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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章 不同 文 / 荔簫

    終於是要出征了。

    將領們出城的那天,長陽城裡蔓延著一種詭秘的安靜。好像大街小巷上的人們都達成了一種奇妙的共識,往日的喧囂在這一日都不約而同地壓低了,人們竊竊低語著,說著與戰爭有關、或是無關的事情。

    席臨川知道,百姓們對這一戰並沒有什麼信心。

    他一身鎧甲出府,到了門外,又將頭盔也戴上。翻身上馬,習慣性地往府中看去——熟悉的前院中,並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定一定神,馭馬前行.

    席府中,紅衣甫醒。

    知道席臨川這一日離府赴沙場,心緒多少有些複雜。一邊為他這些日子不在而鬆口氣,一邊又知戰之事關乎國家命運,因而提心吊膽。

    不過這到底不是她們身在長陽的人能左右的事,操心也是瞎操心。紅衣舒緩氣息,盥洗梳妝後,去找綠袖。

    她告訴綠袖想為自己攢錢贖身,綠袖便幫她打聽了法子——至於兩千兩這天價要攢多久才能攢夠,紅衣不想知道……

    「這邊。」綠袖拉著她,一路往宅子後面走,直走到了最後,離那箭場不遠的地方,才轉了個彎,往側邊去了。

    箭場西側有一道小門,不足兩人寬。紅衣看了一看:「是通著外面的?」

    「是。」綠袖點頭,伸手把門閂輕一拿起又擱回去,「你看,這門平時不鎖,只這麼從裡頭閂著。聽說府裡不少丫頭會從外面接些女紅之類的活計,就在這道門這兒,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方便得很。」

    「……」紅衣愣了愣,心說方便歸方便,這門這麼留著,沒有安全隱患麼?不鎖也沒人看著,進了賊什麼的怎麼辦?

    委婉地將這擔憂和綠袖說了,就聽綠袖頷首一笑:「她們說起初是偷著做的,後來公子知道了沒管,就成了約定俗成的事——有活要做的都是每日申時到外面等著,府裡的也是申時在裡頭等著。誰也不自己開門,等著齊伯來開,半個時辰之後關上,還沒出過岔子。」

    「……」紅衣啞了,心道席臨川不管則罷,怎的還有助一臂之力的意思?有齊伯這席府管家在中間當了「監管機構」,於買賣兩邊都多了份安全保障。

    「齊伯還會幫著尋活呢。」綠袖又道。一字一頓說得認真,顯然不是誆她,「你想做什麼,去告訴齊伯,齊伯得空出府時就會幫著問的。」

    紅衣啞了。

    這整個流程都有些顛覆她心裡對「封建制度等級規矩森嚴」這一定義的認知,且更顛覆她此前對席府的認知。

    「齊伯從中有好處拿麼?」她好似隨意地問了一句,「還是賺個人情?這邊幫著尋活,那邊瞞著公子?」

    「都告訴你公子早已知道了……」綠袖瞥她一眼,「公子畢竟……」

    她陡然噤聲,覷一覷紅衣的面色,有些尷尬地笑道:「我這麼說你別不高興啊——公子畢竟是……長陽城裡受盡艷羨的人物,名聲這樣好自有他的道理。他待你為什麼那麼……我不知道,但平素待人接物,當真是寬和的。」

    紅衣垂眸未言,綠袖靜了靜,又續道:「齊伯也沒有好處拿。是公子吩咐他來幫這個忙,一來免得做個小生意還出了糾葛還說不清楚,二來,婢子也好家丁也罷,他不想那邊覺得咱們是府裡的奴僕擅接私活定不敢聲張而有意欺負什麼……把齊伯擱在這兒,多少算是撐腰了。」

    是想讓外人知道這一切都是他許可的,所以別覺得若出了虧欠工錢一類的事府中下人會不敢說、只能吃啞巴虧。

    紅衣輕吸了口氣,一面覺得難以相信,一面又知道綠袖絕沒有騙自己。

    當日下午,紅衣「圍觀」了一場「交易經過」。

    府內府外皆是十二三個人,外面的「買家」送原材料說要求,裡面身為「賣家」的婢子一一記下,回去照做。

    有要加繡紋的也有要製衣的,說白了就是現代的「來料加工」嘛。對方提供材料、數據,這邊做成成品,賺過手工費。

    其間齊伯只在旁守著,基本不打岔。只在將近結束之後,攔住了最後一個婢子。看看她手裡那一摞布料,齊伯皺了眉頭:「這麼多,你還幹不幹正事了?」

    那姑娘看著十二三歲,聽言眼眶一紅,低低回道:「我不會耽誤府裡的事的……左不過每日少睡一個時辰。」

    齊伯聽得面色愈沉,她偷眼睨了睨,又道:「我娘病了,家裡急缺這個錢,齊伯您……」

    「行了行了。」齊伯一臉不耐,伸手就把她手裡那一摞布料奪了過來,「什麼『每日少睡一個時辰』?公子走前吩咐了給你娘看病,我下午就把錢送去。這個你做一半,另一半我拿去分給別人。」

    滿是長輩斥責晚輩的口吻,那小丫頭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齊伯已蹲身將布料分出了一半重新拿起,另一半就留在那兒等她拿,口氣仍舊一點不緩:「快拿了回房去。敢耽誤正事,扣你月錢。」.

    聽聞席臨川的這番細緻安排時,紅衣已是意外得不知如何反應。待得那另一半布料交到自己手裡的時候……就徹底傻住了。

    「綠袖說你也想找事做。」齊伯輕聲一喟,「這個先做著吧,這家人過得殷實,一貫給的錢不少,其他的我再幫你打聽打聽。」

    「……多謝齊伯,但……」她怔怔開口想說些什麼。齊伯卻大手一揮,沒等她說:「客氣話就

    不用說了,我也盼著你趕緊攢夠那兩千兩銀子走人。」

    齊伯說完就不由分說地走了,留下紅衣感受著瑟瑟寒風。

    綠袖伸手在她面前一晃:「愣什麼神?」

    「我……」紅衣嘴角輕搐了一搐,磕磕巴巴,「我……我沒想跟他……客氣。做衣服……我不會啊……」

    「……」綠袖愣了會兒,想起此前幫她縫水袖的事,狠狠剜她一眼.

    軍隊在數日後行至大夏與赫契的交界處。

    在蒼茫大漠中安營紮寨,當晚將領們齊聚大帳,鋪開地圖,排兵佈陣。

    命將軍何袤率五千騎先往、將軍章騰領一萬兩千騎隨後。

    「臨川。」大將軍抬眼,一眾將領隨之看過去。

    席臨川抱拳,應語有力:「在。」

    「帶上你的八百輕騎。」大將軍略一頓,彷彿又思忖了片刻,才道,「抓個活口回來。」

    「諾。」席臨川一應,領命而去。踏出帳門前,聽到那句:「敵軍狡詐,萬事小心。」

    八個字的叮囑,未失將軍威嚴卻又擔憂分明,一如上一世聽到時一樣讓他心中微沉。

    席臨川回過身,抱拳再應了聲:「諾。」

    騎兵在大漠戈壁間馳騁而過,陽光下飛揚的塵土捲起一團又一團飛煙。踏過金色沙子的馬蹄留下一連串的蹄印,又在下一陣風拂過後變淺,在第二陣風吹過後消失不見。

    這一戰,他會夜襲赫契軍隊,取下赫西王犁左的首級。那犁左算起來是汗王呼耶的祖父輩,讓他一戰成名。

    一路要穿過幾個散落在大夏周圍的村子。

    最近的一個已盡在眼前,席臨川緊抿的薄唇微有了笑意,抬眸看過去,卻沒有看到上一世印象中的那一縷炊煙。

    「吁——」心頭不好的感觸讓他猛勒了馬。遠遠眺去,覺得安靜得不正常。

    明明是一樣的時間、同一個村子……

    「去探探。」他道了一句,即有士兵縱馬馳出,絕塵而去。

    半刻後又折了回來。

    「大人……」那士兵的聲音中帶著輕微的戰慄,一咬牙,稟道,「這村子……被屠了。」

    席臨川腦中一懵:「什麼?!」

    「應該……就是近兩日的事。」那士兵續道,「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眾人皆吃了一驚。

    氣氛自然而然地沉肅下去,席臨川沒有急於揚鞭穿過這座已無生氣的村子,旁人便也都緩緩隨著。

    他在進入村口後下了馬,足下定了一定,往西邊走去。

    那邊的那戶人家,在上一世的此時正炊煙裊裊。那次他未免驚動村民,也放緩了步子,便是那一戶的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跑了出來,膽子很大地攔住了他們。稚嫩的聲音明澈清晰,她說:「你們是不是來打赫契人的將軍?我家養的鵝昨天剛下了蛋,給你們吃。」

    一眾年輕將士皆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聲過後席臨川下了馬,接過她小小的手心裡托著的那枚鵝蛋:「小姑娘,這蛋你自己吃,下一個給我留著,若戰勝再經過此處,我吃那一個。」

    他壓制著陳年舊憶,踏進了那扇院門。

    目光所及之處,儘是廝殺過的痕跡。

    夫婦二人死在了牛棚旁邊,男人是胸口被捅了一刀,女人是被割頸而死。

    他有些張惶地避開視線,便看到了倒在房門口的那個小姑娘。

    和上一世攔住他們時一樣略有些發舊的紅襖,被紅線紮著的髮髻看上去仍很齊整。

    一陣窒息,席臨川的視線越過門檻,看到那一邊……有一枚已摔碎的鵝蛋。

    是昨天。該是她剛撿了鵝蛋,便慘遭屠戮。

    不該是這樣……

    胸中湧起重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恐懼,席臨川輕輕顫抖著,俯身將那小女孩的身子托了起來。

    她確是已經死了。

    但,怎麼會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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