性。」楚劍功不由得喃喃自語,「不知道洞庭幫被我挖了牆角,心不心疼。」

    「恭喜大人了。」

    「嗯,話說回來,我對大人這個稱呼,實在覺得死氣沉沉,想想,以後這麼多人,都要大人前大人後的,真是讓人毛骨悚然,一定要讓你們換個稱呼。」

    1月15日開營

    無邊無際的煙霧和黑暗……

    肅殺的冬天,廣闊的校場,校場的一邊擺著一堆空空的酒罈

    一隊新徵來的壯丁,穿著黑色的卡其布軍服,背後背著步槍,一手扶著槍帶,一手握拳下垂,帶著一往無前的傲氣昂首佇立。整齊的隊列,筆挺的軍姿,寒光閃閃的刺刀,挺括的軍服,錚亮的馬靴。這些軍人用熱切的目光直視前方。

    傑肯斯凱帶進場一隊兵丁,每人牽著一條狗,楚劍功站在隊伍的前方,面對著自己的士兵,看了傑肯斯凱一眼,大聲說:「開始吧。」

    傑肯斯凱讓兵丁們把狗按到酒缸前,一刀砍下,狗只來得及一聲哀鳴,嗚呦一聲,便斷了氣,鮮血涓涓流入酒缸裡。

    100多條狗就這樣被殺了。

    傑肯斯凱在隊列中的每個人面前擺下一支海碗,把狗血倒入碗中。

    楚劍功大喝:「全體都有了。蹲下,伸手,端碗,起立。」

    他端起一碗狗血,朗聲說道:「兄弟們,喝了這碗狗血,便跟著我去死!!!!!」

    眾人大呼:「去死!去死!去死!」

    死……

    無數個紛繁的死字,迎面而來,絞得楚劍功不得呼吸,突然,一聲大叫,他驚醒了,原來是場夢。

    楚劍功看了看窗外,天色仍舊是黑濛濛的,不知道什麼時候了。冬天,天亮得晚,楚劍功不敢再睡,從被子裡爬了出來,抖抖索索的找到火折子,砰砰砰的打了半天,火星子倒是不少,就是點不亮蠟燭。楚劍功乾脆不再打火,摸黑穿了衣服,順手拎起掛在床邊的懷表,心裡一邊想著要辦個火柴廠,一邊打開了門。

    門一開,一股寒風捲了進來。楚劍功藉著門外的天光一看,凌晨四點多鐘。差不多了,楚劍功心想。把門關上後,又找來火折子,這次比較順利,不一會就點燃了蠟燭。楚劍功就著昨天打好的冷水洗漱一番。藉著洋鏡子整了整,就大步邁出門去。

    剛出去,隔壁的傑肯斯凱就出來了,他用法語說:「莫樹(早上好),您很準時,先生。」

    他們所在的這排房子修在一片曠地邊上,靠著雪峰山。這裡,本是清軍綠營邵陽鎮的營房,乾隆時期邵陽綠營去了西北打大小和卓木,這裡就空了出來,一直沒有人管。楚劍功手捧兵部行文找寶慶知府要營房,便被塞到這裡來了。

    傑肯斯凱今天穿戴得很整齊,洗得發白的藍色舊軍裝肯定熨過,皮帶近幾天交給附近的裁縫重新上了邊線,去了霉,繫在身上非常的挺括,手槍用菜油擦過,插在腰間有些反光,皮靴也用菜油擦過,鞋掌釘了鐵片。布利埃納童軍校畢業章掛在左胸上——這是他唯一的胸牌了。

    楚劍功注意到傑肯斯凱的肩章上掛著兩顆豆子,便問:「這是你的士官軍銜麼?」

    「這是中校,先生,中校。你知道的,我是組織過十次革命的職業革命家。怎麼可能是中士。」

    正說話間,有一隊人叢不遠處的大房裡出來,慢慢往這邊走。

    楚劍功向著他們招招手,就聽見張興培的聲音在那邊叫:「快點,快點。」人群慢慢近了,是來自洞庭幫的三十個少年鏢師和張興培的三個師弟。張興培走在最後。

    到了跟前,張興培說:「少年人貪睡,要不是我到房裡去叫,就誤了時辰了。」

    楚劍功自己沒有一兵一卒,這三十多人,便化作他自己的親隨。現在這些少年,散散站成一排,到得寶慶這十幾日來,跟著楚劍功做著開營前的種種準備,也被傑肯斯凱做了最基本的隊列訓練,已經開始養成聽號令的習慣。現在他們都穿著黑色的練功服,繫著暗紅色的腰帶。

    楚劍功道:「去吧,按我們前幾天演練的,叫醒。」

    這三十三個少年,便到牆邊,各自撿了一根荊棘條,衝向一排營房的各個房門,光的一腳把門踹開,帶著屋外的冷風,衝進房裡去,大叫:「起了,起了,晚到一步,十五軍棍。」

    那一排營房頓時就喧鬧起來:

    「爺爺們,這就要命了啊。」

    「二兩的餉,還真當皇糧了。」

    「小兔崽子,你抽老子,再抽,哎呦。」

    屋裡的人鬧哄哄的,從營房裡湧了出來,衣冠不整,蓬頭垢面,罵罵咧咧。兩千餘人,就這樣像污水一樣湧到了校場上。

    那三十三個少年站成了一個大致的方框,圍住這灘污水,用荊棘條驅趕著他們。

    兩千餘人,這是楚劍功來到寶慶後招兵十天的成果,大部分是本地的農民,有些是從附近的鎮嵩營過來的馬甲,步甲和豪丁(這都是清代的兵種),那邊的副將吃兵血太狠了。寶慶府也塞過來兩百潑皮無賴,算是交代了本府的差事。

    楚劍功現在手上湖廣四省藩台撥給的白銀九萬兩,廣州十三行報效兩萬兩,這就是全部家當了。前期籌備,打通關節,已經花掉了一萬兩,京師來的那位大員能帶來多少銀子,楚劍功是沒做指望的。兩千餘人,用十萬兩撐一年,基本是夠了,如果江陵糧庫向他們保證的那樣只做一成半的漂沒的話。

    傑肯斯凱則認為,依照目前的人力,先練一個500人的營,一年之後再擴營為6000人左右的師,這樣的效率最高,但楚劍功認為沒有時間了。

    兩千人,跟著拖,拖出來多少是多少。

    就這樣,楚劍功的練兵營開營了。

    這兩千人怎麼練,楚劍功根本沒底,在目前處於所謂「康乾盛世」尾聲中的混沌狀態下,任何革命軍隊的旗號是想都不要想;而在滿清的統治下,民族主義的大旗還是不打為妙,不然害人害己;如果狗血真的有用該多好啊,楚劍功望著面前這一灘污水,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夢。

    「安靜了,安靜了。」楚劍功喊。少年們慢慢住了手,那灘污水還是有小聲的嗡嗡聲。

    「本官在招兵的時候就說好,每月二兩的餉銀,是要買了弟兄們的命的。」楚劍功這一句話,又是引起一陣大嘩。

    「住了,再敢喧嘩,亂棍打死。」張興培大喝。他習武之人,中氣十足,一聲就壓住了全場。

    楚劍功接著說:「各位弟兄自己想想,每月二兩,每年就是二十四兩,你們有誰覺得自己的命,貴過二十兩銀子的,便自己站出來,走了吧。」

    是啊,鎮嵩鎮過來的兵丁不用說了,鄉民們,每年能掙到二十兩麼?潑皮們若是在街上鬥毆而死,能拿到二十兩銀子麼?

    這樣簡單的比較,誰都算得清楚,就有個鄉農問:「大,大人,每月二兩餉,能定時發麼?」

    「不能。」楚劍功回答很乾脆,「我也不知道朝廷會不會拖。但如果有錢,肯定發實數。若是沒錢,我也沒有,這兩位教頭和大家一樣,有錢發實餉,沒錢就拖著,但絕對和大家一樣。」

    楚劍功頓了頓,看了看大家都沒做聲,就接著說:「我是實誠人,把醜話都說了,要走的,現在來得及。」

    「不走的話,便鐵了心當兵了,就要聽軍令,今天便要和弟兄們立下規矩,樂楚明,讀來《十七斬五十軍棍》。」

    1月20日上司

    「向左轉,向右轉,向後轉,向後轉,集體上前一步,齊步走……」這兩日來,兩千兵丁被分作了30個訓練隊,每個訓練隊七八十人,由楚劍功手下的30名少年親隨帶著,進行最簡單的隊列訓練。經過兩日的訓練,絕大多數新兵都能夠分清左右了。還有三個少年親隨,被他用作傳令兵。

    傑肯斯凱在場中穿梭著,一句話也不說,在一張紙上寫下某些兵丁的代號——他用法文給每個兵丁都起了代號。而在開營之前,楚劍功就嚴令傑肯斯凱,絕對不允許在眾人面前講中文。傑肯斯凱反正中文不好,也樂得如此。

    1月20日凌晨,楚劍功前幾日一樣,把兵丁們都叫到了校場上,說到:「今天不練隊列了,你們跟我上山。」

    張興培體力最好,在前面領跑,然後各個訓練隊跟著領隊的少年跑,楚劍功和傑肯斯凱在後面壓陣。全隊蜿蜒著上了雪峰山。

    「其實不用這麼早,就進行體能訓練。」傑肯斯凱說道。

    「沒辦法,我不是這兵營的最高長官,很可能會有人和我們搶人的,所以,我要先對這些人有個底。」

    「誰?誰和我們搶人?」傑肯斯凱問,然後一拍腦袋,軍帽外道一邊去,他趕緊扶正,「啊,知道了,是京城來得那個官員吧。這些貴族老爺們,都該上斷頭台,卡嚓,一個,卡嚓,又一個,這樣就解決了。」

    「別急,別急,還不到這個時候。現在,先上山拉練。」

    這時候,隊伍一隊隊的都出發了,楚劍功、傑肯斯凱和三個親隨跟在隊伍後面跑動起來。樂楚明也在其中,他是楚劍功的親兵隊長,另外兩個,一個叫翟曉琳,是張興培的師弟,另一個叫陳日天,也是洞庭幫來的鏢師。

    張興培帶隊挺快,在山上跑了一段,山上只有一條小路,想來是打柴的人走出來的。隊形看看有些散亂,零零散散的有了些掉隊的,楚劍功超過他們的時候,也不催促,只是說:「一定要到山上集合。」便丟下這些掉隊的兵丁,向著山上奔去。

    一路爬上上去,沿路都是掉隊的兵丁,雪峰山的冬天,杉木都落光了樹葉。很多掉隊的士兵就抱著樹幹休息。傑肯斯凱說:「有些人看氣色,是可以堅持跟著跑的,卻放慢了速度,懦夫。」

    「傑肯,別管,先到山上再說。」說完對著兵丁們大喊:「跑啊,跑啊,別掉隊啊。」

    折騰了一早上,到了大約巳時,楚劍功等人才到了設在半山脊處的集結點,這時在山頂上的,不過四百餘人。三十個領隊的親隨倒是都到了,畢竟習武之人,身體好。楚劍功命令將這四百多人先整了隊,讓樂楚明帶回去吃飯。

    自己還在山上等著,陸陸續續的,有掉隊的趕上來了,等到午時已過,到了好幾百人,眼看山下再沒有人跟上來,楚劍功才帶人下山去。心裡不由得懊惱:居然超過1000人掉隊,而且半路就回營去了。

    回到大營,楚劍功讓翟曉琳帶著後來趕上來的人去吃飯,讓其他的少年親隨將掉隊先回營的兵丁們從營房裡趕了出來,一千多人團團在校場之上,整隊又弄了小半個時辰。

    楚劍功把這群人晾在校場上吹風,和張興培等人去吃了飯,又轉回來,楚劍功說:「跑得慢。掉隊不怕,但軍隊就怕不聽令。我也不多說,你們全都不許吃午飯。現在,跟著張教頭,再爬一次山。這次半途而退的,就不用回營了。」

    兵丁們又都跟著張興培出發了,罵罵咧咧,沸反盈天。楚劍功也不管他們,和傑肯斯凱回到營房裡,將跑完全程的600餘人的名單對了出來,一直忙到晚飯時分。

    晚飯過後,見著兵丁們都回營安歇了,這時候,有親隨來報:「協辦大臣到了。」

    楚劍功大吃一驚,要知道,按他的設想,眼看要到農曆新年了,這京師裡來的協辦大人,說不定要春節以後才會出發,而就算在兵部行文十日後出發,那至少要兩個月才到得了湖南,在長沙迎來送往,接風洗塵,怎麼著也要三五天,自己肯定會先得到消息。怎麼沒聲沒息的,就到了營房門口了?

    也來不及多想,說到:「來呀,隨我到轅門迎接。」

    出得轅門,見到一挺綠簾的官轎停在路旁,十幾個兵丁或站或坐,一個書吏模樣的人點頭哈腰的侯在轎旁。邊上站著兩個官員,一個穿著九品文官服,胸前是蘭雀補子,婁花金頂戴。另一人穿著六品武官服,彪補子,蓬草頂戴。

    楚劍功衝著轎子施了一禮,說到:「不知協辦大人駕到,有失遠迎。」

    那書吏道:「大人,有人出來接咱們了。」

    轎簾一挑,出來一個青年書生,中等身材,寬肩厚背,沒有穿官服,戴一頂黑紗處士巾,陰冷的三角眼往周圍一掃,銳利的目光一閃而沒,臉上泛起笑容,口中說道:「哎呀,客氣了,客氣了。楚主事,我是四品,你是七品,我可受不起你這一拜啊,如果被御史知道了,少不得參一本。」他的口吻像在說笑話,卻讓人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敢請協辦大人名諱?」

    「不敢,小姓曾,名國藩,字伯函。我在京師就知道編練主事的尊姓大名了。楚主事,幸會幸會。」說完抱了抱拳。

    啊,曾國……藩,曾國藩?楚劍功大吃了一驚,竟然一時失語。

    名人啊?他現在竄出來是不是早了點?看他的面相,二十七八歲,年齡倒對的上,現在他不是應該呆在翰林院裡抄文報麼?

    曾國藩這等名人,楚劍功還是有印象的。記得他四十歲以前不太出名,但算得上官運亨通。一直在京城裡做官。後來因母親病故,丁憂回家。恰逢太平天國起事。他前往長沙協助守城,藉機練了一部團練,有了發家的資本。

    怎麼今天,他老人家就從京城不聲不響的竄到這裡來了。

    楚劍功愣了半天神,邊上有人叫他:「楚主事,楚主事。」

    楚劍功回過神來,抱了抱拳,這時,曾國藩的一干隨從都站到了邊上,楚劍功便問道:「請教這幾位兄台名諱。」

    曾國藩一笑,先指著那個九品文官說:「這位,是我們湖南新寧的舉人,江忠源,字常孺,與我是故交,熟讀兵法,善曉戰略。此次練兵,便來幫忙。」

    喔,果然是他。楚劍功感覺自己猜得挺準。江忠源在歷史上名氣不大,因為死得太早。楚劍功知道這個人還是因為有一次人說「湘軍中也有慷慨赴死的人物,比如江忠源。」不過也就是這麼一說,具體怎麼死的楚劍功還不知道。「以後有機會問問他本人。」這個念頭一閃而過,楚劍功不由得失笑。

    「楚主事莫非覺得在下的名字很好笑?」江忠源有些不樂意了。

    楚劍功趕緊擺擺手:「哪裡哪裡,我是想,有你們幾位來幫忙,真是再好不過。」他又向著那六品武官,問道:「這位軍爺呢?」

    還是曾國藩答道:「這位可了不得,道光十九年的武榜眼,京師九門提標的千總。兵部看我們沒有信重的武將,特地放了他出來,授了記名都司。此人姓陸,名達,字博湖。」

    楚劍功也介紹了張興培和傑肯斯凱,便道:「外面風大,先到營房中歇息,喝茶,再做詳談,可好。」

    曾國藩道:「本官有些計較,倒是真的要和諸位好生計議,請,請。」

    一行人入了營房大堂,大家坐定,楚劍功吩咐兵丁上茶。閒聊了幾句,楚劍功道:「協辦大人一路辛苦,從京師到寶慶,路上好走麼?怎麼也不差個下人,先行知會一聲,我們也好為大人洗塵。」

    曾國藩道:「尚好,我收了儀仗,大轎一頂,陸都司騎馬,隨從不多,便是輕捷。一個月就到了長沙,會同我這位好友,便轉往寶慶。一路沒有勞煩官府。」

    對楚劍功而言,曾國藩是個大麻煩,有他在,做什麼事都不方便,按說曾國藩現在應該還在翰林院裡,怎麼跑出來了,實在是個大疑問。「看大人雅量非常,當在翰林院中為天子捉刀,怎麼接下練兵這等鄙夫活計。」他終於憋不住,直接問出來。

    「我確實忝列翰林,本意文章報國。林大人、鄧大人的禁煙表章,都會送到翰林院列檔。我看到林大人的奏章,深感時局危急,卻無法為聖上分憂,為百姓息禍。林大人建議練兵,我便向穆彰阿中堂自請了。」

    「原來如此,大人投筆從戎,有班定遠遺風。」

    「過獎過獎。吾只是盡儒生的本分罷了。」

    這時候,邊上的那個記名都司陸達說話了:「這所謂西式練兵,我等都沒有見過,只是聽說西人火器厲害。京裡御營,倒是有幾枝羅剎人進貢的燧發槍,的確犀利,可惜數量不多,輪不到俺們綠營使喚。御營的那幫黃帶子,紅帶子,游手好閒慣了的,可惜了這等利器。此次楚主事要用西法練兵,俺便來看個新鮮。」

    楚劍功這才真正注意到這個陸達,他二十出頭的年紀,腰細肩乍。

    「陸榜眼,不知道現在武舉,考校些什麼名目?」

    「武舉有文武兩試,文試便是考《武經七書》,只是因為武舉子們讀書少,在嘉慶年間,已經只要默寫百餘字便可。武試便是考校拉硬弓。殿試時演示刀馬,以定出三甲。」

    楚劍功心道:「原來武舉已經形同兒戲。」口中卻道:「想來陸都司定是武藝精熟了。」

    「說來慚愧,在下的騎術不及探花,膂力更是遠不如狀元,只是文試的卷子,在下自己寫了一篇文章,好過其他武舉太多,才入了榜眼。」

    「武生自己寫卷子,在本朝實是罕見。」曾國藩道,「陸都司也格外受器重。」

    「難得,難得。」楚劍功讚歎道。

    陸達按不住性子,問道:「楚主事,不知道這營中的職司如何分派?」

    「來了。」楚劍功心想,他這幾天一直在猶豫。他本是要做大事的,外人摻雜進來實在難受。而今天見著曾國藩,便知道是不好糊弄的主,何況還有個江忠源。

    正要答話,就聽見曾國藩說:「兵部行文,已經定下你我品秩。」

    說著,他從包袱裡拿出一封文案來,遞給楚劍功,一邊說:「咱們這個練兵營,林大人是主辦大臣,四省的藩台是會辦大臣。咱們就是聽林大人調遣,四省藩台管著咱們的銀子錢糧。吾身為協辦大臣,就是給林大人效力的,就是朝廷和林大人的眼睛,他們的手。楚主事,你沒有功名。但林大人和鄧制台力薦,聖上加恩,破格委你七品主事。你且莫要嫌官小,中堂們讓我給你帶個話,等你為朝廷立下了功勞,正四品的兵備道是跑不了的。」曾國藩滿臉堆笑,目光飽含嘉許,如同官場的前輩一般,雖然他也只有二十八歲。

    「謝過大人。」

    「由於本次練兵,是為了南方的戰事,又是火器為主,兵部便把你這一營,定做『朱雀軍』,南方朱雀火嘛。」

    楚劍功注意到曾國藩說:「你的這一營。」心中暗想,「莫非還有別的營?」

    「兵部的意思呢,是讓我看著,如果楚主事你的練兵方法好,便讓我學著樣兒,就在湖南練出一軍團練出來。」

    「到時大人不隨我們南下廣東?」

    「不了。等你南下,我便轉成湖南寶慶兵備道,專管團練。這是出京時便和朝廷許好了的。」

    喔,原來你不是來管我的,是在湖南練兵的。那就好,只要這幾個月小心在意熬過去,以後我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呃,不對,那湖南團練,也就是湘軍,豈不是要提前十幾年開始訓練?你出來了,那左宗棠、胡林翼,沈葆楨,李鴻章一干人等,是不是都要提前跑出來啊?等練兵的是事結了,倒要好好打聽一下這些人物在哪裡。別都像今天一樣,給我個冷不防,

    他心裡在這麼想著,口頭卻繼續問:「那這兩位呢?隨大人練兵麼?」

    「常孺是練兵長史,為我專管營中一應事務,我是離不得他的。陸都司是朝廷派下來,做朱雀軍的副手。」曾國藩直接叫江忠源的字常孺,而稱呼陸達的官名,已經清楚的顯示出親疏了。

    楚劍功道:「我這營中,別有一套號令,陸都司要先熟悉了才好。」雖然陸達是正六品的千總,記名都司,楚劍功只是七品,但清代文官為重,七品文官可以管到四品武官了。所以他對陸達也不用太客氣。

    「這是自然,」陸達站了起來,一抱拳,左右擺了擺,向著張興培和傑肯斯凱施了個禮,「還要請兩位教頭多提點。」

    張興培不說話,抱拳還了禮。楚劍功很滿意的看到傑肯斯凱認真的聽完了自己的翻譯,才衝著陸達呲牙一笑。

    曾國藩又問:「不知道這兩位教頭要授什麼品秩。我來時獲得專權,可授文官七品以下,武官四品以下記名官銜。」

    「這兩位是林大人請來的,品秩還是讓林大人安排吧。」楚劍功輕輕推了過去。他可不想讓曾國藩和自己的幕僚扯上太多的官方關係。

    曾國藩「啊」的歎了一聲,接著說:「這樣也好。」

    話題基本談定,楚劍功伸了個懶腰,曾國藩等人便站了起來:「楚主事早些休息,練兵辛苦啊。」

    楚劍功也站起來道:「幾位自己的營房,我已叫人收拾好。陸都司,明日我便差人與你詳細解釋營中條例。」

    等別人都走了,楚劍功又把樂楚明叫了進來:「明天,你向那個陸都司講解軍中條例,小心在意,只講條例,關於我,傑肯斯凱和張新培的情況,一個字也不許多說。」

    夜已經深了,楚劍功還是睡不著。在曾國藩的眼皮子底下活動半年以上,自己千萬要小心在意,不可露出什麼破綻。自己已經熟悉了清朝的人情世故,倒還不用擔心,可慮的傑肯斯凱,萬一他在不合適的時候講了不合適的話……這個流亡者。

    張興培那裡也要注意,他和江湖來往太多,很容易就被抓住小辮子了,很難說會有多大的麻煩。結交草寇,這罪名可大可小……

    想到草寇,楚劍功突然心裡一動,曾國藩出來了,那他的對立面,太平天國一干人等呢?石達開、李世賢等人尚且年幼,可以不論,洪秀全、楊秀清、韋昌輝、馮雲山、秦日綱、李秀成等人可是已經長大成人,要說造反,陣容也算湊齊了,就不知道他們現在身處何地?

    進而楚劍功又想到,自己要不要把這一幫人收做小弟呢?裡面可是好幾個猛將啊。反過來一想,不如讓歷史保持原樣,這樣自己對歷史的預見性還能起些作用,如果歷史變了,自己的優勢可就沒有了……

    但現在曾國藩出來了,歷史還能保持原樣嗎?再說,自己就是要改變歷史的。總不能之發生自己願意看到的變化,而讓其餘部分保持原樣吧。雖然有人說歷史就是那小姑娘,想怎麼打扮就怎麼打扮。但小姑娘的本質還是母的,自己也不能給她裝個喉結,安個那啥。

    「總是人強姦歷史,卻沒有歷史強姦人,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楚劍功越想越迷糊,沉沉睡去。

    1月25日兵法

    隨著隊列訓練的完成,練兵的第一階段:紀律意識的培養也算告一段落。練兵隊——現在叫朱雀營了,所有的營兵,都學會了服從號令。今天凌晨下了大雪,起床的鼓聲一響,兩千餘人都準時排好了隊列,無一人遲到,而且人人衣冠整齊。每天早上上山跑一圈已經成了慣例,楚劍功已經不用再親自督促。隊伍整肅,每次跑步也不再出現掉隊的跡象了。即使在這樣的雪天,張興培還是按時帶隊上山。

    那個新來的千總陸達,一口一個張大哥叫得親熱,也跟著部隊上山跑步。此人雖是武榜眼,卻為人謙遜,每有不習慣的地方,便向張興培和樂楚明請教。

    營房大堂的偏廂,被楚劍功闢為了簽押房,此時,他正和傑肯斯凱兩人商議下一步練兵的計劃。

    「劍功同志,」傑肯斯凱沿用法國大革命的習慣,稱呼同事為同志,當然是法語,「我們以那一家的軍事理論作為練兵的總綱呢?你為我推薦的紀效新書,我已經全部看完了,我認為,這本書太老了,已經不再適合現代的戰爭。」

    「各等號令、行營、徵募的條款,還是可以有所參照的。」

    「是,我會考慮,但我仍舊建議選擇一種歐洲的軍事理論來作為基本的總綱。」

    「你推薦哪一個?拿破侖軍事文集?」

    「不,拿破侖軍事文集過於針對具體的戰役,並不適合軍隊初建時期作為教材使用。我推薦莫裡斯元帥,即薩克森公爵於1732年寫成的《沉思》一書。這本書,描述了用步槍和滑膛炮進行戰鬥的時代原則——組織化,軍隊要編成3000到5000人的『軍團』,這種『軍團』高度組織化和類型化,即所有『軍團』的內在結構是一樣的,這種組織一旦建成,就會形成一個模具,任何平民一旦被放入這個模具,很快就能變成「軍團」需要的士兵。」

    「行了,行了,這麼多名詞太複雜了。我明白你的意思,部隊要編成3000——5000人的師或者旅,在師的內部,是由軍官和士官構成雷同的框架,然後再把平民填進去。」

    「軍官和士官構成的框架,太對了,您真是個軍事理論的天才。」

    「這就好說了,」楚劍功暗暗想,「設定嘛,我最拿手了。」楚劍功接著對傑肯斯凱說:「師以下單位,我們叫他「營」,營分作四個連,連分為四個排,排分為四個班,每班10人,含目長,兵目各一人。這樣推上來……」楚劍功心裡默默的算,「每營加上軍官,鼓手,號手,旗手一共700人左右,以後有了炮兵再加。朱雀軍現在可編成3個營,多出來一百餘人給我做軍部。」

    「我們根本沒有合格的軍官。那個北京來的貴族武官也不行。他不瞭解燧發槍的戰爭。」

    「這樣,各營的管帶幫辦先空缺,我有三十三名親兵,你再從前幾日訓練中表現出色的人中選一選,我們任命,12個外委千總,四十八外委把總,以及各班的目長和兵目。外委千總全部由我的親兵擔任,把總也優先安排他們。」以楚劍功正七品的職事,只能任命不入流的外委官,如果任命正式的把總就需要曾國藩下文,而他也不想讓曾國藩和這些一線的軍官們多親近,更不想這些人覺得自己受了曾國藩的提拔。

    「我是有一個名單,其中大約有一百人,訓練非常刻苦。」

    「除去當把總的,其他人全部調入軍部。把他們作為士官培養。」

    這是編製問題,下一步呢,下一步是什麼?

    「軍裝,軍裝。」傑肯斯凱說,「我實在不能忍受你們的對襟襖,大襠褲。用拿破侖的法軍軍服吧。」

    「那就用西式軍服,不過銅扣太貴了,用包布的木扣。我們也沒有呢子,只能用布,嗯……用灰布吧。」

    「那軍帽呢?軍官用法軍騎兵軍帽,行不行?」傑肯斯凱興奮的說。

    「用草帽好了。不能學貴族那一套,羽毛,花飾一律不要。革命軍隊嘛,就要有革命軍隊的樣子,對吧?」

    「很對。」傑肯斯凱有些無奈,「軍靴怎麼辦,想來你也是沒錢裝備了。」

    「布鞋,打綁腿。如果有條件的話,冬天配發棉鞋。別說這些了,談談具體的練兵原則,照搬100年前的《沉思》嗎?」

    「我早就考慮過了,」傑肯斯凱突然眉飛色舞,不知從哪裡摸出一疊紙來,「這是我參照歐洲的戰爭經驗,和你們的《紀效新書》寫成的最實用的兵書。」

    楚劍功拿過來讀

    ……

    軍隊的分隊原則:一支軍隊分為主力、前衛和側衛。這使軍隊獲得了更大的機動靈活性,因為當前衛與敵正面接觸時,主力便可展開或對敵實施翼側包圍。令人感興趣的是,拿破侖1796年在皮埃蒙特開始其第一次戰役時所採用的便是這種隊形。

    將部隊這樣區分後,其指揮藝術在於使各部分處於嚴格控制之下,保持相互支援距離,以避免任何部分被敵各個擊破,同時能在決戰關頭集中兵力。總的原則是分進合擊。

    ……一支軍隊分為幾個縱隊,各縱隊可以在平行的或向心的道路上開進並適時會合作戰。

    ……各個分隊之間的配合應在平時的訓練中加以熟練。

    「為什麼這麼熟悉?」楚劍功問,「我好像在哪裡見過?是不是布賽的《山地戰原則》?」

    傑肯斯凱笑笑,「戰爭的理論都是相通的。」

    楚劍功接著讀:

    簡化迅速並能適應各種地形,應盡可能晚一點並盡可能迫近敵人,再展開成戰鬥隊形,因為縱隊遠較橫的戰鬥隊形易於機動;

    由於我方攻擊點直到最後一分鐘才暴露給敵人,敵人必將措手不及。部隊一進入敵人的射程,指揮官就發出信號,展開成戰鬥隊形。由於平時受過迅速展開的訓練,所有的部隊瞬間就可布列成陣,因而在敵人還來不及弄清何處受到攻擊時,我方的進攻就開始了

    ……常進攻隊形為密集縱隊,前面有一群散兵打頭陣;行軍速度由每分鐘76步增加到100步……

    「這,這是吉布爾的《戰術教程》吧?你也太……」

    「我這本書,本來就是自燧發槍誕生以來的軍事理論集大成者。」

    「那應該以你的名字命名啊。」楚劍功挪揄他。

    「我已經這麼做了,叫做《凱子兵法》」

    1月26日修我戈矛

    兩千名士兵手執長矛,以連為單位,排出12個四排橫陣。

    長矛大約1.8米長,參考了當時燧發槍的長度,裝上矛頭後,和燧發槍帶刺刀差不多。現在朱雀軍中,根本沒有燧發槍,火銃也只有600來支。楚劍功決定用長矛進行初步的隊列和白刃訓練。

    傑肯斯凱演示過法軍和英軍的拼刺術作為參考,按他的說法,這種法軍的拼刺術一往無前,動作簡單,最適合軍事素養不高的民兵。在即將到來的「革命**」中,大量的民兵必須迅速掌握一種簡單實用的拼刺方法,但需要高昂的士氣。而英軍的刺刀術以技巧見長,攻勢為先但不失穩重,需要長時間的訓練。

    張興培不善槍術,但見聞廣博,樂楚明則是槍術的高手,他們和傑肯斯凱反覆探討,終於在前幾日確定了一種簡單實用的拼刺術。這幾日來的晚上,所有千總把總目長和兵目,以及軍部的人,都進行了加練。

    「同袍們,相信你們的刺刀。」楚劍功站在隊列前面,大聲做著訓練動員,「在這個時代,子彈仍舊靠不住,刺刀才是取人性命最穩妥的方法,羅剎人有句話,子彈是笨蛋,刺刀才是好漢。當你們面對敵人,你們衝上去,用刺刀挑破他們的肚皮。……」

    此時,隊伍中傳來嗡嗡嗡的聲音。

    楚劍功喝道:「有什麼事,先喊報告,再大聲說。」

    前排一個大個子兵丁大喊:「報告!」

    楚劍功示意他說話。

    「楚主事,既是用冷兵器,我是用慣了大刀,便還是想用大刀。」

    楚劍功一笑:「好的,你站出來,和張教頭比試一下。」

    張興培取了一條矛桿,去了矛頭,雙手握住。那大漢單手持刀,擺了個架勢,就虎撲上前。還沒等他揮起刀來,張興培的木桿就刺過來了。那大漢伸手來抓,張興培卻把槍收了回去,再刺,一下子點在他肋下。那大漢疼得丟下刀,用手按住肋骨,蹲了下去

    「若是有刺刀,你已經死了。」

    「那是因為張教頭武藝好。我們聽說,張教頭最擅長的是斧頭。若是他用斧頭,只怕別人用長矛也佔不了便宜。」有人不服氣的說。

    「不錯,若是刀法好,也可以相抗。但這套刺槍術簡單易學,沒有武功底子的,只要認真,便學得會,不像刀法,一定要名家教授。而且以後發了步槍,你們只有兩隻手,難道還有第三隻手來拿刀嗎?」

    楚劍功讓那大漢歸列。張興培和樂楚明手執長矛,開始一對一的拼刺示範。這兩人都是武藝精熟,刺殺的招數雖然簡單,但乾淨有力,軍中識貨的人不少,不時響起彩聲。

    遠遠的,曾國藩和江忠源各搬了一把椅子,慢慢觀看著。

    曾國藩道:「我聞西法,火器為先,怎麼他先教白刃呢。這樣白刃一衝上去,不是叫人一陣槍就打死了嗎?」

    江忠源道:「不錯,火槍,火藥包都是西法中的利器。我等日後教練團練,當先授火器之法,以遠攻為優。」

    「我又聽說西人陣法精熟,變幻無窮。我們招攬團練,是學不來的。萬萬不可與西人比拚陣勢。日後對陣,當結寨而戰。」

    「滌生兄高見。我夜讀《紀效新書》,發覺火器之妙,盡在『結硬寨,打呆仗』六個字。結寨而戰,正好發揚火器之威。」

    「我看這楚劍功,也是個半通不通之輩。」

    他們在這邊講著,士兵們正在按著楚劍功的號子,進行著槍刺訓練的第一步「持槍」。

    「上刺刀!」

    士兵們虛握空拳,在矛頭上一抹,模擬上刺刀的動作。

    「端槍!」

    士兵們右手提起長矛,握住矛尾,拇指貼在右胯,左手穩住矛身,左腳前邁,上體微微前傾,中心落在左腳後跟。目光盯著虛擬的敵方。擺出這個姿勢後,特別是全軍2000餘人同時擺出這個姿勢後,人人真的感覺自己殺氣騰騰,有持矛一擊的衝動

    「前進!」

    持矛前進,左腳永遠在前,中心永遠落在左腳上,保持著隨時可以出槍的姿勢。

    還有後退、逼近,躍退,持矛左右轉等種種移動步法。士兵們聽著口令,不斷練習,最開始,不時有摔倒的,但十幾日的練習下來,兩千名士兵,排開方陣,按著楚劍功的哨子,進退自如,如同一人。整個朱雀軍,就在這樣的訓練中,形成團隊。

    「相信刺刀,首先要相信同袍。」在持矛推進中,最重要的,就是堅信戰友和自己同步推進,絕不會拋下自己一人。集體的步伐是一種鞭策,形成習慣之後,即使面對大炮,也能做到列隊而進。

    楚劍功要求這種精神,雖然他並不打算讓朱雀軍迎著大炮齊步走。

    農曆新年前夕,整個朱雀軍以連為單位,進行了方陣之間的步伐對抗。兩個連的士兵,手持矛桿,列方陣針鋒而進,用矛桿互捅,哪一連先敗落,便要受罰。

    傑肯斯凱看著滿場齊步推進的士兵,對楚劍功說:「恭喜你,你的軍隊,終於可以開始本世紀的戰術訓練了。」

    「出槍時,兩臂向敵要害,猛力推槍,同時以右腳掌的蹬力和腰力,使身體向前,同時左腳向前踢出一大步,在左腳著地時同時刺中敵人,右腳可自然向前滑動……」

    張興培大聲的講解,樂楚明作著示範。

    「距離較遠的時候,可以使用墊步刺,右腳迅速向左腳跟移動,腳掌著地的同時,左腳向前踢出一大步,迅速猛刺。」

    看著張興培的講解和樂楚明的示範,人人都相信自己練好了可以一招斃敵。士氣的根本,便是建立在自己戰無不勝的信心之上。

    「……防刺的要點,不是用矛身擋架,而是用矛尖,也就是刺刀撥開,這樣可以快速反刺。具體的防刺術分為防左刺和防右刺,防下刺。」

    「要注意防左側和右側的偷襲,防側刺的要點在於……」

    「拼刺時,要注意敵軍可能用槍托揮打你們,防止槍托的要領是……」

    「當敵人從後方襲來,最怕的就是驚慌逃避,轉身反刺的要領是:撞擊劈砍。以兩腳跟為軸,身體右轉,同時雙手向後拉矛桿,也就是槍托並轉頭後看,用槍托撞擊敵人的腹部,身體繼續右轉,左腳向前一步,同時左手拉右手推用矛頭,也就是槍刺砍劈敵人的面部。」

    「應用步法一定要靈活,例如,左腳前進也可以是右腳後退……」

    「招式的欺騙包括,騙左刺右,騙右刺下,騙下刺上……」

    「要充分利用地形,處於上坡時突刺的優勢在於……,在壕溝中突刺的優勢在於……」

    「三人的刺刀組最具威力,三人之間的配合是……」

    長矛模擬著刺刀,滿場飛舞,對刺,三人小組對刺,連排群戰。

    張興培對楚劍功說:「如果現在我們去打綠營,僅憑著這長矛,便可所向披靡。」全軍上下,都惟楚劍功馬首是瞻。

    在刺殺訓練中,慢慢就到了舊歷的年底。一天,曾國藩請楚劍功過去說話:「楚主事,眼看就要除夕了,這朱雀軍中的兄弟,都是湖南的,是不是放上幾天假,讓他們回家一趟。」

    「曾大人。」楚劍功正要說話,曾國藩卻打斷了他;「都說了多少次了,你我年紀相仿,品級又都是在三品之下,就不要『大人,大人』的這麼生分了,不如以兄弟相稱。」

    「曾世兄。」楚劍功試探的叫道,看到曾國藩面色不豫,趕緊改口:「伯函兄!」

    「誒,」曾國藩這才爽快的答道,「老弟以為,給兵丁們放上幾天假如何?」

    「伯函兄,我不瞞你說,若是我這朱雀軍練成了,放上幾天假也可以。但現在軍隊剛剛開始訓練,又是用的新式方法,還沒有成型,一放假,有可能回家一鬆懈,軍心就散了,以後還要花上時間收心,春節前的就白練了。」

    「也有道理。」

    「若不是伯函兄提醒,我都忘了除夕這檔子事了,春節不放假,恐怕有損士氣,不如花些銀兩,置辦些酒肉。除夕、初一兩天晚上全軍一起喝酒吃肉。」

    「還加上十五,不如給些錢附近農家,讓他們做些元宵。」

    「大哥想得甚是周到。」

    「要不要請神?」

    「請神?請什麼神?」

    「文拜孔子,武拜關公,這大營之中,還是該請關二爺來鎮一鎮。再說,還可以向士卒宣講一番忠義。」

    楚劍功一下子愣住了。對曾國藩而言,軍營中擺上關公像,是件很正常的事情,雖然他本人不一定信。但對楚劍功來說,這涉及到意識形態,涉及到軍隊以後為何而戰的問題。他不由得又想起眼前這位曾國藩的發家史,他的民團便是以「維護名教」作為號召,也因此成為晚清第一支有政治綱領的軍隊,如果把太平天國不算清朝武裝的話。

    「大哥,這件事你且讓我考慮考慮。」楚劍功推搪起來。

    「哦?」曾國藩卻有些疑惑了,「拜下關公,需要這麼慎重嗎?」

    在除夕那天早上,朱雀軍兩千多士兵排出方陣,楚劍功一聲哨響,全軍突刺,聲威震天。

    「殺!」

    2月4日除夕

    畢竟到了除夕了,上午的訓練拖長了一些,午飯後,便不再訓練,江忠源置辦了些紅綢子,在營中掛了起來,又用些紅紙,寫上「吉祥如意」等字句,貼在燈籠上,掛起來。曾國藩還寫了副春聯,掛在大堂門口。

    楚劍功下午也挺忙,給士兵們發餉,開營雖然不滿一月,但春節嘛,提前幾天發餉,二兩白銀,一錢也沒有剋扣,慣常的「官例」也沒有取。

    提前拿到了足額的餉錢,在清朝可是不多見的事情,營中一下子喜氣洋洋。餉錢有保障,證明大家加入朱雀軍這事沒做錯。人人交口稱讚,紛紛表示自己早就看出鈞座不是一般人物,跟著他幹,吃不了虧。

    晚飯開始前,楚劍功特地宣佈,

    「今天可以喝酒!」

    一時歡聲雷動。

    「但不許賭錢,抓到賭錢的,一律打軍棍。」

    「哎呦。」一片嗡嗡之聲。

    「那喝著有什麼意思啊。」

    「今天請了戲班子來。」

    「看戲?什麼戲?湖南花鼓戲?有名角麼?」

    「不知道,想想也沒有了,名角肯定去大戶人家賺錢去啊。」

    士兵們說著,解散。

    晚上吃飯,以排為單位,圍坐在大鍋邊上,鍋裡,是鹽水涮肉,每排還有五罈酒。

    楚劍功拿著個酒碗,走在前邊,樂楚明捧著個酒罈子在後面跟著。每到一處,楚劍功就和士兵們喝上一碗。

    看到楚劍功把酒碗中的酒一飲而盡,士兵們紛紛誇讚:「鈞座真是個爽快人。」

    在一處喝酒的時候,有士兵說:「有肉吃,真好。」

    「想不想天天有肉吃,想不想家裡人可以和你們一起吃肉?」楚劍功問。

    「那當然想了,鈞座,您當真?」

    「現在還不行,沒錢。如果順利的話,一年以內吧,爭取天天有肉吃,月月按時發餉。好好幹,來,大家再乾一杯。」

    楚劍功這話一說,這一排的士兵紛紛叫好,周圍的人聽見了,便過來問,不多久,「人人有肉吃,月月有餉發」便傳遍了全營。

    楚劍功再往下面和士兵們喝酒,便大多要和楚劍功核實一遍。

    楚劍功和士兵們喝酒的時候,曾國藩卻和江忠源在屋子裡,慢慢的喝酒。

    江忠源聽到外面的歡呼聲,也準備出去湊下熱鬧,曾國藩攔住了他。

    「常孺,你著什麼急呢。」

    「兄長,楚劍功這一套解衣推食,的確能收買人心。我們可不能坐視。」

    「那又如何,與你我何干?朱雀軍本來就是他在練,將來也是他帶,我們以後自己會辦團練,到時候在來鞏固軍心好了,現在犯不著。」

    曾國藩的為人處事,尤重等級,對穆彰阿和皇帝諂媚,對同僚恭謹,對老百姓粗暴。朱雀軍的丘八們,在他看來,連百姓都不如,和他們去喝酒,真是有辱斯文。如果是自己的軍隊,不如捏著鼻子去做作一番,現在麼,不過是幫朝廷看著楚劍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兩人正喝著酒,突然有人敲門,江忠源開門一看,卻是楚劍功。

    「楚主事,快請進。」

    楚劍功手裡提了個瓦罐。

    楚劍功進得屋來,說道:「過年了,兩位也留在營中,也不回家看看?除夕夜,和兩位一同守歲,不知有沒有打攪?」

    「沒有沒有,求之不得,何來打攪?」

    楚劍功將瓦罐放在炭盆上,江忠源給楚劍功倒了酒,三人先舉杯,賀了新年。然後隨口吃著東西,說些閒話。

    說著說著,就說道祭祀這檔子事了,曾國藩想起來前幾天議論的請神的事宜,便問道:「劍功老弟,你拿定了主意沒有?」

    「伯函兄,我卻在想,敬神不如敬岳王,精忠報國啊。」

    這一下,曾國藩被堵住了,不知道說什麼好,過了半響才說道:「看來老弟真是不通世務。本朝雖然沒有禁了岳武穆的廟,但對前金是有所避諱的,當年修四庫全書,便把關於宋金之爭的文字都有修繕。別說金朝,連與遼、元兩朝相關的都有修過。」

    楚劍功故作糊塗:「大清入主中原兩百年了,應該沒這麼避諱了吧,先帝爺不也在岳王墓題過詩嗎?」

    「其實要說張揚忠義,我還是覺得關二爺合適。」江忠源開始轉換話題。

    楚劍功本人對滿清的民族背景並不太在意,如果是一個漢族王朝,是1840年這種模樣,楚劍功照樣會有造反的心。但看到曾國藩的這種反應,就感覺出清廷仍舊很忌諱這件事情,生怕被人用遼金來影射。

    「拜孔聖人呢?」楚劍功試探道。

    「拜孔聖?好啊。」曾國藩大聲贊同,「不過,不適合當神請。」

    「拜孔聖得有個說法。」江忠源提醒道。

    「我早就想好了,正儒。」楚劍功解釋道:「以前的儒者,都講究出將入相,六藝中的御、射二技,也是說打仗的事。朱雀軍南下,是和英夷作戰,正和華夷大防之意。」

    「這麼說,也不是不行。」

    「我書讀得少,伯函兄大才,能不能把我們剛才說的,寫出一篇三百字的短歌?」

    「好,我過幾日給你。」寫這些東西,對曾國藩這些考過八股的人來說輕車熟路。

    幾個人又開始邊吃邊商量,完善「正儒短歌」的內容,要講華夷大防、要講忠義、要講勇武……

    話題又慢慢扯開了,外面傳來鑼鼓的聲音,想來是花鼓戲開場了。

    「今天是什麼曲目啊?」

    「《劉海砍樵》」

    「嗷,這個戲,算是花鼓戲的名篇了,哪裡的幫子來演?」

    「我也不知道,找湖南本地的兵士去請來的。」

    突然曾國藩說道:「《劉海砍樵》,這個戲不太好啊,一個樵夫,拿著斧子,去人家寺院裡搶寶物。」

    「誒,是那些和尚先搶了小狐狸的寶珠嘛。新年唱個戲。樂呵樂呵,兄長不要太計較了。」江忠源說。

    楚劍功心想:「老子還沒注意這個事,不然早就排了白毛女,今天晚上,年三十正好討賬,真是應景,然後訴苦大會……立馬扯旗反了它的。」

    「這個戲不好,」曾國藩不知道楚劍功心中所想,還在絮絮叨叨的說:「還不如上婚嫁戲,喜慶。」

    2月26日訓斥

    「整隊!擊鼓集合!準備演練——」在一個美好的春節過後,領到了新的軍服,布鞋和草帽,整個朱雀軍的面貌煥然一新。

    軍中已經配發了號鼓旗幟,以排為單位配屬了鼓手和旗手,連配屬了號手,春節過後的這幾天,士兵們在比較輕鬆的環境中熟悉了各種指揮信號。

    隨著楚劍功一聲令下,鼓聲響起來,代表朱雀軍的大小紅旗迎風招展。

    曾國藩和江忠源還在一旁看著,江忠源忽然說道:「朱雀……應該是白底火焰三足鳥,怎麼變成這種一片紅的赤旗了?」

    「糊塗,」曾國藩訓斥道,「白底火焰,那是前明的旗號。」

    六百餘桿火銃,不夠一個營用的,因此只能統一學習,輪流練習。外委千總和外委把總們都有自己的火銃,而目長以下的只能和自己的手下合用。傑肯斯凱按照拿破侖戰爭的經驗,將裝彈射擊分解成10個步驟

    1將扣簧向前推,露出擊發槽。將槍機扳到安全位置。

    2咬破彈藥紙包上端

    3向擊發槽中點入少量火藥,火藥入槽。

    4扳回扣簧蓋住擊發槽

    5將餘下火藥連同彈丸由槍口灌入

    6抽出槍管下的裝填桿

    7用裝填桿壓實火藥,增加初速

    8撤回裝填桿,放到原位

    9等待開火命令

    10瞄準射擊

    雖然士兵們使用的是火銃,也就是火繩槍,但步驟是差不多的,多出一個挽節火繩的動作。火銃的射速大約一分鐘一發,還不能裝刺刀,楚劍功一點都不愛惜,讓士兵們盡力熟悉射擊過程和瞄準動作。

    春節前的刺殺訓練讓朱雀軍士氣高昂,士兵們倒不在意簡陋的火銃,因為楚劍功許給他們一個胡蘿蔔:會給他們裝備先進的燧發槍,甚至是擊發槍。

    按照把總們的口令,枯燥的重複著上彈,瞄準,射擊三部曲,朱雀軍的士兵們越來越得意,似乎每人都得到了一把擊發槍。陳日天和翟曉琳,這兩個楚劍功以前的傳令兵,現在都是千總了,在射擊學習中表現的非常出色,兩人所帶的連,也暗暗比著勁。而荊州武庫的火藥鉛彈,雖然粗製濫造,倒也供應充分,可以讓士兵們敞開了試槍。

    這一日,陳日天和翟曉琳又較量上了,兩人在自己的連裡,都有了一批擁泵,一天的操練結束,大家意猶未盡,在有心人挑撥幾句之後,趙日天和翟曉琳站到了靶場前。

    「靶距50米,10槍!」公證人,一個叫季退思的把總說道。季退思是湖南本地人,小農戶出身,訓練中非常刻苦。

    「預備——開始!」

    翟曉琳和陳日天,飛快的將火銃靠肩斜放,用雙手解開胸前的彈包和藥包,開槍槽,咬藥包,倒藥,上鉛彈,用通條推彈,檢查,端槍,瞄準,射擊。最開始的三槍,兩人的槍聲幾乎同時響起,不到一分鐘一槍。第四槍,陳日天先開槍,翟曉琳慢了一步,隨後兩人的時間差距越來越大,陳日天十槍打完,翟曉琳第九槍正在瞄準。

    「停!」季退思喊。

    兩人點驗射擊成果,陳日天10槍只有9發上靶,共45環。而翟曉琳打出的八發全部上靶,43環。以火銃的精度來說,兩人的成績都很不錯。

    「我若是打出十發,定能出得50環以上。」翟曉琳道。

    「扯,若是你我對戰,你早就被我打成蜂窩,哪有機會開八槍。」

    「呸!就憑你的槍法,也打得中我?」

    季退思壞笑著說:「別著急,按說,打完子彈就要拼刺刀了,你們不如拼刺決勝負。」

    「好,就拼刺決勝負。」火銃上沒有刺刀,兩人掉頭要去找長矛。周圍的擁泵們起哄。

    嗚嗚——哨子響,楚劍功的吼聲傳了過來,「吵什麼,以為自己了不起啊。」

    眾人趕緊按連排列隊,敬禮,「鈞座。」有了朱雀軍的名號,楚劍功就讓士兵們這麼叫自己,以擺脫讓自己頭皮發麻的「大人。」

    楚劍功拿著傑肯斯凱的手槍,走過來:「誰以為自己了不起啊?陳日天,翟曉琳,你們和我比比看。」

    兩人裝作很羞愧的樣子,陳日天說:「我們錯了,同袍應該互敬互愛……」

    「扯什麼呀,取槍。」

    三個人站到靶子前,等口令。

    「預備——開始。」

    口令一下,楚劍功飛快的開膛,裝藥上彈,瞄準射擊,不到三分鐘,十槍全打完了,讀靶的結果,楚劍功10槍74環,陳日天兩槍8環,翟曉琳兩槍11環。

    「如何?」楚劍功看著自己以前的傳令兵。其實,這把手槍是擊發槍,每分鐘三到四彈是很正常的,精度也比火銃好得多,加上傑肯斯凱保養又仔細。但楚劍功不會說破,反正其他人又沒見過擊發槍。

    「你們要面對的,是射擊速度是你們的四倍以上,槍支數量是你們十倍的敵人,你們才剛剛學會開槍呢,就不可一世了?陳日天翟曉琳,去山上跑個來回,馬上!」兩人放下槍就跑出去了。

    楚劍功又轉向季退思:「你很會挑撥離間嗎。」

    「鈞座……我只是想看看千總們的本事。」

    「不用辯解了,去,把全軍的馬桶收了,送到農戶那裡去賣錢。」

    「是,鈞座。」

    等季退思滿身臭氣的賣完肥料回來,天色已經全黑了,他還是個少年,正滿心懊惱,這時就看見前面一點燭光。

    曾國藩手持蠟燭,站在營房門口,對他說:「回來了?都開過飯了。去洗個澡,再到我房裡,我給你留了些吃的。」

    季退思在曾國藩那裡邊吃飯,邊和曾國藩嘮叨些家常。他覺得這位協辦大人真是和藹可親。

    吃完了飯,曾國藩也不多說,就讓他回營。他早就注意季退思了,這個小把總,很單純,又有一些小家子氣的狡猾。很好拉攏。他倒不是要給楚劍功使壞,不過先留個伏筆,將來說不定有用呢。

    等季退思回到營房,卻發現自己床頭放著兩個餅子,還有一小撮搾菜。

    別人告訴他,本來給季退思,陳日天,翟曉琳留了飯,他們怎麼也等不到他回來。

    季退思又覺得,兄弟們鬧是鬧,還真是講義氣。

    一個讓人敬佩和服從的主官,一幫講義氣的兄弟,還有個慈祥的協辦大人,季退思非常滿意這樣的生活。

    3月30日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

    縱隊還是橫隊,這是個問題。

    法軍進攻的時候,每個營會排出正面六十人的寬度,縱向共9——12行的縱隊,防守時則排出三行,180列的橫隊。英軍進攻時排出寬60人,10行的縱隊,防守則是都是兩行,寬超過兩百米的橫隊。

    「哪一種好?」

    「都好,但根據我的實際經驗,180人或200米的橫隊,對隊列的要求非常高,我以前徵召的起義民兵,根本維持不了這樣的隊列,打著打著就成了橫放的s形了。」傑肯斯凱這樣解釋。「我們怎麼辦?」

    「先以連為單位,多做實驗。」

    每連170人,下轄四個41人的排,每排排成單列的隊伍,無論橫隊還是縱隊,這是最基本的列隊單位,所以叫做「排」。

    行軍時,是以把總打頭,全排跟在後面,全連以單列、雙列、四列縱隊前進

    防守時,兩排並列,全連列出兩行橫隊,把總總是站在自己排的右邊,全排向右看齊便可。連很少列出空心方陣,如有必要,把總佔住方陣的四個角,他的排向右看齊即可。

    進攻時,四排疊進,把總必須一馬當先。

    「向著敵軍第一橫隊,衝鋒!」

    陳日天一聲大吼,握著自己的長矛先跳了起來。

    「殺!」,他全連的士兵,列出40人,約60米寬的正面,大致排出四行,吶喊著,一面以長矛虛擬放槍,一面向前緩步跑動。

    在他的對面,翟曉琳扮演防禦方,正面為80人的兩行,手持長矛。翟曉琳大聲喊著:「前排,射擊——後排,射擊。」

    兩個連之間的距離不太平坦,有些溝溝坎坎,陳日天的連被地形拖累得有些破碎。

    但隊形沒有散掉,所有人都在前進,所謂人多膽壯,嚴格的隊列訓練,讓每一個士兵深信,自己絕不孤單,同袍會和自己同進退。

    12個連隊,近一個月來,就這樣捉對廝殺著,在一個連隊內部,信任在慢慢凝聚。

    「向著敵人衝擊,衝擊不能泛指,要有具體的目標。」在晚飯以後的課堂上,傑肯斯凱為千總和把總們講解著戰術。楚劍功做翻譯

    「蘇沃洛夫指出,口令過於寬泛會讓士兵無所適從。比如,面對敵方的一個三行的橫隊,如果我們指揮官的口令不清晰,那我們的士兵就會疑惑,到底是以殺死第一行的士兵為主,還是以貫穿對方隊列為主。所以,我們的口令要提得具體:衝擊敵人的第一橫隊,衝擊第二橫隊、衝擊預備隊!」

    「報告,」樂楚明舉手,「蘇沃洛夫是誰?」

    「羅剎的一個將軍。你們別管是誰,聽著就行了,如果你們命好,以後有機會講戰役學,會介紹歐洲名將的。別問戰役學是什麼,專心聽課。」

    「我們在衝鋒時,往往會遇到敵軍的三道火力線,12磅炮的霰彈最佳射距,200米左右,小型火炮的霰彈最佳射距,100米左右,步兵齊射威脅最大區域,50米左右,在你們距離對方20多米的時候,對方會發動反衝鋒」

    「貫穿衝擊!敵方的隊列已經被打亂,而我方的隊列也打亂了,這時候,很可能進入焦著的纏鬥,但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我方的後續部隊,已經趕上來了,這時候,切忌纏鬥,我們必須貫穿衝擊,為後續部隊打開空間,或者,我們貫穿衝擊之後,後續部隊才能毫無顧忌的放槍。為了保持衝擊的力度,必須將部隊整理,排齊,整隊永遠比散兵有衝擊力,鼓手和號手要注意千總和把總的命令。蘇沃洛夫要求在任何情況下,在隊列中,只能向前看齊。無論採取什麼樣的隊形,或是在拉齊正面的時候,都不能向後退。後退一步,就是死亡。面對排槍,不一定會死,但落單的士兵,肯定不能活命。蘇沃洛夫的這個結論,是數萬羅剎軍在幾十年的戰爭中,用自己的生命得出的。注意,所有的士兵,必須保持在隊列當中,向前,只能向前。不要管身後的敵兵,後續部隊會解決他們的。」

    陳日天的連隊接近翟曉琳的連隊了,翟曉琳發動了反衝擊,手持長矛,吶喊著,吼叫著,衝了上來。

    兩隊士兵接近了,吼叫著,誰也不讓步,誰也不轉向,死死的盯住對方,感覺到對方像一堵牆一樣壓了過來。

    兩隊交鋒前的一剎那,雙方按照事先的交代,把長矛豎了起來,用身體相撞。

    七零八落。

    雙方的鼓手都開始打三段鼓,用鼓槌和槌柄輪流敲擊鼓面。這是轉換訓練的信號,兩個連開始做連隊間的刺刀訓練。

    四個連並排站在一起,就是營橫隊,四個連以四十人為正面,依次推進,就是營縱隊。以千總佔住四角,各連排兩行橫隊,就是營方陣。

    縱隊衝擊橫隊,橫隊防守縱隊,縱隊對沖,橫隊對沖,縱隊衝擊方陣,橫隊包圍方陣。

    各種陣型變換著,行進!行進!!白刃衝擊!殺啊!槍的重量主要集中在右手上,縱隊相互迅速穿過,進行示範刺殺,縱隊列成方陣!射手在隊列各自的位置上射擊!各排開始射擊!——這時方陣在原地。射手朝虛擬的騎馬之敵和逃跑之敵射擊。

    每一種變換,每一種戰術動作,每一種陣型,都變成了潛意識的本能。當聽到騎兵來襲的口號,千總就自覺的佔住四角,把總間距排開,士兵向自己的把總向右看齊。

    方陣,展開變成線正面,合攏成四個連縱隊,平行衝擊,合攏成一個排寬的營縱隊,衝擊。

    在3月30日這一天,展開了朱雀軍的全軍陣型演練。

    三個營排成三個方陣,再轉為三個縱隊,平行衝擊。

    每個士兵,相信自己身邊的人不會後退,自己的把總不會後退。

    每個排,感覺得到自己身後的排在齊步前進,絕不會後退,後面的腳步聲,壓迫和鼓舞著自己,奮勇向前。

    每個連,感覺得到全連是一個整體,自己身後的連隊決不後退。

    每個營,看到另外的營和自己平行前進,營和營之間互相信任,絕不會拋下對方。

    十二個連隊,以四人為頭的縱隊,以雪峰山為障,對確定的目標,按照不同的路徑,向心突擊。

    每個連,每個軍官,每個士兵都知道,別的連隊,一定會按時出現在目標的攻擊線上。他們對此深信不疑。

    4月坑,好多坑

    「要知道,英吉利人的炮火,遠遠比我們要凶狠。即使在內陸的戰鬥中,排除了艦炮的威脅,我們還要面對下到連隊的加農炮,以及炮兵群的榴彈炮。」在陣型訓練進入尾聲的三月底,傑肯斯凱向楚劍功提出了這個難題。

    「我們能否使用戰壕,掩體,堡壘,和鐵絲網,來規避炮火,減低英軍的火力優勢。」

    「鐵絲網?雖然拉絲工藝已經發明幾百年了,但鐵絲很貴的。你有那麼多錢嗎?而說到堡壘,按照歐洲的戰爭經驗,炮兵實力雄厚的一方,堡壘對抗佔上風。比如,雙方修堡壘的效率是一樣的,但英軍的大炮厲害,一炮就能把你的堡壘轟掉,你能反轟回去嗎?戰壕在目前來說,效率很低。陣列線步兵,如果訓練相當的話,能夠迅速以隊列搶佔有利地形的一方佔上風。這就要求步兵隊列能夠不斷的移動。戰壕雖然能夠在防守中有一定的用處,但也限制了本方的機動。」傑肯斯凱對堡壘和戰壕不以為然。

    「正常情況下是這樣的。但傑肯,你要知道,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如果戰爭局限在廣東省,我們是防守方,經常會出現英軍進攻我們陣地的情況。」

    「可是,英軍肯定會沿著整個海岸線機動,尋找清國的防禦漏洞。」

    「傑肯,你要明白,我只要打好自己的仗,獲得政治資本,而不是幫清王朝取得勝利。」

    「明白了。」

    「而且,如果徵用民夫的話,我幾乎擁有無限的人力。」

    「這太想當然了,挖坑是一種專業的戰爭技術,不要以為挑幾把土就是挖坑了。好吧,等陣型訓練一結束,我們就開始土木訓練。」

    4月,一顆小草頑強的從地裡長出來,突然,凌空一團黑影揮了過來,卡嚓,把這個頑強的弱小生命鏟斷了。

    挖坑,兩千人,包括楚劍功和張興培,都在練習挖坑。「每個人必須學會戰場挖坑術。」

    第一階段,是單人的掩體。1840年的燧發槍和擊發槍,要求周圍有足夠的空間用來裝填彈藥,因此,最好是全身掩體。

    「挖坑等肩高,挖掘時,按掩體的形狀,將表面土層和草皮剷除,然後分層挖掘,挖出的土由遠而近,先將土投在射擊方向,留出槍座,在投到兩側,構成胸牆。為了從坑中衝出來,要在前崖上挖出一個踏腳孔。」

    傑肯斯凱講解和示範,楚劍功邊翻譯,邊跟著學,千總和把總們圍在邊上看,然後練習。

    「一定要做到一鍬成型,節省的時間和體力能夠救你們的命。」掩體挖掘掌握不難,關鍵是熟練。

    幾天後,按楚劍功的提議,傑肯斯凱增加了花樣,用草皮和表土對掩體進行偽裝。

    「地形地物,是掩體的天然基礎。挖掘掩體前,就要先觀察陣地上有沒有可以利用的資源,這樣不但節省體力,而且便於偽裝。可以利用的資源有:彈坑,溝渠,土堤,磚牆。利用磚牆和門窗修築掩體時,應該先挖出射擊孔和射擊台,然後在牆後挖掘掩體。」

    「要知道利用資源,地下一尺和地面一尺的功效是一樣的,但地面一尺明顯省力。要善於利用土袋和雜物、廢舊傢俱等堆砌掩體。」

    士兵們揮汗如雨,挖呀,挖呀,挖的越快,就越可能在戰場上活下來。

    「孤立的掩體會被消滅,我們必須將掩體連起來,這就是壕溝了。全體注意,以連為單位,按千總自己的理解,挖掘一條連隊使用的壕溝。」

    又是連隊競賽了,士兵們興致勃勃,把壕溝挖得又平又直。雖然在挖坑的時候,有的連隊擠在一起,互相磕磕碰碰的。

    「笨蛋們,你們這樣的壕溝,被人一個沿壕縱射就打透了。真是笑死我了,你們練習火繩槍也幾個月了,居然還是這麼傻。」傑肯斯凱一邊嘲笑,一邊讓楚劍功把把總們聚集起來,補課。

    傑肯斯凱向千總和把總講述「交叉火力」。在方陣步兵時代,這是團以上軍官才需要掌握的內容。

    「整個壕溝,要挖成鋸齒形,而敵方的炮火,受到指揮技術的限制,是無法對鋸齒狀的壕溝陣地同時進行打擊的。」

    「報告,」這次,是陸達,朱雀軍的副統帶提問,「如果敵方以三個炮兵連,對一個步兵連的陣地前後同時進行打擊呢?」

    「三個炮兵連,對方至少有一個步兵師,這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一個步兵連還呆著幹啥,光榮的轉進吧。當然,如果是特定的阻擊任務,你們就只好干挨打,撐到援軍到來。我們現在是說攻方最多是守方兩倍的情況。好了,別打岔了,要挖出合格的戰壕,就必須明白敵方炮兵的使用方式,炮兵一般……」

    「為了正確的挖出戰壕,每名指揮官都必須學會圖上工程作業,你們都會數數,阿拉伯數字也都會認了。那就行了,三角形認識吧,所謂鋸齒形,就是無數三角形拼接而成。火力射向的交界,就是三角形的頂點。什麼叫頂點?看圖……」

    「太難了……好吧,你們先學會看圖就可以了,臨戰時戰壕圖由我來畫。看圖,壕溝轉向的地方,就是這裡,叫轉折點,折角必須大於90度。你們不知道什麼叫90度,伸出手,做個八字,拇指和食指就是90度角。壕溝的每段15到20米,或者30步。壕溝突出部不得小於3米,兩排壕溝的距離不得小於8米。」

    「壕溝完成後,同樣要注意偽裝,壕溝外層可以用小圓木,樹枝,束柴加固,並在加固材料上刷上一層泥漿或者石灰。」

    「在壕溝的崖壁上,挖出避彈所,大小可容納2、3人,向著敵軍炮兵所在方向。」

    「在壕溝的拐彎處,要設置縱射掩體,用來射擊突入壕溝的敵軍步兵。」

    ……

    「基本的要點就這麼多,為了在敵軍的炮兵面前活下來,一個月內,每天早上是例行陣型、射擊和刺刀訓練。下午,就要以連為單位挖坑比賽,輸掉的連隊在晚飯後要把所有的壕溝都填起來。」

    5月天外飛雷

    季退思伏在地上,火銃背在背後,雙手握著鐵鍬。在他身側,他的這個排,都和他一樣趴在地上,只不過士兵們背的是長矛。在他們的前方,50厘米高度,拉著一根長繩。

    突然,辟的一聲鞭子響,一個兵挨了打。就聽見樂楚明的吼聲:「多少次了,身體趴低,高度不得超過繩子。」

    沒人趕說話,繼續趴著,等著「開始」的命令。

    「如何克服對方的要塞或者堡壘?或者炮樓?」在四月的挖坑訓練基本告一段落之後,楚劍功向傑肯斯凱提出了這個問題。

    「當然是用炮,大炮。」

    「我們沒有大炮。」

    「那就只好用人命來填。」

    「廢話,用人命填我找你幹什麼?」

    「因為填命也要講戰術。我們下一步訓練的內容,就是『土木掘進』。」

    土木掘進,是在敵方火力威脅下,沿地面挖掘土坡等障礙物,向敵火力點推進。作業時,必須有效利用各種地形地物,動作要快,姿勢要低,要注意觀察敵情,隨時準備戰鬥,或者躍起衝鋒。

    於是,兩千多人,以連為單位,就這麼趴在長繩下面,等待著開始的命令。

    「嗚嗚——」哨聲響了,季退思雙手握住鐵鍬靠近鍬頭的地方,用力向下狠鑿,鼻子前面的散土飛濺。季退思抬起身子,想避開這些塵土。「啪!」後面的鞭子就抽了下來。

    「你們現在抬頭,是吃鞭子,到了戰場上,就是吃子彈了。」

    土質鬆動之後,雙手緊握鐵鍬,將土向前方推出,構成半高土牆,將土牆推成斜線,然後匍匐前進。

    在適當地點,再挖土,推出土牆,匍匐前進

    在敵方火力鬆懈時,快速躍起,衝鋒,躍進到另一處障礙物下。

    ……

    這些內容,堪稱戰場之上保命絕招,卻非常的枯燥,朱雀軍每天累得如同土耗子一般。值得慶幸的是,這樣的訓練,只持續了半個月。楚劍功又要換新花樣了。

    「傑肯,我們沒有炮兵,你看,我們只能使用這種藥包。」楚劍功給了傑肯斯凱一張圖紙。「你看,這樣的藥包如何製成和處理呢?」

    「黑火藥包?在西方經常用來爆破土壤和岩石,但是……」傑肯斯凱皺了皺眉,「黑火藥太容易受潮,,而且易爆,那麼大包的炸藥在戰場環境下,實在太危險了。」

    「這你別管,你按我的要求,總結出具體的戰術規範就可以了。」

    炸藥包可以使用紙,布,容器作為外皮,一般以五公斤黑火藥為一包。數個藥包捆紮為一體,就是集團藥包。集團藥包可以綁在扁擔一頭,用來做支撐爆炸。

    「我不明白的是,這樣的內容,應該成立專門的工兵,做專門的訓練。」

    「是的,理論上是這樣,一般的歐洲職業軍隊不會進行專門的爆破訓練。」

    「那麼你,劍功同志,為什麼要在全軍進行這樣的訓練呢,這不是一種浪費嗎?何況,我不認為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爆破技能如此重要」

    「因為現在的朱雀軍,是種子,我們不能把目光局限於眼前。同志。這些士兵中的大部分,將來都會單獨領導一支軍隊,他們也許需要孤身一人,在敵人的心臟中活動,拉出自己的隊伍。也許,他要向他的下屬,傳授所有軍事知識。」

    「我似乎聽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我知道你實際上是在建設一支革命的軍隊。按我對歐洲革命的理解,你只需要把這只軍隊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取得好成績,然後就有可能被調去保衛首都,然後在一個大雨磅礡的晚上,你帶人衝進紫禁城……然後就可以召集制憲會議了。」

    「傑肯,你來到東方很久了,但還是不瞭解東方的情況,你這是左傾冒險主義。中國很大,法國不過只有中國一個省大小,即使按你的思路,成功的在京師發動了政變,對整過國家而言,只是一陣暴雨。這樣的陣雨根本無法改變東方根深蒂固的道統。將革命寄托在若干個孤立城市中的勝利是虛妄的。我們只能深入到底層去,在每一個基層,每一個縣,建立自己的軍事政權,才能最終取得全國範圍的勝利。根本性的勝利。」

    「我對你的革命路線保持懷疑態度。不過,這不是當務之急,讓我們回到訓練上來吧。」

    火藥很寶貴,大家都是拿沙子做炸藥包的捆紮訓練,最後,由傑肯斯凱做了一個真正使用黑火藥的炸藥包,讓士兵們見識了一下威力。

    「傑肯,我們能不能使用集團藥包來當大炮呢?」

    「怎麼做?」

    「你看,這樣的飛雷,可行嗎?」楚劍功又交給傑肯斯凱一張草圖。飛雷,就是用火藥拋射的炸藥包

    集團藥包被捆成了嚴格的長方體,用麻袋布包成三層,用結實的麻繩或者鐵絲捆緊,以確保在拋射過程中不會散開。

    拋射藥包則是以半公斤黑火藥為準,包成30厘米長的圓筒,這樣可以很方便的計算拋射藥的數量。

    「這樣的拋射藥包,理論上是可行的,用拋射坑的坡度和拋射藥筒的數量,來確定拋射的距離。可這要求士兵們會計算夾角。我從來沒有這樣做過,具體的拋射數據還有經過試驗,才能規範。」傑肯斯凱犯了難,「荊州的火藥,本來質量就不好,數量上也就夠射擊訓練。」

    兩人正躊躇間,突然,有一個馬甲,來到楚劍功的簽押房,楚劍功對他有印象,是曾國藩的親隨。原來曾國藩有事相請。

    楚劍功有些奇怪,練兵這幾個月來,曾國藩和他來往極少,一般就是遠遠的在校場邊上看著,不時到士兵中走走,籠絡一番人心,現在請他過去,難道廣州那邊已經打起來了?

    想想又不對,如果廣州有事,李穎修一定第一時間有信到,曾國藩不可能比自己更早得到消息。不管怎麼樣,先過去再說。

    到了曾國藩那邊,江忠源也在。雙方見了禮,曾國藩開門見山:「楚主事,湘西兵道移文,土匪把鳳山縣圍起來了。」

    6月2日瞿香玉

    湘西匪患,古已有之。湖南西部十萬大山,成百上千的土匪窩點盤踞其間,互為勾連。而湘西素來貧苦,又有處於半農耕半遊獵狀態的苗人。土匪下山,一呼百應,數百土匪往往挾裹逾萬土民,旗幟喧天,焚州毀縣。

    曾國藩把鳳山縣的文書給楚劍功一看,他卻一口答應,前往剿匪。

    但他沒有作解決匪患的打算。湘西土匪構成複雜,既有窮凶極惡的頑匪,又有生計破產的農民,還有借匪自重的士紳。光靠刀槍鎮壓,是頂不了事的,要解決湘西匪患,只能將當地社會結構全部推倒重來。清代,顯然沒有這個能力。楚劍功兩千士兵,投到湘西十萬大山中,區區滄海一粟。他不過想在軍隊開赴廣東之前,殺殺人,見見血。

    曾國藩說湘西兵道給了3000兩白銀的開拔費,楚劍功也沒有討價還價,當即收下。曾國藩從他急不可耐收錢的動作,以及楚劍功沒有將開拔費下撥,下了定語:「此人甚貪。」而楚劍功卻是不希望自己的部隊養成收開拔費的習慣。

    閒話少說,楚劍功帶著自己的朱雀軍,向著鳳山縣開進。陸達帶著一個連為前導,帶了十支火銃,其他的火銃集中在中軍。

    一路行來,官道是有是無,大多是山路,6月天南方雨水又多。頗不好走,沿途不斷有軍官領唱軍歌,提振士氣。前隊和後隊互相拉歌。

    黑士兵,黑士兵,泥巴裹褲腿

    汗水滿衣襟,不知道你是誰。

    身前是鐵槍,背後是同袍

    昂著胸,邁大步,跨過千山萬水。

    一二一、一二一

    一、二、三、四……

    緊趕慢趕,兩天功夫,眼看離鳳山縣城還有10里地的時候,陸達打眼一望:「那邊的山頭上,好像有人。」

    帶著這一連的千總是樂楚明,聞言也往山上望:「土匪的崗哨!」

    「望風的,咱們沒來遲啊,鳳山還在。全連止步,你去中軍,向鈞座報告。」

    「榜眼,」樂楚明叫著陸達,「兄弟們摸上去,敲了它。」

    「沒用的,他肯定早看見咱們了。」

    「不是怕他報信,就是想練練手,練兵這麼久了,還沒動過手呢。」

    「帶一個班,配兩桿火銃,足夠了。」

    樂楚明點了一個班,就往山上摸去。到了山頭,一槍不放,長矛一挺,挑翻了放哨的三個土匪,押了下來。

    「你們有多少人?那座寨子的?」

    「我們是鈴鐺口瞿大當家下面的夥計。我們大當家這次帶了3000人,加上別的寨子的,本地跑順風的,小兩萬人吧。」

    「鈴鐺口的瞿十九?這次打鳳山是他牽頭?」

    「是,五月梅花雨,水灌了寨子,寨子裡的佃戶都交不了糧,大當家就帶著兄弟們來鳳山借糧。」

    「3000人,有多少槍,多少兵刃?」

    「抬槍有一百來座,您這種火槍可沒有,寨子裡下來的,人人手上都有鐵,刀槍、釘耙、鋤頭什麼的。跟著跑順風的,木棍樹枝總是有的。其他寨子的,多多少少,也有些鐵器。」

    正問話間,楚劍功的中軍到了。楚劍功走在最前面,總算有機會見見傳說中的湘西土匪了。到了跟前,陸達向楚劍功匯報了自己問到的消息,楚劍功看了那幾個土匪,說到:「你們沒撒謊吧?」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我們不是老匪,在山裡也是種地的。官爺,您可得給小人做主啊。」

    「老匪?」楚劍功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們大當家為什麼叫瞿十九?」

    「十九,大當家祖宗十八代都是土匪。我們少當家叫瞿二十。」

    楚劍功命令全軍就地休息辦半個時辰,然後全力推進,火槍集中到一營,由楚劍功親自帶領,陸達和張興培帶領二營三營。

    兩個時辰之後,朱雀軍遇到了鳳山城下的一萬餘名土匪,漫山遍野,浩浩蕩蕩。其中一部最為整齊,挑著一個斗大的「瞿」字。

    「一營,展開。」六百桿火銃展開成雙行的橫隊,每行兩個連。二營三營護住兩翼。

    土匪們全無章法,一干匪首帶著自己的人馬,向著朱雀軍嚎叫著就衝了過來。

    「一營都有了,一連二連,開火!」

    戰場上響起一陣排槍,朱雀軍成軍以來第一場會戰,就此打響。

    匪徒們的密集衝鋒隊形,是排槍手最愛的射擊目標。火銃,也就是西方早已淘汰的火繩槍,每分鐘才一發,精度也不好,一群新兵娃子操著,對著眼前的集群目標卻可以毫無顧忌的瞎放,總能打著人。好幾撥土匪,氣焰一下子就被打翻了。

    一窩子土匪正往前衝得帶勁呢,突然就聽見人喊,「當家的叫人給打死了,扯呼!」嘩,這一窩子就四散而逃。

    也有不怕死的悍匪,眼看還有幾十步就到跟前了,就聽見陸達喊;「刺刀,衝啊。」帶著二營就衝了出來,白刃相接。

    和大部分短兵相接一樣,幾分鐘就分出勝負,士氣和組織高者獲勝,散兵游勇崩潰。

    瞿十九帶領下的匪眾,慢慢移動了,忽然,吶喊著,咆哮著,向著朱雀軍的主陣地衝過來。

    朱雀軍這邊不慌不忙,有條不紊的放著排槍。突然,楚劍功喊:「吹號,全軍突擊!」

    嘟嘟……

    全軍所有的號手都吹起了衝鋒號,鼓手用鼓柄敲擊著散點,這是打亂隊形,自行衝鋒的信號。

    「殺啊——「朱雀軍的士兵們像開閘的水一樣湧了出去。火銃手早已拋下火銃,手執長矛,一起衝鋒。

    明晃晃的矛尖,引領著全隊,身在隊伍中的士兵,被自己身後的洪流推著,身不由己,全無雜念,向前,向前。

    季退思面對一個土匪,用長矛撥,刺,挑,嫻熟而穩定。

    有的人的長矛刺刀落空了,沒關係,繼續前進,後續部隊會解決的。

    不到半天的功夫,萬餘土匪星散,縣令開城,犒軍。

    「不知道老兄有什麼打算,是班師回營,還是乘勝追剿?「縣令宴請楚劍功一干人等,席間問道。

    「追剿,追剿。我看那瞿十九,仗打到半晌,就跑路了,元氣未傷。還請劉父母給找個嚮導。

    「鈴鐺口,就一條山道,邊上有座半環形的山兜著,像個鈴鐺,故此得名。地勢險惡啊。「

    散了席回來,張興培問:「鈞座,真的要去打鈴鐺口?我們犯不著趟這種渾水吧。「

    「沒錯,打破鈴鐺口,活捉瞿香玉。」

    「瞿香玉是誰?」

    「瞿十九這樣的老土匪,總有個女兒吧。以此口號,激勵士氣。」

    「要是沒有女兒呢?」

    「那就算了唄。」

    6月7日廣州來信

    劍功吾兄:

    自去年一別,已逾半載。兄在湖南練兵諸事,湖南藩台每月均有月報送林大人處,弟亦忝為參詳,知兄麾下虎翼鷹揚,弟素知兄長才華,殊無驚訝。

    自兄去粵赴湘,弟便為林大人參事,總攬布炮,建壘,開廠等諸事宜。且待弟一一道來。

    其一,曰布炮。兄尚在廣州時,吾等便為朝廷代購三磅騎兵炮六十門,十二磅榴彈炮四門,加上彈藥、零件等,共花費白銀三萬兩。弟向朝廷報價十萬兩,經林、鄧、關諸位大人曉以大義,作價八萬三千兩。又因夏糧未收,廣州府庫無錢,廣州知府以兩分利向十三行借貸十二萬兩,弟以賒為貸,放款兩萬兩。故購炮一項,共獲五萬五千兩有奇。諸名目皆有帳可查,我等正經商人,斷無作奸犯科,有損商譽之事。

    其二,曰建壘。去年秋操,虎門炮台諸多破綻,兄已瞭然,弟無贅言。兄尚記得范中流否?此荷蘭人的確精於工程。靖遠、威遠、橫檔、鞏固、永安六炮台改造工程之規劃,均由此人主持。各炮台胸牆牆之外,均加設一道護牆,英軍艦隻在江面之上,無法直射炮位的胸牆。護牆和胸牆,均外敷一層水泥,以加強韌性。各個炮位之間,都用矮牆隔成倉位,一門炮著火,不致危及邊上的大炮。炮位之上,又修隔艙,分隔火藥、炮彈、和大炮,減少殉爆的危險。每三個炮位,置水缸一口,方便滅火。炮台至江面的路徑,遍挖溝壑,滿佈荊棘,並留出了空隙,以埋設西瓜雷。

    其三,曰攔江。珠江以及橫檔水道,下設鉸鏈,戰時可將鉸鏈拉起,阻礙英艦。

    其四,曰開廠。范中流並非兵工人才,對軍工僅僅略知一二。在他規劃之下,建彈藥廠一座,各種炮用槍用黑火藥和實心彈丸,均可提供。開花彈、葡萄彈、榴彈等高級彈藥,已得樣本圖紙,亦開始試制。槍管炮管之類,尤須精鐵,尚無法自制,且待尋找技工。

    另報兄知曉,弟新購前裝擊發槍1000支,合同原有一千支燧發槍,再加上廣州武庫所屯火繩槍,足夠朱雀軍全軍使用。只是購槍所費甚巨。弟雖不惜資財,但還望能向清廷報銷。這些槍須得全部掌握在朱雀軍手中,決不可外流與八旗綠營。故須得與兄對好口徑,方不至露出破綻。

    英吉利半年以來,無甚大動作,亦無大衝突,清軍多次火燒英吉利人的鴉片船,英人卻無太大反應。想來是開戰決心已下,便不願外交上多費唇舌。

    春節之後,英吉利先後有嘟嚕義號、康威號、進取號戰艦駛到。吾在印度眼線傳書,不日將有大艦隊到達,戰事已迫在眉睫。弟故修此信。是否增援廣州,何時增援,兄自行斟酌。弟謹諫言:當以我等大事為先,勿慮清廷勝敗。

    范中流甚是好色,每每在街邊尋找大腳女人,弟思之,是否閹了此人,以免後患。望兄斟酌。

    此次弟所遣送信之人,姓施,名策,乃弟荒島所撿,自幼收養,以為腹心。故信中機密語,無慮洩露。兄若有交待,亦可讓此人帶回。

    弟修

    楚劍功這封信是用拼音寫成的,除了他和楚劍功外,當世再無人可以識得。

    施策送這封信到楚劍功處,楚劍功正在和一個人談笑風生。

    「賀少君,沒想到我們居然在湘西偶遇。」

    此人正是賀明輝,哥老會和利堂唐博義的弟子,縱橫湖廣的大鹽梟。只聽他笑道:「也不是偶遇了,湘西這地方,我每年總要走一趟的。」

    「喔,這卻是為何呀?湘西土匪猖獗,莫非……」

    「楚先生不要誤會,湘西貧苦,官鹽便不往這裡派,我等做私鹽的,才為一點小利,奔波勞苦。」

    「那賀少君認識鈴鐺口的瞿十九嗎?」

    「地頭蛇啊,能不認識嗎?此人盤剝鄉里,甚是凶殘,我等外來商戶,也要被他斬上三分利去。楚先生在湘西剿匪,若能除掉此匪,便是除了江湖一大害,綠林的兄弟們,也會交口稱讚。」

    「那賀少君對鈴鐺口的地形熟嗎?」

    「熟,每年都走過,願為楚先生帶路。楚先生,你若看得起我,便不要稱我少君這麼見外,叫我明輝便成。」

    「好,明輝兄弟,你先去歇息,明日一早,我們便出發,直搗鈴鐺口。」

    待賀明輝去休息了,楚劍功便把施策叫了進來。這施策,身材甚是高大,白白淨淨的,模樣很文靜。楚劍功看過了信,不動聲色,上下打量了施策一番,問道:「你跟著李穎修,有多久了?我以前怎麼沒有見過你?」

    「李大哥收養我,有六年了,一直在幫著李大哥跑船,很少在岸上。」

    「你跑過哪些地方?」

    「南洋,印度洋,大西洋。反正從廣州到倫敦、巴黎一線,都熟。」

    「在海上打過仗麼?」

    「和海盜打過。碰到打劫的土耳其軍艦,都是跑,沒打。」

    「怎麼李穎修派你送信呢?」

    「要打仗了,就沒出海,再說,這信上講的事情重要。」

    「我暫時不回信,你留下給我幫忙吧」楚劍功說。

    「鈞座,那可不行。李大哥還等回報呢。」

    「那好,我就不寫信了,你帶個口信回去,說我不日將返回廣東。至於那批槍……」楚劍功考慮了一下,「你叫李穎修,先不要透出任河風聲,我帶朱雀軍空手赴廣東,找鄧梃楨要槍,情急之下,他肯定拿不出來,到時李穎修雪中送炭,價格翻倍將這批槍賣給我,我再找朝廷報銷。這筆錢,朝廷非掏不可。」

    「李大哥和鈞座熟識,總是由他出面不好。明眼人一眼就看出門道了。」

    「那就拐道彎,找個洋人來當門面,注意,別找英吉利人。」

    「好的,我一定轉達給李大哥。」

    「甚好,你趕了好幾天的路,想必也累了,歇息去吧,明天一早你就上路回廣州。」

    「是,鈞座。」施策扭扭捏捏不願意走,彷彿有什麼話要說。

    「怎麼了?」

    「你們如果抓到那個瞿香玉,能不能解到廣州來,我……我還沒見過女土匪呢。」

    「不能!睡覺去吧。安心睡,不要胡思亂想。」

    6月8日鈴鐺口

    楚劍功帶著一營,由賀明輝做嚮導,翻山越嶺,向著鈴鐺口行進。山中剿匪,兵貴精不貴多。二營三營都沒有帶,只有幾十個走慣山路的挑夫被部隊夾在中間。入山將近五十里路,楚劍功感覺自己腳已經腫了。但他不能做聲,拄著枴杖走在隊伍中間。

    賀明輝突然在前面停了下來,他往回走到楚劍功身邊,說到:「楚先生,這眼看就要進鈴鐺口了,周圍都是大山,就中間一條道,要小心啊。」

    楚劍功和傑肯斯凱商量了一下,把陳日天和瞿曉琳叫了過來:「你們兩個,帶著自己的連隊,不要走大路,分別從這路的兩邊山上走。」

    「鈞座,這山可難爬了。」

    「楚劍功沉著臉,不說話。」

    兩人一挺胸,「是!」

    「為什麼不向他們解釋?」

    「回去做戰例講演的時候再解釋,不能養成他們對任務拖拖拉拉的習慣。」

    看著兩人的連向著山上爬去了,楚劍功一揮手,「我們進去,進鈴鐺口。」

    士兵們把自己的火銃都摘了下來,握在手上,銃口斜指向天。誰也不說話,就聽見腳步的沙沙聲。

    突然,山上的林子裡傳來了鳥叫聲,楚劍功警覺起來,「全員注意,兩人一行,將民夫夾在中間,向前向後,口頭傳令。」

    楚劍功身邊的兩個人,一人向前,一人向後:「兩人並列,民夫夾中間,往前(後)傳。」

    口令就這樣一個人接一個人傳下去。

    「一旦有事,全軍立定,背靠背,以排為單位齊射。」

    這個命令再次一人一人的傳下去。

    「號手向我集中,號響即衝鋒。」

    隊伍還在行進,突然,左邊山上傳來一陣梆子響,接著,右邊山上也傳來了梆子聲。兩邊山頭一聲喊,分別站出百來號人來。

    「鈴鐺口地形這麼險惡,瞿十九這老土匪,不打埋伏才見鬼了。」楚劍功心裡想著。

    這時候就聽見山上有個大嗓門喊道:「呔,爾等快快拋下兵刃火槍,饒你們一條狗命。」

    「評書聽多了吧。」楚劍功心中暗罵,對全營下令,「全營都有,各排把總指揮,自由射擊。」

    季退思的排是離楚劍功最近的,就聽見季退思喊:「一班三班,瞄準,射擊,二班四班,射擊。」行軍隊列的兩側,煙霧瀰漫。

    樂楚明作為千總,現在倒沒有指揮的任務了,他站在一排的隊列裡,和士兵們一起射擊。裝鉛彈,咬藥包,裝藥,瞄準,射擊。平時訓練的動作根本不用想,自然而然就作出來了。

    山上開始往下放箭,射距本來就近,又被這邊火銃壓制住,根本沒法靠近,威脅微乎其微。

    「兩百人」楚劍功往周圍山上一望,「土匪拿出來二百能在山上打埋伏的人馬,就這點家底了吧。陳日天和翟曉琳怎麼還沒到呢?走山脊也慢得太多了。」

    乒……乓……乒……乓……,土匪們把開始放抬槍,劣質火藥,糙膛槍管,熱鬧非凡,卻沒有什麼威脅。

    山上的土匪還有些辦法,往山下扔石頭,楚劍功見此情景,微微有些擔心,朱雀軍畢竟第一次參加實戰。

    「傳令,全軍立定,不得擾亂陣型。」

    一塊大石頭從山上濺落下來,砸在隊伍中間,三名士兵當即被砸翻在地。

    楚劍功哎呀一聲,心疼不已,一營每個大頭兵,都是優中選優,要當士官培養,用於將來部隊擴編,現在被石頭砸死了……。但這樣的損失根本無從避免。

    突然,左面的山上一聲喊,陳日天的連到了,他們手執長矛,把土匪們從樹叢中一個個挑出來,不一會,右邊山上瞿曉琳的部隊也到了。

    「吹號!」楚劍功下令。

    「衝啊!」山路上的士兵向山上爬去,大約一刻鐘就結束了戰鬥。

    楚劍功命令留下一個排,照顧傷兵,守護戰友的遺體,命令俘虜就地掩埋死去的土匪。

    張興培說:「今天這仗,打的挺順利。」

    楚劍功還在心疼那幾個死去的士兵,沒好氣的回答:「裝備優勢、訓練優勢、人數優勢。能不順利嗎?這一仗唯一可取的就是大石頭砸下來的時候隊形沒有亂掉。」

    傑肯斯凱說:「士兵們可以在實戰中進行排槍對射了。」

    說話間,就到了寨子門口了,這寨子,選在山中一大片平地上,切斷了整個山路,恰似一頭巨大的攔路虎。那面瞿字大旗還掛著,特別的寥落,寨牆上還有些寨丁,寨牆也就一丈來高。

    四連開始斬斷林木,製作長梯,其他的三個連休息,吃乾糧,一個時辰之後,做成了十來具粗糙的雲梯。

    一連二連,站成兩行,用排槍清掃寨牆,三連在火力掩護之下,手持長矛衝上牆頭,楚劍功正等著三連的人下去打開寨門呢,突然寨牆上的人一聲喊:「寨子裡的人都跪地上,投降了。」

    開了寨門,楚劍功帶著兵進了寨子,有些從鎮嵩鎮過來的兵油子就大叫:「兄弟們搶啊,好東西記得留給給鈞座。」一些兵就往寨子裡湧,還有些游移不定,等楚劍功發令。

    「胡鬧,吹集合號。」楚劍功大喝。

    等眾人集合了,楚劍功喊:「軍紀怎麼說的?一切繳獲統一分配,你們這樣衝進去搶,和土匪有什麼分別。」

    給各個連分派了任務,楚劍功找了些土匪審問

    「瞿十九呢?」

    「我們大當家早跑了,少當家也跑了。」

    「跑了多久了。」

    「出去埋伏的人回來,大當家就跑了。」

    這麼算跑得還不遠,但楚劍功懶得派人去追了。就算抓了瞿十九,湘西匪患還是解決不了。那麼多匪首,不差瞿十九一個。要解決,得把山上的漢民苗民都遷出去,這也不是朱雀軍辦得到的。

    「瞿香玉呢?」

    「誰?大老爺,你說誰?」

    「呃……我說你們瞿大當家的女兒呢?」

    「我們大當家沒女兒。」

    「這麼大土匪沒女兒?真是……」

    開倉、點算、搬運,一系列工作完成,已經到了晚間時分。收穫不少,金的銀的一大堆,回去再慢慢清理。

    楚劍功高聲對士兵們說:「我們是在寨子裡過夜,還是抹黑趕回去。」

    「在寨子裡過夜。」有一些士兵喊,眼睛不斷的往寨子中的女性身上瞟。

    「可以,但是不許碰寨子裡的女眷。」

    「我們還是趕快回家吧,」士兵們又叫了起來。

    「對!對!二營三營的兄弟們該著急了。」

    「好,押著俘虜,回家。」

    6月10日道不同

    打破鈴鐺口,剿匪算告一段落。徹底解決湘西土匪,楚劍功既沒有這個興趣,也沒有這個能力。此次繳獲所得金銀珠寶,折算大約一萬兩白銀出頭。朱雀軍的每名成員,都做了一雙新鞋,集體大吃一頓,每人發了二兩銀子,放了三天假,家住附近的,回家看一眼。楚劍功就著這功夫,和曾國藩、江忠源話別。戰事將起,南下廣東勢在必行。

    平日練兵之時,楚劍功和曾國藩交往並不多,關係也不密切。楚劍功本就是官場之上的局外人,和曾國藩這些功名出身的士人沒什麼話好說。

    但曾國藩作為主官,平日練兵之時,只是在一旁觀看,沒有指手畫腳,楚劍功甚是感激,臨別之時,曾國藩擺酒,江忠源作陪,給楚劍功踐行。

    「楚主事此次南下,定可大展宏圖,威震夷狄。」江忠源先端起酒杯來,「這一杯,是祝捷酒。」

    楚劍功也端起酒杯來,說:「多謝江書辦吉言,南下若是立得功勞,便有兄台一分。」

    「這些日子,楚主事專心練兵,摸爬滾打,我和常孺只是在一旁觀看,也沒有幫到什麼忙,說起來好生慚愧。」

    「大人何必過謙。」楚劍功說道,「這半年以來,廣西藩台撥銀兩萬兩,湖北藩台加撥白銀一萬五千兩,糧五百石,湖南藩台加撥白銀一萬兩,糧五百石。這些都是大人辦來的。我楚劍功不會說話,但這些都記在心裡。大人的恩惠,朱雀軍是記得的。」

    「楚主事何出此言?」曾國藩卻不領情了,「我等都是為皇上辦事,要說恩惠,那都是皇上的恩惠。」

    曾國藩頓了一頓,又開口說道:「楚主事,你我相識未久,但畢竟同僚一場,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滌生兄但講無妨。」

    「蒙老弟你看得起,叫我一聲兄長,我便直說了。我看你平日練兵,雖有不合我意之處。但知你是極認真的,練得極狠。只是這般操兵,不知為了什麼?」

    「廣東英吉利人來犯,曾大人早就知道了呀?」楚劍功在裝糊塗,心裡開始打鼓,莫不是平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乍一想來,似乎沒說什麼過頭話,但萬一有疏漏處,也說不定。

    「英夷退了之後呢?」

    英夷退了之後?楚劍功心中暗笑。這大清官紳,斷不知道歐洲諸國的厲害,此次與英國交戰之後,,無論勝敗——打勝多半是不可能的——歐洲諸國,漸次而來,清國定然疲於招架,狼狽不堪,就是那東洋日本,也有了三千衛門那樣的人物,說不定幾十年後,也會打上門來。僅憑朱雀軍兩千餘人,絕對逆轉不了這樣的大勢。

    到了那時候,清國定然危如累卵,國內矛盾激化,遍地烽火,哼哼哼,朱雀軍……

    楚劍功正想著呢,就聽見曾國藩又問:「英夷三島小國,斷不是我大清的對手,只是戰事過後,朱雀軍去哪裡?」

    楚劍功回過神來,他雖瞭解歐洲的大勢,卻無從向曾國藩解釋,也沒有這個興趣。於是淡淡的說道:「想來是移駐一鎮吧。」

    「若是建了功勞,朝廷的封賞是少不了的,只是,朝廷素來對漢人兵將防範甚嚴,老弟,你想移駐一鎮,做綠營,恐怕求而不得啊。」

    「滌生兄你不是要轉寶慶兵備道,練出一萬團練麼?難道朝廷不防範你?」

    「我不同,一來,我本是京官,在翰林院時,也曾入宮為幾位皇子讀書,說來也是有些聖眷的。」說到「聖眷」,曾國藩不由自主的撫了撫鬍鬚,得意的微微一笑。

    楚劍功故作驚訝:「哎呀,想不到滌生兄居然入宮講書,將來成了帝師,也是說不定的事。」

    曾國藩道:「且不說這些,其二呢,我辦團練,麾下的營官卻不由我定,而是朝廷來定。」

    「上下牽制之意,古已有之。」

    「可是老弟你呢?朱雀軍中,三個營,現在還沒有營官,老弟顯然是要把兵權抓到自己手上,即便有個京城來的榜眼陸達,千總,記名都司,是個憨厚聽命的人,身邊一個親信都沒有。這樣,朝廷放得下心麼?」

    「單是朝廷猜忌倒還好說,只要老弟日後行為檢點,再上表,主動要求朝廷派些幹員來,還可以挽回。只是,我看朱雀軍中,只知報國,不知忠君。」曾國藩突然說道。

    「只知報國,不知忠君,這做何解?大清便是皇上的,報國就是忠君了。」楚劍功解釋道。

    「老弟,你不要裝糊塗,忠君報國,君在前,國在後。朱雀軍成軍這麼久,只說要南下抵抗英夷,老弟你說過一次要報效皇上嗎?」

    「也許是劍功老弟忽略了,」像商量好了一般,江忠源出來打圓場,「只是這一忽略,我和滌生兄見了,還不打緊,若是旁人見了,只道你心中沒有君上,那才是有口難辯啊。」

    「常孺說得不錯。若是再想深一層,劍功老弟有意不提皇上,那……」

    楚劍功聽到這裡,勃然大怒:「我楚劍功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直,誰要嚼舌根,便由得他去,他有種便上表參我。」

    滿面怒容,楚劍功心裡卻在暗暗計較:「他們這是要幹什麼?今天便要奪我兵權。實在不行,也只好將這二人綁了,再上表去告狀,撐到戰事一起,朝廷便顧不得了。」

    江忠源道;「劍功老弟,你不要誤會,滌生兄和我是一番好意,朝廷猜忌,總是免不了的,老弟要早做打算。話說回來,只要心中想著皇上,真正盡忠王事,即使暫時受點委屈,也終會煙清雲淡。」

    曾國藩道:「老弟,這仕途長啊,一路之上要小心在意,秉住了忠君的心,再加上你的才華,做個社稷之臣,並非難事。」

    楚劍功面色緩和下來,說到:「有勞二位苦心,楚劍功理會得。謝過二位的良言,我敬二位一杯。」

    三人繼續喝酒,開始說些風月事。曾國藩講些京中官場趣聞,江忠源談談鄉村野史,楚劍功介紹西洋風物,倒也其樂融融。

    「難為二位,咱們實在是道不同不相與謀,幸好幾日後就分道揚鑣了。」楚劍功默默的想。

    6月12日水路

    為了朱雀軍兩千來號人最快最便捷的下廣東,楚劍功決定走水路,走水路呢,部隊都約束在船上,不會出什麼亂子。先從寶慶府邊資水上溯至洞庭湖,再入湘江,到湘江上游的臨武縣,上岸,翻過三峰嶺,在武水上船,武水是北江支流,順流而下在韶關進入北江,再向南,於三水匯入珠江,到廣州。

    這條路說起來容易,可沿途的水路歸三個幫派或者堂口管著。楚劍功麾下,張興培是老江湖,樂楚明是從洞庭幫出身的,便由他們兩人帶著十個幹練的士兵,一葉輕舟,在前面打前站。

    上次從湖北運武備,便是洞庭幫運輸的。這一次找起人來,熟門熟路,洞庭幫在資水的分堂辦事甚是慇勤,近百條大船,居然幾天功夫就辦完了。

    臨行之前,楚劍功把六百來支火繩槍以及火藥等物,悉數留給了曾國藩。朱雀軍練得狠,這些火繩槍都磨壞了槍管,沒什麼大用了。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練兵期間,楚劍功從湖北一共得到了4萬兩白銀,從湖南也得到了4萬兩,廣西又給了兩萬兩,半年以來,不計糧草武器的消耗,花掉了接近四萬兩。剿匪開拔費3000兩,繳獲約一萬兩,之後犒賞全軍用掉了接近五千兩。

    六月十二日,付掉的租船的錢,楚劍功懷裡揣著六萬七千兩白銀的額單,帶著朱雀軍上了船。跟著楚劍功押船的,是資水分堂的香主,此人生得一臉福相,無論對誰,都是笑瞇瞇的。人稱「彌陀爺」。

    「楚大人……啊,鈞座,我洞庭幫可有三十個少年弟子,在您軍裡頭奔前程啊。」

    「是,洞庭幫這些少年,都不錯。」

    「我聽說,都做了把總了。楚大人真是提拔他們啊。」

    「外委官,不入流。他們還小,也沒立下什麼功勞。」

    「外委官也是官啊。他們以前都要叫我師叔,現在見著面,我倒要叫他們一聲老總了。」

    「哪裡,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朱雀軍和洞庭幫,排幫的這點情分,我心裡可記著哪。」

    「嘿嘿,楚……鈞座,蒙您看得起,用我們洞庭幫,我就想幫我們幫主問個事情?」

    「您說。」

    「我們幫主想,抱上朱雀軍這顆大樹,您看,能不能設個水營?」香主眼睛眨巴眨巴的,幾乎看不見了。

    「哎呀,我現在還沒這打算呢?」

    「喔,我就是問問,不成也沒關係。要說鈞座您也挺照顧我們的,百來條船,一千六百兩銀子,你說給就給了,不像有些官老爺,一句『征了』,一個大子也見不到。」

    「長江水道您人頭熟嗎?」

    「熟,湘江的湘幫,江西的贛江擺子,鄱陽湖的船幫,湖北的漢水排幫,我都熟。」

    「下游呢,揚子幫,漕幫。」

    「下游不像中上游這麼熟了,但也認識些人。」

    「那彌陀爺能不能幫我個忙?」

    「您有什麼吩咐。」

    「等我們在臨武縣下了船,您叫夥計押船回去,您呢,幫我跑一趟兩江,把長江兩岸的的大小幫會都幫我摸一遍,我七月可能要用船。都是這種一百艘的規模。張興培您知道吧,跟著您,給你跑腿。」

    「哎呦,斧頭秀才張興培,江湖上一號人物,讓他給我跑腿,他非拿斧頭劈了我不可。」

    「呵呵,說笑說笑,反正那個……您和他搭伙,跑一趟兩江,蘇、皖、贛三省都要走到,虧不了您。路上花用,拜會堂口的開爐錢,都由張興培辦,回頭我再給您點上三炷香。」

    「點三炷香,那就是一百二十兩。」彌陀爺心裡默默地算,口上卻說:「哎,鈞座,您見外了……」

    「應該的,應該的……」一路上和彌陀爺閒聊著,三天之後,船到了臨武縣,下了船,張興培和樂楚明都在岸上等著呢。

    「鈞座,都辦好了,這些北江拖佬,是天地會門下,和我蔡李佛也有幾分淵源,好說話。只是……」

    「沒事,直說,船貴麼?」

    「船倒不貴,就是武水太小,走不得大船,我們要徒步翻過三峰嶺,下山,然後才能上船。」

    「天色不早了,我們就在臨武縣就食,陸榜眼——」

    陸達聞聲而至:「鈞座但請吩咐。」

    「你去和縣令說,本軍在此就食,不入縣城,讓他快些叫了夫子,送飯來。」

    陸達轉頭要走,楚劍功又道:「那縣令若是爽快便罷,如果推推搪搪,磨磨蹭蹭,你替咱家告訴他,我這兩千兵便到縣衙裡去就食。大軍過處沿路供食,這是成例,筆墨官司到皇帝面前也打得贏。」

    「俺理會得,咱也是做過京官的。」

    楚劍功把張興培叫道僻靜處,和他說了,讓他去兩江各路水上堂口打通關節,張興培笑道:「這個,鈞座儘管放心,江湖江湖,不通水路,還是江湖人嗎?」

    「彌陀爺和你一起去,他是水上堂口的,懂規矩。你有不清楚的,問他。但是,所有的事,都由你拿主意。」

    「我明白,我怎麼說也在江湖上跑了這麼久了。」

    楚劍功又請了彌陀爺過來,他和張興培碰面,又久仰幸會了好一陣,相見恨晚了一番。

    臨武縣令是個乖覺人,飯很快就送到了,全軍鬧鬧哄哄吃過了飯,點了火堆露宿,南方的六月天,晚上一點也不冷。

    第二天一早,張興培和彌陀爺就出發了

    樂楚明還是打前站,他出發一個時辰後,楚劍功帶著全軍,肩挑背駝,軍歌嘹亮,就過了三峰嶺。山那邊,樂楚明已經和北江拖佬們備好了木筏子,用來拖著物資,人在岸上拉著,順著武水,下到山腳開闊處,已經有一個好大的船隊在等著了。

    朱雀軍中有鎮嵩鎮的老兵就說道:「我們鈞座怪啊,別的協台鎮台,拚命撈錢,哪捨得花錢僱船。各地又只管一頓飯,所以每天啊,走不了三十里,哪比得咱們坐船,讓我搗句文詞,日行千里,夜走八百。」

    「那是關二爺的赤兔馬,馬中赤兔,不是用來說人的。」

    邊上又有人說:「這個我知道,馬中出赤兔,人中出呂布。三國啊,就喜歡聽三國。最喜歡那段,太師府中出貂蟬。」

    6月18日歸屬

    北江全長六百餘公里,朱雀軍坐著北江拖佬的船隊,花了五天時間,終於在六月十八日進入廣州。

    到岸之後,李穎修在岸上等他。楚劍功一下船,兩人按當時的習慣拱手做禮。

    「我們有了第一支自己的軍隊了,不容易。」李穎修沒說什麼遠來辛苦之類的廢話,頭一句,就包含著按捺不住的興奮。

    「是啊,是啊。」楚劍功側望著自己的部隊有秩序的從跳板上走下,正想說什麼,突然注意到林大人派來的人在不遠處等著,就改口道:「老弟,我們住哪裡安排好了麼?」

    「你們暫時駐屯在白雲山,水師的營房也騰出來一部分,戰時可以住在岸邊。」

    「甚好,陸達!陸榜眼!」楚劍功大叫著,陸達應聲而到。

    楚劍功給兩人做了介紹,李穎修滿心疑惑,但堆出笑容說:「我們朱雀軍這種野路子,居然有了一位武榜眼,榮幸啊,榮幸!」

    陸達聽到這話心裡不痛快,心想:「朱雀軍是楚主事一個人拉起來的,那沒錯,要論關係遠近,我陸達跟著全軍一起摸爬滾打,怎麼著也算朱雀軍裡數得著的人物,什麼『我們朱雀軍』。」但又不好說什麼。他又是個實心眼,不快就表現在臉上。

    楚劍功見狀,說道:「榜眼啊,你帶隊,跟著李先生去營房,把隊伍安頓下來。行軍的時候注意點,讓老百姓見識見識我們新軍的風貌。去吧,先去整隊。」

    陸達向楚劍功敬了個禮,就離開了。這時,傑肯斯凱也下船了,看見李穎修,就跑了過來。呱唧呱唧,講了一通法語。大意是在湖南只能跟楚劍功一個人說話,在廣州總算有兩個人可以說話了。

    「傑肯,你中文練習得怎麼樣了?」

    「費昌號,費昌號。」傑肯斯凱說。

    楚劍功道:「我去向林大人覆命。你們都先去營房,在那等我,有好多事要商量呢。」

    楚劍功坐在馬車裡,看著廣州的市井,還是那樣雜亂無章,污水遍地,六月天裡,空氣中飄蕩著榴蓮的臭氣。這裡的人們,仍舊混沌、麻木而安詳,停在虎門之外的四艘英國大軍艦,並沒有讓廣州感受到太多的戰爭氣息。

    林則徐已在今年年初(農曆年的年底)就任兩廣總督,鄧梃楨已經調任兩江總督(實轉閩浙總督)。林則徐已經是這兩廣總督府的主人了。

    「大人獨攬廣東夷務,事權歸於一人,對禁煙和作戰指揮而言,其實是好事。」寒暄過後,楚劍功開始轉入正題。

    林則徐卻道:「劍功,在你看來,這仗恃非打不可了?」

    「大人,英國人的兵船已經到了虎門外海,我聽聞幾日後還有兵船要來。英國國內,早已在年初就下了開戰的決心。」

    「妄開邊釁,我等封疆大吏,不可不戒。」

    「大人,非是我等要開釁。只是局勢使然,避無可避。」

    「你曾對我說過,這……世界,」林則徐想了一會,才記起這個詞來,「這世界如同春秋時期一般,不滅人國,就為他國所滅。我和鄧大人也覺得有幾分道理。但想想三島小國,難道真的敢向我大清開戰?還真能滅我大清?」

    「九龍、官湧之戰,英國人堅船利炮,大人也不是不知道,不然,也不會讓我練這朱雀軍了。」

    「堅船利炮終究上不了岸。」林則徐畢竟長期局限於清國之內,對完全違背他常識的東西,即使看到一些端倪,也不願意正視。

    「英吉利人三百年前就已經滅了天竺。大人,過不了幾日,英國人的大艦隊就會到達,大人就知道我所言不虛了。」

    「也罷,劍功,我自是信得過你。你的好友李穎修,這幾個月來幫我主持佈防建壘之事,甚是得力。不過……」

    「大人,不過什麼?」

    「他賣給朝廷的炮,似乎太貴了一些,他拿賬目給我看,我也看不懂,賬房先生也沒發現什麼破綻。劍功,你回來,再幫我把帳對一遍。」

    啊,林則徐居然看出來了。楚劍功口上應付著,「好的,大人,我一定仔細核對。」心裡在盤算怎麼樣和李穎修把帳扯圓。還有兩千支步槍要報銷呢。

    「呃……不過,不可操切,切不可冷了李穎修報國之心。人生難得一知己,你和他,切不要傷了和氣。」

    本來楚劍功以前是住在兩廣總督府裡,但現在他堅持和軍隊呆在一起。林則徐也不強留,只是約定明日給他接風,同時讓他以一個「官員」的身份正式見見廣東官場上的人物。

    楚劍功離了兩廣總督府,便向著白雲山來,到了駐地,天色偏晚,部隊都已經歇下。陸達安排的執哨千總是樂楚明。

    楚劍功問:「李先生,陸榜眼,傑肯教官都在麼?」

    「都在等您。」

    「查過哨之後,你也到公廳來,我們一起吃個飯。」

    席間,其樂融融。李穎修長袖善舞,很快就和陸達熟識起來。而楚劍功誇獎樂楚明是「訓練中最傑出的一個」,也讓樂楚明這個不滿二十歲的少年樂不可支。

    飯後,楚劍功和李穎修來到書房。一進書房,兩人擊掌相慶,楚劍功大吼一聲:「老子終於有自己的軍隊了。」這股興奮之情,一直壓抑著,今天在李穎修這個唯一的知情人面前喊出來,不知道有多痛快。

    「武裝割據,開軍校,建大學,開工廠,辦商務,印假鈔……一切的一切,都從軍隊開始。」李穎修興奮的說著。

    「沒有人民的武裝,就沒有人民的政權。」楚劍功高興的一錘桌子。

    「那個陸達,你準備怎麼處理?他可是清廷的人啊。」李穎修突然說。

    「沒事,他是個老實人,今天吃飯,你也看出來了,他完全把自己當成朱雀軍的一份子。」

    「可是,將來和清廷衝突的時候呢?他還是會站在朝廷哪一邊吧。」

    「現在是這樣,但用不了多久,我可以肯定,他會毫不猶豫的站在朱雀軍一邊。一個智力正常的人,總會站到能給他榮譽感、歸屬感和希望的團體一邊。何況,依照清廷體例,他上了朱雀軍的船,在赤旗下戰鬥,就已經染紅了,洗不掉的。他很清楚這一點。」

    「有理,但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我始終會把軍隊抓到手裡,不怕他反水。老弟,要做大事,一定要善於吸收我們體系以外的人進來,我們畢竟只有兩個人。」

    「我們現在,有兩千人了。」

    7月15日分兵

    一千支前裝擊發槍,一千支前裝燧發槍,全部下發到部隊。朱雀軍全軍,欣喜若狂。從六月二十一日開始,朱雀軍在白雲山下的靶場試槍,熟悉武器。新式的擊發槍、燧發槍和老式的火繩槍畢竟不太一樣,而裝刺刀步槍和朱雀軍在湖南練習的長矛手感也大不相同。

    「全連都有了,第一排齊射,第二排齊射……報靶」

    「上刺刀,全排突刺。」

    「步法,注意腳下,鳥槍換了,連怎麼突刺都忘了嗎?」

    「全營方陣,快快。」

    「全排以我為基準,向右看齊。」

    刺殺,射擊,排槍,隊列,方陣……土木、壕溝、炸藥包……朱雀軍又投入到訓練中去,忘我的。

    而就在六月二十二日,英軍的大艦隊終於到了,在清軍以為載炮二十餘門的海阿新號,窩拉疑號已經是了不得的利器的時候,載炮74門的邁爾威力號,威力士裡號,拜蘭漢號三艘二等戰艦出現在廣州外海。此外還有載炮44門的嘟嚕義號,布朗地號,以及載炮二十多門的鱷魚號,康威號,莫迪斯號,寧德羅號,拉恩號,海阿新號,窩拉疑號等十一艘七等軍艦,外加東印度公司提供的四艘武裝火輪。

    林則徐火速召見了楚劍功問計。

    「怎麼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準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有把握麼?」

    「我想,我們守住廣州還是沒有問題的。」

    「劍功,你說英吉利人會沿海北上,騷擾京師麼?」

    「很可能,大人還是上表提請朝廷注意吧。另外修書給鄧制台,讓他注意沿海的防禦。」

    楚劍功回到軍營,不急不慢,繼續操練隊伍,六月二十三日,他把部隊拉到了虎門炮台,與廣東水師合練。

    靖遠、威遠、鎮遠、橫檔、永安、鞏固六炮台都按李穎修和范中流的謀劃進行了改造,在炮台前方的土坡上挖出三層戰壕,60門三磅騎兵炮也分別安放在這些炮台上。這些騎兵炮的作用不是轟擊艦船,而是用來轟擊登陸的步兵。

    這是朱雀軍第一次與炮兵合練,主持炮台炮兵的,是楚劍功在官湧之戰時的老熟人,游擊麥莛恩,按照舊式清軍的標準,此人是個勇將,也深得軍心。

    而就在同一天,英軍大艦隊突然拔錨北上,只在珠江口留下了四艘等外戰艦和一艘火輪,封鎖廣州。

    「穎修啊,封鎖是什麼意思?」楚劍功忙於軍務,李穎修就成了林則徐的外事參謀。

    「就是阻斷往來。」

    「英吉利人在做什麼我當然知道,只是這樣有什麼含義嗎?或者,有什麼威脅嗎?」

    「沒什麼用。不用理他」李穎修淡淡的回答。對清國,喔,大清這樣自行閉關鎖國的政權而言,根本看不上外貿關稅那幾分銀子,更不需要海外的任何商品。英吉利人在拿破侖戰爭中使用大陸封鎖得心應手,對清朝便也照葫蘆畫瓢,真是拜錯廟門。

    「那我們現在應該如何應對呢?」面對陌生的對手祭出陌生的手段,雖然沒什麼危害,但林則徐還是覺得彆扭,「難道就這麼看著?」

    「現在只有看著了。隔著粵海,大眼瞪小眼。我們沒有軍艦,不然可以趁英國人只留下了五艘船,吃它個便宜。」

    楚劍功可不管這些,他和傑肯斯凱專心步炮合練。

    「全部都把身子藏到壕溝裡。水師的騎兵炮在你們後方,他們發射的霰彈要從你們頭上飛過去,不排除霰彈散射的角度過大的情況,要注意保護自己。」

    「躲在壕溝裡的同時,要上好槍彈,炮火一過,立即站到沙包上,以壕溝壁為支架,排槍射擊,然後迅速從沙包上退下來。」沙包,指壕溝內部墊腳的沙包。

    炮兵的觀察手的視線要廣,不僅要注意本炮台當面的敵人,而且要注意臨近炮台的敵人。傑肯斯凱在教案中這樣寫道。目前根本沒有合格的炮兵教官,只好讓傑肯斯凱和范中流趕鴨子上架了。傑肯斯凱負責炮兵的射擊指導,而范中流則負責測繪指導。

    「我的想定是,第三營全部配燧發槍,在炮台的戰壕裡打阻擊。二營燧發槍和擊發槍各半,作為預備隊。而一營……」

    「一營訓練最精,當然作為機動主力,他們必須要和英軍正面對抗,積累成建製作戰的經驗。」

    「我們還有四門十二磅炮吧。我看可以把炮兵連組建起來了。」

    「廣東水師中,找二十個訓練精幹的炮手還是找得到的,再招募一百新兵,然後由范中流來上課,從測繪開始講起。」

    「也好,先把架子搭起來。」

    楚劍功和李穎修正說話間,有士兵來報:「張教頭回來了。」

    楚劍功趕緊迎出去,看見張興培正站在營房門口。

    眾人進了屋,道了好,張興培不及寒暄,直接說道:「定海丟了。」

    「什麼時候的事?」楚劍功忙問。這麼說,英軍已經過了舟山群島。

    「十天前,我聽漕幫的人說,英國人炮轟廈門,便把後續的事情,都交代給彌陀爺,自己往回趕,四天前,我在贛州轉船,聽揚子幫傳消息,英夷取了定海。」

    楚劍功站到公廳裡掛的西洋日曆前面,今天是7月15號,消息傳到贛州還要時間,這麼說,英軍過舟山是7月8號以前的事情了。

    怎麼辦?

    最保險的,當然是在廣東呆著,無功無過。別的省份防務,正如林則徐所言「粵省豈能代防焉。」但就這麼坐等到英軍重返廣東?萬一英軍不回來了呢?那楚劍功一切政治謀劃都無從談起。

    「我看,我先帶朱雀軍去鎮江。」鎮江,南北通途,漕運的樞紐。在鎮江,北上山東,南下浙江福建,都是十日以內的水程。

    「也好,把第三營留給我,以備不時之需。」

    「他們未必聽你的,林大人給你什麼職分?」

    「沒有,白身幫忙。」

    「且代你向林大人討個七品官來做做,指揮朱雀軍,也有個名份。」

    「這樣不好,不如你帶我到營裡,直接任命我作營官,立下營官由你任命的先例。反正清廷綠營的分統都是由主將任命的,也不算違例。」

    「你能管住第三營麼?剛被我訓練過,心氣可高。」

    「你且看我手段,就靠我這槍法,這海上練出的筋骨,管不住幾百小兵崽子?另外,你把傑肯斯凱留給我。」

    「炮兵的訓練,要抓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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