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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二章 三寶具足 文 / 昌如

    這天晚上,玄奘照例給道通治傷換藥,道通已能坐起來吃藥,他懇求道:「師父,弟子的傷快好了,就讓弟子繼續陪師父上路吧。」

    「別說傻話了,」玄奘歎道,「受那麼重的傷,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好?再往前行,全是高山雪嶺,上上下下,只怕找不到安穩的地方療傷。這裡還算清靜,你就好好呆在這裡,把傷養好,也免得再讓師父掛念。」

    「師父你說過,人的身體本來就是一付臭皮囊,又何必執著?」道通嘟噥道。

    「可是如果沒有了這付臭皮囊,你拿什麼學道呢?」玄奘問。

    「我……」道通被問住了。

    「道通,我問你,你被強盜用刀砍傷了,然後你給傷口塗了藥,又用布巾認真地包紮好,是因為你喜愛這個傷口嗎?」

    道通搖搖頭。

    「對啊,」玄奘道,「你照顧它,並不是因為你喜愛這個傷口,相反,倒是為了讓這個傷口早些消失。一個善於照顧身體的修行者,也並不是因為執著於自己的身體,而是為了早日了生脫死,真正擺脫這付臭皮囊。佛陀當年不也是食過粥之後才得悟的麼?」

    「師父,弟子懂了,」道通說,「弟子會愛惜自己的身體,直到真正悟道的那一天。」

    「這就對了,」玄奘欣慰地笑了,「中原有句話:磨刀不誤砍柴工。佛法的學習也是一樣。」

    「可是師父,你們都走了,這裡就剩道通一個人了,」小沙彌有些擔心地問,「沒有師父的指導,道通何時才能開悟呢?」

    玄奘道:「智慧的開啟有時非從人得,更多的時候是由緣而得。道通你要記住,在浩渺的宇宙裡,無邊的虛空中,最大最有力量,或者最小最卑下的,都是自己的心。沒有人可以讓你更莊嚴,也沒有人可以使你更卑下,除了你自己的心。」

    道通年紀雖幼,畢竟跟隨玄奘一年多了,聽了這話,竟似若有所悟。

    「另外,這裡並非只有你一個人,」玄奘接著說道,「國王正派人整備戒壇,要在颯秣建國度僧,到時,你便同這裡的同修們一起修行,共同參證。還有……」

    他頓了一頓,對正在旁邊煎藥的大弟子說:「道誠,你過來。」

    道誠走了過來:「師父有何吩咐?」

    玄奘叫他在自己身邊坐下,道:「剛出家的僧人只能受沙彌戒,出家滿一年且年及弱冠的沙彌,被法師證明品行高潔無破戒行為的,方可受具足戒。為師不可能在這裡耽擱一年之久,颯秣建國有了常住沙彌,卻無律師傳他們大戒,終究不甚圓滿。」

    「師父的意思,是要道誠去周邊某個國家找一個戒律師過來嗎?」道誠問。

    「不,」玄奘搖頭道,「周邊國家有很多不是佛國,何況要找到一個合適的戒律師並不容易。」

    道誠皺起了眉頭:「這倒有些麻煩……」

    玄奘看著這個弟子,竟將話題岔開了:「道誠,自打你在高昌剃度出家,跟隨為師上路以來,至今也一年有餘了。這一路之上,多虧你保護,為師真是感激不盡。」

    「師父說哪裡話?」道誠趕緊說,「弟子侍奉保護師父,難道不是應該的嗎?倒是弟子太過愚魯,空有一身武藝,卻讓師父吃了很多的苦,實在是慚愧。」

    「你不必慚愧的,」玄奘看著他的眼睛說,「道誠,你跟師父說,願意受具足戒,做一個真正的比丘嗎?」

    道誠吃了一驚:「師父,您的意思是說……要我……要我……」

    玄奘默默地點頭,如星般的目光看著這個弟子,一字一句地說:「為師要你領受具足戒,留下來住持劫布迦那寺。」

    道誠看著師父,沒有說話。道通半靠在禪床上,一會兒看看師兄,一會兒又看看師父,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依著他的內心,當然希望大師兄能留下來,自己也有個熟悉的伴兒。可要是那樣的話,師父不就剩一個人了嗎?

    禪房內一片寂靜。

    「怎麼了道誠?」玄奘溫和地問道,「你不願意麼?」

    「弟子當然願意,」道誠費力地開口道,「可是師父,弟子和小師弟都留下來,您一個人……」

    「你們不必擔心為師,」玄奘道,「為師從長安出發,曾孤身獨行萬餘裡,穿越沙漠到達西域,不也沒事嗎?何況現在還有摩咄他們陪伴,你們又有什麼不能安心的呢?」

    「摩咄就知道吹牛,」道通嘟囔道,「那兩個手力還可以,但他們也不如大師兄,他們不會功夫。」

    「師父,」道誠抬起頭來,目光中閃動著堅定的光,「弟子願受大戒,願留在颯秣建國傳播佛法!」

    「師兄,」道通小聲提醒道,「你不保護師父了?」

    「道誠相信,有佛陀的護佑,師父定能夠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善哉道誠,」玄奘欣慰地點頭,「如此,颯秣建國三寶具足矣。」

    其實,如果單單只是度僧,傳沙彌戒,固然需要一定時間的準備,卻也用不著七七四十九天。玄奘之所以跟國王說,需要那麼長時間,完全是因為道誠——劫布迦那寺一下子多了上百名沙彌,沒有一個受了大戒的比丘在此住持是不行的。而具足戒不比沙彌戒,一定時間的戒期必須要保證。

    隨後的日子裡,國王忙著叫人整備戒壇,玄奘每天用半天的時間給求度人講經

    說法,解釋沙彌律儀,其餘時間則選擇一間小禪房,與道誠相對而坐,將具足戒一一傳授給弟子。

    他的手中並無戒本,因而採取的是口傳心授的方式:「佛陀臨入滅時,曾囑托弟子阿難說:佛涅槃後,汝等以波羅提木叉為師,依之修行,能得出世。波羅提木叉便是『戒』的意思,由此可知,在無佛的時代,戒律就是我們的導師了。」

    道誠點頭,表示明白。

    玄奘接著說道:「佛陀為什麼要講『以戒為師』呢?因為戒是佛法的基礎,離開了戒就不能成就。從另一個方面講,比丘以僧寶的身份住持世間,接受信眾供養,若是行止沒有威儀,沒有養成能夠住持佛法、成為人天師範的僧格,正法又怎能久住?故而佛陀制定了大量的戒條,希望比丘們能藉由戒律的規範,提升一己道德,對教團負起應負的責任,這些戒條種類繁多,計有二百五十條。」

    道誠大吃一驚:「這麼多啊!」

    玄奘道:「《大智度論》中說:『大惡病中,戒為良藥;大恐怖中,戒為守護;死暗冥中,戒為明燈;於惡道中,戒為橋樑;死海水中,戒為舟船。』是故,戒體清淨,妄心不起,狂心息處,自然得定。對於比丘而言,身戒較易,心戒尤難。須知身由心動而有造作;心由身作而生暗昧。因此,戒身尤先戒心,心淨則體安,心寧意自定。」

    道誠合掌道:「弟子受教。」

    玄奘正要繼續往下說,忽聽門外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一瞥之下,隱約看到有幾顆腦袋晃來晃去,他站起身來,過去掀開門簾,果然是道信和朵耶,這對小夫妻自己好奇也就罷了,竟把道通也扶了出來。

    「你們也要受具足戒嗎?」玄奘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

    「不,不是,」看到師父身披袈裟,威儀整肅的樣子,道信竟有些緊張,忙不迭地擺手,「師父,弟子只是覺得小師弟這段日子總呆在房間裡,太過憋悶,所以帶他出來散散心。」

    「要散心的話,後院比較涼快。」玄奘平靜地說。

    「是,是。」道信合掌施了一禮,三個人趕緊開溜。

    關上門,回到道誠面前坐下,玄奘輕歎一聲,緩緩說道:「受具足戒,嚴格地說,要經過三師七證,可惜這裡只有為師一個人……好在,戒律最重要的是內心的受持,至於外緣,倒不必太過執著。這段日子都是你的受戒期,為師先將戒律教給你,至於『五篇七聚』之類,則需要你花費多年時間慢慢研讀。」

    「是,師父。」

    除比丘戒外,玄奘還給道誠系統地講了《俱捨論》、《婆娑經》等西域各國流行的經論,並希望他日後為這裡的僧俗界講經說法。他告訴弟子,颯秣建國佛法之所以這麼凋零,固然有很多原因,但這其中,沒有真正的法師講經說法是最重要的一條理由。

    道信雖說很想陪師父再行一段,但他畢竟是個商人,為了商隊的利益,就不能在這個地方耽擱太久。在其他成員的摧促下,他不得不採買貨物,準備打道回府了。

    「要是能既陪師父,又陪朵耶,那該有多好!」跟玄奘告別時,道信帶著幾分遺憾說,「人世間偏有那麼多不如意事。」

    玄奘歎道:「缺憾有時比圓滿更美,就連菩薩還要留一絲有情在人間呢。道信,你要知道,菩薩之所以比聲聞緣覺更動人,就因為他們在乎,在乎一切的有情,追求事事圓滿反倒不是菩薩的志向,菩薩的志向是恆常保持一個有希望的點,生生不息。」

    道信點頭道:「要是朵耶也知道這些道理就好了,她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只要自己快樂,別的什麼都不管。」

    玄奘笑道:「沒有人不喜歡快樂,人們都追求快樂,但快樂也不是靠一些表面的形式來獲得或者判定的,快樂其實來源於每個人的心底。生活中的情趣是靠心靈去體會的。去掉繁雜,我們的心會更簡單,會得到更多的快樂。生命短暫,找到自己的快樂才是本質。」

    「可是弟子棄道行商,實在是罪孽深重,只怕日後也很難找到真正的快樂了。」

    玄奘道:「你陪著為師走了這一路,又請我做開示,便是沒有棄道,何來罪孽之說?其實,在家出家,從修行的意義上說,沒有勝劣高下。人有智愚,遂有淨濁之分;心有善惡,遂有極樂地獄之別。在家人行善,火宅變紅蓮;出家人作惡,黃金變穢土。道信,你只須明白,『息心自如如,寂滅唯常樂。』也就是了。」

    道信喜道:「師父,這些道理,我可以向朵耶宣說嗎?」

    「當然可以,」玄奘道,「人以親緣為愛,愛便為繫縛之本;若以法緣為親,則現無我大慈。對於你來說,朵耶既是親緣,又是法緣。」

    「多謝師父開示!」道信合掌道,「弟子謹記於心。」

    到了正式度僧的日子,已是秋高氣爽。那一天,撒馬爾罕一大半的居民都趕到了劫布迦那寺,觀看多年未見的度僧儀式。寺院內外幡幢飄揚,鐘鼓齊鳴,人流如潮。

    國王也帶著他的衛隊,浩浩蕩蕩趕來觀禮。他先依佛制上殿拜佛散花,然後便在戒壇的一邊坐了下來。

    圍觀的人群靜靜地肅立著,等候法師的到來。

    隨著幾聲鐘響,玄奘出現在眾人面前,人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依舊是象牙般皎潔的臉,依舊是被一襲寬大僧袍包裹著的頎長的身材。民眾們在那條通往戒壇的小徑上灑滿了鮮花,玄奘赤足從這些浸滿朝露的鮮花上緩緩通過,一步步地踏上戒壇。

    頭一天剛剛受了具足戒的道誠,站立在師父身旁,手中托著一個漆盤,裡面是一把嶄新的剃刀,協助師父度僧傳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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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度者依次走上戒壇,玄奘從漆盤上拿起剃刀,替他們一一除去三千煩惱絲。他的動作熟練而又莊嚴,他的目光高貴而又疏離,每個人心中都不由得生發出無限的溫暖和慈悲。

    人們屏息靜氣,諾大的會場一時鴉雀無聲,秋日溫暖的陽光灑在法師的肩上,使他看上去彷彿包裹在一層金色的佛光之中。

    「自今日起,你們便是颯秣建國劫布迦那寺的常住僧人,」玄奘對這些新戒沙彌們說,「颯秣建國這些年來佛法凋零,你們要以戒為師,精進修行,幫助人們重建信心。須知人身難得,六道苦輪迴。智慧學佛,是唯一的解脫之道。」

    「弟子謹尊師命。」沙彌們一起頂禮道。

    一個新戒沙彌突然問道:「師父,佛法到底應該如何去學?我如何才可以做到一心不亂,戰勝火神和死屋呢?」

    玄奘道:「這個問題佛陀早在經典中就為我們指出來了,《楞嚴經》中說:所謂攝心為戒。因戒生定。因定發慧。是則名為三無漏學。學習佛法的原則很簡單,就是『戒、定、慧』這三個字,『因戒生定,因定發慧』,攝心為戒,不犯惡業,這是戒律,有了戒律就會出生禪定,由禪定就可以產生智慧。」

    「但是,總要有個方式吧?」這沙彌道,「是念佛比較好,還是持咒、坐禪?要坐多久?」

    玄奘默默注視著這個年輕人:「我來問你,你要到一個地方去,是首先考慮騎馬、坐車、步行這種方式呢,還是首先考慮行進的方向?」

    「呃,應該是方向吧。」那個沙彌說道。

    「這就是了,」玄奘道,「你所問的這些都是修行的方法,不是修行的原則。我們根本沒有必要在這些問題上困擾。修行的原則是『以戒為師』,只要把握住這一條,你總有一天可以成就。而如果你忘記了這條原則,卻過於關注那些細枝末節,就如同忽略了你要行進的方向,很難真正到達目的地。」

    看到這沙彌一臉不以為然的神色,玄奘又接著說道:「你用什麼方式來學佛,那是你個人的因緣。念佛、持咒、坐禪,這些都只是方法。事實上,我們不可能一天到晚地去念佛、持咒,也不大可能整天都閉關打坐。攝心為戒是要我們把自己修正到一個正常的狀態,遠離惡業痛苦。我們學佛的基礎和基石就是這一條,沒有了這一條,你用什麼樣的方法也不可能有所成就。」

    說到這裡,他把目光投向所有新戒沙彌:「我要告訴大家的是,學佛的第一步不是去琢磨著怎樣得定,怎樣得到神通感應,然後去戰勝什麼火神。因為福報也好,智慧也罷,無不是由戒產生的。一心不亂是定,定由戒而生,如果身口意的惡業不斷,想要一心不亂,那只能是緣木求魚。

    「佛陀把這個『因戒生定,因定發慧』的原則稱為三無漏學,也就是沒有缺憾的、圓滿的佛法。學佛無不是通過『戒、定、慧』這個階梯而成就。佛陀是大醫王,以持戒治貪慾,以禪定治散亂,以智慧治愚癡。乃至種種染淨邪正,生死涅槃對治之法,皆悉明瞭通達。我們不要想著去走捷徑,應該踏踏實實按照佛陀指出的這個原則來修學佛法,也唯有如此,才會得到真實的佛法利益,獲得安樂受用。」

    聽了這話,沙彌弟子們合掌禮拜:「謹依師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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