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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7章 白花 文 / 一樹櫻桃

    第87章白花

    方氏這回可真是下不來台了。

    這兒到底不是在貴陽府的周家,內宅裡所有的事都是由她來定。

    若是在自己家裡,這樣面上雖陪著笑,但皮裡陽秋不將她放在眼裡的婆子她一早便要打得皮開肉綻發賣出去。

    問題是,人家是韓家的家奴,她再怎麼氣也不能越過韓家掌門的主母去教訓一個不長眼的下賤婆子。

    要走嗎?

    可都這會了,面皮也被人下過了,這樣離開又有些不甘。

    正這兒糾結著,忽然見裡頭鹿鳴館方向出來一隊人。

    當先的她識得,是韓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蒼朮和半夏兩個,看樣子是在引路。在她們身後,是位氣宇軒昂的少年。

    少年身材高大,四肢修長,身穿著件玄青色織錦斜襟鑲牙邊的窄袖長袍,腰間圍著細皮革帶,上頭鑲著五塊用黃金吞獸銜著的羊脂美玉,袍子上以金絲暗繡雲中飛鶴紋,隨著少年的行動在陽光下閃動著點點金芒。

    因為年少,他還沒有戴冠,只是將一頭微卷的黑髮束在頭頂,拿只玉環束著,更襯得他眉目俊朗,唇朱齒白。

    方氏只覺得一陣頭暈眼花,不知是不是今兒頭頂的太陽太熾烈了,見著這樣神仙一樣的貴氣少年郎,她就覺得有些膝蓋發軟,直接想矮身下跪。

    那幾個攔著她們的護衛們此時倒撇下了她們,上前給那少年行禮。

    「公子。」

    李放微微點點頭,揮手對他們說:「安排一下,咱們即刻回府。」

    「是!」那幾個護衛抱拳行禮,極為恭敬地後退幾步,這才回身向外頭疾走。

    蒼朮此時已瞧見了木頭一樣站在路上的方氏母女,忙上前扶了一把,低低的聲音說:「您怎麼上這兒來了?這是外院,女眷不大好過來。您帶著表小姐快些回,夫人待送了客自然就回去了。」

    周綺長這麼大,從未見過李放這樣相貌氣質如此出眾的人,只覺得一顆心跳得飛快,幾乎要從腔子裡跳出來。

    她有些害羞,又有些期待,被蒼朮和半夏拉到路邊時,還怔怔地看著李放的身形。

    只是人家李放別說打個招呼了,連正眼也沒瞧她一眼,就這樣負著手,目不斜視地打她身前過去了。

    周綺一張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心裡又添了幾分不甘。

    還是方氏年紀大些,反應的快,見著女兒這般神情,暗道了聲不好,忙扯了她的袖子,將她喚醒過神來。

    果然就見後頭還綴著一大撥子人。

    許氏扶著常氏就走在李放的身後,再之後是陳氏和唐小魚,再後頭就是常寧和一幫子丫鬟。

    常氏見著方氏和周綺了,再看著那兩人一臉紅暈,目光閃躲,心裡來了氣,經過方氏的時候冷哼了一聲,低低的聲音罵了一句:「沒出息。」

    許氏扶著婆婆,自然聽得真真兒的,只是這時候自己也不便說什麼,只能裝聾作啞,對著方氏笑著點了點頭,便扶著婆婆過去了。

    方氏被自己親姨媽這句罵氣了個倒仰。

    這位什麼都還沒問呢就說她沒出息,好似她巴巴兒上來就是為找這句罵一樣。

    方氏咬著下唇氣得臉一陣青一陣白,就連陳氏跟她打招呼她也沒在意,只拉著周綺的手,扯著已經生了退意的女兒執著地跟在了陳氏的身後。

    完全不管前頭人理不理她們。

    再往前就要到外院的書房了,過了書房再經一個待客留茶的正廳便是韓府正門。李放停了腳步,回頭給韓夫人行了一禮,笑著說:「各位不必這樣客氣,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常氏一臉遺憾:「公子怎麼不再坐一會,拙夫和長子一會便能從衙上趕回來了。」

    李放連忙搖手:「這可不敢,韓公和韓編修都是有公事在身的,小子不過一時興起過來看看,不能為了小子耽擱朝事,以後還有的是機會。」他頓了頓,面色微窘道,「以後不會這樣莽撞了,先遞貼子進來。」

    這還是小魚剛剛埋怨他的,都這麼大人了,行事怎麼還像個小孩子,到人家家裡作客,也不提前支應一聲,說上門就上門,太沒禮貌了。

    李放還是很敬重韓綸的,他只是聽說小魚來了,心裡頭一時高興,把基本禮數給忘了。

    這回上門太突然,自己也沒帶些伴手的禮物,李放也有些不大好意思。再聽說常思找到韓家來,他心裡煩躁,也就坐不住了,這才急急地告辭回去。

    「對了,我前頭聽我娘說,過些日子秋菊要開了,府裡頭今年新換了花匠,一圃菊花養得極好。我娘下個月可能會辦個賞菊宴之類的,邀些人去府裡賞花吃螃蟹。到時候我去討兩張貼子,韓夫人您帶著小魚過府來玩!」

    常氏立刻應了:「榮幸之至。」

    李放又招手叫小魚過去,兩個人蛐蛐喁喁又不知說了什麼,小魚眉毛眼睛都笑出花兒來了,李放看著也是一臉笑意。小魚就對他搖了搖手說聲:「那我就不送你了,你記得早點把東西送過來啊!」

    李放笑著對她也搖了搖手:「放心吧,你的事我何時耽誤過的?回頭我就讓人給你尋鋪子去。」

    又再給常氏許氏等人見了禮,他才帶著人疾馬流星一般離開了韓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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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氏看著李放與唐小魚那般的親密,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她對那兩人私底下說的話好奇萬分,心裡頭百爪撓心一樣,可又不好直接去問。

    倒是周綺看著唐小魚的眼神,幾乎要噴出火來。

    一個鄉下泥腿子的丫頭,堂堂榮王府的長孫,怎麼跟她這般熟稔親密?對她卻是視而不見!

    周綺打小被人當仙女一樣供著奉承著,不管在哪兒,樣樣事都能拔個頭籌,這回進京,被唐小魚壓得死死的,直叫她心底犯酸泡,漚得人渾身直冒酸氣兒。

    小魚壓根沒管方氏母女想什麼,因著李放帶來的消息,她心情好得要命,拉著常寧就要回去。

    「我們把這些天想的點心方子試著再做做,攢幾個盒子讓人給他送去嘗嘗鮮,他那吃貨,一准高興。」

    常寧一心還想著那個在角門門房那兒蹲著的姐姐,反過拉著小魚說:「不急這會,先陪我去看我姐姐去!」

    方氏正想上前問問小魚的情況,卻被常氏狠狠瞪了一眼,指著她和周綺說:「你們倆,跟我回去!」

    那聲音聽著十分不豫,就連沒心沒肺的常寧都聽出來常氏這是生氣了,嚇得小臉一白,縮到了小魚的身後去。

    常氏也不要許氏扶著了,板著張臉,氣咻咻過了二門回正院。

    許氏知道婆婆要訓外甥女,自然不會這麼沒眼色地跟上去湊熱鬧,忙拉了陳氏,說是昨兒讓人找了些京裡流行的花樣子,要拿給她瞧,便將陳氏拉到她那院子裡去了。

    唐小魚見沒人理她們了,就跟著常寧拎著裙子悄悄兒退到一旁,撒丫子奔向西角門。

    二人跑到角門門房那兒,果然見到了兩年沒見的常思。

    常思今年已經十六了,身段已經長開,眉目間也褪盡了清稚之氣,越發嬌艷。她穿了一件芙蓉色的繡清蓮交領對襟薄衫,下頭繫了條丁香色刻絲葫蘆紋的長裙,髮髻上插了兩根素銀簪子,耳朵上只戴了一對紫金丁香,看著樸素又清,卻絕對不會與大戶人家的丫鬟混淆起來。

    唐小魚暗暗點頭,常思這兩年頗花心思費功夫,光瞧她這身裝扮,就知道人家水平上長了不少。

    致卻不花俏,素淨卻又嬌俏。

    比以前在鄉下那會,可會打扮多了。

    常思遠遠兒見人過來,立刻站起身,向外迎了幾步。

    「姐姐!」常寧就像個出膛小炮彈一樣,撞進了常思的懷裡,本就纖細瘦弱的常思被她撞得連退了幾步,險些倒在地上。

    「你這狠心的,這麼久也不說來封信,可把我急死了,想壞了。」常寧從懷裡摸了帕子直抹眼淚。

    常思眼圈紅了紅,不過也沒落淚,先是給唐小魚行了一禮,語氣柔和:「許久沒見小魚妹妹了,不知道乾娘身子可還好,妹妹身子還好?」

    唐小魚笑著搖頭:「我們都好,只有阿寧不大好,總說你把她給忘了,不要她了。」

    常思低了頭,片刻之後抬起來笑了笑:「怎麼可能呢,我到哪兒也不能忘了她忘了你們。」

    門房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小魚帶著常思常寧,回了她住的荇翠館。

    進了門,小魚叫來碧桃,請她去沏壺好茶上來。

    這見了常思,碧桃臉色可不大好,摔了簾子就出去了。

    常思也沒理會,坐下來之後垂首斂目,一舉一動都十分規矩。

    小魚好奇地問她:「你現在看著跟以前不大一樣了。常思姐,你這兩年都在做什麼呢?」

    常思依舊是那低低柔柔的聲音:「我在繡坊找了個活打發時間,又找了個嬤嬤,學了兩年的規矩。」

    唐小魚嘴角一抽抽。

    常思可真是下足了本錢啊!

    「嬤嬤?什麼嬤嬤?你在學什麼規矩啊?」常寧不過開始哭了一鼻子,她本就是個心腸寬大的,哭過之後就高興起來,對自己姐姐在外頭的這兩年充滿了好奇。

    「也沒什麼。」常思扶了扶鬢角,笑著說,「就是請了個原來侯府裡頭榮養回家的老嬤嬤,教我大家小姐平素是怎麼行走說話的。」

    常寧不解地問她:「你學這做什麼?咱們又不是侯府裡頭的千金小姐。」

    「雖然我們不是侯府的小姐,」常思耐心地跟妹妹解說,「但誰知道咱們將來會不會進那些貴家門庭。學了規矩總比不知規矩要好。」

    碧桃端了茶進來,每人面前放了一盞,然後就拿著茶盤站在小魚身後,一點要出去的意思都沒有。

    常思想跟小魚說的話,不想讓別人聽著,就拿眼示意碧桃。

    碧桃連眼神都不瞥她一下,常思這有心問無心,自然得不到想要的回應。

    常思只得開口說:「我與小魚有話要說,碧桃你先出去一下。」

    碧桃冷笑一聲道:「我家小姐都沒說讓我出去,您說的什麼話,你又不是我的小姐。」

    以前在莊子上時,她們幾個小姐妹玩得最是好。碧桃與她年紀相仿,平素裡有些私密話不好對年幼妹妹說的,常思都會與碧桃說。原是約好了要做生生世世好姐妹的,卻沒想到兩年沒見,碧桃變成了個刺兒頭,完全不是當年的模樣了。

    「我我……」常思一時卡殼,臉漲得通紅,眼裡晶瑩,看著馬上就要落淚了。

    />碧桃繼續冷笑:「又做戲,誰不會哭,我也能哭呢。」說著,毫不留情往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疼得淚珠子果然就辟哩啪啦往下掉。

    唐小魚又好氣又好笑,對碧桃說:「你不想出去就不出去,幹嘛掐自己,痛也是你自己受著。」

    聽唐小魚發了話,碧桃收了淚,嘻嘻笑了兩聲,自顧自去拖了張椅子,靠著小魚的身後坐了。

    「好了。」唐小魚拍了兩巴掌做開場熱身,「這屋裡也沒外人,你有什麼話就直接對我說了吧。」

    常思憋了半天,突然站起身來,跪在唐小魚的面前。

    常寧被她姐嚇了一跳,兩年沒見了,這一見就給小魚跪,她姐這是想幹嘛呢?

    「小魚,我不求你什麼,讓我回來吧。」

    唐小魚對她這舉動一點意外也沒有,從她找上韓府門那一刻,小魚心裡已經猜到她想做什麼了。

    「回來就回來啊,你跪什麼?」常寧糊塗了,跑上去要拉姐姐起來,誰知道常思的雙膝像是釘在地上,怎麼拖都不肯起來。

    「阿寧你坐回去。」小魚指了指空椅子,「要不然你就先出去留我跟你姐單獨說。」

    常寧立刻蹦回椅子上坐好了。

    「你想回來了?」

    「是,還請小魚妹妹成全。」

    「回來是可以,但成全我做不到。」小魚說。

    常寧完全糊塗了,姐姐想回來,一家人一起過日子是多好的事啊,小魚姐明明答應了她回來,為什麼又說成全做不到?

    「小魚妹妹……」常思跪在地上,眼淚已經流出來了,端地是楚楚可憐。

    「別哭給我看。」唐小魚晃著兩條腿,「當初你離開江陵要進京,我話都是跟你說明白的。如果你死心了,徹底放棄了,隨時可以回來,我跟我娘幫你找本份老實,真心待你的人家,讓你體體面面嫁出去。可如果你壓根就沒死心,沒死心你還回來做什麼?還要我成全你,要我怎麼成全?把你打個包紮個緞帶送到榮王府去?常思,你想什麼呢?」

    小魚說話這樣不客氣,不止常思傻了,常寧也傻眼了。

    什麼打包紮緞帶?什麼榮王府?為什麼她們說話自己聽不懂了呢?

    「小魚妹妹,我不是那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小魚冷笑了一聲,「別說什麼你沒那心思了。沒心思就不會特意挑李放上門的時候跑來找我。」

    常思垂下頭。

    「你敢說這兩年你沒想法子見過他?成功了嗎?對他說了嗎?他應了嗎?」唐小魚看著她,「你若能成功,他若應了你,今兒就根本就不會上門來找我。」

    常思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請嬤嬤教規矩花了不少錢吧,收買王府的門子和內宅出來採買的婆子打聽消息也花了不少錢吧。你這一身的行頭也花了不少銀子吧。常思姐,你走的時候我給你那些銀子是不是都花乾淨了?」

    常思咬住了下唇。

    「你越得不到,越不甘心,越想得到。」唐小魚歎了一口氣,這就跟賭癮一樣,陷進去就難拔了,「你叫我成全你,可是誰又來成全我?李放是我朋友,你也是我朋友,我不能做那樣的事,做了,我兩個朋友就都沒了。」

    「不會、不會!」常思給小魚磕頭,「公子聽您的,您只要一句話,他一定能收了我,求您了,如果不是沒辦法,我也不能厚著臉來找您成全。只要您讓我近身伺候他,我一輩子念您的恩。」

    小魚潑口罵了一聲娘,黑著臉站起來:「你真是鬼迷了心竅,想一條道跑到黑了。」

    常思不住口地求,指天發誓絕不會對不起小魚。常寧這回是真聽清楚了,那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去。

    她還是頭一回知道姐姐居然動了這個心思,好好的日子不過上趕著要去給李放當小妾。

    她就不明白了,在鄉下活得那樣滋潤自在,姐姐怎麼想不通了非要去規矩大得能壓死人的王府給人當小老婆。

    在她心裡,李放是個跟她有共同語言的好兄弟,而且在碧桃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也不自覺地將李放和小魚兩個放在一處兒。今天見著李放,再看李放和小魚在一起的樣子,更是覺得他們倆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姐姐一來,就要小魚把她送給李放當侍妾,在常寧還算幼小的心裡,這就跟姐姐插了一腳,意圖破壞小魚和李放未來幸福一樣了。

    疼愛自己姐姐,一轉臉成了另一個姐姐的第三者,常寧她完全接受不來。

    她指著姐姐「你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只能跺了跺腳跑了出去。

    「碧桃,去我那藏錢的匣子裡再取二百兩銀票出來。」在一片哭聲中,小魚毫無所動,對碧桃說,「拿了給常思姐,再叫個咱們的護衛送她回家。」

    「小魚!」常思也不哭了,也不跪了,站起身看著她,「你當真這麼狠心,一點不念咱們以前的情份了?」

    小魚嘴角一彎:「你何時念過咱們以前的情份?若是有絲毫念著,這兩年能一封信都不寄回來?」小魚捻著手指頭,「得了,我又不是常寧那樣不知世情的小孩子,你心裡想什麼我清楚的很。我心腸軟,但還不至於軟到是非不分,人事不清。前後我給過你四百兩,便是普通莊戶人家也能過二三十年富餘日子了。說老實話,你又

    又不是救過我性命,不過是打小一處玩著的交情,我捫心自問,我這幾年對你已經沒有任何虧欠了。」

    常思萬萬沒想到唐小魚會說出這樣無情的話來,手撫著胸口,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我不會攔著你跟常寧交往,不過我警告你,她是你在世上唯一至親的妹妹,如果你利用她,虧欠她,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唐小魚坐回去,二郎腿一蹺:「行了,你走吧,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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