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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25 愛心便當 文 / 薔薇晚

    明晨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大片白,沒有任何生機的白。

    她的記憶,像是水滴,一點一滴地匯入她的腦海。

    她記得,自己在家中嘔吐,發燒,去客廳找藥,眼前發黑,昏厥倒地。

    她不記得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有多久,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還是更久……

    她支撐著最後一絲力氣,像是缺水的魚,喘著粗氣,挪動雙腿,移動到客廳中央,從茶几上拿下手機,撥打了120。

    被推入急診室的時候,她神智清醒,唯獨胸腔裡的火熱和疼痛,折磨著人幾乎要發狂。

    護士在她耳畔一遍遍地問,是否有家屬的聯繫方式,她咬牙忍痛,最終擠出那一連串的手機號碼。

    那是明晚的號碼。

    並非是她費力去記憶,而是她跟明晚的手機號,是在一起辦的,末尾號之差一個數字。

    像是時間留下的很多東西,她一直在牴觸,一直在抗拒,但到最後不得不承認,她們曾經有過千絲萬縷的關係。

    環顧四周,周圍並沒有明晚的身影,她輕輕鬆了口氣,卻也不去追究是何原因。

    護士推門進來,捧著一盒藥劑,身後跟著一個身穿綠色工作服的中年女人。

    護士給明晚換了點滴,說道:「你妹妹已經來過了,醫藥費和住院費已經付清,另外,還給你請了一個護工,你有什麼事,直接讓她幫忙就行。」

    「護士,我明天還有工作,不能住院。」明晨滿世界地找手機,今天是工作日,沒打電話到總部,等同曠工。

    「住院是醫生的意思,你還年輕,有的是時間賺錢工作,跟單位說一聲,還有不通人情的單位不准人生病嗎?」護士沒好氣地說,顯然明晨在她眼裡,是個不珍惜身體的異類。

    「醫生說我需要住院做手術?」明晨直截了當地問,嘔吐發熱的情況已經有好幾回,她沒有放在心上,這回才感受到這病症的厲害。她甚至已經吐出血絲來。

    「手術的話,需要等待北京的專家來,最起碼你要住一個禮拜,做好各項檢查。」

    明晨瞅了一眼懸掛在架子上的點滴,擰著細眉,言語急促:「太久了。護士,幫我辦理出院手續,我要走了。」

    「你這人怎麼這樣!身體是自己的啊,手術會盡早安排,你病還沒修養好又去拚命工作,病情加重的話,連手術都沒用。沒有健康,有錢又能花到哪裡去?」護士臉色嚴厲,她見過太多這樣的病人,拿健康不當一回事。

    「我可以邊工作,邊等候專家看診,兩不誤。」明晨坐起身來,眼神掃過站在一旁的護工,低聲說。「至於護工,幫我退了吧,今天的勞務費算給她。什麼時候我真的住院手術,再來找你。」

    護工聽著對自己也沒損失,白賺一天工資,不再多話,退了出去。

    醫院畢竟是以病人為前提的地方,護士再看不慣,也沒辦法強壓著病人留下來。

    明晨掛完當天的點滴,便拎起了包,剛走出醫院,便見到了站在面前的明晚。

    「謝謝你能來。」明晨擠出一絲笑容,蒼白的臉在陽光下,兩頰略微浮腫,一看就不太健康。

    「我已經去問過醫生。」明晚面無表情,心中卻不是表面一樣的沉靜。

    「這個城市,無數白領想往更高的地方爬,有一部分是為了生計,為了更好的生活,而我是為了什麼?」明晨低聲呢喃,神情漠然。

    明晚淡淡睇著她,不太動容,眉眼之間是相似的清冷。「你沒必要把自己逼得那麼緊。在這裡,很多人已經知道明晨這個名字,你已經是年輕的成功人士,別人學習的楷模。」

    「我常常問自己,如果我沒辦法在事業上成就自己,在那個上流社會,就算頭破血流,我又能擠得進去嗎?」明晨笑著說,她的雙唇乾裂灰白,整張臉疲憊不堪,哪裡還有總裁秘書的風采,簡直跟平凡人毫無兩樣。

    明晚微微蹙眉,靜默不語,按理說,明家也是殷實家庭,在別人眼裡,生活過的很有滋味。偏偏明晨好高騖遠,非要擠到上流社會,不惜一切代價。

    她們從小親密無間,不分你我,可沒想過有一日,想法猶如雲泥之別,南轅北轍,真到了這一步,明晚才覺得用口舌根本無法說服明晨的執著,於她自己,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恨不能扭頭就走,再也不見。

    「你給我代付了醫藥費,給錢太見外了,我請你吃頓飯吧。」明晨這麼說,嗓音依舊透露出疲倦和嘶啞。

    這一番話,明晚聽著同樣見外。

    她們早已沒辦法跟過去那對姐妹花一樣交心,哪怕想到會心痛遺憾,明晚也無法自欺欺人。

    有些感情,淡了,就是淡了。

    「你最好還是先回去休息,吃飯改天也行,不用急於一時。」明晚波瀾不興地說,「你沒開車,我順路送你吧。」

    明晨並未拒絕,坐上了明晚的車子,明晚一不留神,把車開到明晨以前居住的小區。

    雖不是刻意,但她想給明晨一個台階下。

    她知道明晨有事瞞著自己,心想如果今天明晨還不願說,兩人就真的沒什麼情分可言了。

    「是這一棟吧。」明晚停了車,望向明晨,輕聲問。「要不要我陪你上去?」

    明晨的眼底滑過一抹防備,她擺擺手,獨自下了車:「掛了點滴好多了,睡一覺就行,要在裴氏打拼的人,都有金鐘罩鐵布衫。」

    下了車窗,明晚眼看著明晨緩步走上樓去,說也奇怪,真見到她臉不紅心不跳地欺騙自己,明晚也沒有一分失落。

    有人擅長演戲,有人擅長看戲,她不必點破明晨,卻也無力再去維繫這段逝去的感情了。

    ……

    「夫人,vicky打來的電話。」孫管家在客廳接了電話,親自走到花房去。

    午後的時間,趙敏芝常常待在玻璃花房照料花草。這個時間,裴立業正在午睡,趙敏芝才能忙自己的事。

    趙敏芝正在擦拭蘭花葉子,眉眼平靜,優雅的氣質,是無人質疑的。

    一聽到孫管家的聲音,她的臉上沒有太多喜怒,可見這世上已經沒有多少事,對於她是意料之外的。

    她連眉頭都沒挑動,不疾不徐地說。「明家兩個女兒,都這麼招人煩。」

    見孫管家跟木頭人一樣站著不說話,趙敏芝才放下手中的活兒,又問了句。「她說什麼事了嗎?」

    「沒說,只說是非常重要的事,一定要我轉達。」孫管家據實以告。

    「翅膀硬了,也學人擺架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我還以為她轉了性子,骨子裡還是這麼不招人喜歡,這輩子也只能是個高級打工族了。」趙敏芝臉色一沉,覺得麻煩,低聲自語。「我就這麼一個防空洞,還要常常被人打擾,整個家裡沒有一個人為我著想,我可真累。」

    「夫人能者多勞。」孫管家說。

    「我還要在這兒待一會兒,再不照顧這些寶貝,沒幾天都要死了。」趙敏芝對著上百盆植物,語氣裡多過對人的珍惜。話鋒一轉,她的雙眼恢復了往日的沉靜無波,扭頭看孫管家。「你就跟她說,在我們吃飯的地方見,時間讓她定。」

    孫管家應了一聲,點了頭,退出了花房。

    趙敏芝戴著手套,操著細小的剪刀,剪掉了花盆中的那一根雜草,神情悠閒,動作認真,像是專職的園林師。

    明晨在她眼裡,從來都只是一顆棋子。兩年前,她識破了明晨心中的感情,在裴家一時找不到一個可以完全信賴的人遠赴對岸,死心塌地地照顧重傷的裴煜澤,挑選這個人,重中之重,容不下半點差錯。當時裴家內憂外患,她必須留在裴氏謹防有人襯著爺倆不在為非作歹,只能秘密給裴煜澤找了醫院和醫生。

    明晨雖然不是護工保姆,但因為對煜澤有感情,自然會比護工保姆更盡責。這一點,趙敏芝沒有看錯。

    可惜,煜澤回國了,處理了裴氏的紛爭,明晨就想著要來討債了。

    趙敏芝換了衣裳,坐著裴家的汽車,在七點整去了一傢俬家菜飯館,看似不起眼,但出了名的隱蔽,菜色也上乘,豪門之家很多人都喜歡去這裡。

    明晨正坐在位子上,沒有翻看手機,菜單合在桌上,她若有所思,聽到包廂外的腳步聲,這才起身。

    「夫人。」

    「vicky,你的臉色真差勁。」趙敏芝嘖嘖歎道,在她眼裡,明晨雖不是絕色美人,但向來很講究格調,今天一看,姿色遠不如明晚。

    明晨的心沉了一下,以前沒感覺出來,現在才發覺趙敏芝跟她說話的語氣神態,跟對待家裡一個傭人沒什麼兩樣。

    她鎮定地強笑:「我今天生病,請了一天假。」

    「你身子這麼弱?」趙敏芝一臉驚詫,溫柔地說。「我那裡有些人送的補品,明天讓孫管家給你送去。」

    聞言,明晨突然想起明晚在兩年前對自己的忠告,裴家深不可測,趙敏芝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

    趙敏芝如春雨一般潤物細無聲,但這種溫柔,往往是有講究的。雨水多了,會是洪澇,一瞬間就能毀掉所有東西,威力不可小覷。

    「夫人說過欣賞我有話直說的性格,今晚,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明晨笑著問。「夫人在兩年前提過的,何時兌現?」

    「你連一天都等不了了?」趙敏芝笑瞇瞇地問,眼神卻陡然犀利不少。她看似耐心地翻閱菜單,柔聲詢問。「這兒的東坡肉很有口碑,你不是身體不好嗎,點這道菜嘗嘗。」

    明晨宛若沒聽到趙敏芝的話,身體的虛弱,讓她更加迫不及待:「夫人,我知道自己在你面前,沒必要隱瞞所有事,兩年前離開美國前,我才會跟你說出自己被領養的身世故事。」

    趙敏芝斂去笑意,直直望向明晨的方向。「那是當然,我要想查,很多事都能查得到。」

    「你說過,他日煜澤能夠再度站起來,身體痊癒,我昔日付出的一切,能讓我理直氣壯地站在他的身邊,不必受任何質疑。」明晨強撐著身子,坐的筆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吃力。

    「你現在已經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邊了,不是嗎?」趙敏芝笑望著她,臉上沒有半分惱怒。「黃秘書經過八年的歷練,才能坐上總裁秘書的位置。而你,短短不過兩年而已。質疑你的人不是沒有,你說是誰為你擺平這些的?」

    明晨面若死灰,幾乎被抽走全部的力氣,她沒想過趙敏芝堂堂總裁夫人,卻會矢口否認曾經的諾言。

    趙敏芝,這是在玩文字遊戲。

    「換做別人,不見得能夠堅持這兩年。我見過脾氣最壞的煜澤,全身都是負面情緒,不再光鮮瀟灑,重病,煩躁,沉鬱,除了我,還有誰能忍受這些?夫人,你想過我的每一天,又是怎麼過的嗎?我不見得比病人輕鬆。」明晨嗓音顫抖,已然有些控制不了的哽咽。「而我,可以接納他的一切。」

    「你說的這麼煽情,我能不被你感動嗎,我的心也不是鐵打的。可是vicky,那個時間段是你自願的,卻不見得只有你一個人願意這麼做。別說別人,你想想看,如果我們沒有齊心協力把消息封鎖,你妹妹明晚知道的話,你覺得她願意陪在煜澤身邊照顧他嗎?你就這麼肯定,你能為煜澤做的,她就不能?你能做的好的,她就不能做的比你更好?」趙敏芝不疾不徐丟下這一番話,連著幾個追問,已然把明晨逼到退無可退的死胡同。

    她顫抖著雙手,緊緊攥著自己的手指,那是她緊張的時候,常常流露出來的小動作。的確,她曾經隱瞞過明晚,撒了謊,說自己是去國外學習工作,她怕明晚得知真相,自己就再無立足之地。

    「我給你算一筆賬,看看裴家是不是虧待了你。從你去美國那天開始,打到你賬戶的現金,是兩年四百萬。現在你是總裁秘書,以及秘書室的副部長,年薪百萬,萊茵豪墅那套房子,再過兩年也會到你名下。」趙敏芝面不改色,咄咄逼人。「你覺得一個護工一年的辛勤工作能賺到幾萬?我若不感謝你,欣賞你,何必對你處處照顧?」

    「這世上有很多人,比你更辛苦,得到的卻不及你一個零頭。」趙敏芝冷眼看著明晨灰敗的臉色,眼神犀利。「老話說,知足常樂。」

    她終於明白,為何明晚打定主意要從裴家離開。明晨苦苦一笑,曾經的諾言不是白紙黑字,沒有確鑿證據,一旦激惱趙敏芝,她甚至不能繼續留在裴氏。

    「vicky,我感謝你,但不代表我必須對你的不合理要求,百依百順。」趙敏芝按了呼叫鈴,神態一派自如,她已經佔得上風,毫無懼怕。

    服務員的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

    明晨萬念俱灰,耳鳴的情況,又開始嚴重起來。

    趙敏芝突然笑了:「再說了,煜澤要是能對你有感情,兩年時間綽綽有餘。這麼看來,是你自己無能,浪費了最好的時機。」

    穿著旗袍的服務小姐敲了包廂的門,走了進來,溫柔似水地詢問。「兩位要點單嗎?」

    「點一道東坡肉。」趙敏芝繼續看著菜單,平靜的像是剛到這裡坐下。「其他的我再看看。」

    ……

    「小明,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怎麼會主動打我電話?」裴煜澤轉動皮椅,唇邊有笑,正在接電話。

    「現在不是午休時間嗎?吃飯了嗎?」明晚在電話那頭問。

    「約我吃飯?去哪裡?」裴煜澤直截了當地說。

    「裴氏總部旁邊的公園。」明晚話鋒一轉,才說了實話。「下來吧,我已經在樓下了。」

    裴煜澤在五分鐘內趕到公園,明晚穿著一條水灰色長裙,坐在長椅上等待,樹蔭下的一個個光圈,璀璨閃亮,這幅情境令人沒來由地輕鬆愜意。

    「在想什麼?」裴煜澤走到她的面前,揉了揉她的黑髮,動作寵溺。「就為了讓我看你發呆?」

    「我今天做了個便當,新學的,讓你當一回白老鼠。」明晚從思緒中抽離,抬起臉看他。

    裴煜澤這才留意到明晚身旁有個淺藍色的便當盒,他不客氣地坐到她的身邊,疑惑地詢問:「吃了會不會食物中毒?我下午還有個會議。」

    「那可說不定,你自己看著辦。」明晚順水推舟,眼底卻不無笑意。

    他打開便當盒,第一層是三個蔬菜,第二層是蛋炒飯,第三層是水果切片,湯碗裡是他最喜歡的冬瓜排骨湯。

    「這麼豐盛。」他淺笑,俊臉迷人。「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說的就是你吧。」

    「都是最簡單的家常菜,就是熬湯時間長一些。」明晚看他動了筷子,試探地問:「鹹淡適中嗎?」

    「鹹了點,不過沒關係,我不是重口味嘛。」裴煜澤皺了皺眉頭,卻還是笑著說。

    「胡說,我嘗過的,正好。」明晚瞪了他一眼。

    「那你還問?是不是就想我誇你有賢妻良母的潛質?」裴煜澤黑眸轉沉,嘴角的笑,有了些許詭譎的意味。

    明晚這才發現他狡猾極了,挖了洞等她跳。

    「我們現在三五天才能見個面,不如以後每天約著一起吃飯得了。」裴煜澤逕自說道。

    「你想累死我啊?我也就是三分鐘熱度。」明晚情不自禁笑出聲來,錘了裴煜澤胸口一拳。

    裴煜澤但笑不語,繼續吃飯。他出去吃的都是最上層的料理,嘴當然刁,可是不得不承認,明晚的便當,讓他的心中溢出別樣的情緒。

    「煜澤。」明晚收著飯盒,低著頭,輕輕喚著他的名字。

    他胸口微震,這麼久了,她是第一回這麼喊他,而非連名帶姓。

    「你爸的病,醫生有沒有什麼說法?」明晚緩緩抬起眼眸,憂心忡忡地問他。

    他微微怔了怔,但很快開了口。「要是靜養,會有好轉,但肯定沒辦法跟以前一樣了。」

    明晚突然想起那個午後,自己跟裴立業一道在高爾夫球場上打球的情景,心中發酸。

    「幾十年勞心勞力,一倒下,很難站起來。」裴煜澤的目光,落在遠方,臉上沒有任何神情。

    「裴家在國外有很多人脈,就沒試著送你爸出去療養?我聽說在這方面,美國德國日本都有很先進的技術。」明晚的思緒沉斂,不露聲色。

    「當然嘗試過,到國外醫院住過半年,沒什麼起色,就又回來了。畢竟人老了,希望落葉歸根。」裴煜澤不無感慨。

    「你爸現在話好少,過去那麼健談,我心裡真不好過。」明晚神色動容。

    裴煜澤抓住她的手,抓的她指節發疼,眼神幽暗,卻再也沒說一句話。

    「明晚,你說這世界上,什麼事是真的可怕,什麼人是真的不可原諒?」他沉默了很久,午後氣溫升高,週遭傳來蟬鳴,他的手心卻似乎沒有半分溫度。

    明晚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她的世界比裴煜澤的單純很多,遇到的問題和答案,也就要少很多。

    裴煜澤轉過臉來,深深凝視著她,突然笑了,那種笑容像是苦澀到了極致,悲痛糾結,看的她心頭一緊。

    「明晚,我不怕別人在背後捅我一刀,我怕回頭後看到那個人,是我用心對待的人。」

    明晚望入那雙黑暗的眼眸深處,心中深處,突然捲起一抹刺骨的悲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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