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麼時候,天空飄起了雨絲。
開始是零星的幾點,慢慢地,雨,越下越大,連成片,織成網。彷彿要掩蓋那一場醜陋的罪行,冼刷掉殘忍的痕跡
夜色寂瘳,煙雨淒迷。
經歷過一場殘酷的殺戮,地上亂七八糟的躺著橫七豎八的碎石、瓦礫、樹幹天空裡還瀰漫著滾滾的濃煙;鼻端的是各種皮革、毛髮、布帛、屍體燃燒後,混和在一起的焦臭味;耳邊聽到的是馬匹和羊群的嘶吼:男人的呦喝,女人的啜泣,孩子的啼哭
到處是奔忙的身影,到處瀰漫著劫後餘生的心悸
我怔怔地伸出手,迷惘地低喃:「天,哭了」
「秦秦,」君默言低歎,伸出手來擁我的肩:「先進躲一躲雨吧,不然該著涼了。」
我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避開他的碰觸,失魂落魄地站在空曠的廢墟中——幾個小時前,這裡還是歡歌笑語,是誰把它變成了人間地獄?
「秦秦?」君默言黑眸一黯,澀然地微笑:「別拍,賊人已經打跑了,再也不敢來了。」
「呃,小雪啊,你會不會太沒用了?才這麼點小陣仗就嚇側了啊?」冷無塵笑嘻嘻地打趣。
我試圖朝他展露笑顏,可惜卻沒有成功。
「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無香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大踏步走去整理被燒燬的行禮。
「把看到的全部忘掉,」君默言面色軼青,態度強硬,打橫抱起我,鑽進了氈帳,將我強行往彩色的地氈上一放,放柔了嗓子:「什麼也別想,閉上眼睛睡一覺。」
氈帳的頂部破了一個大洞,狂風不時地將雨水灌進來。君默言低咒一聲,四顧一下沒有東西堵塞,竟然隨手脫去外衫,順手拋上去堵住那個破洞。
大雨,很快地將他的衣衫濡濕,濃濁的血腥味開始在裡迅速地蔓延。君默言雪白的中衣上佈滿了腥紅的血跡,看上去刺目而猙獰。
我眼前一暈,胃裡一陣翻湧,翻過身去,趴在地上劇烈地嘔吐。可是,我的胃裡早已空空如也,只得乾嘔了半天,搞得冷汗涔涔,整個人幾近虛脫。
「對不起,」君默言心痛地瞧著我,想要抱我,手伸到一半,卻終於縮了回去。他沉默了半晌,眼簾低垂,面色陰都:「我不該讓你看到這麼殘酷慘烈的一幕」
我微微垂眸,默然不語,眼角卻不停地淌著淚。
生命,為什麼如此脆弱?彷彿只輕輕一觸,便已夭折
「唉~~秦秦,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怕我。」他悠然長歎,澀然一笑。靜立在我的身前,俯瞰著我,黑眸裡盛滿了憐惜和悲憫,聲音低啞而憂傷:「你安心睡一覺吧,放心,我,我去帳外守著。」
我輕聲哽咽,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怯怯地低語:「不要樁.」
「好,我不住」他幾乎是立刻撲到我身爆緊緊地擁住我,像擁住了失而復得的珍寶,一迭聲地保證:「你彆扭心,我哪裡也不會去,一步也不會離開你!」
「好多人,全都在跑」我偎在他的胸前,先是輕聲地啜泣,最後終於痛哭失聲:「好多血,不停地流,那些全都是活生生的人,我不明白他們怎麼下得了手?看著他們一個個倒下,默言,我真的好害帕」
「噓,都過去了。」他緊緊地擁住我,輕撫我的發,嗓子暗啞低柔,溫言安慰著我:「秦秦,忘掉這一晚,忘掉這一切,相信我,會好起來的」
然而,人死不能復生!明天會更好終究不過是一個美麗的謊言罷了!
不論我多傷心,多害帕,多想把自己就此隱藏在黑暗之中天,還是亮了起來。
一輪紅日從地平線上倏然一躍而出,閃耀著萬丈光芒。天空湛藍,如最清幽的湖面,漂浮著朵朵白雲。
一個孩子從破了的氈洞中探頭張望,好奇的目光觸到君默言的側影,極快地縮了回去,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早,你再睡一會吧。」君默言苦笑一下,伸手替我按了按被角。
整晚的風聲,雨聲,哭泣聲,哀鳴聲被搞得幾乎神經衰弱,我哪裡睡得著?
「不,裡面太悶了,我想出去透透氣。」我抬頭,衝他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小溪還是那條小溪,按著它亙古的軌跡流淌。可是,我卻怎麼也找不到昨日初見的歡樂。
溪邊倒臥著幾具來不及抱走掩埋的屍體,溪水嗚咽著流過,染上一絲淡紅。連溪中的魚兒,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份淒愴,悄然地躲在了石頭的縫隙間不忍猝睹。
「我們往那邊走走吧。」君默言擰緊了刻眉,扶我坐上了閃電的背,牽著馬慢慢地遠離這片沉浸在悲傷和憤恕中的土地。
「君公子,」李掌櫃遠遠地跟了過來,看著君默言,又瞧了瞧我,似乎欲言又止。
「有事?」
「昨晚多謝君公子的仗義援手,要不是你,在下這條命,可就丟在這裡了。」李掌櫃苦笑一下,朝君默言拱手道謝。
「李掌櫃言重了,不過舉手之勞而已。」君默言偷覷了我一眼,神情微微有些不自在,快步疾賺擺明了不打算跟他多聊。
「咳,敢問公子,跟黑雪國的二皇子殿下,破天一劍君默言君大俠是什麼關係?」李掌櫃卻不知趣,小心翼翼地探詢著。
咦,君大俠?這稱呼我怎麼聽怎麼彆扭——以君默言鬧脾氣,和尷尬的馬賊身份,估計離大俠一詞,還有很遠的距離。這李掌櫃明顯是在往他臉上貼金。
「正是我家公子。」無塵突然從身後鑽了出來,笑瞇瞇地搭腔。臉上的神情煩為自豪。
李掌櫃長吁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臉上神情竟是如釋重負。
「你來做什麼?」君默言微微不悅,皺眉睇了他一眼:「不是讓你收拾一下,盡快上路?」
「是,如無意外,半個時辰後,就可以離開了。」無塵挨了訓,肅容稟報後,悄然退了下去。
「嗯。」君默言輕哼一聲,拉了馬,逕直往前走。
「昭王爺,」李掌櫃眼見君默言沒有與他再談下去的打算,不由著急了起來:「請借一步說話。」
「有什麼事,直說好了。」君默言挑眉輕瞟了他一眼,漠然地道:「如果不是很重要,那就不必說了。」
他冷冷的態度,完全拒人於千里之外,讓李掌櫃有些不知所措。他尷尬地瞧了我一眼,露出企求的神色。
奇怪,不知道他有什麼事要求默言?難不成他想讓默言一直保護他走出這片大草原?可憐的人,大約也被那群強盜給嚇破了膽了。竟然病急亂投醫——找馬賊來保護他。
不過,以君默言的性子,可能嗎?
「默言,反正還有點時間,你就聽聽吧,我去那邊走走。」我心中低低一歎,扶了默言的手,輕輕地跳下馬背,慢慢地順著小溪往上遊走去。
不到一刻鐘,李掌櫃便匆匆離去。他削瘦的身影越走越遠,漸漸地湮沒在忙碌的人群裡,消失不見。
「秦秦,我們回去吧,該起程了。」君默言默默地走了過來,臉上的神情看似平靜。
可是,那雙漆黑如子夜的星眸裡,卻隱隱有憤怒的火星在閃耀。他握著我的右手變得冰冷而堅硬,力氣大得差點把我的骨頭捏碎
我不禁好奇——李掌櫃到底跟他說了什麼?為什麼一貫冷靜的他突然變得那麼激動?以至他呼出的氣息都挾帶了狂烈的怒火,我甚至可以感覺到他藏在衣衫下的胸膛正在劇烈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