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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9-1844 三千年未有之變局 1839 千年未有大變局 文 / 引弓

    更新時間:2012-07-16

    因為有些新讀者不清楚本書的來龍去脈,邊上的提示也不醒目,故而把前傳在資料裡,方便大家閱讀

    9月4日駁火

    「李少爺,我們到九龍外海了,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聽見瞭望手的話,李穎修跑上船頭,一邊說道:「把千里鏡拿過來,讓我望望。哎,在歐洲跑了大半年了,真是想家啊。」

    這時候,旁邊一個師爺打趣說:「李少爺,您也會想家,我們東家把這麼大的生意交給您,看重的就是您什麼也不在乎,什麼也不記掛的好大心胸啊。」

    「也是啊,到了廣州,先給你們十三行報賬。我和我這些兄弟在海上風吹日曬的,你們十三行就坐著收錢啊。」

    師爺訕訕的一笑,說:「李少爺,您起家的本錢,還不是我們盧老闆召集十三行給您籌集的。我們盧老闆,可看重您啊。」

    洋船爭出是官商,十字門開向二洋。五絲八絲廣緞好,銀錢堆滿十三行。

    17世紀後期,清國康熙帝暫時放寬了海禁政策,來華從事貿易的外國商人日益增多。於是,廣東地方政府於1686年招募了13家較有實力的行商,指定他們與洋船上的外商做生意並代海關徵繳關稅。以「廣州十三行」統稱。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清朝下令實行閉關鎖國政策,僅保留廣州一地作為對外通商港口,這直接促使廣州十三行成為當時中國唯一合法的「外貿特區」,從而給行商們帶來了巨大的商機。在此後的100年中,廣東十三行竟向清朝政府提供了40%的關稅收入。所謂的「十三行」,實際只是一個統稱,並非只有13家,多時達幾十家,少時則只有4家。由於享有壟斷海上對外貿易的特權,凡是外商購買茶葉、絲綢等國貨或銷售洋貨進入內地,都必須經過這一特殊的組織,廣東十三行逐漸成為與兩淮的鹽商、山西的晉商並立的行商集團。在財富不斷積累的過程中,廣東十三行中湧現出了一批豪商巨富,如潘振承、潘有度、盧文錦、伍秉鑒、葉上林等。這師爺口中的盧老闆,就是盧文錦了。

    十三行雖然壟斷了清朝的對外貿易,卻由於清政府的海禁政策,遠在歐洲那一頭的利潤,直流口水,卻吃不到口裡。可就在8年前,年僅16歲的李穎修,一文不名,無親無故,地底下冒出來的一般,直接跑到盧公館遞帖子,說自己可以到歐洲跑船,希望十三行能夠入股。詳談之下,李穎修自稱是在歐洲出生的,不算清國人,可以像英國人、法國人、荷蘭人一樣做海貿生意,他通英語和法語,歐洲各大港口,地頭都熟。十三行的東家們眼熱歐洲海貿的好大利潤,就拿了一筆錢出來,給李穎修置辦了海船,僱傭了水手,講好了跑船的利潤,李穎修得4成,幾個出錢的東家共得6成。

    李氏船行是唯一在清國、歐洲航線上「兩頭熟」的航運公司。由於是十三行直接入股的,李穎修總是可以拿到最低價的茶葉,絲綢和瓷器、象牙雕等工藝品。由此,李氏船行越做越大,每年出海兩次,運回來的都是一箱一箱的白銀甚至黃金,雖然歐洲的工業製品在清國銷量不大。李穎修也成為英印航線上首屈一指的大航商。有人說,李穎修完全可以用自家的黃金造一艘金海船了,十三行也從李氏船行賺得滿缽滿盆。

    李穎修沒搭理師爺,繼續用千里鏡在海面上望著,突然叫了一聲:「聽!什麼聲音。」

    眾人都不敢說話,屏息靜氣聆聽了半晌。

    「通……通通……」海天之際,傳來綿綿不絕的響聲,如同在燜罐中打鼓一樣。

    「是炮聲。」李穎修肯定的說。

    「不知道剿海盜還是緝私。」

    「海盜也好,緝私船也好,哪有這麼強的火力,廣東水師也沒有。」李穎修說道「快,向著炮聲去,瞭望手注意了。」

    帆開始鼓動,船微微轉向。船向著炮聲傳來的方向靠攏。

    瞭望手循著炮聲的方向望去,「好像是軍艦,少爺。」

    「對對,軍艦,掛英國旗的。」

    「兩艘大艦,一艘火輪,還有兩艘從大艦上放下來的哨艇。」

    「那幾艘是什麼?」李穎修問。

    「掛的是大清的黃龍旗啊,還有大鵬旗。」

    「廣東水師的大鵬營?」

    「沒錯,賴恩爵大鵬營的師船。」大鵬水師營,康熙四十三年設,管轄深圳河以南的鹽田、上峒、關湖、下沙、老大鵬五個塘汛和香港地區的紅香爐汛(香港島)、九龍汛、東湧口及沱濘炮台、大嶼山炮台、佛堂門炮台,共有大炮168門。

    那師爺在邊上聽到,便插嘴說:「賴參將可是我廣東水師一等一的好漢。」

    「真的開打了?」李穎修暗自思量。那自己趕著回來就對了,這次裝的貨物也賭對了,本來還擔心貨物上不了岸呢。他用千里鏡仔細觀察戰場,發現戰鬥已經進行得很久了,兩艘大軍艦的炮窗,已經被炮煙熏出了一層黑色。

    九龍炮台佔了高位,相對於海面上的軍艦,炮位上有優勢。前船後炮,正是清軍想定的固守海口之法。清軍船小炮少,但十分英勇。那三艘大鵬營的師船,在九龍炮台的掩護下,十分靈活的游弋著,和珍珠號火輪以及兩艘小艇糾纏,今天海面上風平浪靜,依靠風帆的大船行駛十分緩慢,不用說和師船纏鬥了。雖然英軍的兩艘軍艦都是有20餘門炮的六等戰艦,由於轉向不易,威脅也不是太大,而兩艘小艇只能用火槍襲擾,唯一有效的戰力是珍珠號火輪。

    清軍也看出了這一點,三艘師船總是不離珍珠號左右,各船上所載的「兩千斤大炮」都對準這艘火輪射擊,如果不是顧忌虎伺在旁的兩艘軍艦,早已三面包圍這艘火輪了。

    突然,一艘英軍的軍艦上打出了旗語。兩艘小艇向著自己的母船靠攏,珍珠號火輪也開始加速。

    兩艘大艦很快回收了自己的小艇,然後帶著珍珠號揚長而去。

    「看來打完了。」李穎修自言自語。

    「李少爺,您看這是怎麼回事啊。」那個十三行的師爺問

    「咱們在歐洲的時候,你看報紙了吧?」李穎修沒回他的話,反問道。

    「嘿嘿,不懂洋文,沒看。」

    「那我們回去,我直接給你們東家解釋。」

    1839年9月6日禁煙

    「客官,要瓜子不?上好的醃南瓜子。」梳著小辮的小廝子茶館中穿來穿去,口中叫賣著。

    「你們廣東也有醃瓜子?廣東人不是口味喜生鮮麼?」坐在茶館中,李穎修翹起二郎腿,隨口問道。

    「這位爺,聽口音您就不是廣東人啊,食在廣州,凡有這好吃好玩的物事,廣州沒有不學樣的。」

    「行了,小哥,你去找茶館老闆討個碗碟,給我們盛三兩瓜子。」坐在李穎修邊上的一個人說道,「再叫夥計,給我們茶續水。」

    李穎修不再理會那小廝,對著邊上這人說道:「劍功兄,我前天晚上到家,昨天我和十三行那幫老東西對了一天的帳,還沒好好休息呢,今天你說要給我洗塵,感情就是在茶館裡喝茶嗑瓜子啊。」

    坐在邊上這人,姓楚,名武,字劍功。和李穎修一樣,據說也是歐洲出生的。兩人幾年前碰見了,在清朝這「異鄉」,也算是老鄉見老鄉,一見如故吧。這次李穎修回到廣州,楚劍功正巧也在,就約他出來喝茶了。

    「不要急,不要急啊。這不是才下午嗎?晚上,有人請客。」

    「劍功兄找到大東主了,不用呆在屋裡寫那些沒人看的書了?」

    「嗯,我現在是禁煙欽差林大人府上的幕僚,做通譯。」楚劍功不好意思的一笑。

    「禁煙,正要請教劍功兄呢,我在歐洲發貨的時候,就聽到了清朝禁煙的消息,卻不知道到底情形如何,朝廷到底是如何打算。歐洲風聲鶴唳,我這心裡沒底啊。」李穎修要打聽禁煙的事情,正好啟開了話頭。

    「禁煙這麼大的事情,你讓我從何說起呢?這樣吧,我先和你從我的東家,林大人的奏折談起。」

    李穎修看了一眼周圍,「這裡?方便麼?」

    「林大人的奏折,早就街知巷聞了。」楚劍功一笑,「鴉片之患……國無可戰之兵,亦無可用之餉。」

    「朝中禁煙的阻力大麼?」

    「朝中對鴉片,眾口一詞,要嚴禁。爭議所在,只在禁煙方法。直隸總督琦善,兩廣總督鄧廷楨,查禁鴉片都在數十萬兩之數。」

    「那林大人來廣東,卻是為了什麼?」

    「鴉片雖然屢遭嚴禁,卻無法斷其根源。林大人就是要在廣東看一看,如何將鴉片斬草除根。」

    「四月的虎門銷煙,我已經聽說了,的確大快人心。」李穎修口中的四月,是西曆的6月。

    「林大人能被皇上信任,全因行事練達。」楚劍功心不在焉的應付了一句。

    「劍功兄好像不以為然啊。」李穎修有意的試探。

    「禁煙之事,光是懲辦販賣鴉片的奸商,甚至驅逐夷商,都是治標不治本的。這一點,老弟你常跑歐洲,想必心中有數。」

    「是啊,我也是這麼想,兄長沒有向林大人進言麼?」李穎修問

    「這些,晚上再說,今晚,就是我家大人設家宴請你。」

    「喔,劍功兄你何不早說。我這身衣服,如何見得官?」

    「家宴嘛,你不用太拘謹了。林大人聽我說,你剛從歐洲回來,便要向你請教歐洲的情形。」

    「那敢情好。和英國人比起來,我還是向著朝廷的。」

    「和英國人比起來?」楚劍功一驚,向著李穎修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大庭廣眾之下啊,你居然說要「和英國人比起來」才站在朝廷一邊,那平時一定是有二心了,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啊。這種話,咱們兄弟私下裡說說,你居然在這茶館裡說出來了。真是得意忘形。

    楚劍功心裡腹誹著,往桌上丟了幾個銅錢,拉著李穎修趕快走了。

    兩人一路便向著兩廣總督府去,林欽差到了廣州,就住在總督府裡。李穎修便問道:「今天的晚宴,制台大人在嗎?」制台,對總督的尊稱。

    楚劍功想了一想,說:「制台大人應該在吧。」李穎修聞言,不由得歎了口氣。

    「如何?」楚劍功不由得問道。

    「劍功兄,你不在廣東,不知道這位制台大人的脾氣。鄧廷楨鄧大人,也算是個好官,只是在面對英國的時候,總有些欺上瞞下之舉。這些,我正要和欽差大人說說。可是,如果到時候,鄧制台也在場,我總不能當場剝了這一品大員的面皮。」

    「你且與我先說說。」楚劍功說道。

    「去年(1838),英國駐印海軍司令馬塔倫(maitland)率領軍艦兩艘,在虎門外海炫耀武力,有意遞交沒有『稟』字的文書。劍功兄,你是知道的,『稟』是下對上的文書,外夷使節,都要用的。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代表制台大人拒收。馬塔倫又節外生枝,說有清軍盤查時言語間辱及他的母親。」

    楚劍功道:「外夷文書用不用『稟』字,西人看法不同,爭執起來還有由頭,可是,士兵言語辱及家人,怎麼可能,這是絕對的找茬了。鄧制台和關大人怎麼應對?」

    「關天培大人擔保『無知小卒妄言』,不了了之。這本來也沒什麼。但馬塔倫分明是炫耀武力,鄧廷楨卻故作不知,在邸報中一句不提,只是大談退回了『違例文書』,維護了體制。這不是欺上瞞下嗎?」

    楚劍功道:「我看,未必是欺上瞞下。兄弟你常年在西洋,知道英國人一向的行事作風,知道馬塔倫是炫耀武力。可在鄧廷楨大人看來,天下哪有敢向本朝炫耀武力的蠻夷啊。在他眼裡,還是文書用不用『稟』字更為重要。」

    「兄長你說得對,我們還是要把英夷的情況,詳細的和諸位大人分說分說才好,不然他們,還不知道自己要對付的,是什麼樣的敵人呢。」

    兩人走了一段路,楚劍功突然說道:「兄弟你等我一會。」說完,轉到路邊的一家店舖中去。李穎修一看,這店舖自己還熟,是十三行下屬的產業,主營瓷器和象牙雕,以及古董字畫等等,也售賣書籍。不一會,楚劍功走了出來,手上抱著一大摞紙。

    楚劍功走近了,便道:「《中國從報》《澳門月報》《東西洋考每月統記傳》《察世俗每月統記傳》,有澳門出的,也有廣州本地印刷的,林大人讓我們這些通譯,注意收集這些西洋人的報紙上的信息給他。」

    「那林大人對英國的態度,應該是有所瞭解了。」李穎修順口說道。卻不料楚劍功臉色一變。

    「林大人……」楚劍功斟酌著措辭,「是個好官。」

    李穎修偏了偏頭,看著楚劍功:「劍功兄還是這樣小心翼翼?這裡又沒有旁人。」

    楚劍功往周圍看了看,最近的路人也在幾十步開外,便小聲說道:「兄弟,你我認識多少年了?」

    「六年了。」

    「可我還不知道你是哪人呢?」

    「我不是說了嘛,我是歐洲出生的,祖籍江浙,但出海已經數代,老家是再也找不著了。」

    「幾年前我一見你,便與你意氣相投,我總覺得,你不是這個時代的。」

    「劍功兄說笑了。我在海外長大,自然和清國本地人不大一樣。倒是劍功兄你……」李穎修反守為攻。

    「我怎樣?」

    「劍功兄雖然自稱出生在歐洲,長在湖北,令尊又是湖廣名儒,可是,恕兄弟冒昧,兄長才是和這大清朝格格不入,而且,十餘年沒有出海,卻對天下之事瞭如指掌。」

    現在輪到楚劍功解釋了:「俗話說,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我也是從書中看來的。」

    「喔,不知道大清之下,居然還有這等奇書,不知道這書叫什麼名字。」

    楚劍功把手中的《中國叢報》等向李穎修一晃:「就是這些西洋人辦的報紙啊。」

    「劍功兄在湖北也能看到這些報紙?」

    楚劍功正要說什麼,這時,幾個路人慢慢走了過來。

    兩人不再說話,繼續往前走。

    楚劍功說:「待會見了林大人,就不要扯這些了。」

    「這我自然理會得。」

    兩人很快,就來到了兩廣總督署衙。林則徐作為欽差大臣來廣東禁煙,一直住在總督府裡。

    楚劍功作為林則徐的幕僚,也不用通報,直接帶著李穎修就進去了。

    來到一處書房,林則徐正坐在裡面,楚劍功便向林則徐引薦李穎修。

    李穎修要下拜行禮,林則徐一揮手:「今日私宴,李公子不用多禮。」

    三人落座,林則徐便問些「在歐洲跑船,生意如何?」之類的閒話,李穎修恭敬的一一作答。

    「李公子常年在蠻荒之地跑船,倒也辛苦,錢掙得不容易啊。」

    「林大人,您看這座鐘,可謂精巧之至。」李穎修一指屋中的一口西洋座鐘,這是十三行的某位行商送給兩廣總督鄧梃楨的,「歐洲絕非蠻荒之地。」

    「啊,我聽劍功說過,西洋人與周邊四夷比起來,的確大有不同。」

    「何止是大有不同而已。」李穎修心裡腹誹著,口頭卻說:「林大人,英吉利人,法蘭西人以及荷蘭紅毛番,已經進入所謂工業文明社會。」

    「什麼叫工業文明社會?」連續三個新鮮詞彙,勾起了林則徐的興趣。

    李穎修不由得看了楚劍功一眼,心想:「楚劍功和林則徐認識這麼久了,連『工業社會』也沒有解釋過嗎?」

    楚劍功卻在想:「清廷封閉已久,怎麼可以冒冒失失的就灌輸新概念?林則徐在清朝官僚中已經算是開明的了,但他也有頑固之處。李穎修,你多碰幾次釘子,自然知道困難所在。」

    1839年9月7日順勢

    楚劍功將《東西洋每月統記傳》上的一篇文章《美商何其辜焉》小心的剪了下來,貼到自己的記事薄上。李穎修在旁邊看著他,問:「美國人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正月(西元3月)的時候,林大人為了查禁鴉片,將廣州城外西南角的夷人商管區封鎖了三天。這個商管區共有350名夷人,其中一部分是美國人。所以他們覺得受到了清英衝突的株連,在報紙上喊冤呢。我且做個記錄,等時機成熟,請大人安撫一下。」

    「清英衝突?禁煙本是國內的事情,鴉片販子,犯的也是清廷的國內法,怎麼扯了國際衝突上去了?」李穎修有些急了,「這不是予人干涉口實嗎?」

    「唉,兄弟你不知道啊。」楚劍功不由得歎了口氣,隨手拿起另一本記事薄,「西曆今年的3月27日,也就是林大人封閉商管區3天之後,突然有一個人從商管區走出來,自稱英國對華商務總監督義律,宣佈所有英國商人和清廷之間的問題,都由他統一交涉。也就是說,英國政府自己跳了出來,把純粹的國內案件變成了外交事件,從1839年3月27日開始,林大人面對的,實際上是英國政府了。」

    「哎呀,當時你們就應該拒絕義律的交涉,單獨提審鴉片販子。」

    「當時我不在場,除我以外,其他人都不理解這件事在外交上的意義,畢竟清廷以前沒有真正的『外交』,只有藩屬。林大人也是聽我解釋了好久,才慢慢明白的。不過話說回來,英國既然決定介入,自然會尋找借口,這次不行,還有下次,躲是躲不開的。」

    「也是,那後來怎樣?」

    「義律收繳了英國商人的鴉片,上交了20000餘箱鴉片。6月3日的虎門銷煙,你也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林大人有沒有做好面對英國的準備,昨天的晚宴,我說了那麼多,林大人怎麼看?」李穎修問。昨天,在林欽差的晚宴上,李穎修詳細講述的英國國力和殖民主義作風。

    「林大人和鄧制台都不以為然。『三島小國,斷不敢以欺凌他國之術加於大清』,他們都認為你誇大其辭了。」楚劍功說。

    「劍功兄,其實你對英國的情況也是清楚的,你為什麼不對林大人詳加解釋呢?」李穎修問

    「你以為我沒有嗎?從林大人聘我為通譯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和他講這些了,可是,他不信,有什麼辦法。有哪一個大清子民能夠相信,這世上還有遠遠超過大清的國家啊?我不知道怎麼和他們解釋。」楚劍功心煩的擺擺手。

    「是啊,人們往往不願意相信壞消息,尤其是和自己的經驗相違背的時候。」

    「劍功兄有沒有準備做些什麼?難道就看著我大清挨打嗎?」李穎修有意把「我大清」三個字咬的很重。

    「我大清?」楚劍功下意識的反問,隨即回過神來,盯著李穎修,慢慢的說:「挨不挨打,都是大清的氣數,我們這些草民,又能做什麼呢?」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李穎修故作嚴肅。

    楚劍功舒舒服服的往椅背上一靠,盯著李穎修,一字一頓的說:「天下是天下,大清是大清。」

    「你好大的膽。」本來,兩人數年的交往,就讓李穎修有些懷疑,現在,他的手心裡全是汗,繼續試探道,「說這等忤逆的話。」

    「我是在說顧南山的『亡國與亡天下』的內容,他的書,可是康熙爺的欽點頒行的。」楚劍功說,「老弟,現在不是乾隆朝,言語上犯點忌諱,當今萬歲為人節儉,不會深究的,畢竟,大興文字獄也是要花錢的。你要把我告官,只怕會被官府打個『無事生非』反坐。」楚劍功笑著說,突然心中一動,一直在腦子裡徘徊不去的那點懷疑又冒了出來,心道:「且待我試他一試。」

    「兄弟啊,」楚劍功慢慢的說,「你有沒有看過《金瓶梅》啊?」

    「讀過,劍功兄怎麼突然說起這本**了?」

    「我想起了和這書有關的一個典故,倒是現下比較應景。」

    「兄長請說。」

    「這《金瓶梅》的作者不可考,有可能是明朝中葉的名臣王世貞,而西門慶的原型呢,就是嚴嵩的獨子嚴世藩。這王世貞呢,被嚴嵩所害,就寫了《金瓶梅》來嘲笑嚴嵩,嚴世藩父子。」

    「那又如何?」

    「這嚴世藩生活十分荒淫,畫了很多和姬妾歡好的春戲,藏於府中。」

    李穎修心下疑惑:「居然還有這事,我怎麼連野史中都沒有讀到過。」面上不動聲色,聽楚劍功繼續講故事。

    「可不知道怎麼搞的,這些春戲居然落到了王世貞的手裡,於是他就將這些春戲圖放進了《金瓶梅》的書中,此為《金瓶梅》現場版。」

    「現場版?那時候有這個詞嗎?」李穎修還是不動聲色,繼續聽楚劍功說。

    楚劍功見李穎修沒什麼反應,躊躇了一下,接著說:「嚴世藩自然十分惱怒,便派了爪牙,去查禁這本書。」

    「然後呢?」

    「在一家文鋪查抄這本書的時候,遇到了一位老農打扮的人,爪牙問他是做什麼的,兄弟,你猜這老農怎麼回答。」

    李穎修靈光一閃:「原來是這麼回事。試探我,如果我回答出來了,我的來歷就大致清楚了,那好,我也不用再裝了。」於是,李穎修說道:「小弟知道,這老農說的是『我是來打醬油的。』」

    此語一出,兩人哈哈大笑。雙方所來的時代,相差不遠,便覺得又親近了幾分。

    「我早就懷疑你的來歷了,今日特地一試。如果你本來就是清朝人,便只當是在講個典故。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我也是如此想,剛才還想繼續裝,探探你的底細。對了,兄長你怎麼不直接問『天王蓋地虎』呢?」

    「這麼問,被你當成土匪怎麼辦?,再說,『天王蓋地虎』出現的年代離我好幾十年,問『打醬油』確定的時間點更精確。」」

    「好了,身份探過,說回正題,兄長想在鴉片戰爭中打醬油不成?」

    「難辦哪。清朝立國兩百年了,人心思定,承平日久,我真是老鼠拉龜,無從下手。」

    李穎修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說:「劍功兄,我們交往這麼久,各自有什麼心思,彼此都有點因頭吧。」

    「只是,現在世道還算太平,我不知道是拉一把,還是推一把,哪一樣正確。拉朝廷一把,也許能行呢。這樣可以少流血,興亡百姓苦啊。再說,我們都是平頭百姓,無從著手。現在也只能想想。」楚劍功說。

    「我明白劍功兄的心思了,我們只把這因頭凡在心裡,順勢而為吧。一切都要因時而動。」李穎修說道。

    「是啊,也只有順勢而為。不然,貿然把老百姓捲入動盪之中,只怕我們就成了歷史罪人。」

    「歷史罪人?沒有你搗亂,這大清國就撐得下去了?」

    「別扯遠了,說說當下吧。」

    「那好,我們便談談當前的局勢,你認為,英國人會怎麼做,進一步外交交涉嗎?」李穎修問

    「外交交涉?清廷連外交都沒有,談什麼交涉。你在歐洲,什麼時候啟航的?六月中旬嗎?」

    「是,六月中旬。」

    「歐洲輿論怎麼樣?」楚劍功問,「你在法國,還是英國?」

    「我當時在法國,法國人當然幸災樂禍,看著英國人吃癟,但不會插手。英國……」李穎修下意識的用手指敲著桌面,尋找著好的措辭,「主流的輿論是,阻斷自由貿易是海盜行為。懂了嗎,海盜行為。」

    「懂了,」楚劍功點點頭,「看來英國人,在6月份的時候,就已經決定要動手了。」

    「英國會找什麼借口呢?宣佈清廷是海盜國家?還是保護自由貿易?」李穎修說。

    「借口嗎?總會有的,實在不行,找個華裔強姦了維多利亞女王……都可以,借口只要找,就一定找得到。你的時候,英國政府有在國會提交戰爭議案嗎?」

    「還沒有,中英之間,畢竟太遠了,他們國內,好像也不是很一致。我見過的英國商人,對發起一場跨越半個地球的遠征,都信心不大。」

    「我們該建議林大人做些什麼呢?我們自己又該做些什麼呢?」

    「林大人……盡快把鴉片一案了結,軍事上,也要做準備吧。」李穎修說

    「軍事上?對了,大前天,大鵬營九龍大捷,賴恩爵的條陳上說,英軍至少浮屍17具,英軍五艦狼狽逃竄。看來清英之間的火力差距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大。」

    「不對吧,我剛好見到了這一仗的尾聲,大鵬營倒也英勇,打死打傷若干英軍是肯定的,但我肯定沒見到浮屍,英軍也只有兩艘大艦,其他都是帶火槍的木筏子。九龍炮台炮火是很猛,可未必給英軍多大傷害。」

    「這樣啊。」楚劍功頓住了。

    「說起火力,這次我從歐洲,運回了一批燧發槍。」李穎修神神秘秘的說。

    「那你怎麼運上岸?」

    「風口浪尖的鴉片都可以上岸,對不受關注的火器,使點銀子就好了。」

    1839年10月5日火槍

    砰!一陣硝煙漫起,李穎修收起了手上的火銃,說道:「這乾隆年間的火銃,現在還在用啊。」他用手彈了彈火銃柄上的銘文:乾隆38年造。

    楚劍功走上前來,接過李穎修手中的火銃,說道:「呵呵,好用吧。這還不是最古老的。黑龍江馬隊,現在還在用康熙年間的火銃。「

    「不會吧,那豈不是100多年了?」

    「你認不認得這火銃的形制?知不知道它的原型?」

    「火繩槍吧。我記得明代中葉就有仿製。」

    「好見識,這種火繩槍,叫做兵丁鳥槍,現在是清軍中最多的裝備了,和刀矛弓箭的裝備比例大約是5:5。槍長七尺(2.01米),鉛彈丸重1錢(約3.8克),裝填火藥三錢,理論射程大約有新制100米吧。實際上,超過60米,彈丸便沒力了。」

    「槍身太長,裝藥、填彈、射擊均為不便,呵呵,現在還在用火繩槍啊。」

    「你別笑,去年,林大人上書要求禁煙,與其他官員的商討時,提到了可能開邊釁。林大人便下令點算兩湖的武器。荊州駐防八旗的武庫中,有火銃600支,這也是全湖廣的火銃總數了。其中200餘支,是1779年,乾隆年間裝備的,其餘的將近400支,就更早了,連裝備記錄都找不到。廣東這邊,還沒有查對,不過,我與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論過此事,綠營之中多是老槍,廣州駐防八旗中可能火銃的比例還要高一些,但八旗兵缺乏訓練,未必知道怎樣使用火銃。」

    李穎修將火藥袋打開,用手指沾出火藥,用手指慢慢的感覺著?

    「怎麼了?」楚劍功問?

    「這火藥配比如何?」

    「問得好。你覺得如何?看你像個行家一樣。」他隨手又把火銃遞給李穎修。

    「呵呵,我裝模作樣呢。我又不是做軍工的。「

    「硝石、碳、硫的比例是8成、1成、1成、」楚劍功說。

    「硝石75%,硫10%,碳15%是最佳黑火藥配比,這在拿破侖戰爭時早已在歐洲各國普及。」

    「火藥配比,難在試驗。現在知道具體的比例,就可以讓作坊去做。只是,目前清軍的火藥生產,都是手工,火藥雜質太多,而製造火藥的時候,又只能依靠椿磨碾壓,顆粒粗大,不能充分燃燒。」

    說話間,李穎修又裝填好了火銃,舉起來,瞄準。

    「好瞄嗎?」楚劍功問。

    「劍功兄,你來試試。」

    楚劍功也不推辭,接過火銃,端在眼前,問:「瞄什麼呢?」

    「七十步外,有樹一棵。劍功兄見到了吧。」李穎修用手指著方向。

    「見到了,大約50米。」楚劍功瞄了一會,用扳機帶動火繩,砰!一股硝煙瀰漫。

    楚劍功用手在鼻子面前扇了扇,和李穎修一起走到樹前,看見那枚鉛彈穩穩的嵌在樹幹裡。

    「劍功兄好槍法。」

    「見笑了,今天約好了要試槍,我從綠營武庫中取來這支槍後,專門調校過,綠營中一般的火銃,恐怕沒有這麼準。」

    「準頭?陣列線步兵追求概率和火力密度。」李穎修朗誦著布呂歇爾的名言。

    「火力密度當然是決定性的。但決定火力密度的,是槍支數量,隊列紀律和射手訓練,這三樣,清軍哪一樣也沒有優勢。清軍甚至沒有近代軍隊的隊列。也沒有專門的火銃訓練。」

    「能否請林大人,從綠營中調出數百人,專門教以歐洲戰法,以備英夷。亡羊補牢,未為晚也。」

    「兄弟,你不知道清軍的體制啊。」

    「如何?莫非需要兩廣總督點頭?那也不難吧。」

    「不是這麼回事。清軍綠營,有屬於總督指揮的督標,屬於巡撫指揮的撫標,屬於提督指揮的提標和屬於總兵指揮的鎮標,基本的管理單位是營,從有兵丁200人的守備營到1000餘人的參將營不等。但這只是管理單位,而不是作戰單位。營下分為哨、汛,以數十人為單位分駐各個城門、崗哨、關口、塘汛、隘卡、炮台,用於城內治安和緝拿反叛,根本無從調用。」

    「廣東水師,不是成建制的集結在一起嗎?」李穎修問。

    「廣東水師4000餘人,負責整個廣東的海岸線,除了駐防沿海各處炮台外,還有幾十艘戰船要伺候,抽調幾百人集中訓練,是休想。」

    「還有其他的軍隊嗎?廣東接近20000兵額啊。」

    「廣州將軍所轄的駐防八旗,現在可能有接近2000人,倒是一支機動力量,可是,八旗兵腐朽已久,在康熙年間三番之亂的時候就已經不堪戰。而且那些旗人,我們也指揮不動。」

    「明白了,號稱百萬清軍,不過是一群警察。」

    「對了。」楚劍功點點頭。

    「也就是說,如果真的打起來,清軍實際上無兵可戰。」李穎修眼睛一亮。

    楚劍功會意一笑:「對於分散的國內民眾,各個哨汛防地的數十名兵丁,已經足夠。十人夜聚,斬立決!」接著又說,「如果有大的邊事,清軍一來依靠的是蒙古各部的供奉和邊疆的八旗馬隊,二來從內地的綠營中各處抽調,比如,某地駐汛30人,抽調其中10人,積少成多,臨時委派將領統率。這次,如果和英國人打起來,可能還是會採用各省抽調的辦法。」

    「我現在才明白,西北平張格爾,真正投入作戰的綠營不過三萬餘人,卻弄得舉國疲敝,原來是這麼回事。」李穎修若有所思,「不知道廣東戰事一起,又能調出多少兵來。」

    「西北常年用兵,甘陝綠營的機動兵力相對還有些富餘,廣東承平日久,真的打仗,別說專門訓練火槍隊了,日常的治安事務都會人手缺乏。」

    楚劍功換了個話題:「兄弟,你上次和我說,從歐洲運進了一批燧發槍,我沒有和林大人說。」

    「為什麼?」

    「剛才說過了,清軍中根本沒有能夠正確使用這批槍支的人,也找不到合格的教官訓練。可是你有槍,一旦戰事吃緊,朝廷一定會徵用。你吃虧也就罷了,只是可惜了這批好槍。」

    1839年11月2日照會

    「老軍門,學生有禮了。」楚劍功衝著面前的廣東水師提督一拱手。

    「客氣了,快請坐,我們這些武秀才出身的,可比不得你們這些文秀才。哈哈哈。來人,上茶。」提督大人倒也和氣。

    關天培,江蘇山陰人,以武秀才補清軍把總,積20餘年資歷升至吳淞營參將。1826年押解糧船1254艘開出長江,揚帆北上,到達天津時,百萬石漕糧斛收無缺,三萬水手全部安然,自有漕運史以來第一次,滿朝稱頌。不久,關天培即升為總兵。1834年,因廣東水師糜爛,道光帝便派他心目中的「能將」接任廣東水師提督,以圖振作。關天培就此提督虎門。

    「林大人得知,軍門要和英軍交涉,特叫學生來,聽軍門的吩咐。」楚劍功說道。

    「來得正好,近日中午,有英艦窩拉疑號和海阿新號到達穿鼻,遞交的文書,你且看看是什麼意思。」關天培遞過來一封信。

    楚劍功接過,先仔細看了看信的封印,是「照會」。「又在試探。」楚劍功心裡想。

    楚劍功仔細讀了一遍,說:「是對林大人8天前的命令的回復。」

    1839年10月25日,林則徐對義律提出兩點要求:1,將因醉酒殺害中國村民林維喜的英軍兇手交出。2,所有外國貨船,都要具結保證沒有攜帶鴉片,否則不得貿易。8天之內,已經有兩艘英國船和12艘其他國家的貨船前來具結。為英國領事義律所倡導的所有洋商共同進退的默規,已成瓦解之勢。今天,義律攜帶兩艘軍艦,泊駐穿鼻,一面阻擋英國貨船「皇家撒克遜號」入關具結,一面向關天培遞交了照會,要求林則徐收回成命。

    「英國政府絕不包庇本國人民進行這些罪惡和貪婪的舉動,但中國沿海發生的謀殺並不在商務幫辦(指義律本人)的管轄之內,只有在英國政府進行了翔實的司法調查,以及清英雙方訂立了合乎慣例的引渡條約之後,我(義律)才能對林維喜一案有所幫助。……英國的貨船擁有自由貿易的權利……英國商人一向擁有良好的美德……要求提供未攜鴉片的具結是對船主,英國政府和女王陛下的侮辱……我在此呈請欽差大人收回成命。」

    楚劍功將完整的譯文,念給關天培聽。

    「那,他們是什麼意思?」關天培問,「拒絕交人,而且也拒絕保證不攜帶鴉片囉。」

    「第一層意思是這樣的。」楚劍功答道,「第二層意思,是希望和本朝結成國際慣例中那樣的國際關係,締結條約。然後再說交出兇手的事情。」

    「國際關係是什麼?本朝無此體例,想來他們也不是要進貢吧。」

    「當然不是進貢了。國際關係,簡單的說,就是他們的女王和咱們的皇上一樣大,義律這個商務幫辦,應該相當於三品文官,至少和廣東藩台來往,不用寫『稟』字,而是遞交平等的照會。他們這一次也是遞交的照會,想來就是這個意思。」楚劍功指了指來信上的照會封印。

    「本朝體例,不是我等可以妄議的。」關天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本提督職權所在,他們是拒絕交人,也拒絕尊奉林大人的號令具結了?」

    楚劍功想了想,謹慎的說:「是的。」

    關天培瞪圓了雙眼,說道:「那,楚通譯,該如何處置呢?交涉的事情,我是不懂的。」

    「大人如果認為,不能破壞朝廷體例,就請把這照會,原樣奉還,並明言拒絕。」

    「我便明言拒絕,又如何?」關天培問,「接下來,該如何。」

    「可以邀請對方派一個代表前來商議,私下商議。」

    「私下?」關天培問。

    「到底如何解決這件事,我們總要和英國人見個面才好,但朝廷體例,您身為提督,見那義律,讓他行禮,他只怕不幹。不讓他行禮,又有違朝廷定例。」

    「好!派誰把這照會送回去呢?」

    關天培如果要派自己的手下,怎麼會問楚劍功的意見呢?所以楚劍功很知趣,主動說:「我走一趟吧。」

    「好,那就有勞了。」關天培也不客氣。

    在楚劍功的記憶裡,關天培可是鼎鼎大名。他抵抗外來侵略的忠勇之心,在任何時代都是值得尊敬和傳誦的。

    但關天培的英勇,掩蓋了很多軍事上的問題。鴉片戰爭之後,魏源就說過「堅船利炮,雖勇莫能當也。」即使像關天培這樣一個忠勇的,能幹的將領,都無法阻擋英軍,那就真的是非戰之罪了。戰爭失敗的一切原因,都被歸結到技術差距甚至社會原因上。

    但實際上,就在鴉片戰爭的同期,英國人還在進行另一場戰爭:阿富汗戰爭。英軍在這場持續三年的戰爭中,損失接近兩萬人,單單1842年從喀布爾撤退就損失了16000人。當然英國人為此找了很多的理由,例如氣候不適、長官昏庸,有很多老弱婦孺等等。但相對亦侵華英軍不過百人的戰場傷亡,擁兵百萬的大清朝在阿富汗人面前不該羞愧嗎?無論是技術水平還是社會發展程度,阿富汗人都遠遠不如大清啊。

    楚劍功對這段異時空的歷史,只有大概的一個印象,現在,他也沒有想這麼多。只是從小所受的教育,讓他對關天培的死非常的惋惜。既然他來到了這個時代,順便救下一位愛國將領,也不是什麼壞事。

    但現在同樣無從著手,楚又不是軍事專家。靠改變社會制度來改變歷史,這個話題太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不管怎樣,先去見見大名鼎鼎的義律吧。

    晚飯之後,楚劍功收拾停當,坐上一艘小劃子,沿著珠江,出了河口,直向英軍的軍艦駛來。

    駛得近了,楚劍功默默的數著英軍的炮窗,「窩拉疑號有炮28門,海阿新號有炮20門,銅質包木船體,都是英軍的六等戰艦。」楚劍功心想。

    英軍甲板上有哨兵老遠就看見了楚劍功的小劃子,等他靠近了,喝令他停止,並詢問他的身份。

    「我是清國通譯,特來回書。」楚劍功解釋道。

    不一會,窩拉疑號上放下繩網,楚劍功讓船家靠近,然後自己攀住繩網,手腳並用,爬到窩拉疑號的甲板上。

    一名勤務兵向著楚劍功敬了個禮,楚劍功微笑著點頭回禮。

    「請隨我來。先生。」

    楚劍功跟著那名士兵進入艙房,一面觀察著艦上的佈置。艙房中坐著一名身穿白色禮服的中年白人男子,和一名身穿英軍藍色海軍服的軍官。看到楚劍功進來,都坐著不動。勤務兵向那名白色禮服的男子報告後,就退了出去。

    楚劍功見狀,便站在門口不動。

    「你怎麼不進來?」

    「如果你們希望,清國能夠接受西方的禮節,那麼你們自己應該先做到這一點。」楚劍功心想,自己這樣表現,應該算不亢不卑了吧。「你們是不是心裡很吃驚呢?」

    艙裡的兩人對視一眼,都站了起來,那名白衣服的男子說:「我是英國商務幫辦義律,這是這支分艦隊的司令史密斯上校。」他攤開左手,伸到那名藍色軍服的軍官面前。

    「我是欽差林大人的通譯。我姓楚。」楚劍功伸出手去,和義律和史密斯握手。

    「您讓我很驚訝,居然使用握手的禮節。楚先生。」義律語氣很冷淡,他這麼說只是出於禮貌罷了。

    「我在歐洲出生,並呆過很長的時間。」

    「難怪呢。請進來,請坐。」

    大家落座以後,義律問:「您收到我們的照會了嗎?你能夠深切的理解,我們照會中所表達的含義,是吧。」

    怎麼辦?按照另一時空一樣的過程,退回照會,那歷史還將繼續發展,開戰,然後……一切照舊。

    但不這麼做,自己就在這裡承認英國的對等外交地位,英國對殺害林維喜的兇手的裁定,特別是承認英國從鴉片問題入手來破壞清國在貿易上所佔的優勢……?

    且不說楚劍功有沒有這個權力。他始終認為,即使用戰爭的方法解決爭端,也有很多的開戰理由。比如搜查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比如推廣君憲主義的普世價值……光冕堂皇的借口多得是,但英國人偏偏選取了鴉片。其言下之意就是「為什麼打你?我不在乎。」或曰「正義與否,與你何干?」

    在另一個時空,英國對中國的這種態度,持續了一百多年,萬縣慘案也罷,南京慘案也罷,莫不如此。直到1949年紫晶石事件之後,情況才慢慢好轉了一些。1972年火燒英國代辦處之後的處理,才體現出雙方的相互尊重和外交禮儀。

    既然如此,那好吧,那就打吧。歷史的洪流滾滾向前,絕非外交場合的幾句話能夠扭轉的。楚劍功運了運氣,朗聲說道:

    「是的,我完全理解,並且把這種含義向提督大人解釋了。提督大人,以及清政府,拒絕接受你們的照會。」

    11月2日(晚)交涉

    「提督大人到底是什麼意思呢?」義律問,「很明顯,拒絕照會,就是沒有任何要解決事態的誠意。這也是欽差大人的本意嗎?」

    「欽差林大人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要解決鴉片問題,就是要禁絕鴉片。關天培提督,也是在執行欽差大人的命令。」楚劍功回答說。

    林則徐在兩年以前,就幾乎已經定下了近日禁煙做法的大致輪廓,即採用中國傳統的連坐法,讓全部外商為每個走私鴉片的行為負責,以此來威懾走私鴉片的不法商販。但在自1839年三月以來的具體執行中,並沒有採用清朝在處理國內案件時所採用的連坐法那樣嚴厲的手段,而只是限制人員的流動和僕役的僱傭。

    「可是,要求所有外商統一提交『永遠不攜帶鴉片』的保證,等於先認定了他們有犯罪的企圖,這是不公正的。不列顛絕不會接受這種不公正的對待,女王的子民也不會容忍這樣輕蔑的對待,楚先生,您清楚嗎?」

    「幫辦先生,您看,您在有意的混淆事實,清國公民林維喜是被殺害的,可你們拒絕交出兇手,也不允許我們提審你們的士兵,您認為這是一種蔑視嗎?」

    「清國公民?」義律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詞組呢。」

    「無論他在本國地位如何,但對於外國人來說,殺害他,一定要負責任。」

    「我們已經調查過了,酒後誤傷,我們願意支付民事賠償,肇事者也會受到在英國本土服刑。」

    「您為什麼不把他交給我們呢?」楚劍功問。

    「我們雙方的法律體系是不一致的,我們不接受清政府野蠻法的審訊。」

    「英國法庭的表現,要我和您談案例嗎?」楚劍功一副「別以為我不知道」的表情。

    「不,不用,我不是法律專家,我只是宣佈並維護一個原則,我們雙方,必須簽訂合乎國際規則的司法諒解,否則你們休想用野蠻法審判任何不列顛人。」

    「合乎國際規則?」楚劍功盯著義律,一字一頓的說:「英國現在已經如此強大,已經可以代表國際規則了?」

    「楚先生,我不知道您對不列顛瞭解多少,不過我想,廣州的那群官僚們,未必會理解您的話。」

    在楚劍功和義律針鋒相對的說話時,一旁的史密斯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候,突然插嘴說:「我們兩艘軍艦就停在這裡,通譯先生,您可以瞭解一下什麼是國際規則。」

    義律扭頭看了看史密斯,又對楚劍功說:「楚先生,史密斯艦長的意見,也是我的意見。」

    楚劍功的頭腦裡突然「嗡」的一聲,本來他料到了這個事態,但沒想到英國早已下定決心。他點點頭:「好吧,幫辦先生,艦長先生,我會轉達你們的意見。」

    現在,什麼都不用說了,楚劍功站起來,告辭。

    楚劍功來到自己的小船上,也不走進船篷,就坐在船頭,晚間的海風,讓人頭腦清晰。

    義律和史密斯說話,如此有恃無恐,只說明一件事情,他們肯定得到了英國政府明確的授權,至少是口頭的。英國在必要的時候,不惜動用武力,已經非常明確了。

    而楚劍功從清政府自身的反應判斷,林則徐代表的朝廷也好,鄧廷楨的兩廣總督署也好,關天培的廣東水師也好,從道義上而言,禁絕鴉片,根本沒有妥協的餘地。從實際的手段上,他們根本不瞭解英國有多強大,也就不會接受任何戰術上的退讓。

    仗是非打不可了,歷史要發生,就一定會發生。那麼,自己該怎麼辦呢?買辦二鬼子乎?扶清滅洋乎?內部革新乎?革命乎?道路有很多,每一條都不好走啊,要麼生靈塗炭,要麼身敗名裂,要麼賭上身家性命。

    楚劍功本人對清政府是沒有任何好感的,對民眾也談不上有多麼深厚的感情。但對這樣一塊血脈相連的土地,卻不願見到她落入任何悲慘的境地。

    以實業報國的旗號做買辦,似乎是一條聰明的路線,但很可能身不由己,最後成為歐洲人統治中華的工具。古今中外的很多人物,並非生來就是要做叛國賊的。但上了賊船,還想下嗎?或者說,一個被殖民國家的人,真的有力量和列強玩所謂的「權謀」嗎?

    所謂實業,一要資本,二要技術,二要市場。縱觀另一時空的各大買辦們,資本從何來?來自外國貸款,技術從何來?來自外國轉讓。呃,在資本主義大擴張時期希望外國支援資本和技術?這笑話真好笑。歐美對外部主動的技術轉移,也就是1902年英日同盟中,英國對日本的技術支援,那時,英國已經成功的從工業帝國變成殖民地帝國,坐享殖民地的高額利潤,即便如此,日本在二戰前的技術水平仍舊是列強中最弱的。至於1930年代蘇聯從西方購買技術和1952年蘇聯對華技術援助,以及美國二戰後的大規模下級產業釋放,那已經是另一種經濟循環模式和技術條件下的事情了,和19世紀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至於市場,初起的民族工業需要政府保護,比如關稅。貌似再過再過二十年赫德先生領導下的海關就要成全大清最清廉的部門。或者看看1929年的重訂關稅談判,所謂重大外交成果之後,民國產業的支柱——紡織業的全面衰敗。

    在資本、技術、市場皆被人控制的前提下,做買辦報國?還是小心別破產了。

    在清政府內部,厲行革新呢?別說自己現在人微言輕,說不上什麼話,清政府內部的所有人,包括林則徐,都對西洋幾乎沒有任何認識。就看看朝廷要禁煙,這麼有大義名分的事情,扯皮將近20年,就知道行洋務要面對什麼樣的局面了。在另一個時空,李鴻章縱橫大清官場數十年不倒,可面對洋人,英國也好,俄國也好,日本也好,可曾佔到半點便宜?即使面對法國,有軍事優勢在手,不照樣乖乖的把雲南廣西的權利交出去?要說官場權術,楚劍功比得上李鴻章嗎?給破房子做裱糊匠這種破產買賣,賠死活該。

    清朝統治,歷時200餘年,已經逐漸被人接受為正統,如果把旗人的某些特權有意忽略掉的話。清政府的面子,還沒有被剝光。似乎「扶清滅洋」是個選擇。可只要考慮到清朝和歐洲在所有方面的差距,「扶清滅洋」不過是個笑話。而且,清政府會放任不受自己控制的勢力發展嗎?最後的結局,要麼被清政府收編,那就走上了內部革新一樣失敗的道路,要麼被清政府和洋人聯手剿殺,然後後世的「良心們」來宣稱你「愚昧」。悲劇英雄,能不做就不做吧。

    扯旗革命,把一切推倒重來,以一己之力傾覆天下……這是何等的偉業啊。如果再創設制度,革新文化……簡直可以直追始皇。楚劍功想到這裡,有些興奮,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突然被海上的風一吹,不由得打個寒戰,也冷靜了許多:自己現在,一書生爾,清政府現在仍舊光冕堂皇,文人世子,地主農夫,可能還是願意站到朝廷一邊。自己叛旗義舉,只怕剿者如雲。

    而且民智未開,任何旗號和方法都可能被人異化。在另一個時空,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太平天國和義和團。如宗教旗號造反,元末的時候紅巾也用過。甚至連陳勝吳廣劉邦,也要裝神弄鬼。但到了太平天國,這種傳統的方法就被異化、極端化,在意識形態上就被「名教」打敗了。雖然湘軍造成的禍害比太平天國還要大。再比如,太平天國的幼、壯、女的分營法本來可以有效的動員和利用軍隊,但一不小心,就異化成了「諸王妻妾成群,尋常夫妻家人亦不得見。」同樣,義和拳本來只是結團自保的鄉民組織,但神鬼齊出,就異化成了神棍組織。造反這條路,真不是好走的。

    怎麼辦?怎麼辦?道路都是人選的,在不同的時代和情勢下,有不同的策略和方法。在另一個時空,某組織從和平運動,到武裝鬥爭,到各種策略的變化和嘗試,整整用了二十八年,才得以成功。

    自己呢,有二十八年的時間嗎?更重要的是,有幾百萬追隨者讓自己犯錯誤嗎?

    楚劍功心裡千頭萬緒,一團亂麻。

    小船慢慢駛向虎門了。楚劍功站了起來,長舒了一口氣。他突然又有了個念頭:「不管選擇什麼道路,如果自己成功了,那自然好,如果失敗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造成的影響,也能給時代帶來新的風氣。即使什麼影響都沒有,那也不要緊,無非是歷史照舊,有清政府和民國墊底,再差也不會是最差的。」

    剛上了碼頭,就有格什哈跑來,「楚通譯,關大人正在等你回來。」

    「喔,快帶我去。」楚劍功不敢怠慢,放下心思,開始考慮怎麼向關天培回報。到底是要鼓動廣東水師出戰,顛顛英軍的斤兩,還是好言相勸,讓清軍依托岸上的炮台,緊守虎門。

    11月3日水師

    早晨的陽光粼粼的灑在海面上,海天一線,一片淡紅的波光。在這初冬時節,這樣的好天可不多見。

    「楚通譯,本提督考慮了一晚上,還是決定,率師列陣,人家堵到家門口了,我們水師至少要出去打個照面,不然,太丟臉了。」關天培站在岸邊的牙棚裡,對著楚劍功說。

    「林大人同意我們開火嗎?」

    「林大人授命本提督全權處置。」

    楚劍功想想9月4號的九龍外海之戰,清軍並沒有吃太大的虧,這次,廣東水師主力全師而出,還是對付英軍兩艘軍艦,應該有能力應付。他便說道:「提督大人,學生願意隨大人出戰。」

    「好,多謝楚通譯。」關天培說完話,又轉頭對水手們說:「來呀,隨本提督出戰。」

    眾人轟然應諾。

    碼頭前擺好了數個大箱子,關天培待手下諸位參將游擊半圓形圍在自己身邊,命自己的家丁把箱子打開,裡面是整塊整塊的銀錠。關天培道:「久聞英人船堅炮利,看英軍船大,想來此言不虛。此次諸位隨我出戰,斷不可墜了我大清的威風。臨陣退卻者,斬。如奮勇向前,則全船各個兵丁,賞銀一兩,管帶賞銀五兩。擊中敵船一炮者,炮手和管帶各賞銀五兩。」

    眾人未得上官允許,都不做聲,眼睛裡卻閃閃發光,盯著那些銀子。這時,一名游擊大叫:「關大人,你就看孩兒們的吧。」一句話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楚劍功一看,認識,這名游擊,名叫麥廷恩,不久前還是都司,九龍外海之戰後因功升了游擊。此人生得勇悍,楚劍功以前僅僅只是在遠處見過,卻也印象深刻。

    「光啷光啷……」一陣連續的銅鈴聲,登船開拔了。碼頭上的纜繩被解開,麥廷恩的左營甲船一馬當先,駛在最前頭,等左營走完了,關天培親帥中營出發,右營在最後。

    廣東水師的師船,大小尚不及英軍的等外級軍艦,載炮在十門左右,現在能夠出航的,一共有29艘。關天培把它們全都帶出來了。浩浩蕩蕩,駛向穿鼻。

    英軍的兩艘軍艦仍舊停在原地,靜候著關天培的水師駛出航道。

    關天培待全部師船駛到,便令集體下錨鏈,以團陣泊在英軍的東北面,也就是說,英軍的兩艘軍艦在廣東水師的西南面。

    在對面的英軍窩拉疑號上,史密斯問義律:「他們來幹什麼,要開戰嗎?」

    「不知道,炫耀武力吧。」義律懶洋洋的回答,「叫通譯去問問。」

    「不,不要問這麼無聊的問題。」史密斯艦長兼分艦隊司令說,「叫通譯告訴他們,立刻滾回他們的錨地,不然就教訓他們。」

    義律大喜,趕緊和通譯交代了一番,然後拍拍通譯的肩膀,說道:「去吧。」

    不一會,英方在澳門聘請的通譯來到了關天培的坐船上。行過禮之後,關天培問:「英夷有什麼話要說給我聽?」

    那個通譯說:「史密斯艦長和義律幫辦要我轉告您,你們所有的火炮的威力加起來,還比不上窩拉疑號的一側。斯密斯艦長不想進行無意義的戰鬥,請你們立刻掉頭,回到你們沙角北灣的駐泊地去。這樣,你們可以保住性命,而斯密斯艦長可以保持他仁慈的品格。」

    關天培大怒,抓起手邊的茶杯就摔了過去。茶杯打在通譯身上,又彈在甲板上,摔得粉碎。茶水潑得那個通譯滿身都是,好不狼狽。

    關天培便對那個通譯說道:「你去和義律說,惟求殺林維喜兇手一人,便收兵回口,惟平安是求。不交出殺人兇手,斷難罷休。」

    楚劍功見狀,補充道:「還要保證不得阻擾英國船隻入港具結。」

    那通譯連連點頭:「是是是,我一定把話帶到。其實小人心裡邊,還是向著大清的。」一邊點著頭,一邊倒退,到了舷口,給大家泛泛的鞠了個躬,下船去了。

    關天培哈哈大笑:「鼠輩。」

    楚劍功道:「此人雖是鼠輩,但英軍的兩艘軍艦,卻不可輕視。其炮火威猛,也是事實。大人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關天培說:「我自然知道這大軍艦的妙處,看那一排排的炮窗,就知道了。想我大清,只能出來這些師船。比之人家橫行萬里的大艦,是遠遠不及啊。我方才不說,是怕有傷士氣。事到如今,也只有奮力死戰。我們船多,只要大家奮勇向前,當有勝算。」

    關天培思量了一會,又叫家丁從艙底取了一個小箱子出來,把兵目水手都叫到身邊,朗聲說道:「方纔我在岸上給大家開的賞格你們都聽見了,本提督的坐船也一併執行。此外,本提督坐船上,凡擊中英艦一炮者,除了炮手得五兩賞銀外,本提督再加賞白銀一錠。中炮就賞,不用等到回岸上了。」說完,把手邊的小箱子打開:「岸上的賞格都是由府庫出,本船的加賞,由關某的積蓄出。」

    眾人大喜,齊齊抱拳朗聲說道:「願為大人效命。」

    英軍兩艘大艦,廣東水師的二十九艘師船,就這樣在穿鼻洋相持不下。

    太陽慢慢的走著,眼看日上三竿。對面的英軍船上,義律和史密斯在商議。

    「清軍居然耗在這裡這麼久,想不到啊。」

    「海軍對持,不是很常見的事情嗎?」史密斯問。

    「你不瞭解,清國官員的作風。像這樣頂真的清國提督,我還是第一次見。我們是否約見談判?」

    「主動要求談判,那就是服軟了。閣下,你要注意,我們頭頂上國旗的尊嚴。」

    義律抬頭看了看桅桿上的旗幟,說道:「您說的對。國旗的尊嚴不允許我們退卻。」

    看看快到中午了,關天培問:「楚通譯,你看還要多久?」

    「回提督大人,這種對持的事,哪一方熬不住,便失了先手,大人且小心戒備便是。」

    「還要呆下去啊。來啊,傳令各船,吃飯。」

    嘩楞楞,各艘船上一陣銅鈴響,各船都放開哨口,開始吃乾糧。水手兵目們三五成群的做到一起。

    突然,瞭望手大叫:「英軍的軍艦,起錨了。」

    11月3日(午)掠襲

    關天培坐在哨艙之內,在短腿馬桌邊上,和楚劍功對面而坐,七十歲的人了,和年輕人沒兩樣,手拿著一張大餅,狼吞虎嚥。聽見瞭望手的喊聲,他把大餅往桌上一扔,口中的食物也吐到盤子裡,抓起佩刀,一下子就奔到艙外的舷梯上,蹭蹭蹭幾步奔到哨艙的頂上,張目一望,大叫一聲:「來呀,升戰旗,各船拔錨啟航,今日滅此朝食。」

    英軍佔住了西南角,清國廣東水師在東北角,本來是以團陣攏在一起,現在是以排在最前面的左營為標準,順著西北風向著東面展開,英軍的軍艦雖然早已起錨,卻也不上來強攻,而是斜風緩駛,在清國水師的西南方緩緩游動,像是等著清軍列陣一般。

    清軍水師的一字長蛇陣展開了,船頭向前,向著英軍的兩艘船逼過來。

    海面上一直有些風,英軍兩艘船的帆一直懶洋洋的半掛著,突然一下子,升了滿帆,巨大的船身緩緩加速,向著清軍水師的東南面游動。窩拉疑號和海阿新號的速度越來越快,一下子來到了清軍團陣的正面,兩艦的舷窗突然整齊的打開,出炮……

    楚劍功就覺得一陣悶雷突然壓著自己的頭皮滾過,腦袋裡轟轟作響。就在掠過清軍團陣的5分鐘內,海阿新號左舷12門炮,窩拉疑號左舷16門炮,打出了一個三聯射,然後借風遠遁。

    清軍的團陣尚未展開,英軍有接近70發炮彈,打在團陣上,就是沒有命中,也是近失彈。關天培的坐船周圍,濺起巨大的水柱,整船的人,都被震得有些發暈,過了好一會,大家才緩過勁來。

    楚劍功站在哨艙上一望,各艦都是一片混亂,有三艘師船已經起火,其中一艘的桅桿已經斷掉,倒了在了水裡。

    關天培倒還鎮定,大喝,:「不要亂,再掛旗,讓麥莛恩貼上去。」

    清軍左營的五六艘船最先脫離團陣,向著英軍追去。

    英軍的兩艘船已經掉了個頭,掛起了斜帆,以折風之力,由東向西,向著左營的小船隊迎了過來。漸漸看著兩隊靠近,眾人心裡都捏了一把汗。

    英軍果然搶先發炮了,船首的兩門炮又打了個三聯射,倒沒有打中什麼,只是在左營的隊列中打出了幾個水柱,看看一英軍的船接近了左營的射程,左營也開炮還擊,同樣沒有擊中目標,清軍炮小,對英軍的船沒有任何影響。

    英軍的兩艘船呈縱隊,衝進了左營的隊列中,就在兩隊交錯的一剎那,英軍有又開炮了,又是一個三聯射,這一次,是左右兩舷同時開火,還夾雜著槍聲。

    硝煙散去,楚劍功舉目一望,見左營圍上去的幾艘船,都中彈了,七零八落的散在海面上,英軍降了半帆,順著慣性飄著,水手們用步槍向著清軍射擊。

    突然,在靠近英軍的一艘師船上,甩出一個搭鉤,一下子搭在海阿新號的尾部。海面上清軍一陣歡呼,關天培叫道:「好,麥莛恩是條漢子。」就見清軍擠在船頭,一起收攏繩索,想要靠幫。

    英軍卻不含糊,一排槍打過去,當即就打翻了一片,好幾個人掉進了海裡,一個大個英軍手執斧頭,把繩索斬斷。

    這時,關天培的主隊已經展開,他又命掛起旗幟,率隊向英軍靠攏。

    英軍擺脫了麥莛恩左營的糾纏,向著關天培迎了過來。

    關天拍叫道:「來呀。擂鼓。」

    咚!咚!咚!戰鼓響了起來,大約二十艘師船展開橫陣,向著英軍圍了上去,英軍迎面駛來,看看到了英軍的射程了,眾人張大了嘴巴,等著英軍發炮。

    英軍的首炮打了幾發,倒也不像上一次那樣震撼。行駛得近了,清軍開始發炮還擊,二十艘船陸陸續續的開炮,呯呯砰砰倒也聲勢不小。

    英軍穿進了關天培的隊列中,又一次三聯射,然後是火槍的攢射。

    關天培拔出佩劍,大叫:「上啊,上啊,登船賞銀百兩。」

    這時,海面上風力大作,清軍的師船不由自主的加速,從英軍船邊錯了過去。

    「降帆,掉頭,掉頭,全軍掉頭。」船上一片忙亂。

    正在這二十艘師船手忙腳亂的時候,英軍已經掉頭過來。這一次,英軍是順風,從清軍的船陣邊上掠過,又是一頓炮,打得大家暈頭轉向。

    關天培這時,已經是滿臉的煙灰,哨艙裡,已經充斥著硝煙的味道。樓下有兵丁大喊:「著火了,著火了。」接著又聽見一個漢子說:「把吊桶拿來,打海水。」

    關天培不再理會下面,專心觀察海面的情勢。

    楚劍功望了一會,說:「咦,英軍退了。」

    「嗯,他們沒有掉頭,順著風,往東南邊去了。」

    這時候,一個兵目湊上來說:「哎,仰仗大人虎威,英夷總算逃跑了。」

    楚劍功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關天培叫道:「滾下去。」

    之間海面上,飄著好幾十清軍的士兵,各船不等號令,紛紛靠近,放下繩索,救人。三十艘師船,各個帶火。左營也慢慢向著本隊靠了過來。各船都吊著帆。

    這時,關天培坐船上的千總過來,說到:「大人,丟了大約15個弟兄。另外,有三艘船怕是保不住了。」

    關天培歎了口氣,說到:「那就把人都救下來。」

    大家垂頭喪氣的回營,一路無話。

    到了岸上,水師還是遵著號令,圍在一起,關天培說到:「今天大家都是好樣的,說好的,每人賞銀一兩,各船管帶明日到府裡來取,本提督再自己出20兩,請所有出戰的弟兄們今晚吃頓酒肉。」

    「謝大人,謝大人。」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莛恩,你隨我來。楚通譯,這邊請。」

    三人到了房裡,分別落座,關天培開口道「今天……,不用說,打輸了。不知道兩位有什麼想法沒有。本來知道英軍船堅炮利,沒想到這麼厲害。」

    「大人,小子們是拼了命了,差點搶上去,可架不住人家槍多。」

    關天培擺擺手,說到:「我都看見了,不用多講,先說,這給鄧制台和欽差大人怎麼回話啊,你看,楚通譯還在這等著呢。」

    11月5日設防

    「英艦啟釁,順風掠襲,氣焰囂張,壞我三艘師船。余率部憤而還擊……余立於桅前,自拔佩劍,執持督陣。戰前有言在先『後退者斬』,又下重賞,故兒郎驍勇,酣戰淋漓。逾一時辰有餘,我部勇不可擋,英艦少卻,後掉頭而退。」

    欽差大人林則徐看完了關天培的上書,問侯在一旁的楚劍功:「當時情形,如信上所言嗎?」

    「廣東水師,的確英勇,可謂已盡了全力。」楚劍功回答。他這也是實話。

    「喔?」林則徐看了看楚劍功,又把關天培的呈文仔細看來一遍:「英人連浮屍都沒留下?」

    「不知道打死多少英人,英軍的船,實在太大。」楚劍功不慌不忙,恭恭敬敬的說。關天培部已經盡了力,就幫他敷衍一下,也無關大局。

    「那就是說,我們拿英國人的船沒辦法。僅僅兩艘船而已,廣東水師,就如此不堪一擊嗎?」兩廣總督鄧梃楨在一旁問道。

    楚劍功低著頭,不做聲。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鄧梃楨也算是中直之人,在廣東也頗有官聲。禁煙之事,他也很賣力。在林則徐來廣東之前,他查獲鴉片數十萬箱。在清廷之中,也是能吏了。

    林則徐又拿起關天培的呈文,遞給鄧梃楨,說到:「看後面一段。」

    鄧鄧梃楨用放大鏡仔仔細細的看,邊看邊讀:「英夷現恃兩艘大船,海阿新,窩拉疑號,負隅頑抗,妄誇堅船利炮,以為護符,阻我水師。天培所部,若整師而出,遠赴外洋,併力強取,未必不可勝。惟風高浪急,風信靡常,師船若有一二損失,頗為不值。天培以為,不若以守為戰,嚴防海口,以逸待勞,百無一失也。」

    「這就是認了烏龜了。」鄧梃楨在這私下議事的場合,在林則徐這老友面前也不怕失儀,說起粗話來,「什麼風信靡常,分明是自認不敵,不敢出戰。關天培真是有負聖恩。」

    林則徐問道:「劍功,英夷的兵船真的這麼厲害嗎?關天培素有能將之稱,不會妄言的。」

    「大人,英艦的大小,您前幾日也是見過的,火炮之猛烈,您也是知道的。船不如人,炮不如人,也就罷了。可是,學生要說,我們兵也不如人。廣東水師平日還要緝私查海,雖有種種弊端,好歹也要出海操練。八旗綠營,營務廢弛,訓練缺乏,有的連兵器都使不好,鳥銃裝彈都不會,又如何能戰。」

    「無論如何,仗還是要打的。」林則徐說到,「仲因(關天培的字)乃是廣東武臣之首,我們去將他請來,和他一同商議也好。」

    「仲英不是外人,直接請到書房來吧。」鄧梃楨說道。

    待得小半個時辰,關天培到了。眾人敘過禮,坐定之後,林則徐說到:「仲因兄,你的呈文,我和鄧大人都看過了,你說要嚴防海口,此次請你前來,就是要問問具體的方略。海上真的不能戰麼?」

    「下官以為,英夷堅船利炮,海上實在不能戰,只得嚴守海口。」

    「你可有什麼方略?」

    「下官知道制台和欽差大人要過問,特地畫了圖來,大人請看。」關天培把地圖鋪在茶几上,用手指點。

    「珠江入海口,以香港和澳門為外線,經伶仃洋經虎門虎門到獅子洋,此為中路,也是防守的主線,我們可在香港對岸的九龍官湧,建起兩座炮台,扼守此地。」

    關天培又手指澳門,「澳門關閘以北,請大人駐兵設炮。由此,香港和澳門猶如張開的一對巨拳,護住了廣州外海,此兩地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英夷別無他法,只有迅速突入內洋,直取虎門。」

    「虎門,恰恰是我廣東水師重兵所集,仲因即駐節於此,此地建有炮台九座,兵丁千人,戰時可加倍。」鄧梃楨在一旁補充說。

    「虎門要塞,我等經營已久,可謂堅不可摧,英夷在虎門受挫,定然鼠竄,到時,官湧炮台和澳門關閘炮台再關門打狗,成三面圍剿之勢,到時,便可全殲英夷。」

    林則徐輕撫長鬚,說到:「好,好,如此佈置,別說之後兩艘兵船,我看就是有10艘兵船,也休想討得好去。」

    鄧梃楨在一旁說到:「仲因不愧能將之名。」鄧梃楨現在覺得找到了對付英軍的辦法,便又口氣和緩起來。

    楚劍功一旁聽了半晌,心頭著急,終於按捺不住,便先向著關天培拜了一拜,又對制台大人施了一禮,出聲道:「大人,制台大人,學生有一事不明,冒昧請軍門指教。」幾位大人神色有些訝異,目光集體聚焦到這個有些冒然的年輕人的身上。林則徐蹙了蹙眉,看了一眼有些不滿的鄧梃楨,說道:「無妨,正當集眾智以御強敵,劍功只管說來。」「此番英夷進寇,我方據虎門炮台以抗,若炮台有失,則」楚劍功拖長了尾音,意思卻是再清楚不過,虎門炮台之險並不足為憑。鄧梃楨輕撫長鬚,瞥了一眼身旁楚劍功,投之以一道藐視的目光,這才開口接腔:「大人明鑒,且觀我虎門9個炮台的佈置,可謂互為犄角,英艦不犯我虎門則罷,倘若敢冒入江口,必身受我炮台多面夾攻。英夷的那些小艇自不必說,即使二艘大艦,也是萬萬經受不住的。」

    語畢,鄧梃楨的目光在楚劍功的臉上足足巡視了一番,頗有「小子,你還嫩吶」的意思,楚劍功一直以來,在林則徐和他面前吹噓英夷的厲害,他已經頗為不滿了,但礙於楚劍功和林有師徒之誼,一直不好說什麼。楚劍功目不斜視,對此視若未見,又趨前一步,沉聲進言道,「大人,軍門,鄧制台方纔所言,皆是假定我大炮火力及得上英艦,若是有誤,則虎門危矣~」此言一出,鄧梃楨眉宇間對楚劍功的鄙夷的又添了幾分。關天培也覺得眼前的這個小子根本是不懂軍務,滿嘴跑馬。林則徐注視著楚劍功,吐氣出聲,音若洪鐘:「虎門炮台,俱是8000斤大炮,絕非師船上小炮可比,劍功所言,卻是多慮了。」「大人,就算我們的大炮和英夷不相上下,可是,英國人可不只有兩艘船啊。恕學生直言,英國人泊於外海的兩艘兵船,不過六等戰艦耳。其真正的主力艦,長及數百尺,可載炮百門。此等兵艦,英夷據有百艘。三十年前,嘉慶年間,英法為爭奪歐羅巴海上霸權,爆發戰爭,此役英吉利出動百艘戰艦,近乎全殲了法蘭西的海軍,遂稱霸四海。」「此言當真?」其他三人都是第一次聽到這種事,雖面色有變,但神色間更多的是對楚劍功言語的懷疑。尤其鄧梃楨為甚,更是滿臉的狐疑。「大人,黃口孺子,危言聳聽。」鄧梃楨再一次和楚劍功打起了擂台。在他看來,楚劍功的言語近乎荒誕,想那二艘軍艦的威力已經是頂了天了,可這個乳毛未褪的小子居然說英夷還有百艘更甚於此的戰艦,如何能為他所接受。雖然他身為一品大員,在這私下的場合,也顧不得身份,和楚劍功這後輩爭執起來「大人,學生追隨您久矣,大人當清楚學生為人,更何況,事關我大清海疆昌平,百姓安泰,學生豈敢妄語?」「那也不用驚慌。」林則徐揮了揮手,「兵法雲,行百里而趨利,必闕上將軍,英夷距此,萬里之遙,勞師遠征,及至我朝,兵士必已疲憊不堪,士氣不振。到時一鼓可定。」「強弩之末勢不可穿魯縞。林大人深得兵法精義,真乃高見,高見。」鄧梃楨鼓掌而贊。「大人,兵法無差,但時代變了,對戰馬而言,急趨百里已是極限,兵將都很疲憊,自然容易擊破。可對英夷的戰艦來說,萬里赴戰,乃是尋常事。英吉利的海軍,常年四海征戰。即使他們從英吉利來到廣東,仍舊可以精神抖擻的作戰。關軍門與英艦多有交道,還望教我,英夷的船有多快?英夷的船有多強?有一點疲憊的樣子嗎?」「英夷的船,又大又快,所以我才要謹守虎門要塞,而不是和英軍海上爭鋒。」楚劍功眼見得爭論又要陷入說車轱轆話的地步,不由著急上火,語調不由也高了幾分,試圖做最後的努力。「大人,這是混淆了戰略機動力和戰術機動力,『萬里赴戰』是說戰略機動,而關軍門所言的『船快』是戰術機動,這兩者根本不是一回事。這在邏輯上來說……」情急之下,一些現在沒有的詞語也不由的從楚劍功口中蹦出,鄧梃楨等人都以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他,就像看一個胡言亂語的傻孩子,楚劍功自覺沒有多少說服力,聲音也越來越小。末了,楚劍功心中長歎了一氣,臉色卻波瀾不驚,語調也恢復了平常,:「諸位大人,虎門要塞到底如何,還是操兵看看吧。廣東水師和綠營到底能不能打,先操練一番,看看底細。」鄧梃楨聞言,說到:「也是,那就擇日秋操。」

    「綠營懈怠已久,不必看。要看,就看看水師吧。」林則徐說「仲因兄,有勞你了。」。

    「下官遵命。」

    11月10日(上)洋囚

    「楚通譯,請坐。」廣州知府余保純招呼楚劍功坐下,「快,上茶。」

    「謝大人,不知大人叫學生來,有何示下。」楚劍功問。他只是林的通譯,和余保純打交道並不多。

    「小事一樁,只是要麻煩一下通譯。」

    「大人請講。」

    「前日夜裡,有人在廣州城四處張貼文告,我已將此人拿下。但是個西夷,言語不通,他寫的文告好像也不是英吉利文字,所以請先生來幫忙看看。」說著,余保純差手下捧出一張文告來。

    楚劍功打開文告一看,原來是法語:

    「偉大的清國公民們,世界公敵,屠殺法蘭西革命者,屠殺愛爾蘭,蘇格蘭,西班牙愛國者,屠殺印度、非洲、澳大利亞、新西蘭土著居民的劊子手,世界所有反動政府的總後台,英格蘭莊園貴族和高利貸者的邪惡政權,就要把殖民主義的枷鎖套在你們頭上了。你們將被毒害,如同你們現在被毒害的那樣,你們將被販賣,如同美洲的黑奴,你們將被屠殺,如同已經和正在被滅絕的印第安人,你們的文明將不復存在,如同古老的印加、埃及、印度和希臘。你們唯一的出路,就是拿起武器,反抗、反抗。快組織起來,戰鬥的號角就要吹響,國民自衛隊就要出發,掉隊的將是人民的敵人,不要猶豫,不要膽怯,人民的勝利必然到來。……自由平等博愛世界大聯盟萬歲。

    傑肯斯凱

    共和歷霧月釘耙齒日」

    嘿嘿,有意思。楚劍功看著文告上畫的桂枝,說道:「這文告也沒什麼,就是說英國人要打來了,要抵抗。」

    「嗷,英國人打來了,與他何干?他又不是我大清的百姓。」

    楚劍功一笑,他對寫文告的這人有了基本的預判,「此人,有點像那種『先天下之憂而憂』的那種,或者『為民請命』那種……」一時之間,還找不到合適的,余保純熟悉的詞來描述。

    「他又不是孔門弟子,談什麼『天下』,說什麼為民請命。」余保純輕蔑的一笑。

    「大人可否讓我見一見此人。」楚劍功說。

    「提審他麼?」余保純問道。

    「不,不是提審,此人行為怪異,我去牢中觀察一番,再作計較。」

    「也好,就怕是夷人的奸細啊。先生現在就去麼?」

    「事不宜遲,我也好盡快向林大人回報。」

    余保純趕緊點點頭,打蛇隨棍上,說:「是,是,夷人的事情,自然都是由林大人做主。楚通譯不如就此將此人提了去。」放個洋人在手上,對余保純這個萬事不出頭的老官僚別提多燙手了,有機會,趕緊送出去,「來呀,筆墨伺候。」

    於知府筆走龍蛇,頃刻就寫好了一份交割文書,用上了知府的大印。

    楚劍功也不推辭,畫了押,便跟著於知府的隨從去提人。

    廣州府衙附帶的牢房不大,幾個差役在門口看管著,那隨從走上前去,說到:「阿當,那洋人呢?」

    「遵老爺的話,單獨押著呢。」

    「押出來,老爺說了,這事,轉交欽差大人,就由這位楚公子押回去。你們去,把人押出來,牢裡污穢,楚公子是讀書人,別讓人笑話。」

    那差役看了一眼楚劍功,唱了個喏,就帶了兩個手下,進牢去提人。不一會,人提出來了。

    楚劍功看這個洋人,倒也生得高大,二十多歲的樣子,臉上髒兮兮的,身上藍色的舊軍裝已經發白,沾滿了黑色的土。

    「楚公子,就讓他們幫您押回去吧。」

    「不用了,跑不了,把刑具也去了吧。」

    反正已經交割了,那隨從也不和他爭,依言去了刑具。楚劍功給幾位作了個揖,就領著那洋人離開。那洋人挺乖覺,自始至終不發一言。

    走了一段,楚劍功問:「哪國人啊?叫什麼?」

    「法國人。傑夫,傑肯斯凱。」

    「你來清國多久了?」

    「不長,一個月吧。先生,我不是奸細。我不是英格蘭的奸細。」

    「不著急,我相信你,先與我回去,洗個澡,吃個飯,休息一下,我有好多話要問你呢。」

    「我一定都告訴您,我看得出來,您是個文明的人。」

    「在牢房裡,吃苦頭了吧。」

    「還好,打了幾下,不算什麼。你們的牢房可真滿啊。又悶又臭。」

    「裡面的犯人沒整整你?」

    「你們不是都把洋人當妖怪嗎?沒人原意接觸我。」

    到了兩廣總督府,楚劍功讓下人帶這傑肯斯凱去洗澡,自己去向林大人稟報。

    「你覺得他不是奸細?」林大人問。

    「不是,而且,此人一看就是久在軍伍,學生以為,可以通過他瞭解一些西洋的情況。」

    「你自專吧,小心些就是了。喔,對了,還是向鄧制台稟報一聲,他畢竟是兩廣總督嘛。」

    「是。大人,沒別的事情的話,學生就告退了。」

    「沒別的事情了,你下去吧。」

    楚劍功又去向鄧梃楨稟報,鄧梃楨也沒什麼意見,一個洋人而已。只是囑咐他,要小心從事。楚劍功滿口答應,回到自己的房子裡,傑肯斯凱已經洗完了澡,穿著一件白對襟,僕褲,一身苦力的打扮,他那全套行頭,已經晾在屋外。楚劍功進去的後,傑肯斯凱正在把玩著一把古劍。

    「如何?」楚劍功問。

    「什麼如何?」傑肯斯凱摸不著頭腦。

    「這把劍如何?」

    「挺漂亮,不過,步兵用太輕,騎兵用太短,而且薄脆易斷。」

    「這是文官的佩劍。」

    「我就知道這是貴族老爺的玩具。中看不中用。」傑肯斯凱興味索然,把劍掛回牆上。

    「你這麼討厭貴族麼。」

    「我何止討厭他們,我是他們天生的敵人,哪些貴族老爺們,聽到我的名字,便會渾身發抖。」

    「你是羅賓漢?」

    「我可不是英吉利的鄉巴佬。」

    「喔,對了,你是法國人,你是佐羅?」

    「他比我差遠了。佐羅只是劍客,而我是真正的統帥。」

    「你不會別著一支黑鬱金香吧?」

    「這種充滿了普羅旺斯的虛偽浮躁的狹隘領主情緒是我的革命對象。」

    「好吧,我的朋友。」楚劍功道:「給我從頭講講你的革命經歷吧。」

    11月10日(下)革命之路

    「我是滑鐵盧戰役,拿破侖戰敗的那一天出生的。」傑肯斯凱抿了一口茶,心裡慢慢思考著怎麼說話。眼神透過茶背得上沿,瞟著對面的兩個人:楚劍功,和得了楚劍功的消息趕來的李穎修。楚劍功面無表情,雙手交叉放在腿上。李穎修懶洋洋的看著,臉上笑嘻嘻的。

    「我父親是激進的共和黨人,拿破侖稱帝后,他就離開了軍隊,一直在法國國內,等待回復共和的時機。拿破侖失敗以後,波旁王朝復辟,他徹底失望了,就帶著全家去了南美。」

    「那您的父親參加了南美獨立戰爭了?」楚劍功問。

    「是的。不僅是他,我七歲的時候就給聖馬丁送過香蕉信了?」

    「什麼,香蕉信?」

    「孩子,把這個香蕉給玻利瓦爾叔叔送去,如果遇到敵人就把香蕉吃掉。」傑肯斯凱回味著,「你們知道嗎,這個香蕉裡,藏著聖馬丁給玻利瓦爾的一封信,聖馬丁在信裡,說明了自己隱退的原因,這才阻止了南美內戰的爆發。」

    「也就是說,你知道聖馬丁在1822年隱退的原因了?」

    「沒有,我不會偷看別人的信件。」傑肯斯凱說。

    「這麼說,你1822年,年僅7歲的時候就參加革命了?」

    「不,我獨立參加革命是在1826年,智利獨立慶典那一天,我被選為升旗的聖童,那年我11歲。」

    「智利人沒有找個西班牙裔混血少年,卻選了你這樣一個法國血統的?」李穎修問。

    「主持儀式的神父希望找個處男。那天升旗以後,我就成為了真正的革命者。」

    「為什麼。」

    「一同升旗的聖女後來在草叢裡,和我一起探討人生觀和世界觀,追尋塵世的真理。我由此領悟了革命的道理,從此,就堅定的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傑肯斯凱臉上飄過一絲純真的笑容,開始回憶自己的革命歷程。

    第二年,12歲的傑肯斯凱離開了智利,回到了法國,以外籍法國人的身份,進入波旁王朝治下的布利埃納童軍校,接受了為期三年的高年級中學課程和士官教育。這些童軍士官,是作為王朝統治的中堅培養的,因此訓練極其規範和嚴格。

    1830年的春天,在分配去王朝禁衛軍的前夕,在街頭縱酒狂歡的傑肯斯凱認識了一個叫柯塞特的女孩子,追隨著她的體香來到科林斯。年輕的,充滿共和主義理想的王朝禁衛軍預備士官心中熊熊燃燒著愛情的火焰。不久,七月革命爆發了,傑肯斯凱跟著自己心愛的人走進了街壘,為了獨立自由統一而不可分割的法蘭西,為了民主共和博愛而平等的人權,但歸根結底,為了愛情與幸福而戰。

    傑肯斯凱在街壘中奮戰,手中高舉著馬白夫公公鮮血染過的旗,大炮、子彈與刺刀……終於,革命勝利了,波旁王朝倒台了,來自奧爾良的菲利浦王朝取而代之。傑肯斯凱可以和親愛的柯塞特雙宿雙飛了嗎?

    街壘邊上,硝煙還未散去,柯塞特握著傑肯斯凱的雙手:「親愛的傑肯……我一直都把你當弟弟……你是個好人……」

    傑肯斯凱流落到法屬突尼斯,成為了法國外籍軍團(朱阿夫兵團)的一名本土軍官,訓練那些黑人土兵們,多少次在夢裡,傑肯斯凱夢見柯塞特的未婚夫馬呂斯對他說:「這不是民主的錯……」在外籍軍團,傑肯斯凱開始學習怎麼帶領部隊,怎樣把各懷鬼胎的部下團結成一體。

    1831年,菲利浦王朝加大了在突尼斯的掠奴力度,革命的時機成熟了。傑肯斯凱帶領自己的黑人士兵,參加並領導了突尼斯黑人的反掠奴起義。這是傑肯斯凱第一次領導革命,雖然毫無疑問的失敗了。

    被通緝的傑肯斯凱改名換姓,渡過地中海來到巴爾幹半島。在1832年發動了穆斯林移民的反哈布斯堡王朝起義,起義失敗後,傑肯斯凱改名換姓,指揮了信奉東正教的塞爾維亞居民進行了反對天主教統治的泛斯拉夫大起義。年底,傑肯斯凱再次組織斯洛文尼亞和克羅地亞人起義,反對東正教徒和穆斯林。

    「等等!」李穎修打斷了傑肯斯萊的回憶,「你在一年之內,組織了穆斯林,東正教斯拉夫和天主教三個陣營的起義,那麼,你到底是那邊的?」

    「我永遠站在人民一邊,從來不問敵人是誰。」

    「明白了。」楚劍功說,「你繼續。」

    在巴爾幹半島無處容身的傑肯斯凱來到希臘,在1833年組織了希臘的反土耳其起義,在革命失敗後,傑肯斯凱繼續東進,來到土耳其統治下的亞美尼亞,並在1834年組織了亞美尼亞人的反土耳其起義,然後越過邊界,到達「獨立亞美尼亞」(親俄),組織在那裡的土耳其人進行了反對「亞美尼亞的俄國傀儡」的起義。

    俄國和土耳其方面都開始追殺傑肯斯凱,而傑肯斯凱則帶著自己的死忠部隊,於1836年組織了「自由高加索」起義,同時對奧斯曼土耳其和沙皇俄國兩個反動政權宣戰。

    在丟光了所有的本錢後,英國人看中了他,讓他到英國統治下的埃及政治0避難。但人民的傑肯怎麼會被殖民主義頭子利用呢?傑肯斯凱於1837年在亞歷山大港發動了反英起義後消失。而在英國人反應過來前,傑肯斯凱出現在印度的加爾各答,組織了一次市民起義後再次無影無蹤。

    「然後呢?你就來到了清國?」

    「是的,閣下。」傑肯斯凱說。

    「來幹什麼?」李穎修笑吟吟的問。

    「來幫助你們,打敗英國人。」

    「你能幫助我們?你可是屢戰屢敗啊。」楚劍功提醒他。

    「我是屢敗屢戰。人稱:路飛-傑肯斯凱。」

    「屢敗屢戰的話,你不如叫逸仙-傑肯斯凱吧。」楚劍功說。

    「什麼,逸仙?對不起,我不懂中文。」

    「你不懂中文,那就要學。這樣吧,這些天你先住下,不要亂走,順便學學中文。」楚劍功說著,從書架上拿下兩本書,說道:「這一本《紀效新書》,是16世紀最先進的軍事學著作,也是清國到目前為止最先進的兵書了,你先配合這本字典,澳門1834年版《華英字典》。你把《紀效新書》看懂了,對清國的軍事水平和軍事術語就大致瞭解了。」

    11月15日秋操(上)

    粼粼的波光灑在江面上,江水流向遠方,和大海融為一體,廣州,虎門。

    三三兩兩的綠營兵聚在岸上,一個個哈欠連天。

    「嘿嘿,大哥你在花街使大力氣了吧?」

    「扯。每月一兩多的餉銀,本大爺還要養家,哪像你們這些混混兒。」

    「唉,自打這朝廷裡的欽差開始禁煙,咱們兄弟可就沒什麼生發了。話說這大煙,誰有錢誰抽去。關別人什麼事啊。又礙著朝廷哪啦。」

    「噓,不要腦袋了?」

    兩人正說話間,三三五五的綠營兵圍了過來,議論紛紛:

    「今天叫得早起,是要搞什麼會操?」

    「聽說是京城的欽差大老爺,就是禁煙的那個,起的心思。」

    「丟他媽,一兩八的餉,誰上誰是傻子。」

    「我們又不去,這次只用水營。」

    「水營好啊,查一艘走私船,賞好幾十兩。」

    「聽說今天要放炮?」

    「可不是!水師從獅子洋進來,進攻炮台。」

    「那敢情好看。小子,去,給爺搬個馬扎來。」

    在虎門要塞的望台之上並排坐著三位紅頂大員,居中的一人,一品仙鶴補服,朝冠頂飾東珠一顆、上銜紅寶石,正是原湖廣總督,現任欽命查禁鴉片事務總辦林則徐,在他的左手邊,是兩廣總督鄧廷楨,而右手邊的。則是廣東巡撫怡良。本來秋操這等大事,駐防廣州的八旗將軍也該到場。但現任八旗將軍是個百事不問的主,縮在滿城之中,自得其樂。事關八旗的大事,都依廣東巡撫怡良做主。

    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陪坐在下手,恭候著給幾位大人解說戰局。

    「關提督,這次誰演英軍兵船啊?」怡良問。

    「回大人,是賴恩爵。」

    「聽著很耳熟啊。」

    「是兩月前九龍外海之戰,大鵬營的營頭,九龍之戰後,已經報功升了副將。」

    「嗯,那本方的水師由誰指揮呢?」

    「是官湧水營的麥莛恩。也是我廣東水師的好漢。」

    「麥莛恩也指揮炮台麼?」

    關天培道:「不,大人,從珠江海口,到虎門,共設有大角、沙角、橫檔、威遠、靖遠、鎮遠、永安、鞏固、大虎一共有九個炮台,共有炮426門。各個炮台都有千總指揮,而下官居中調配。麥莛恩的師船也看下官的令旗行事。」

    「那什麼時候開始啊?」

    「大人勿急,且聽號炮。」

    這時,鄧廷楨向林則徐說道:「道光16年的時候,關大人到廣東,著手整備虎門要塞,提出將虎門要塞設置三重門戶,最外層的是沙角、大角兩炮台,本來外控獅子洋面,但兩炮台相距過遠,甚為孤立。關提督來粵之後,將此兩炮台設為信炮台。當敵船侵入,發炮告警。而把主力。設在第二重門戶:橫檔。計有威遠、鎮遠、靖遠、橫檔、永安、鞏固六炮台,有炮240門。第三重門戶設在大虎山,有炮32門,以防漏網之魚。」

    林則徐道:「如此甚好。」

    鄧廷楨又道:「按上次軍議所說,又另設師船,加以挾制,可謂萬無一失。」

    林則徐到:「且待看罷操演,再做計較。」

    正說話間,突然,聽見海天之際一聲哨炮。

    關天培躬身到:「列位大人,賴恩爵所擬的英軍兵船已經入了獅子洋,這次賴恩爵所選,俱是我廣東水師的大船、快船、好船。精選的水勇,都參加過九龍或者官湧之戰,熟知英夷的情弊。」

    「料敵從嚴,甚好。」

    「下官這就去靖遠炮台指揮了,請諸位大人安坐。」關天培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這時,在靖遠炮台上,兵丁門正在忙碌的把炮彈推入炮台下的土槽中,不時抬頭望一眼邊上站的一個洋人。這洋人,就是傑肯斯凱。楚劍功請了林則徐的准許,帶他到虎門要塞上實地參看。

    「如何?」楚劍功問道。

    「別的不說,這炮台夠老的。」傑肯斯凱說。

    「這靖遠炮台是去年完工的。也算是清國目前最新的戰鬥工事了。」

    傑肯斯凱嘿嘿一笑,開始談論這炮台。第一條,便是這炮彈,仍舊採用的實心彈,歐洲早已採用開花彈了。第二。這火藥也放得不是地方,只要落上灼熱的彈片,就會引起殉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這個炮台的構建方式,在歐洲是16世紀的。200年來,清國在軍事工程學上毫無進步。

    「怎麼說?」楚劍功還不太明白。

    傑肯斯凱蹲了下來,隨手在地面上撿起一根樹枝,開始畫起圖形。

    「你看,你們的炮台,就是個圓檯子,在周邊築起一圈石牆,頂部也沒有防護,根本擋不住曲射攻擊。歐洲的炮台已經堡壘化,炮台為稜堡型,主炮台的外圍又有堡壘,互為支援,堡壘有隱蔽通道,便於轉移火力,另藏有步兵和騎兵,作為機動力量。」

    傑肯斯凱說到這裡,又看了看手中的枯枝,說到:「你看,這種引火之物到處亂扔,可見軍事條例也落後了,或者沒有認真執行。」

    傑肯斯凱又看了看炮位,繼續說:「炮位也落後了,炮架是木製的,在火炮的後坐力下,很容易變形甚至垮掉。嗯,你們已經注意到這個問題了,在炮架下面壘土。這麼做,雖然加大了炮架的承力面,卻帶來了另一個弊端,火炮射擊後無法快速復位。嗯……你們火炮上的瞄具怎麼回事?」

    楚劍功也不清楚,就叫了一個兵丁來問,那兵丁道:「這是星斗,用來測算高低的。」

    「那火炮的左右射界呢?」

    「左右瞄準,基本靠估算。」

    傑肯斯凱聽了楚劍功的翻譯也不答話,伸手入炮膛摸索了一番,又把手拿出來看了看。手上挺乾淨。

    兵丁見狀,得意的說到:「奉關提督令。所有大炮都清理過。」

    傑肯斯凱對楚劍功說:「炮膛內坑坑窪窪,炸膛不可避免。」

    楚劍功苦笑著搖搖頭。兩人又走到一邊去,楚劍功說:「先不要對工事過於挑剔,且看戰法如何。」

    就聽見兵丁叫道:「英夷入港了。「

    戰鼓咚咚咚咚的響了起來。

    11月15日秋操(下)

    這時,關天培也來到了靖遠炮台上,楚劍功上去行了個禮。

    關天培看了楚劍功一眼,問道:「這洋人說了些什麼?」

    楚劍功答道:「他稱讚大人治軍嚴謹。炮膛之中一塵不染。」

    「哈哈哈。」關天培撫鬚大笑,「楚通譯,關某別的不敢說,這麾下的孩兒們可聽話得很。」

    「只是這炮台還有改進之處,等操演完畢,我畫了圖樣,再請大人參詳。」

    有兵丁來報:「英夷向我威遠炮台開炮。」

    楚劍功一愣:「大人,我沒聽見炮聲啊?」

    「楚通譯,一來,我們船小,裝不下大炮,二來這時操演,總不能自己人真的拿炮對轟吧。走,前面看看去。」關天培大手一揮,走在前面,而楚劍功和傑肯斯凱緊緊地跟著。

    只見江面之上,一隊大型師船魚貫而入,倒也井然有序。楚劍功問傑肯斯凱:「如何?」

    傑肯斯凱撇了撇嘴:「古代戰法,能如何?我雖然不是海軍軍官,但也是見過鯡魚的。」

    楚劍功道:「看下去,回頭再說。」

    關天培一聲號令,兵丁在靖遠炮台上揮動令旗。靖遠、威遠、鎮遠、橫檔四炮台回應令旗。不一會,兵丁來報:「軍門,我炮台發炮,只有半數命中,敵船雖然受創,卻無一沉沒。」

    關天培回答:「切勿懈怠,繼續發炮。」又轉頭對楚劍功說:「英軍堅船利炮,非我師船可比,所以,我命令將我方的炮擊戰果,一律減半。」

    「真是好設定啊。」楚劍功心想。清兵對於火炮時代的戰爭毫無概念,對火炮鑄成後的抽樣檢驗、校射、定標等全都沒有做過,對大炮的戰果基本靠蒙。演習命中率設為50%,自以為已是非常嚴格,其實不過是空自想像,沒有任何依據。清軍已經和英國人在九龍和官湧打了兩戰,但對於戰鬥過程的數字化統計,比如艦船的有效射距,命中率之類,連一張紙都沒看到。

    「他說什麼?」傑肯斯凱問。

    家醜不可外揚,楚劍功說:「沒什麼。命中率減半計算。」

    傑肯斯凱嘟嚷了一句,楚劍功沒聽清。

    這時,兵丁又來報:「英夷轉向,要搶入橫檔水道。」

    關天培道:「炮火稍緩,讓他們突入水道。」關天培又扭頭向楚劍功說:「江面寬闊,英軍大船易於馳騁,我且放緩炮火,誘它突入橫檔水道,再行三面夾擊。」

    「軍門好謀劃。」楚劍功恭維了一句,轉頭向傑肯斯凱解釋了一番,問道:「你怎麼看?」

    傑肯斯凱不置可否,只是說:「看下去。」

    片刻後,兵丁來報:「英夷的兵船,已經全部駛入橫檔水道。」

    關天培精神一振,大喝:「來呀,升起提督旗,眾炮齊發。」

    靖遠炮台升起提督旗不久,包圍橫檔水道的橫檔、永安、鞏固三炮台都升起了應旗,表示已經向英軍船隊開炮。

    這時,兵丁又來報,英夷要突出橫檔水道,直逼虎門港。

    關天培虎嘯一聲:「麥莛恩,還在等什麼。」

    正說話間,橫檔水道的尾部斜抄出一小隊師船,大約十來艘的樣子,便堵在了那橫檔水道。

    賴恩爵的「英軍艦隊」進退不得,在橫檔、永安,鞏固三炮台的夾擊中,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兩艘船掛起了降旗。

    賴恩爵還在支撐,岸上觀戰的綠營開始大聲鼓噪,喧嘩之聲甚至越過寬闊的江面,傳到靖遠炮台上來。

    「此戰法如何?」楚劍功詢問。

    「很難說。」傑肯斯凱說道。

    「為什麼?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因為,你們最關鍵的力量,那種決定戰局的部分,你們的底牌,我還沒有看到。」

    「你是說最後的大虎山炮台?」楚劍功解釋道,「那只是備用,以防萬一罷了,不過32門炮。橫檔周邊的六座炮台,有炮240門,才是攻防的重點。」

    「閣下,」傑肯斯凱面帶譏諷的說:「您不會不知道納爾遜的名言吧。」

    「王國興亡在此一戰!」楚劍功有些疑惑,「你是說士氣問題?」

    「越扯越遠了。」傑肯斯凱有些失望,提醒說:「炮台、炮台。」

    「沒有水手,傻瓜才會和炮台對抗!」

    「太對了,這裡的水手,實際上是指登陸作戰的步兵,或者說,海軍陸戰隊。」

    「你是說,要考驗清軍抗登陸的能力。」

    「別說得這麼……」傑肯斯凱頓了頓,似乎要找個合適的詞彙,「……先進。我觀察過了,作為一隻15世紀的軍隊,登陸、反登陸這種用詞還是免了吧。簡單的說,你們有能力對抗英國人的步兵嗎?」

    「步兵?」楚劍功似懂非懂,他畢竟不是軍人出身。

    傑肯斯凱也明白了楚劍功的基礎,開始從頭解釋:「以拿破侖戰爭中的經驗來說,只要和陸地相關的戰鬥,步兵,始終是戰場的中堅,戰爭中的皇后。一個步兵排的價格,可能還不如一門火炮,但一個步兵排,卻肯定可以消滅孤立的火炮。拿破侖戰爭中,拿破侖的所有勝利,都是由步兵取得的,雖然人們喜歡談論他精妙的指揮騎兵和炮兵,但步兵,就像這堤壩的基石,沒有他們,就沒有勝利。……」

    楚劍功打斷他,說道:「我明白步兵的重要性,請你直接聯繫目前的局勢講解吧。」

    傑肯斯凱說:「英軍的艦隊非常強大,你們不可能在海面上和他們爭雄,這一點,相信你們是清楚的。你們只能依靠炮台。」

    「是,是這樣。今天的演習,也是這樣想定的。」

    「可是,你們把英國人當傻子,以為他們會用艦隊硬衝,而不使用步兵奪取炮台。」

    「步兵奪取炮台?」楚劍功一瞬間終於明白,前幾日軍議之時,自己始終認為關天培死守虎門炮台不可取的原因了。步兵。他不由得將目光投向江對面的綠營兵,烏蘭烏蘭的一大片在岸上看熱鬧呢。

    傑肯斯凱沒有注意到楚劍功的表情:「一隊一隊的紅衣英軍,排著整齊而密集的隊形,插著刺刀,向著靖遠炮台衝鋒,你們準備好了嗎?」

    英軍?英國的艦隊是令人敬畏的,英國的步兵?

    「英國的步兵是世界上最堅韌的步兵,經常以少勝多,美國獨立戰爭中,一小隊英軍常常面對數倍於己的大陸軍的圍攻,堅定不移,直到對方崩潰。拿破侖時代,英軍的戰術素養可謂歐洲之冠。」

    「難道連拿破侖的法軍也不如英軍。」楚劍功明白傑肯斯凱的意思,卻偏偏想和他抬抬槓。

    這時,炮台上一陣歡呼,「英夷的兵船」已經全部被「擊沉」了。

    關天培十分得意,過來問道:「這洋人在說什麼?」

    楚劍功看了看傑肯斯凱,法國流亡者抿著嘴唇。

    「法國專家看罷秋操一言不發,驚呼大清不可戰勝。」楚劍功說。

    11月25日購炮

    較場上秋風蕭瑟,捲起一撥又一撥的塵土,楚劍功身著大麾,看看坐在較場邊上的老將,關天培。年近七旬的老將雖然仍舊鬥志昂揚,但小坐一會兒,已經有些疲態。自1838年馬倫他沖關以來,關天培可謂和英吉利打交道最多的清朝官員,衝擊之大,已經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了。林則徐、鄧廷楨,均是當朝名臣,但仍舊無法理解大陸盡頭的英吉利。

    當天觀看秋操的三名大員,林、鄧、怡良都極為滿意。而在秋操結束的當晚,楚劍功就連夜和李穎修、傑肯斯凱一同把總結做了出來。三人反覆斟酌,刨去了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主要向林則徐提出了五點意見:

    第一,是要改造炮台。按照歐洲目前的工程和技術水平,將各個炮台改造成獨立的小型要塞,炮位也要加以整頓。主要困難在於,沒有合適的軍事工程人員。傑肯斯凱是步兵士官出身,對要塞的構建一知半解,楚劍功和李穎修就更不用說了。

    第二,需要購置一批小型火炮,要求輕快,能夠在炮台的坡地上上下機動,主要用於阻擊登陸的小股部隊,也可用於支援炮台作戰,前出轟擊艦船。

    第三,改造航道,準備部分廢船,必要時堵塞航道,阻擋英軍。

    第四,採購足夠的開花炮彈,甚至有條件的話,建設一個彈藥廠。這需要向歐洲採購各種機床,還需要各種相關的工程技術人員

    第五,編練陸軍,以阻擊英軍登陸。至於到底是整頓綠營和八旗,還是召集團練,訓練鄉勇,還需和諸位大人們商量。朝廷對八旗和綠營之外的軍事力量限制頗多。林則徐是欽差,鄧廷楨權傾東南,說來頗受朝廷猜忌,不可妄動,壞了朝廷體例。

    這五點建議,林鄧等人看過之後,仍舊有些不以為然,編練陸軍不用說了,須得先向朝廷請示,林則徐等三人已聯名向朝廷發了八百里加急。改造炮台和航道,建彈藥廠缺乏技術人員,也只有先放到一邊。

    說到頭來,只有第二條,可以立即動手,其他,則必須尋找相關的工程人員,以及向朝廷稟報。

    洋務買賣之事,自然是李穎修來想辦法,經過幾道轉手,聯繫上了南洋的西班牙人和荷蘭人。今日,便是選跑驗炮之時。此時到場的,是西班牙人。校場的一邊,排列著四門小炮,關天培坐在這些炮的側面,身後的馬矣手按腰刀,滿臉肅殺。楚劍功走過去,向關天培請示,站在旁邊的李穎修和傑肯斯凱也停止了閒談

    「你去辦吧,老夫為你看著。只要炮適用,你儘管答應下來,回頭我們再商議。」關天培說。

    楚劍功點點頭,帶著李穎修和傑肯斯凱走上前去,和對方握了握手。

    「密斯特楚,你看,這是我們根據你們的函件,為你們選擇的西班牙龍騎兵炮。」來自菲律賓的西班牙人用英語說道

    龍騎兵,即騎馬機動下馬作戰步兵,這類步兵,追求機動力,攜帶的火炮相對輕巧。雖然威力較小,但勝在機動靈活。

    楚劍功仔細看看這些輕型騎兵炮,都是精製鐵炮,炮型偏小,大概兩磅炮的樣子。

    「你們有開花彈麼?」

    「有的。」

    「那打一發看看。」

    那西班牙人也不答話,手一揮,上來五個幫工,圍住左邊的一門炮,上炮,填彈,開火。

    炮彈初速不快,肉眼看見一團黑霧就著火光飆出去,在近百米的地方炸起一團塵土。

    「先生,請驗炮。」

    楚劍功跟著那西班牙人來到炮彈的落點處,淺淺的一個坑。

    「威力不怎麼樣啊。」楚劍功說。

    「先生,這時騎兵炮,為了追求機動力,減小了炮彈的重量,炮彈只有一磅多一點。」

    這時,傑肯斯凱也過來了,聽見了兩人的對話,說道:「騙子、騙子,騎兵用三磅炮出來幾十年了。」

    「誆土包子呢。」楚劍功心想,但裝作沒有在意傑肯斯凱的話,對西班牙人說:「你這炮多少錢一門?」

    「4000西班牙鷹洋一門,四門炮,算你15000鷹洋好了,折成白銀就是10000兩出頭,算上我的稅,11000兩吧,我的目標是你們長期訂購。」

    殺人不見血啊!楚劍功微微一笑:「那炮彈呢?」

    「炮彈?二十兩銀子一發,這已經是保本價了。」

    楚劍功抬起頭,看了看李穎修。李穎修一笑:「你把樣品帶走吧,我們沒興趣,太貴了。」

    「瞧瞧啊,先生,您可真是吝嗇。」西班牙人擺出一副不屑的臉色來,「誰不知道,英國人就要動手了,對你們實施貿易禁運。過幾天,你們想買也買不到了。」

    英國人的對華封鎖已經開始了?現在還是1839年11月,李穎修離開歐洲已經半年,沒聽到消息也正常。不知道到底的斷絕貿易呢,還是武力封鎖。這個消息,要趕緊核實。

    「先生,以我對英國人的瞭解,在封鎖令生效以前,足夠我們武裝起一支軍隊了。你的價錢要合適,也許這支軍隊由你來供應也說不定。」李穎修繼續討價還價。

    「是這樣嗎,先生?」

    「你不要以為,清國真的對外界毫無瞭解。」李穎修突然用西班牙語說。

    西班牙人有些驚訝,開始和李穎修討價還價。楚劍功在一旁看著,傑肯斯凱費力的聽。

    過了一會,李穎修對楚劍功說:「這個西班牙人說,可以給我們提供60尊三磅騎兵炮,加上零配件,兩萬兩白銀,關稅另計。」

    楚劍功覺得,每門炮300兩白銀還可以接受,看看傑肯斯凱沒什麼反對的意思,又看了看李穎修。兩人會意的點了點頭。

    楚劍功趨近道關天培身邊,彎腰說道:「軍門,這炮太小,我已讓那洋人選五百斤大炮60門,過幾日就可到貨,共計白銀五萬兩,軍門意下如何?」

    「五百斤大炮60門?你且叫他送炮來,看過再說。錢的事情,我不管,你和林大人去說。」關天培道。

    楚劍功心中暗喜,他和李穎修,早已計劃在這次購炮中狠刮清廷一筆,目前看來,進展還算順利。

    11月28日(上)偉大的家族

    「沒什麼樣炮,我帶來的,都是新貨,現價現賣。」酒樓的一個包間裡,一個蹩腳的閩南腔官話說道。說這話的人,身材高大,紅髮棕目,翹鼻子,是個二十多歲的西洋人。

    「我說,這個范……」李穎修頓住了,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楚劍功。楚劍功提醒說:「呂貝克,van-luebeck。」

    「你們直接叫我范鋁杯好了。」那個西洋人說,「名字只是個記號,關鍵是叫起來順口,方便。我不是學了你們的官話麼?」說完,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喝了一大口

    李穎修繼續說:「你的通關函件上說,你是荷蘭人,東印度公司的推銷員。正是這樣,欽差大人才讓我們兩個見一見你。」

    范鋁杯說道:「做推銷員只是為了生存,我是土木工程師,專精測繪。」

    楚劍功心中一喜,端起面前的酒碗,向著范鋁杯說道:「工程師啊,來,喝一口。」說完把酒放到嘴邊抿了一抿。

    范鋁杯不管不顧,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了幾口酒,用湯匙挑起幾顆花生,放到口中嚼著。

    李穎修沒有喝酒,繼續問:「你是來推銷火炮的,對吧。你的炮是什麼品種呢?」

    「法軍制式12利弗炮,一共六門,作價4000兩,關稅另計。不二價」

    「你們荷蘭東印度公司做生意很乾脆啊。」楚劍功說,「討價還價都免了。」

    「不,不,炮是我自己的,我只是用東印度公司的名義通關。」

    「您學中文很辛苦吧。」楚劍功突然問。

    「是啊,現在我還很多字不會寫,不過能聽能讀。」

    「您這麼辛苦的學中文,就為了推銷六門火炮?」楚劍功也不等他回答,又端起酒碗,說:「來,走一個。」說完就把一碗酒乾了。

    范鋁杯也不含糊,把自己的酒碗滿上,也干了,臉色不變,抹了抹嘴。想了想,大聲說:「說實話,我是來東方,尋求真理的。」

    「什麼?」楚劍功和李穎修都是一驚。

    「其實,200年來,清國沒什麼值得你學習的東西,甚至更久一點,400年前,西方就已經走到東方的前列了,明朝……你知道明朝……的火銃、火炮就是向你們西方人學習的。」

    「不,不。我說的不是技術。我自己就是工程人員,到亞洲也很久了,很清楚你們的水準。」

    「那是清國的義理人倫?就像有的西方人特別喜歡埃及的金字塔一樣」李穎修認為此人是個原生態古文明獵奇者。

    「那套東西我也沒興趣,」范鋁杯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所以,我是探尋,不是學習。」

    看到楚劍功和李穎修還是迷惑不解,范鋁杯說:「要解釋清楚,只能從我的祖先說起了。我的祖先,是愛琴海岸的范——拉姆普薩克斯。」

    「范?古希臘語?」

    「我家族的名字中,統一用范van來表明家族的傳承,古希臘語大家都不會,我簡化成『范』,以便理解,不好嗎?」

    楚劍功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

    范鋁杯的祖先范拉姆普薩克斯是古希臘城邦拉姆普薩克斯中的貴族,伯羅奔尼薩戰爭期間,拉姆普薩克斯當然站在民主、海洋文明的和商業的提洛同盟一邊,反對寡頭的斯巴達。公元前405年,斯巴達人包圍了拉姆普薩克斯。拉姆普薩克斯人民,包括范拉姆普薩克斯在內,決定用全民公決的方式選出一位統帥,抗擊斯巴達人。就在他們計票的時候,斯巴達人發動了突襲……,范拉姆普薩克斯家族被屠殺了。

    慶幸的是,這個家族都年以前有個小伙子,愛上了一位長腿美少女,兩人私奔到了一海之隔的意大利,在羅馬城生殖繁衍,形成了范羅馬家族。數百年過去了,就在臨近耶穌降生的那一百年裡,羅馬出現了一位獨裁者的雛形:尤里烏斯—凱撒。公元前44年,范羅馬家族全體加入了布魯圖斯的反獨裁運動,並在凱撒死後,繼續跟隨安東尼,和子承父業的屋大維不死不休。在屋大維和安東尼的海上決戰前夕,家族中的一位成員,一艘船的大副,因為長腿美少女的原因,離開了埃及,前往中歐,而家族的其他成員,都在海戰中消亡了。

    前往中歐的范羅馬家族成員在漫長的中世紀中默默無聞,直到梵蒂岡的教宗號召十字軍東征。這個家族遷徙到了前一批十字軍建立的耶路撒冷王國,改名范—巴勒斯坦。1187年,這個家族投入了抵抗野蠻人薩拉丁的戰鬥,只有一名成員遇到了來自東歐的長腿美少女,陪著她返回故鄉。

    耶路撒冷陷落後,又過了數百年,這個家族在波蘭繁榮起來,現在,他們叫做范華沙家族。此時波蘭的強盛在歐洲一時無兩,在西邊,壓迫德意志諸國的聯盟意願,東邊向著烏克蘭擴張,北面切斷了東西普魯士的聯繫,收取買路錢,南面曾經在維也納大敗土耳其人。波蘭人,自命為天主教的保護者,教皇的尖刀。他們實行著絕對議會制,議會中只要有一張反對票,即是否決。范華沙家族在這個議會中也有一個席位。過著民主的幸福生活。

    時光流轉,波蘭北面的普魯士成長為一個軍事擴張集團,南面的哈布斯堡王朝日益帝國化,更令人恐懼的是,東面的俄羅斯人,形成了吞噬土地的巨獸,被三面圍攻的波蘭多次召集特別議會,討論建立職業軍,和授予將軍們軍事獨裁權。

    這種獨裁主義傾向的議案當然被否決了,范華沙議員的名言振聾發聵:「民主的亡國奴比**的自由之軀高貴一萬倍。」波蘭滅亡了,但據說……波蘭民主的精神永存。

    11月28日(下)范中流

    「原來是原教旨主義家族啊。」楚劍功和李穎修相似一笑,思想就怕原教旨化,原教旨就意味著僵化,就不能根據周圍環境的變化適應而進步。明代理學,又何嘗不是一種原教旨化,到了清代,就更為僵化了。

    楚劍功問:「你的名字為什麼叫范鋁杯呢?」

    「我不是來自波蘭,而是范華沙家族在荷蘭有一個分支,位於呂貝克,就是范鋁杯家族。范尼德蘭家族曾經參與了低地共和國(荷蘭和比利時)的創建,這是世界上第一個基於商業財富,並且摒棄了貴族身份的共和國。海上馬車伕,你們知道嗎?」

    1581年,低地共和國成立,以發達的商貿成為北海之王,荷蘭海軍軍艦總數超過英法兩國之和。荷蘭控制了東起中國台灣,西到新大陸上的新阿姆斯特丹的廣大貿易航線,范鋁杯家族不僅在荷蘭議會中嶄露頭角,而且參與到這一偉大的世界貿易網中來。

    在新大陸,范鋁杯家族的成員保衛著新阿姆斯特丹。直到它被英國人奪取,改名紐約

    在北海,范鋁杯家族的一位准將參加了對獨裁者克倫威爾的封鎖,並在第二次英荷海戰中殉國。

    在錫蘭(斯蒂蘭卡),范鋁杯家族的成員一面與島上的鼠疫作鬥爭,一面窺視著印度次大陸上的英法鬥爭。

    在歐洲大陸上,范鋁杯家族的數名男子參加了針對法王路易十四的戰爭,以取得萊茵河口。甚至統一整個廣義上的低地。

    「然後,你們家族失敗了?同時在海上和大陸上爭奪霸權,很有膽略啊。」楚劍功問。

    「是共和失敗了,英國恢復成了王權國家,奪取了整個印度洋航線的控制權,法國是歐洲君主制的堡壘,低地共和國在兩大強權的壓迫下日益衰退。後來,連荷蘭都變成了王權國家,比利時也分裂出去」

    「法國大革命呢?你們家族沒有抓住機會?」

    「怎麼會呢,范鋁杯家族毫不猶豫的投入到革命的洪流中去,但在1793年被當作外國間諜,雅各賓政府宣佈我們是「非公民」,熱月政變以後,議會中的老爺們只知道爭權奪利。但我們家族沒有放棄,是第一個發現督政府獨裁傾向的政治勢力,1899年,范鋁杯家族組織了聲勢浩大的遊行,阻止拿破侖進入巴黎,奪取督政府的權利,隨後,拿破侖召來了加農炮……」

    「但形勢在變化,在英國展開大陸封鎖政策之後,我家族的政治觀點逐步變化,試圖將軍事強人的勝利果實轉化成和平紅利,因此,家族中三分之一的男子參加了拿破侖在1812年的對俄作戰,勝利的進入華沙,找到了范華沙家族的遺骸,並進一步給東邊的俄羅斯野蠻人帶去文明,在莫斯科放了一把火……哪個寒冷的冬天,他們沒人回來。」

    隨後,范鋁杯家族三分之一的男子參加了萊比錫的民族大會戰,保衛法國大軍推廣新秩序的成果,再一次雖敗猶榮。

    最後一次,范鋁杯家族全體投入了拿破侖的最後一搏,滑鐵盧,作為英勇的近衛軍被大炮轟得粉碎。

    「那你是……」楚劍功問。

    「范鋁杯家族的一位成員,和石勒蘇益格的一位長腿美少女生下了我,滑鐵盧時,我才剛剛出生。」

    「你們家還真是不幸啊!」李穎修不懷好意的說。

    「不,不是不幸。」沒想到范鋁杯突然激動起來,「一次兩次是不幸,是運氣不好,每次都失敗,都雖敗猶榮,就是體制問題了。有傳說,我的家族是被詛咒的家族。我是家族的唯一傳人,我要解開這個死結。」

    「你到底到東方來尋求什麼呢?」

    「我不知道,傳承吧。你們歷盡數千年,仍舊保留了基本的國家架構,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你們的文明,從未斷絕,即使在蒙古人入侵過後也是如此。對此我很感興趣啊。一個不斷死而復生的文明,一定有他的獨到之處。」

    「這些火炮什麼時候可以試炮?炮彈怎麼解決?」李穎修突然轉移了話題。

    「什麼時候都可以,我決心留下來,看看這個文明。炮彈可以先購買一批,我要瞭解你們手工作坊的情況才能決定後續手段。」范鋁杯已經明顯心不在焉了。

    「這個文明?你可能要失望了。沒什麼好看的。」楚劍功打斷他。

    「是麼?」

    「不過,你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來瞭解你想知道的東西。」楚劍功開始試探。

    「什麼?」范鋁杯臉上開始放光。

    「現在的局勢你瞭解嗎」

    「是的,我瞭解,你們和英吉利人就要開戰了。」

    「你認為我們打得過英吉利人嗎?」

    「恕我直言,差距太大了,你們可能要接受一份屈辱的合約。即使有我這樣的人幫助你們,也無法扭轉整個戰爭的大勢」

    「很對。」楚劍功一拍巴掌,「清國,以及你所剛興趣的文明,將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敵人,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在應對的過程中,這個文明會變化,會覺醒。你可以觀察,她的特質,她的優點,她的形態,你可以加入這個過程,參加到變化的時代中去,這樣,也許你能進一步理解。」

    「您是要我加入你們嗎?那您給我什麼官職?我打聽過了,你們的副將和英國的准將是同級。那給我個副將吧,要知道,我家族裡,大副就出了七個呢。議員更是有一堆。」范鋁杯突然變得很熱心、

    「你對清國有所瞭解吧,他們不會接受外國人為官的。」

    「也是,好像你們把荷蘭人叫做紅毛番吧。咦?為什麼你把清國稱作『他們』?按照我對語言的理解,這表明你對清國沒有歸屬感。」

    「別說那麼多,你先幫我們做工程顧問可好?」

    「也行。」

    「對了,既然到了中國了,你還是換個中文名字吧。」

    「好,我就姓范,范大清?范廣州?范南洋?」

    楚劍功想了想,說:「鑒於你這種原教旨主義者,我勸你中庸一些,你是流亡到東方來的。嗯,你就叫「范中流」吧」

    12月15日北上

    時間過的真快,一晃半個月過去了,范中流也去了幾次虎門要塞,對要塞的改建也有些想法,都和楚劍功說了,擬好了條陳,準備上書給林則徐和鄧廷楨。

    前幾日,京城來了驛馬,傳來了兵部的行文,是對二十多天前林、鄧、怡良三人聯名上奏的積極備戰整編陸軍的回復。聖諭就三個字,「知道了」,兵部倒還用心,行文說了幾件事:

    著南方四省,湘鄂桂粵,整頓行伍。這是一。

    官坊工匠,即行勘察,選出善制火器的人選,此是二

    炮台航道等加固改造,此乃三。

    兵部對上奏中所言,按西法操練軍隊,深感興趣,進而要在湖南寶慶編練勇營,林則徐為總辦大臣,湖北、湖南、廣東、廣西四省布政使均為會辦大臣,授通曉西法之人(即楚劍功)為「勇營編練主事」,即行前往湖南寶慶,朝廷另派要員,為幫辦大臣,與其會合。所需武備,由荊州八旗將軍武庫供給。對楚劍功來說,這是最重要的一點。

    朝廷為什麼不在處於前線的廣東,或者在靠近荊州府庫的湖北尋一處練兵的地址,而是設在了湖南,無非上下牽制之意。給楚劍功的名頭也是「勇營編練主事」,上不得朝堂的一個職銜,事罷即撤,無權無餉。在湖南,還有一位來自京城的大員作為頂頭上司在等著他。

    「不管怎麼樣,先把架子搭起來。」李穎修給他打氣,「荊州武庫的600桿火銃,閒著也是閒著,先弄出來。錢嗎?四省編練,每個省至少看朝廷面子,也要給一點,當地鄉紳報效一點,看林大人這邊給你募一點,先用著。」

    「十三行那邊你能籌到多少錢?」楚劍功問。

    「十三行靠不住,再說,林大人還要他們報效呢。」李穎修看了看楚劍功的臉色,趕緊接著說:「兄弟私家的那些金子,1000桿燧發槍,現在絕不能動。這些,只能用在咱們自個的隊伍身上。」

    楚劍功一想也是,便道:「范中流的炮你驗收了吧,早點向水師交割清楚。盡量少讓范中流和其他人見面。炮台改造,只能借給朝廷用,千萬別讓朝廷把人弄跑了,這格格不入的。」

    「傑肯斯凱怎麼辦?」

    「傑肯斯凱跟我去湖南,練兵的事,少他不行。」

    「他的中國話學得怎麼樣了?」

    「還成,能聽懂。」

    「那就好,此去湖南,我還給你找了個幫手。」

    「誰啊?」

    「蔡李佛的大師兄,張興培。」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和江湖人物來往。」

    「我知道,但此人武藝高強,交遊廣闊,不用可惜,他還有幾個師弟,都是熱血青年。」

    「熱血青年?什麼樣的熱血青年?是保扶大清呢,還是反清復明?」

    「沒那麼嚴重,就是幾個身體好,武藝也不錯的小伙子,能幹,刻苦。」

    「那也行,我帶上吧。」

    ……在李穎修書房裡的談話結束了。楚劍功回到兩廣總督署,又去向林則徐辭行。

    「劍功,我任湖廣總督之時,對湖南藩台頗多照拂,而寶慶知府是浙江人,當年會試之時,我正在浙江擔任學台。我給他們兩人都寫了私信,你隨身帶去,交給他們,他們自會照看於你。」

    「多謝大人。」楚劍功見林則徐面有不豫之色,心下不忍,便說道:「多謝老師。」

    「哎,」林則徐歎了口氣,「別人都當你是我的門生,但你卻偏偏不肯入我門牆。你天資聰穎,令尊又是湖廣名儒,於王陽明心學一脈,頗多考證。可你也不願繼承令尊的衣缽,你到底作何打算,難道一輩子就鑽研西洋物事。」

    楚劍功本待開口分辨,林則徐揮了揮手,阻住他說話,繼續說道:「我自禁煙以來,覺得這西洋物事頗有精巧之處,又蒙你和李穎修公子多次點撥。」

    楚劍功大窘,正準備分辨,就聽見林則徐說:「能者為師,我受你們年輕人指點,我自身都坦然說出,你何必羞赧。且聽我說。」

    楚劍功只好低頭受教。

    「我對西洋物事,倒不排斥,英夷有其長處,我等當誠心師其所長。我天朝大國,自當有海納百川的氣度。」

    「只是夷務並非正途,你終歸要研習世道人心,遵從聖人的教誨。」

    楚劍功能說什麼呢?他低頭道:「大人說得是。」

    「平日裡我已和你說過許多,今日還是那些老話。等此次禁煙事了,你為朝廷立下功勞,我便聯絡好友,為你保舉個功名,以後好好為朝廷做事,為百姓謀福。安心做個好官。以你的聰明,將來開府一方也非難事。栽培了你,也不枉我和令尊相交一場。」

    楚劍功諾諾而退。林大人,我不想做官,只想造反,真是枉費您一番美意。楚劍功想到這裡,心下不由得有些歉然。

    12月15日,楚劍功一行數人從廣州啟程北上,過韶關,入湖南。

    楚劍功沒有功名,在廣東朋友也不多,長亭把酒送別這等風雅事也就免了。真正算是他帶的人,只有傑肯斯凱一個,另外的幾人,全是張興培和他的師弟。

    張興培二十八歲,到不像楚劍功印象中的江湖大豪那般虎背熊腰,而是精瘦的一個漢子,目光炯炯有神,一問之下,才知道這人也不簡單,原來是取過秀才的,只是屢次不舉……嗯,也就是沒考上舉人……這才棄文從武,拜南拳名家陳享為師,入了蔡李佛。沒想到他天資聰穎,長袖善舞,雖然武功不是很好,卻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交遊廣闊。

    數人打馬行了大半日,到了韶關,估摸著前邊再尋不找旅店,便在韶關住下,明日再走,晚上,楚劍功做東,請張興培師兄弟吃飯,算是正式接納他們為自己的下屬。

    喝了一點酒,話題就慢慢打開了。

    楚劍功問:「幾位小兄弟英雄豪氣,我十分喜歡,不過,但憑豪氣無法成事,我就想知道,各位到底是何想法,才會隨我去湖南呢?」

    張興培剛要說話,楚劍功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待,而把目光在幾個小師弟身上掃來掃去。

    那幾個小伙子,互相對視了一下,有一個大著膽子說:「張師兄說,吃江湖飯,沒出路,沒前途,不如投了官家,謀個出身。」

    「你們都是這麼想嗎?」

    另一個粗身粗氣的嗓門喊了起來:「我們要來,師傅是不同意的。蔡李佛源出少林,和朝廷就不怎麼待見。後來大師兄說,『總不能都這麼不黑不白的困著吧。』又說了這是幫著禁煙,還可能要打洋鬼子,師傅才讓我們自己拿主意。」

    楚劍功心裡有底了,這幾個少年並不是張興培的私兵,到他這裡來也不是張興培號召的,張興培和他們還算不上派系。

    這時,張興培說:「我是有功名之心,男兒就該建功立業,轟轟烈烈做出一番事業來。」

    楚劍功突然想起了《水滸》中的一個人物,宋江,熱心功名,亦是交遊廣闊,名滿江湖,以一個縣城小吏的身份,連起橫跨數省的黑道網絡。雖然小說多有誇張想像,但楚劍功看著眼前的張興培,一樣熱心功名,一樣積累著武林名望和江湖人脈,只是還沒有那麼高的地位。

    楚劍功把酒杯一舉,說道:「張大俠,此次得你幫助,真是讓我喜出望外。」

    「大人,您客氣了,你我年歲相仿,您不妨直呼我興培。」

    「好,興培,我們此次練兵,是按朝廷旨意,招募一支可以跨省作戰的勇營,而非結團自保的團練。該怎麼練,兄弟我還不知道,你可要幫著我點。」

    「大人,我張興培是個明眼人,我觀察了大人好久,才決定加入到大人的事務中來。大人必是驚天動地的人物,我將自己的前程,全都托付於大人了。」

    「怎麼這麼露骨?」楚劍功心裡一驚,問道「我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地方?」

    張興培看了一眼他的幾個師弟,說:「吃飽了?到院子裡去遛遛。」

    幾個少年退了出去,張興培輕聲說:「清兵綠營、水勇都有天地會弟子,營中有什麼消息,江湖上都聽得到風聲。大人不過是個通譯,卻親歷海戰,又吸納洋人幕僚,其志不小,往好了說,林大人得一臂助……」突然住口不言。

    「太危言聳聽了吧。」

    「在整個廣東官場,誰看不出來,只是一來大敵當前,二來事不關己,而在林大人看來,你全無根基,制你不難,但假以時日,就很難說了。」

    「你要唆使我造反麼?」楚劍功不動聲色。

    「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幹什麼,你要保這大清,我便隨你保清。另有他志,捨命陪君子。我看你是人傑,便借一借你的東風,功成名就,青史留名。若沒有這份擔待,我也不找李先生引薦了。」

    「謝了,興培。我敬你一杯,一來,謝你提醒我,二來,謝你這麼高看我,三來,願我們日後同心協力。」

    張興培也不答話,將桌上的酒杯端起,一飲而盡。

    12月23日長沙

    一行人馬不停蹄,幾日之內,就到了湖南長沙。兵部行文說得清楚,湖廣四省布政使為會辦大臣,說是會辦,卻掌著勇營的錢糧命脈。練兵的寶慶府又是湖南布政使當管。

    在布政使衙門遞交的行文,藩台大人讓他們直接去寶慶,等京師幫辦大臣到來再作計較。只給了三萬兩銀子的開辦費,這點銀子,只能養1000兵10個月,還沒計算火器,兵器,騾馬的消耗。

    楚劍功也是無話,只是給張興培和傑肯斯凱要了兩個教練的頭銜,方便行事。既然已經到了長沙,頂頭上司幫辦大人又還沒到,便先在這名城之中轉轉也是無妨。

    長沙比不得廣州通商萬國那般繁華,卻有安靜恬雅的去處,茶館之中,一個女孩子咿咿呀呀的唱著《吊金蘭》。傑肯斯凱褐髮灰目,甚是引人注目,人人都往他們這邊張望。

    「傑肯」楚劍功親切的叫著傑肯斯凱,「你不是要練習中文嗎?我教你,你上去拉住那個女孩子的手,說,小娘子,你是哪裡人啊?」

    傑肯斯凱往四周望了望,說:「握的重文不好,但握不是沙子。」

    「什麼啊,那女子喜歡你,偷偷看你那。你們法國人不是浪漫嗎?」

    張興培端坐一旁,裝做沒有聽見。正在幾人談談講講的時候,門口進來了兩個人,為首的一個頭剃光了,烏卓卓的一頭發根,身著黑色的短袍,右手拿著一把團扇。身後一人十一二歲,背著行禳,看來是個書僮,頭上也沒有留辮,向後梳著一種奇怪的髮髻。那黑衣人站在茶館門口,舉目一望,就看見了楚劍功等三人。也是,帶著傑肯斯凱,到哪都這麼顯眼。

    那人大步走了過來,小童跟在他身後。黑衣人合手施了個禮:「各位施主,小僧有禮了。」一口官話,倒也標準

    楚劍功看他的年紀,30歲上下,便手一伸:「大師請坐。」

    那僧人坐下,楚劍功問道:「不知大師法號,出自哪座山門?」

    那僧人道:「小僧三千衛門,來自比睿山。」又用手一指小童,「這是我的徒兒西鄉隆盛」

    張興培奇道:「天下的佛寺道觀,我沒有聽過的,真是少有了,相必大師是深山中的高人吧。」

    那三千衛門含笑不語,看著楚劍功。

    楚劍功卻道:「比睿山那班禿……和尚,不是被織田信長一把火燒光了嗎。」

    三千衛門肅穆道:「織田不尊佛法,果然有本能寺之劫,為豐臣秀吉所篡,乃是天數。小僧的師承,僥倖大難不死,傳下小僧這一脈,在日本各藩之間,頒行佛法,到了小僧這一世,特來中土遊歷。」

    「原來是日本和尚啊。」張興培又看了小童一眼,「然怪沒有留辮。」

    三千衛門又道:「施主見識廣博,看這兩位也是氣宇不凡,敢問尊名,在那裡高就?」

    楚劍功道:「什麼高就,閒人一個,出來隨便走走,小姓楚,名武,字劍功,以字行。」

    「施主過謙了,能帶著這位施主隨處走動,能是一般人嗎?何況,您有精通日本的史事。」

    「精通?」楚劍功暗笑,說道:「您過獎了,我只是一個通譯,經了官府的允許,讓這位先生幫我譯點書而已。」

    「譯書?不知道這位先生來自哪國啊?」

    「握是發爛系人,請剁剁執教。」傑肯斯凱也不害羞,直接搭上話了。

    「啊,法蘭西,拿破侖的故鄉啊。」

    「線繩,你夜直到那破論?」

    「只是聽說過一點,先生有沒有興趣和我講講啊。」

    「哎呦!」傑肯斯凱怪叫一聲,卻是被楚劍功踢了一腳,他馬上反應過來,「握仲文不好,你還是燃他將吧。」

    三千衛門正準備再探探傑肯斯凱的口風,楚劍功接過話茬:「大師遊歷天下,沒有去過法國麼?」

    三千衛門說:「若是無事,我還要去看看,只是現在,我就要返回日本啦。」

    「何事?」楚劍功有心再刺探一下對方的底。

    「你說何事?」三千衛門眉頭一挑,反問楚劍功:「英吉利人就要動手了吧。」

    楚劍功對三千衛門的判斷一點也不奇怪,這個日本和尚,到中國遊歷,便是個志在千里的人物。官話講得這麼溜,從進茶館的姿態看,對中土風物一點都不陌生,在加上帶著西鄉隆盛這麼個學生,那他和月照上人是什麼關係?日本最早的維新志士?……林則徐禁煙天下風聞,他有所分析一點都不奇怪。

    楚劍功也不做聲,靜靜的聽三千衛門說下去:「這西人的火槍物事,甚是厲害,話說天朝軍威,兵臨萬國,但只怕也要吃些虧。我日本南部諸藩,雖有德川幕府的鎖國政策,倒也和南洋有些來往,南洋紅毛番,佛朗機等洋夷,十分不好相與,卻對這英吉利十分畏懼,又十分憎恨。」

    楚劍功道:「懼且恨,想來這英吉利人十分霸道了。我朝聖天子素來以德服人,這德與霸,乃是以水克火,我大清又是水德,對上英吉利這暴戾之輩,正是五行相剋。」

    三千衛門彷彿喝醉了一般,用手指點著楚劍功,「你不老實,太不老實。你和這法蘭西人呆在一起,怎不知英吉利人雄霸七海。閃爍其詞,定有所謀。」

    被人看穿了,楚劍功面子上有些放不下來,這時候,就聽見張興培一拍桌子:「有話直說,出家人嬉皮笑臉,成何體統?」

    三千衛門道:「好,我就直說,這天下將有大變。清朝一潭死水,任你九天蛟龍,也翻不出大浪來。我日本諸藩分立,有些大名,倒還懂得天下大勢。兄台不妨隨我去日本,作出一番事業來。」

    「我就算有心做事,自然也要在大清,幫著自家。」

    「漢家正統,元代已絕,崖山之後無中國是也。漢家正統在日本。連前明都是白蓮偽教的餘孽,何況這剃髮易服的滿清。」

    張興培正要說話,楚劍功攔住他,讓三千衛門繼續說下去。

    「你到了日本,勵精圖治,幫我一統日本。然後借了我日本的力量,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中原大地,豈不任你施為。到時我日本借兵於你,助你恢復漢家江山,你便是大英雄大豪傑。我日本不取中原寸土,只為你漢人報仇,奪了滿洲根本之地,把遼西之地還給你們。你我兩國,以遼河為界,永為盟好。」

    楚劍功心中暗笑,說道:「如何永為盟好啊?」

    「漢日提攜,共存共榮,東亞一體,共抗白夷。」

    噗,楚劍功一口茶噴了出來。趕緊理了理身上,一邊擦拭一邊說道:「這等大逆不道,不怕我送你見官。」

    「怕見官我就不說了,我見過你們皇帝,御封『瘋僧』。要任我瘋言瘋語,傳下一段佳話。」

    「既然如此,我便送你見官,留下一段佳話。」張興培道。說完站了起來

    楚劍功看那對師徒一點也不驚慌,便道:「興培,放了他們,送他們見官,反讓他們得意,如此無聊小人,不值一哂。」

    三千衛門站起來,合十道:「多說無益,施主,我們後會有期。」說完帶著西鄉隆盛掉頭而去。

    三千衛門和西鄉隆盛出了門來,順著道邊,慢慢溜躂。

    「本以為這楚劍功還能比常人多點見識,見面一試,卻是不過爾爾。老師,這清國真是無人。」

    「清國無人才好,我神武天皇兩千五百年傳承,現下方有西渡唐土,寢取中原的機會。」

    「想當年大化改新,我日本處處模仿唐國,轉眼已過可千餘年。這中原還是中原,卻不再是大唐了。滄海桑田,造化弄人,如我日本不奮發維新,遲早落得和這清國一樣,死氣沉沉。」

    「隆盛郎,你能有此見識,為師很欣慰。」

    「老師,不如你帶著弟子,前往西洋遊學。」

    「若是為師有時間,早就去了,又何須你來說。」

    「弟子不懂。」

    「你難道看不出來?這清國大變將起。」

    「這個……弟子以為,清國腐朽僵化,即使遭遇大敗,仍舊會抱殘守缺,談不上什麼大變,只會將變革維新的時機白白浪費。我等在這清國,實在沒什麼好看的。」

    「隆盛郎,你錯了。即使是將死之人,也會奮力自救,何況清國元氣還在,兩百年的財富,讓它還有喘息的餘地,我們可以看著它,如何掙扎圖存。此番西洋東侵,乃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我日本要想渡過這番劫難,定要好好參照清國的教訓得失。」

    「是,老師。」西鄉隆盛恭敬的回答,接著說:「癡仁親王又來信了。」癡仁,是現在日本仁孝天皇的三子。

    「親王在信裡說了什麼?」

    「仁孝天皇病重,四子統仁被立為皇太子。」

    「為什麼不立癡仁呢?統仁一向親近幕府,甚至想把自己的妹妹嫁給德川家茂,他又一直號召尊皇、攘夷、鎖國,簡直食古不化。」

    西鄉隆盛咧了咧嘴:「這就不是學生能說的了。」

    「那怎麼安排癡仁?」三千衛門問。

    「他在信中說,名份已定,他會被封為萌釘宮親王。」

    「哎——」三千衛門一聲長歎。

    12月26日鹽梟

    在長沙呆了一日,楚劍功便等不得了。京師到湖南,往往要走兩個月,就算那位幫辦大臣違背了清廷拖拉敷衍的慣例,日夜兼程,也要二十天才到得了。他決意先去一趟荊州武庫,將火銃等物事先搬到寶慶。張興培和傑肯斯凱自然聽他安排,如此一行六人,便向湖北出發。

    行了一日,第二天,眾人緊趕慢趕,看看到了湘鄂交界,遠遠望去,官道上揚起一片塵土,這塵土不高而厚重,彷彿是車隊什麼的急急趕路。

    張興培打馬往前趕,趨到前面望了一望,頓住馬,等眾人趕上來,說道:「好似鹽梟的車隊。」

    「鹽梟?」楚劍功聞言問道,「鹽梟這麼明目張膽的走大路?」

    清代鹽政,官督商銷。湖南湖北,均用兩淮鹽,鹽自兩淮,沿長江運至武昌魚塘角,然後有湖廣鹽道分發官引。鹽商購得官引,便依官引上的數額,在湖南湖北運送和銷售。這官引,便是購銷特許權的憑證。

    只是鹽這一項,民間消耗巨大,而清代的官府專賣機構以及附屬其上的鹽商,其效率和能量遠遠不能滿足民間的這種需求,因此販鹽實有巨利。很多富商巨賈,江湖豪強,便在拿不到官引的前提下,也販運私鹽。這些人,就是鹽梟了。不管怎麼說,販運私鹽也是違法的事情,光天化日列隊而行,的確是奇觀了。

    張興培道:「這等私鹽販子,鹽車之上,便押著自家的身家性命,因此每每自帶刀斧,一旦遇到官府查驗或劫道的,言語不對,便手執刀斧,一擁而上,殺出一條路來。」

    他又用手指著前面的車隊,說道:「這一路鹽梟,著實張狂,想來在江湖上是有名號的,我們且去問上一問。」

    幾個人乘馬,緩轡而行,等那鹽梟的車隊向著自己靠近。這鹽梟的車隊,頭裡是三輛大騾車,後面迤邐著獨輪或雙輪的手推車,排成不規則的單列,邊上還有十來個騎馬的騎士,來回梭巡著,督促著掉隊偷懶的。

    張興培道:「十來個保鏢押車的,陣候著實不小,大家小心在意了,不要亂說話。」又對楚劍功說:「大人,這江湖上的事情,還是讓兄弟我來應對吧。」

    楚劍功道:「無妨,我正想見見江湖上的朋友。」

    那鹽梟的車隊行得近了,只見第一輛騾車上,插著「家和」、「秉利」兩面小旗,第二輛騾車之上,除了車伕之外,在鹽包之上,端坐著一個青年,二十一二歲的樣子,濃眉大眼,雙目虎虎生威。車隊一路走來,他遠遠的就看見了傑肯斯凱,便一直盯著看。在這內陸之地,傑肯斯凱實在是太醒目了。

    楚劍功等人早拉住了馬,穩在路旁,等著這車隊的到來。

    車隊到了跟前,第二輛騾車上的青年從鹽堆上站了起來,大叫:「停住了,前後都停住了。」看來他是為首的。自有鏢師前後奔忙,讓車隊停了下來。不一會,車隊眾人停下,也不見眾人交頭接耳,也不見吃飯喝水,車伕腳夫趟子手,都站在自己的車輛旁,聽著號令。看來,如果事情稍有不對,人人都會從車底抽出刀來拚命。

    楚劍功心下讚歎,這一路鹽梟,卻是比清兵綠營要嚴整多了,正思量間,就聽見車隊中那為首的青年叫道:「呔,你們這同伴,莫不是生了什麼病?怎麼頭髮都枯了。若是瘟疫,便須避著人多的地方。」

    「握沒油病,握是偶羅巴人,和重國人不易樣。」傑肯斯凱聽得明白,便自顧自分辨起來。

    「什麼什麼,你說的是哪裡的話,我怎麼聽不明白?」

    「小兄弟,我這同伴是外國人,長得和清國人不一樣,沒有得瘟疫。」

    那青年尚未說話,邊上一條大漢當即罵了起來:「這小兄弟,哪裡是你叫的。」

    張興培見狀,又回想了江湖上的傳聞,眼前人物是誰心裡大致有數了,便跳下馬來,走上幾步,拱手道:「尊駕請了,在下蔡李佛張興培,不知尊駕可是湖北哥老會和利堂的少君賀明輝?」

    那青年聽了這話,趕緊從車上跳下來:「不敢當,在下正是賀明輝。我這車隊,打的是和利堂的旗號,可不知道您家從哪裡看出我是賀明輝?」

    「賀少君年方15歲時,就懷揣兩把菜刀,刀劈恩施惡霸,血書『惡有惡報』於牆壁之上。為和利堂的老香主唐博易賞識,收為弟子。這些舊聞,早已轟動江湖,再算算年紀,便**不離十了。」

    「您家真是見識廣博,原來是蔡李佛門下,我自幼也習的少林拳法,說來還與您家是一路。」氣氛當即就和緩了。

    賀明輝從鹽車邊走過來,「張師兄,幸會幸會,您這幾位朋友,還沒有請教。」

    楚劍功等人也下馬走了過來,張興培道:「這位楚先生,是我的東主,這幾個,是我蔡李佛的師弟。」說話間,幾個少年都上前見了禮。

    輪到傑肯斯凱,倒不知道怎麼說了。楚劍功道:「兄弟在文館謀些職事,這位洋先生,是在文館幫著看外國話的。」

    「原來是讀書人啊,失禮失禮。」賀明輝說,「兄弟急著趕路,不然,少不得請楚先生、張師兄,還有各位師弟和這位洋先生喝一杯。」

    各人拱手,說些客氣話,賀明輝最後說:「兄弟對讀書人,一向是仰慕的,楚先生幾時路過恩施,一定要來兄弟家中坐坐,喝上幾杯水酒。楚先生看樣子是官面上的人物,對兄弟的這點江湖道行肯定看不入眼,不過,哪怕將來又用得著和利堂的地方,儘管支聲,水裡來火裡去,只是一句話的功夫。」說完,告辭轉身,跳上了騾車,大喝一聲:「走了!」眾人趕車的趕車,牽牲口的牽牲口,慢慢的離去。

    看得車隊走遠了,楚劍功問:「我知道天地會、哥老會、紅錢會等反清武裝都還在活動,但這也太肆無忌憚了吧,不怕清廷抓捕嗎?」

    「反清武裝?」張興培不由得一樂,「這些堂口,早就不反清了,不過是民間秘密結社互助而已。不少幫派,活動都是半公開的,朝廷也睜隻眼閉只眼。咱們去荊州要火銃,回來,只怕還有靠這類堂口運送呢。」

    12月30日洞庭

    楚劍功等人趕到武昌,見過了湖北布政使,要到了兩萬兩白銀的軍餉額度,看在林大人的份上,湖北藩台又給了5000兩的額度,以備火耗。

    眾人也不敢耽擱,楚劍功家都沒回,便直奔荊州。荊州在宋代之後,以軍事而論,論險不如襄陽,論通達不如漢水和長江匯合的武昌,但魚米之鄉,水土肥沃,糧秣無缺。清廷設八旗荊州將軍,在此囤積大量的軍械糧秣,作為中原的物資儲備基地。

    荊州八旗將軍是個好人,每桿火銃收了10兩白銀的孝敬,就一路放行了,火銃,火藥,鉛彈,硝石等等,連查驗都省了,除此之外,楚劍功要了3000具鐵槍頭,也無人過問。江陵糧庫,看了湖北藩台和荊州將軍的手令,也無二話,只約定了一成半的「路途損耗」,就保證如期運糧到寶慶。

    唯一可惱的,就是荊州武庫居然不管運送。張興培於是對楚劍功說到:「大人不妨去找排幫。」

    「排幫?」

    「是,排幫。為朝廷經營水運的幫會,長江下游是揚子舵口,漕運和海運的是漕幫,而長江中上游的是排幫。」

    「興培,你知道,我對江湖不是太熟悉。」其實楚劍功長於湖北,對排幫還是知道一點的。排幫一直盤踞湘鄂皖贛的各個水系,壟斷著長江及其支流的水運,雖然排幫旗號下的各個堂口為了爭地盤,以及地域和宗族矛盾,一直械鬥不修,但總也算江湖上一大幫派。

    「大人不妨隨我,拜會一下排幫洞庭堂口的香主,商討運送之事。」

    洞庭湖位於荊江之南,通過大小河槽北連長江,南收湖南湘江、沅水,資水,豐水。實在是湖廣水運的一大動脈。這洞庭堂口,早年又稱洞庭幫,是洞庭湖上的漁家船家結社而成,為了爭奪洞庭水道的控制權,和排幫大戰小戰不計其數,直到乾隆年間,洞庭幫才掛上了洞庭堂口的旗號,成了排幫的一個分舵。但幫中大小事物,自成體系。江湖上還是用洞庭幫叫得順口。

    傑肯斯凱等人留在荊州武庫守候,張興培一路和楚劍功說著洞庭幫和排幫的大小典故,不覺路長,便到了松滋,也是洞庭湖在長江的最大一處入口。由於地處要衝,洞庭幫最大的分舵便在此處,僅次於湘江口的總壇。

    楚劍功和張興培從官道轉入一條小路,雖然沒有下雨,小路上卻非常泥濘,看來是地下水上滲,此處離河槽已經不遠。怕泥坑壞了馬蹄,兩人不敢放馬疾馳,只是緩緩的放著馬。走得不遠,便見了一座莊院。

    兩人下了馬來,張興培在前,楚劍功在後,牽著馬慢慢向著大門走去。還沒到跟前,一個小側門就開了,站出來一個黑衣的莊客,朗聲說到:「敢問客人名號?」

    楚劍功不知深淺,便不說話,由著張興培去應付。就聽見張興培說:「天高地廣,五水連江,蔡李佛弟子張興培,特來拜會洞庭的當家們。」

    「你要拜會哪位當家?」

    「這個……」張興培一下子頓住了,他對水路的堂會也不熟悉,不敢亂說。

    楚劍功上前一步,說到:「兄弟有一批貨物,要走洞庭,入資水,到寶慶。特來請洞庭幫各位英雄幫忙。」

    「原來是找押鏢的。」那莊客笑道,「生意就是生意,別說什麼幫忙,也別套近乎。」看了張興培一眼,接著說:「你們等我一會,我且去報於當家知道。」張興培和人講江湖交情被人搶白,心下不忿,也沒搭理那莊客。

    過了一會,中門大開,一個穿著黑綢裳的老者帶著幾個弟子,從裡面迎了出來,「哎呀呀,貴客啊,怠慢了,怠慢了。」

    楚劍功和張興培上前拱手,互相間通了姓名,那老者姓白,是這兒管事的。

    幾人到了莊中落座,上了茶,那白管事也不客套,直接問:「楚公子要運什麼物事,總值多少,要幾個鏢頭,要快要慢?先說好,犯禁的東西,就不要說了,我們洞庭幫,是在湖廣總督府掛了號的,每年也是要給朝廷交銀子的。公子托運的東西,若是犯了朝廷忌諱,大家都尷尬,就請不要說了。免得公子還要殺我滅口。哈哈哈……」

    楚劍功聽了這話,不由得一樂,「原來和漕幫一樣,也是衙門治下的營生。」這麼想著,不由得看了一眼張興培。張興培甚是無趣,低頭喝茶。

    「兄弟就是有一批官府的貨物,要運到湖南寶慶,如果可能,明天就要走,越快越好。總值你不必問,準備五條大船,水手,縴夫就可以了。鏢師也不要,我自有兵丁押送。」

    「既然是官府的東西,公子為什麼不讓湖廣河道來安排呢?」

    楚劍功心裡暗暗的想:「我要早知道你們靠著官面吃飯,當然直接找湖廣河道,徵用你們的人力物力,你這老東西敢放個屁?還不是被張興培這廝忽悠了,以為江湖多了不起。自己書又看得多,來看看你們幫主有沒有女兒。」心裡這樣想著,口上卻說:「一來呢,河道大人忙著冬季養堤,這是大事,兄弟不敢打攪,二來,兄弟急著走,官家的手續太慢,三來,河道大人出面,你們做了都是白做,為了顧全江湖上的義氣,兄弟付點飯錢,也是應該的。」

    「哎呀,公子高義,老朽佩服。」白管事一下子站起來,甚是激動,「公子儘管放心,我洞庭幫行船幾百年,絕不會砸了自己的招牌,洞庭、資水,我們都走得熟,一條船,公子給十五兩吧。就是……」

    楚劍功道:「十五兩銀子一條船,也不貴,白管事有話請講。」

    「洞庭湖上朋友多,兵丁不熟水性,怕是鎮不住,還是請公子雇些鏢師吧。我們出的鏢師,每人收銀一兩,水性武藝都好,船也使得好,水路旱路名號都響。」

    張興培道:「誰敢動你洞庭幫的船?你不要欺生。」他終於忍耐不住,發作起來。

    「我洞庭幫又不是龍王,怎的管住整個洞庭湖,自然有些野賊,是不怕死的。」

    「不用說了,那就請30個鏢師,我再給你25兩,整個運費是100兩,如何?這是湖北藩台100兩的額單,不用找了,你若答應,便自去藩庫領銀子,如何?」

    兩廂議定,皆大歡喜,便坐下來喫茶,說些閒話。楚劍功問「最快幾天可到寶慶?」

    「兩天。」

    「兩天?」楚劍功心裡默默的想,「兩天之後,就是1840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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