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走到萬壽宮,陣陣喧嘩笑鬧之聲已伴著微風徐徐地傳了過來。舉目看過去,除了君惜玉與蕭若水,屬年青一輩,其餘都是一班朝中的老臣。
在人牆之中,端坐著一個雲鬢高挽,滿頭銀髮,身披鳳冠霞帔的老婦人。正滿面堆歡,笑得一臉皺紋,似盛開的菊花。
在她的身旁,站著一個身材高壯,膚色黎黑的老婦人——可不正是當日被喚做小美的那個老婦?
看來,送我佛珠的果然是太皇太后不假了。只是她今日盛裝華服,一派莊嚴,與那天的身著便衣,慈眉善目有著天襄之別。倒讓我一時沒有認出來。
蕭若水此時已換過了衣裳,湖水藍的短裌襖配上同色系的裕裙,再搭上明黃的坎肩,配一條雪白的狐糞圍脖,那一身飄逸出塵的氣質倒與那莫曉風可以一較高下了。
走近了一看,才發現太皇太后的身後置了一條長案,擺好了頂極的筆墨紙硯。
蕭若水泉皋婷婷,好似弱柳扶風,盈盈如春水的美目中含著淺笑,嫩若春蔥的纖指中拈著一管狼毫,挽著衣袖正潑墨揮毫。
囤觀眾人不時發出轟然的叫好之聲。
我一呆,面上的笑容就有點掛不住了——完蛋,以為要比詩,結果她在這裡表演書法。
這一下可戳到了我的死。我左右瞧了瞧,還好,大家的注意力現在全集中在蕭若水的身上,沒人注意到我和君默言地到來。現在溜還來得及。
打定主意,我悄然鬆開挽住君默言的手,掉頭就想腳底抹油。
「你去哪?」君默言伸手逮住我,淡淡地詢問。
「我,肚子痛……」我急中生智,彎腰按住小腹裝虛弱。
「是嗎?別是剛才吹了風涼了吧?」君默言挑眉瞧著我。
「對對對,就是涼了。我去找惜瑤加件衣服再來。你們繼續玩,不用等我了。「我胡亂地揮手——等我從惜瑤那裡轉一圖回來,黃花菜都涼了,就不信他們的雅興那麼好,還在寫?
「大冬天的涼了可不好。」君默言緊緊攥住我的手,似笑非笑地瞅著我:「讓錢太醫替你扎一針,包管針到病除。我剛剛還看到他……」
我拷!這適意的,他明知道我書法爛,有意讓我出醜?我咬牙,低低地道:「不用了,突然不痛了。」
「你怕了?」君默言傾身附耳過來低聲調笑:「要不要我幫你?」
「怕個屁!」我火了想要我求他?門都沒有!
「那就過去,祝她老人家壽比南山吧。」君默言眼底合著笑,輕輕地催促著我:「皇奶奶等著見你呢。」
媽的,說來說去,就是想看我笑話呢!
蕭若水寫完最後一筆,身旁侍候著的太監急急把兩張紅紙提起來,繞場一周展現給大家看。
我定睛一瞧,原來是一付壽聯。
祥鴦儀羽來三鳥,
慈老出九屑。
我輕輕撇了撇嘴,聯且不去管它,自是歌功頌德,盡揀好聽地講。但那筆字,卻是字跡絹秀,猶如行雲流水,圓轉自如,似簪花美女,優雅清麗,看上去的確賞心悅目。
我瞧了她的,再想想自己那手慘不忍睹的毛筆字,好容易鼓起來的勇氣,早已付渚東流。縮了脖子,慢慢往後面蹭——不管了,日後被他一個人笑死,也好過今天讓一大群人笑吧?
「言兒,你來了?」哪知道好死不死,太后正巧看到了君默言,溫柔地微笑著向他招手。
「小言子,你來了,你媳婦呢?」她這一招呼不打緊,太皇太后自然也注意到了,轉過頭來,笑得一臉的慈祥。
得,躲不掉了。我暗暗翻白眼——一沒事長那麼高做什麼?
「是,太后吉祥。」君默言牽了我,慢慢地走上前,微笑著把我推到太皇太后面前:「皇奶奶,她就是小雪了。」
好,總算沒說我是林書雁,算他聰明。
「太皇太后萬福金安。」我堆起笑容,規規矩矩地給太皇太后行了個大禮。又轉回頭向著太后,曲膝問安:「太后吉祥。」
「嗯,她就是林征鴻的閨女?」太皇太后微笑著拉著我的手,左右端詳,那樣子,竟好像把我完全忘記了。
「是。」我暗暗奇怪——她把那麼貴重的東西送給了我,才不信她會忘了我。是,肯定仕忌著在場的這許多人。況且,若大伙問起如何結識的,還得費一翻口舌。
「若水剛剛已經獻了技了,雁兒不妨也在眾位長輩面前獻個丑,讓大家指教指教。」太后望著我,笑得溫柔,一臉的與有榮焉。
「是啊,昭王妃才名卓著,名滿黑雪。今日有幸,定要開開眼界。」君惜玉噙著笑,跟著瞎摻和。
「嘿嘿,晚輩才琉學淺,不敢在眾位叔伯長輩面前出乖露醜。」我嘿嘿地笑,一個勁地推辭。
我一陣氣悶,死君默言,竟然含著笑立在一邊袖手旁觀——好,見死不校,看我回去還理不理你?
「怎麼?昭王妃莫非是自恃才脯不屑與我比肩?」蕭若水淡淡地一笑,語音柔和,話鋒卻暗藏譏刺。
「蕭貴妃言重了,今日是奶奶大壽,小雪就是拼著鬧笑話,那也是要獻個醜的。」我硬著頭皮,拖延時間:「這樣吧,我也寫一副對好了。」
對聯倒不難,我只是不知道在座的人會不會有命等到我寫完?估計不笑死,也吐血而亡了吧?
我沉吟片刻,含笑道:「有了。」清了清喉嚨,朗聲念道:
喜看梅花逢臘月,
壽添萱綠護春雲。
「好!果然是才女,出口成章,切題合景,不落俗套,妙極妙極。」早有人把彩聲喝得轟天響。太皇太后也頻頻點頭,似是頗為滿意。
這時,司禮太監早已備好筆墨,單等我上場揮毫了。
我無奈,只得硬著頭皮往前。提了筆正要眼一閉,君默言突然朗聲道:「慢著。」
我先是一驚,繼而大喜。慌忙停了筆,眼巴巴地瞧著他。
「皇奶奶,看大家興致如此之脯孫兒一時手癢,也想獻醜。不如借小雪之聯,替皇奶奶助助興好了。」君默言唇揭著一絲淺笑,大踏步地走過來,從容地接過我手裡的筆,在我身邊立定,淡淡地瞧著太皇太后:「不知皇奶奶意下如何?」
廢話,他都已經提筆了,難道別人還能反對?這人還真是狡猾。原來早有打算,偏偏不跟我說,害我擔心個半死!
「好啊,久聞昭王夫婦伉儷情深,正可效仿古人添香。
昭王夫妻雙劍合璧那可是千古佳話又一樁啊!」
底下的人不明就理,還當我們早商量好了的,自然是一片轟然叫好之聲不絕於耳了。
我正打算功成身退,君默言挽起衣袖,微笑著低語:「磨墨。」
呃……他反正就是見不得我好!
但誰讓我有求於人呢?無奈之下,只得咬緊牙關,暗暗詛咒,手裡卻不得不執起硯,細細地研磨起來。
「乖。」他低低一笑,不等我有所反應,伸筆蘸墨,凝氣寧神,筆走龍澀力透紙背,轉瞬間一篇狂草已是一氣呵成,一揮而就。
嘖,我不得不說,他這個人狂雖狂了狂點,傲也傲了點,但才氣卻真的也是有一點的!這一筆字,筆力沉雄豪勁,字體漭灑俊拔,張馳有度,濃淡得宜,確是不可多得的墨寶。
早有人提了他的墨寶四處展示,博得眾人一致讚歎不提。
太皇太后更是樂得合不攏嘴,立時吩咐把這兩副對聯懸掛著著人欣賞,只等晚間再拿下去裝棣,貼於她的寢宮。
又下旨賞了些珍玩給我和蕭若水,自然也有人送到府上不提。
不知為什麼,看著這兩個一個挺拔,一個清麗的對聯,並排擺在一起,好似一個美人伴著一個俠士,我的心裡突然就不舒服了起來。
「小雪,水兒。」太皇太后一左一右拉著我和蕭若水的手,笑瞇瞇地好像怎麼也瞧不夠,竟不肯放我離去。
我心裡著急,不知那個蕭若水又該出什麼招來為難我?
果然,只消停了不到一刻鐘,她便開口說話了。不過,不是跟我說,卻是跟君默言講:「聞說昭王素好燈迷,若水不才,昨兒想了一個,還請昭王爺不吝賜教。」
搞什麼啊?來到古代,怎麼不吟詩做對,反而猜迷啊?那我苦背的那些詩詞不是全都白廢了?猜迷?從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這個。最厲害的那個迷就是「麻屋子,紅帳子,裡面住個白胖子。」別的就沒了。
「好,水兒制迷的功力本宮久已耳聞,今日正好見識見識。小雪,你也來一個啊。「太皇太后見獵心喜,極力慫恿我。
我苦笑:「且聽蕭貴妃出題。」
靠,全把她說得那麼厲害。我倒要看她出個什麼夭娥子?
「水兒這個是個字迷,極簡單的,教皇奶奶見笑了。」蕭若水斂枉輕施一禮,美目含笑,輕啟朱唇:「迷面是:春盡雲瑞月如鉤。」
君默言雙眸微瞇,低頭沉吟,顯然來了興致——我早發現了,他只要看到他感興趣的人和事,都喜歡瞇眼睛。
呃,我倒。這文縐縐的,還簡單?我聽著就先暈了,怎麼猜啊?瞧著蕭若水一臉的淡定,我酸水直冒,滿不是滋味。
「有了,此為組字迷。雲端,雲字上端,本題取兩橫。春去除上面兩橫,餘下大、日。鉤,用筆畫豎彎鉤。月用原形。合起來是個醃字,不知猜對沒有?」君默言胸有成竹,淡淡地笑。
「昭王爺果然是箇中高手。」蕭若水抿著唇,雙眸中閃著異彩。
「方纔蕭貴妃的迷中有個月字,默言不才,也得了一個字迷,卻要請教了。」
「請昭王爺賜教。」
呵!他倒來了興致了!我暗暗生著悶氣,卻又無法發作,只得沉著臉不說話。奇怪的是,他們兩個眉來眼去,目中無人,旁人倒還罷了,那君惜玉卻怎麼忍?
想到他,我急忙抬眼尋找,卻哪裡還有他的蹤跡?早溜得不見了人影。
「月到故鄉分外明。」君默言淡淡地說出迷面。
「若水已得了,不知對也不對?」蕭若水沉思片刻,笑意盈盈:「此題為雙扣,將鄉字兩邊剝離掉,與月組合為朗。尾字「明」,提義,明朗。面句音律協洽,情境深遠,確是不可多得的好謎。」
「哈哈,水兒,小言子你們都是高手。」太皇太后喜笑顏開,撫掌大樂,拿眼望我:「小雪,你也來一個。」
「是啊,昭王妃也來一個。」蕭若水清清冷冷地一笑。
「小雪。」君默言微微皺眉,有些擔心地瞅了我一眼。
看不起我,是吧?好,本姑娘今天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