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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7章 晬盤 文 / 可我還是想德綱

    到清漪園時天色尚早,容景軒便牽著兩個孩子胡亂走走。容景軒自然察覺兩個孩子確有孺慕之情,但也都有些怯怯的。往時容景軒必覺得這兩個孩子不大氣,但這時他只深愧平日對這兩個孩子關愛太少。便一路且行且找些話來說,不是指著好玩好看的,就是尋著匾額楹聯來與他們分說。

    行至繡漪橋時,容景軒看著橋上左右兩邊的對聯面上不由帶了幾分笑——這幅對聯乃是先帝御筆題寫,寫時他正在左右,也算是他與先帝難得的溫情時刻。他便略含了幾分笑意指著那漢白玉石橋兩側的對聯說道:「這是父皇與祖父一同寫就的對聯,你們誰能念出來?有賞!」

    蘊章狐疑地看著那橋洞上方「繡漪橋」三個字半晌,慢慢說道:「橋——」容景軒不由一聲笑出來:「鬧了半天只識得一個橋字麼?羞不羞?」

    蘊靖見哥哥先答了才敢答,對著南面的對聯一字一字慢慢念道:「螺黛一丸銀盆浮碧岫……」後頭有個「疊」字委實太難,只念到這裡便收住了。

    容景軒一時倒是驚喜非常——需知這對聯中生僻字頗多,像蘊章那樣念不出來倒也怪罪不得。蘊靖忽的用小手掩住自己的嘴:「兒臣忘了和母妃的名字裡有個黛字了。」不僅知道這些生僻字,還知道要避家諱,容景軒見了心下更是欣喜。

    他伸手拍拍蘊靖的小腦袋道:「這倒也怪罪不得,靖兒這樣聰明!」說著便將拇指上的金珀光素扳指取了下來,送到了蘊靖手上。

    宮中扳指多見,但多用翡翠、黃金雕刻,這樣由金珀雕刻而成的倒是少見。只是容景軒獨愛這只由金珀雕成的晶瑩剔透的扳指,蘊章與蘊靖平素見容景軒拉弓引箭時都用的這只扳指,自然知道這正是他的心頭愛物。

    蘊靖摸著自己手上的這只扳指笑的十分開懷,過了半晌才揚起面來高興的說了一句:「兒臣多謝父皇。」一旁蘊章心裡難受的緊,只是到底知道容景軒面前放肆不得,好容易將鼻腔裡的一聲「哼!」給嚥了下去。

    還是莫懷德知道小兒心意,對著容景軒悄悄使了個眼色。容景軒看著自己四兒子一臉不豫,這才醒悟過來。又從懷裡摸索,幸而今天又帶了個翠鑲金裡扳指,忙送到蘊章手裡。蘊章這才好受些,心中仍是怏怏:送給弟弟的是父皇心頭愛物,給自己的不過是不知從哪來的翠鑲金罷了。這樣的物什,母妃妝奩裡不知有多少呢。

    半晌才抬起頭來,悶悶的說了一句:「兒臣多謝父皇,兒臣日後一定,一定……」一定了半天,到底還是難過,便低下頭又手揉眼睛去了。容景軒自懷獻太子去後,對每個孩子都十分寬宏,如今見七八歲的小兒做這樣的情狀心中更是捨不得。忙彎□子好好安慰蘊章,又留蘊靖孤零零一人立在一旁。

    好容易將兩人都安撫好了行至排雲殿時,天色已漸暗,排雲殿裡后妃等早候在那裡了。皇后見容景軒牽著兩個皇子進來,眉心不由狠狠一跳。

    眾人行過禮之後,便有乳母將竑兒抱了上來。竑兒膽子小,難為他今天看到這樣多人竟然沒有哭,林黛黛心裡倒鬆了一口氣。接著便是內府局總管親端著晬盤上來了,晬盤上頭蓋著紅綢布,便由乳母逗著竑兒將那紅綢布扯開。

    紅綢布被扯開那一瞬,原本一團喜氣的后妃們倏地都靜了下來。

    晬盤中除了玉扇墜、金鑰、文房這些按例該有的東西外,還有一件不該有的器物,穩穩地立在晬盤正中,發著端正莊嚴的光。

    容景軒所鍾愛的,所寶惟賢璽。

    內府局總管想來也不知道會有這一出,差點就要跪下。幸而邊上的徒弟機靈,不動聲色的將他牢牢攙住,不使他跪下。饒是如此,那太監額上也滲出了許多汗。

    「所寶惟賢」語出《尚書·旅獒》:「不寶遠物,則遠人格;所寶惟賢,則邇人安。」容景軒對此語深以為然,便命以此為文入璽,用壽山石雕築,印璽上頭刻了一隻臥獸。他閒時是時常拿這璽印出來以自省的,不知今日怎麼到了這晬盤中去。

    這必不是容景軒的心意,他才一見那璽印,面上便再無一絲笑意,只冷冷盯著那晬盤。林黛黛一時也駭的腿軟,抬眼環顧四周——這究竟是誰做下的?

    然而事已至此,再怎麼不按例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乳母想是不知宮中規矩的,見身邊的貴人驟然失了笑臉一時也有些害怕,卻看見林黛黛略帶鼓勵的眼神,便也含著幾分笑道:「小皇子,咱們快來選一個吧?」

    竑兒聽了遲疑的伸出肥嘟嘟的小手,猶豫了半晌,突然便笑了,露出了才長出的六顆牙齒和粉嫩牙床,接著便堅定的拿了一本書。饒是為了照顧孩子,那一本書被做的小小的,竑兒也不怎麼拿得動。

    阿丑見了忙歡歡喜喜從弟弟手裡接過,然後高興道:「弟弟,還要選兩個!」竑兒在乳母的牽引下又去選,左挑右選又撿了一方墨,想來他是很喜歡那方墨的,這時也不肯鬆手,只努力攥在手裡。最後拿了個玉扇墜,這次低頭看著手裡的玉扇墜猶豫了半晌,最後又遞給了阿丑——原來是送給姐姐的。

    至此所有人的心終於放下,先由皇后綻開了笑:「好弟弟,還知道疼姐姐!」皇后一笑,眾人如何敢不開懷?一時也都隨著笑了。只阿丑一個人悶悶不樂:「怎麼選了書還選墨呢?弟弟莫不是要變成個書獃子?」容景軒聽了這話一時笑噴:「要弟弟像你一樣,介日裡撩貓逗狗、不學無術不成?」一眾妃嬪忙也湊趣的跟著笑。阿丑自然知道是在笑她,倒也不惱,只朝容景軒吐了吐舌頭。

    竑兒選了三次都沒選上那個印璽,且挑的東西都不出奇,如此林黛黛的嫌疑倒是輕了些。容景軒面上的陰鬱也消散了些,林黛黛看著容景軒由怒轉喜,心中反而竟是說不出的煩悶與厭棄——究竟怎樣,怎樣才能讓這個男人信她不疑她?

    后妃們在那正熱鬧著呢——容景軒當即賜無量壽佛一尊、青玉靈芝如意等物件,皇后所賜更顯慈母情懷:象牙花囊、綿夾單衣和鞋襪等物。旁的妃子自也不能吝嗇,一時如意、鞋襪、玉器與銀匙等將紅漆盤堆得滿滿的。

    倒是竑兒期待的看看乳母又看看林黛黛漸不耐煩了,眼看要哭出來。乳母忙將竑兒抱到一旁好生安撫,帝后等自也到自己座上好生安坐。

    坐在上首的皇后安然微笑,耳目卻片刻不曾懈怠,不過片刻就有宮女湊到她耳邊輕聲道:「奴婢看見乳母將六皇子抱到僻靜處,然後餵了點什麼,奴婢看著,倒像是麥芽糖粉呢。」

    一旁容景軒見有宮女對皇后說話,不由關切的伸手撫住皇后的手:「怎麼?還有宮務要料理不成?」皇后的笑容更是柔和了幾分:「並不是,臣妾只是心裡想著,該晉一晉和昭儀的位分了。」

    宮裡不成文的規矩便是宮嬪懷孕、產子都是晉位分的好時機,偏林黛黛沒趕上好時機。懷孕時戰火初燃,生子時太子又薨了,如今皇子都週歲了,偏時機不趕巧,帝后才祭過太子呢,宮內也無人去觸這個霉頭。

    容景軒不成想竟是皇后主動提出晉林黛黛位分這一事,一時不由遲疑道:「這……是否不妥?」皇后其實對容景軒摸得透透的,前幾年不過是自覺終身有靠才對容景軒略鬆了心。她早知容景軒恐怕不單想晉林黛黛位分,就連清才人的位分恐怕也想晉一晉吧。

    畢竟他在前朝已經重賞了永寧侯,在後宮裡想也不願薄待了永寧侯的親妹子。如今一年過去了,也不曾提要晉清才人位分,也算是他在她身上盡了心吧!

    皇后想到此處不知怎麼,心反而緊緊皺成一團,旋即強笑道:「按說賀蘭丞相的嫡孫女兒,一個水靈靈的姑娘在宮裡只當個才人,委實說不過去。」容景軒聽到此處默然不語,皇后忖度著又說道:「何況當時她在後宮裡頭也算是立了功呢。」這便是指清才人拼著將蘊靖從宜妃那裡搶下來的事。

    皇后深吸一口氣:「依臣妾看,清才人非但要晉位分,還得晉高些才好,這次不如晉到嬪如何?只這樣封號便要換了,清嬪,聽著也忒怪了!」說著彷彿又被自己逗笑了似的。

    容景軒倒覺看出皇后心中的苦,不由摩挲著她的手道:「不想笑就不必笑了,在朕面前,何苦這樣委屈著自己呢?」

    下頭的妃嬪看著是個人樂個人的,其實各個耳聰目明,看到這一幕一時心頭都在發酸。林黛黛只竭力漠然垂下眼睛,低頭又給阿丑夾了一箸菜。

    另一旁慶妃見方才竑兒抓周連選三件無關痛癢的物件之後,就沉寂了下來。只用烏沉的眼睛四下看著,這次她離明才人與蘊靖等倒是很近。見蘊靖吃東西時狼吞虎嚥的樣子一時覺得有趣,不由多看兩眼。

    正巧這時蘊靖伸長了手臂去夾案上離得遠些的一道青蝦卷汆,倒露出了身上穿的衷裡衣的袖口來。

    蘊靖外頭穿的藍江綢單袍倒是體體面面,只是慶妃眼尖,見到蘊靖身著的衷裡衣的袖子不僅長了一截,且分明已經抽絲了。

    慶妃面上不由露出一絲笑,深深飲了一口杯中的玉泉酒,旋即笑著對自己輕道:「內府局那群欺軟怕硬的狗殺才,真真是該殺,該殺。」

    作者有話要說:說回來!就真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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