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很快地駛入了王府。
無名得到消息,匆匆地迎了出來,站在門邊等候。
我掀開簾子下車,身子卻一個趔趄,腳下一滑,差點拌了一跤。
「小雪姐姐,你怎麼了?臉色好差。」曉筠驚呼一聲,搶上前來挽住了我的手,她望著我,驚訝地低嚷。
「沒事,剛剛可能受了點驚嚇」,我強自鎮定心神,淡淡地打發她回家:「你先回去吧,伯母不是還等著你的藥?」
「那好吧,我改天再來看你。」曉筠上了車,一臉憂心地走了。
「無名大叔,你的消息好靈通,幫我看看,她有沒有大礙?」我定了定神,瞟了尷尬地杵在旁邊的無塵一眼,淡淡地吩咐無名。
「王妃,你沒事吧?老夫還是先替你把把脈吧?」無名沒有看秀荷,憂心忡忡地望著我。
「不用了,事出突然,我只是嚇了一跳而已。」我拒絕了他的好意:「她被車子撞了,不知道有沒有事?」
「沒有什麼大礙的,只是輕微擦傷,有點淤血。」無名俯身,粗粗檢視了她一遍,低聲回話。
「嗯,那就好。」我回過頭吩咐聞訊趕來的喜兒:「把客房收拾一下,這幾天就讓她住在府裡。」
「什麼?你要把她留在王府?「無塵失聲驚呼。
「怎麼,有什麼不對嗎?」我抬眸,緊緊地逼視著他。
「呃,這,這不太好吧?」無塵與無名對視一眼,摸了摸鼻子,垂下眼簾避開我的視犀一臉的為難:「她來歷不明,無緣無故把她收留下來,王爺怕是會怪罪的。」
「什麼來歷不明?她是我的朋友,我昨天也到她家去過了。」我靜靜地看著無塵的側臉,微微一笑:「她現在受了傷,我沒看見就算了,既然正好遇上,怎麼可以放任不管?放心吧,默言那裡我會去說服他。」
「可是,你沒有通知她的家人,冒冒然把她留在府裡,會不會不太好?」無香悄然走了進來,也加入了反對的行列。
「她孤身一人,家裡好像沒什麼親戚。」我平靜地反駁。
「可是……」無香還想再說。
「哎∼」秀荷低低地了一聲。
我拋下無香,走過去,俯下身子,握住她細膩而白皙的小手,低低地問:「你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我在哪裡?」秀荷緩緩地睜開眼睛,目光一片迷惘,看上去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小鹿般純潔。
她嬌小柔弱的身子,白皙秀氣的臉龐,低柔婉轉的聲音,無辜而迷惘的表情,任是鐵石心腸的人看了,也會心生憐惜。
我的手微微的,不敢想像,如果默言真的跟這個女人在一起長達十年的話,該怎麼放下對她的牽掛?
她看上去那麼軟弱,那麼需要人的保護一一世上有哪個男人能拒絕得了她?
她的音色是那麼優美,我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當她婉轉時,該是多麼的媚感人心,該有多麼的勾魂攝魄,足已令任何男人血脈。
「你被車子撞了,剛好我在街上看到,就把你帶到我家裡來了。你,不會怪我自作主張吧?」我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平靜地凝視著她。
這個嬌小的女人真的隱藏在默言背後十年?
「王妃言重了,秀荷感激都來不及,怎麼敢怪罪呢?」秀荷白皙秀氣的臉上泛起一抹淡淡的,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心虛,卻始終垂著頭,不敢看我,也不敢看房中任何一個人的眼睛:「可是,秀荷現在已經沒事了,還是回家去方便。」
「你,真的要回去?」她不是苦心積慮想要進這個王府?現在我如她所願,她為什麼要退縮?
是,她想以進為退?或者因為看到一屋子不友善的目光,這才打起了退堂鼓?
不管是什麼原因,既然她本人不願,我都不能強人所難。
「王妃好意,秀荷心領,實在是習慣了獨居的自在,不敢打擾。」她婉轉地輕聲解釋。
真的是我多心了?世上的事真有如此的巧合?
「那好吧,我送你回去。」我沉吟了片刻,終於下了決定。
聽到我這麼一說,房裡的眾人明顯鬆了一口氣,大家臉上的表情都輕鬆了起來。
無塵匆匆往外綴「我去套車。」
一翻折騰,我和秀荷重又相對而坐。她生性膽小,個性又內斂,這一生可能也習憒了看人臉色。我不說話,她也不敢吭聲,連頭也不敢抬,蜷著身子躲在角落,兩個人陷入尷尬的沉默當中。
或許正因為她事事隱忍,委曲求全,才會讓人在最初的心生憐惜後,很快就心生厭倦,最後落得了一個被人遺忘的下場?
我真的想不明白,以她這麼膽小惴弱的性格,要怎麼破壞別人的家庭?好像說話大聲一點都會讓她受到驚嚇,如果她真的是默言的地下情人,她已經存在得那麼卑微了,我要怎麼跟她理論?
「到了,王妃,可否入內讓秀荷奉茶招待?」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怯怯地開口相邀。
「好啊,反正沒事,就打擾了。「我一口答應,隨手推開了那扇神秘的朱漆大門。
「嘎?」顯然她的話只是客套,我真的要進去了,她反而愣在當場,有些不知所措。
「怎麼,不歡迎?」我淡淡地笑了笑,轉頭對上無塵:「你回去吧,別再跟著我。否則,我翻臉了。」
「怎麼會?秀荷求之不得呢!「秀荷回過神來,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她搶上前幾步,到我身前引路,聲音也高亢了許多:「王妃,請。」
房子極寬敝,從正門一條青石板的步道,曲曲折折的通往主屋。兩旁花木扶疏,池塘水榭,亭台樓閣無一不全。雖然不能與昭王府的大氣莊重相比,但是溫馨,卻別有一番味道。路邊那郁都蔥蔥的樹蔭,顯示著屋子的年代久遠。
房子裡佈置得極為雅致,四處都擺放著盆景花卉,看得出主人花了許多心思在上面。這處處透著小女兒情懷的庭院中,卻有一樣與昭王府驚人的相似一一幾乎有水的地方,就能看到荷花的蹤影。
雖然時值初末,池塘中只飄浮著稀疏的幾片圓荷,但不難想像,假以時日,到了感夏時節,那滿塘的荷葉田田,荷香飄渺,該是怎樣美麗的一副景致?
我越賺心情越沉重。這是一個凝結了主人無數的心血,細細醞釀,慢慢整理,經過了悠悠的歲月才會如此溫馨的宅院。
它的風格與昭王府截然不同。如果把昭王府比做一棵迎霜傲雪的蒼拍,那麼這個君府,就是一個暗含著江南水鄉的盆栽。
我不用問,就可以肯定,秀荷從來也沒踏進過昭王府一步。
但是,看著這一景一物,一花一樹;小到她用的茶具器皿,牆上掛著的裝飾畫,再到房裡的一桌一椅「」「簡樸,明快,大方,帥氣;完全沒有一絲嬌柔的氣息,與秀荷格格不入,卻又透著一種奇怪的熟悉味道。
對著一室的景景有條,乾淨清爽。我心中漲滿了莫名的憤怒,喉嚨像是被誰掐住,指尖捏得泛白,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一一這,幾乎可以說是一場君默言個人愛好展。
在一個陌生的女人家裡,發現了完全按著默言的喜好佈置的房子,這意味著什麼?
「王妃,請隨便坐,稍等片刻。「秀荷手腳麻利地從架子上拿出茶具擺上,一邊燒水煮茶,一邊與我說話。白皙的臉上透著由衷的喜悅,只有那從她的鼻尖上滲出的細密汗珠揭示了她內心的緊張與不安。
看著那張變得明艷照人的小臉,我忽然明白她在高興什麼?
她以為,我同情她,喜歡她,與她做朋友,肯到她家來,與她坐在一起飲茶,就是肯接納她的表示?我,讓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默默地瀏覽著擺在架上那些五花八門的陶器一一這些,大概是十年間,她一點一滴地收集起來的吧?其中,浸透了她多少的心血與情意?
君默言!你何其有幸,得到她全心全意的愛戴?你又何其殘忍?將她禁錮在這個精緻的牢籠裡,看不到未來?你更是何其天真,將我瞞得密不透風,以為世上真的有永遠的私密?
「啊,王妃也喜歡那把酒壺?」
「嘎?哦,是的。」我愕然,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我已從架子上拿了一隻青花瓷在手中把玩。
「那個酒壺是九年前除夕夜,爺送給我的。」我正要把它放回架上,秀荷已喜滋滋地走過來,眉眼彎彎地睇著我,熱心地接過壺幫我解說:「這個很好玩呢,壺身裡有隔間的,一把壺可以裝兩種不同的酒。你瞧,只要按住這個柄上的小洞,就可以喝到不同的酒了。」
默言送給她的?原來他也會送女人東西嗎?
我默然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其實這是爺的,我看了好玩,硬問他要來的。」她輕快地向我吐了吐舌尖,笑得甜蜜而幸輻:「爺說這是江湖上的下三濫伎倆,專門放害人的。我拿來裝不同的茶,倒出來讓他品,卻也別有一番風味呢!」
「是嗎?」我低喃,想起他們兩人除夕相擁,深夜品茗,該是何等的風雅?心中似被利器劃過,尖銳地痛了起來。
「嗯,姐姐,要不咱們也試試?」她興致勃勃地拿過壺,急急地沖洗著,一臉討好地望著我:「這麼多年我一直珍藏著,都捨不得用呢。」
她捨不得的,恐怕不僅僅只是一把壺而已吧?
桌上的紅泥小炭爐上架著一隻白描泥茶鍋,爐中炭火燒得正旺。桌邊擺了一套茶具一一是默言最愛的白玉官窯的青花細瓷。
說話間,爐中水已沸騰,秀荷款擺柳腰,輕移蓮步,取了鍋子,熟練地燙壺,倒水,置茶,注水……動作流暢,宛如行雲流水,姿態美妙,一氣呵成。
「秀荷手藝粗淺,教姐姐見笑了。」她挽起袖子,替我斟了一杯茶,淺笑盈盈地斜睇著我:「妹妹斗膽,請姐姐猜猜這是什麼茶?」
我低頭,隔著氤氳的水氣,瞧著那在嫩綠清澈,散發著幽幽清香的茶水中沉浮起伙的茶葉,恍然發覺,原來不知何時,我的心裡早已濃霧瀰漫,看不到方向?
「叮!」地一聲輕響,一道寒光朝我襲來,杯子墜地,茶水四溢,清香繚繞在鼻端。
「秦秦!「我身子一輕,已落到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裡。
「你想幹什麼?」默言面色鐵青,勃然大怒,大袖一拂,那把被秀荷珍藏了九年,愛得如珠似寶的酒壺怦然落地,碎成無數片,散落在地板上,似無數張咧開的唇在嘲笑著我的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