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爭執
劉女官離開後不久,太醫擦著汗出來了。
「怎麼樣?」許賢妃關心則亂,頭一個站起身來問。
太醫心裡那個苦啊。
公主裝暈不肯醒過來,他又不能當著公主親娘的面在太皇太后面前戳穿了她。但要說她有事,又是欺主,除非他不想要命了。
偷瞄了眼面上似笑非笑的太皇太后和一臉焦慮的許賢妃,太醫心念電轉,最後含含糊糊地說了一聲:「倒是沒事,不過後腦上磕出一個小包。」
「她醒了沒有?」皇后沉著臉問。
「這個……」太醫摸了摸鬍子說,「應當是要醒了。」
「醒就是醒,何來應當二字?」皇后眉頭微皺,「本宮去看看她。」
「呵呵。」太皇太后摸著鳳椅的把手,笑得一臉慈詳,「走走走,一起去看看她。」
想脫身的太醫又被人裹挾著去了東暖閣。
公主的侍女們三三兩兩或坐或立地低身啜泣著,彷彿公主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分分鐘要掛掉一樣。許賢妃見了這陣仗只覺得眼前發黑,身體搖晃了兩下險些站立不穩,幸虧身邊的宮女問香攙住了她。
「太醫,你不是說沒什麼事?」許賢妃雙目含淚,憤然看著太醫,「她因何還不醒來?」
因為她不願意醒啊!太醫將這話在肚子裡滾了三圈,只能說:「確是無大礙,只是磕了個小包。」
太皇太后把圍在榻前的宮女們扒拉開,看著躺在床上裝暈的曾孫女笑了笑:「瞧這樣子是挺嚴重的,太醫你來來。」她笑瞇瞇地將太醫叫到身邊,指著床上的長秦說,「哀家知道有一種刺穴放血的法子極是有效的。拿針將穴道刺破,擠出血來,病人就鬆快了。」
太醫:「……」
「你去撿那最粗的針來,把長秦這丫頭的兩邊太陽穴和人中刺破了,多擠點兒血出來,她一准就能醒的。」
這是哪位神醫告訴您的啊老祖宗!
這得多疼啊!
長秦公主的手痙攣了一下。
「這……」太醫立刻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心中感慨,到底薑還是老的辣啊。他顯得有些為難,「回娘娘,刺穴放血到是能用,只是要挑破的口子比較大。又是在公主臉上,反正公主暈著,倒也不會多疼,只是怕將來會留下疤痕,有損公主玉容啊。」
一聽說下針會讓女兒破相,許賢妃趕緊阻止:「這可不行,女孩子容貌何其重要,難道就沒有旁的法子讓她醒過來?」
太醫沉思了片刻方說:「有是有,不過要用雞糞狗血混和童子尿為引配藥,給公主灌下去,立時便能見效。」
賢妃一聽能不用扎針破相,忙催道:「那還等什麼,太醫快些寫方子,讓人去配藥。」
太皇太后對太醫微微一笑,老人精兒,怪不得能在宮中屹立四十年不倒,穩穩坐著太醫院掌院的位置,這一臉的為難,機智的應變,和陰損的藥方,可不是一般太醫能想出來的。
躺在床上的長秦公主可再也裝不下去了。
雞糞!啊呸!
狗血!媽呀!
童子尿!嘔!
長秦公主想都不敢想這幾樣東西混在一處灌到自己神仙般的身體裡的味道。
她手指頭動了動,眼睛慢慢睜開,一臉的茫然:「我,我這是怎麼了?」
「醒了!醒了!」守在她床頭的宮女興奮地叫了起來。
太皇太后說:「太醫好醫術,真是扁鵑重生,來人,重重地賞!」
太醫恭敬地謝恩,還一本正經地說:「那是公主洪福,又有太皇太后,娘娘們的貴氣福氣庇佑。公主不用針刺用藥就能醒過來,實在是托天之幸啊。」
收了大大紅封的太醫心滿意足地走了。
許賢妃的臉卻沉了下來。若到此時還不知道長秦是裝暈,那她可就真的成了傻子了。
她深吸一口氣,對暖閣裡的宮女們說:「你們都退下,本宮有話要對公主說。」
太皇太后和皇后都揮手,將自己的近侍也揮退下去。
屋子裡便只剩下了老中青三代四個女人。
上有太皇太后中有皇后坐鎮,許賢妃就算是氣瘋了也不能對女兒動手,只是拿手指著她,急促地喘氣:「你、你你……」
皇后扶著太皇太后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然後對著許賢妃說:「妹妹何必動這麼大氣,有什麼話,坐下來慢慢兒說罷。」
許賢妃扶著桌沿緩緩坐下,眼淚不覺落了下來:「妾身無德,沒有教好長秦公主,更沒臉再幫著娘娘您掌理六宮。」
皇后默然片刻,點了點頭說:「妹妹最近是有些累,不若歇半個月,後宮的瑣事還有德妃妹妹和宜嬪可以幫幫本宮。」
長秦趕緊翻身下床,跪在皇后面前:「母后,母后,這都是兒臣的錯,您不能怪到母妃頭上去。她幫你管理六宮這麼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閉嘴。」皇后沉聲道,「你既然還知道叫本宮一聲母后,就該知道輕重。本宮與賢妃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
長秦急了,從地上站
站起來:「長秦不服,為什麼要罰我母妃?我被裴簡欺負,被他推倒在地上生生撞暈了,你們不說為兒臣公道,反而尋母妃不是。她何錯之有?我又何錯之有?兒臣不服!」
皇后深吸了兩口氣,對著賢妃搖了搖頭:「妹妹,你說的是,咱們平素太寵著她,才養成她這樣嬌縱的脾性兒。」
「皇曾祖母!」長秦又去求太皇太后,「您是親眼瞧見的,裴簡是如何將我推倒在地上的。他一個下臣,敢對公主無禮,我可是您親曾孫女兒啊,您就不說兩句?」
太皇太后睜開眼睛,好像又開始犯糊塗了:「什麼?誰對你無禮了?好大的膽子!長秦乖乖不怕,有曾祖母給你作主。」
皇后雙眉微蹙,冷冷地看著長秦:「此事先不論,你因何擅闖壽康宮,還膽敢打你曾祖母的宮人?你眼中還有長輩嗎?」
長秦氣道:「是那個劉嬤嬤告狀的嗎?這個人目無尊上,仗著曾祖母寵她,對本公主出言不遜,主子教訓奴才難道也有錯不成?」
賢妃罵道:「你快閉嘴。劉嬤嬤奉旨守著門,即便是皇后娘娘鳳駕親至,也需要通傳入內殿,老祖宗點了頭,鳳駕才能入壽康宮,你一個公主,非但闖宮,還掌摑壽康宮女官,可不當真是無法無天了!」
長秦抿著唇,就是不肯說句軟話。
賢妃歎了一口氣:「回頭你備份厚禮,送給劉嬤嬤當賠禮。」
收了賠禮,壽康宮的人便不能再找公主麻煩。
長秦收到母親警告的眼神,把滾到唇邊的話嚥了回去。
「還有,你堂堂一位公主怎麼會跟鎮南侯世子扯到一處去?」皇后皺著雙眉,「未婚男女,居然在你曾祖母的殿中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太皇太后點了點頭:「嗯,成何體統!」
長秦公主哭了起來:「裴簡沾著兒臣的身子了,母后要為兒臣作主!」
皇后驚得一下子站起來,尖聲道:「你說什麼?」
同樣站起來尖叫的還有賢妃:「你說什麼?」
太皇太后掏了掏耳朵。
長秦公主漲紅了臉,偷眼看著皇后:「母后,求母后為兒臣作主。」
皇后慢慢地坐了回去,心裡如潮湧翻騰不止,她忍不住去看太皇太后,卻突然在祖母嘴角邊看見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
她想了想說:「裴簡按輩份是你父皇的表弟,也是你的叔輩。這事,本宮自會讓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閉緊了嘴巴,不會有半點風聲傳出去。與你的名聲無礙。」
「不行。」長秦叫了起來,她跪在皇后面前,膝行幾步扒住她的膝蓋,「母后,您不是一向最疼我的嗎?您雖下令封口,可是卻封不了兒臣的心。兒臣也騙不了自己。母后,您要為兒臣作主啊!」
太皇太后笑瞇瞇地問:「長秦啊,你想你母后怎麼為你作主啊?」
長秦公主並不知道太皇太后看到了多少,只是事已至此,她也要為自己搏上一搏。為了裴簡,她名聲臉面又值幾何?她心繫裴簡身上,本以為裴簡也一定會喜歡她。沒想到裴簡有眼無珠,非跟個小丫頭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她可以不要裴簡,但絕不能容忍裴簡自己不要她。屬於公主的驕傲此時漲滿了她的內心,她都不知道自己說出這話時,面部的表情有多麼猙獰。
「求母后與父皇為兒臣指婚,兒臣要鎮南侯世子裴簡尚主。」
「不可!」許賢妃尖聲叫道,「萬萬不可!」
「母妃!」長秦公主紅著眼瞪向母親。
「長秦,母妃對你說過的那些話你都忘了嗎?」事關女兒終身幸福和生命安全,許賢妃再也無法保持慣常的賢淑德容,「裴簡你不能嫁,絕不能嫁!」
「為什麼?」長秦公主與親生母親針鋒相對,「就因為他是長輩?可是您的親侄女兒都能入宮當昭容娘娘,姑侄共事一君,怎麼就不念輩份了?」
自己藏在心裡最痛的傷口被親生女兒這樣剝開痂,血淋淋地露出人前,許賢妃呼吸一滯,險些暈過去。
「連父皇都可以不管輩份,姑侄同納,我與裴簡早出了五服,血脈也淡了許多,為何就不能相配?」長秦雙眼通紅,完全沒管母親慘白的臉色和痛心的表情,「聽說前朝時,皇帝還娶過自己的侄女,公主也嫁過自己的大伯。我不過嫁一個血脈淡薄的遠房表親,又有何不可!」
許賢妃再也聽不下去了,揚手起狠狠打了長秦公主一記耳光。
「啪!」
她打斷了長秦的侃侃而談,也打碎了自己多年維持的淡然面具。
皇后一言不發,許賢妃淚流滿面,長秦看著她就像看著仇人一般。
太皇太后冷笑了一聲:「多好的場面,真該讓皇帝親眼來看上一看。」
正在德懋殿看折子的皇帝默然半響:「太皇太后當真這樣說?」
德懋殿的總領太監低聲說:「洪嬤嬤親自來傳的話,當是假不了。」
皇帝歎了一聲,將手中的硃筆扔到了一旁。
他知道,太皇太后對他納許玉入宮一事極為不滿。可是他有什麼辦法?後宮事與前朝息息相關。許氏是世閥大族,皇帝與朝臣世族之間一向是彼此博奕,彼此牽連的關係,就像一張密密的網,只要在網上,就如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並不是所有人都有祖父那樣的迫力
與才幹,能對世族姻親這張網嗤笑一聲,毫無顧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