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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感恩這生命之水3 文 / 昌如

    世間竟有這麼好的地方!這裡,難道就是佛經中所說的極樂世界嗎?

    突然,眼前白光一閃,所有這一切都消失了,一個身長數丈的大神出現在他的面前,瞪著銅鈴般的眼睛,揮舞著手中的長戟,響雷般地大喝道:「玄奘!你躺在這裡等死嗎?!還不快起來走!!」

    這一聲當頭斷喝,彷彿突然出現的一股神力,將他原來的思路驀然截斷,竟使他於剎那間處在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空空落落又靈靈明明的狀態。

    正當他前念已斷,後念未生之際,大神手中的長戟已經呯然落下,狠狠地砸在他的頭上!

    轟!

    一聲霹靂之後,玄奘只覺得自己的身心連同整個虛空,都一起碎成了齏粉!什麼青草、柳絮,甚至那個兇惡而又不通情理的大神,頃刻間都化為青煙!

    隨著青煙漸漸散去,呈現在他眼前的,依然是千年不變的茫茫大漠,和一彎孤寂的掛在天上的冷月。

    而他那顆時時奔走不息,瘋狂馳求的心,也在這一瞬間歸於黃沙,安頓在了自己的靈魂故鄉……

    老馬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就在離主人不遠的地方,默默地看著他。

    此時的玄奘,於心靈震憾之餘又感到了一絲羞愧。

    是的,他的確有過等死的念頭。畢竟,他已經在完全無水的情況下,在這煉獄般的大漠之中,苦苦支撐了五天四夜!

    這些日子,酷熱、嚴寒、孤獨與飢渴,一點一點地,無情地磨蝕掉他那顆奮力求生的心……他確實是撐不住了,想逃離了,也真的以為,他是在劫難逃的了。

    玄奘並不怕死,對於此刻已經生不如死的他來說,死亡既是解脫,又是全新的開始。

    既然終歸要死,又何必要繼續承受這份痛苦?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接受命運的安排。

    至於求法,那個看起來已經遙不可及的夢想,只有期待來世了。

    可是現在,一個從未進入過他夢境中的神明,一聲斷喝驚醒了他,也震醒了他骨子裡的堅毅與不屈。

    雖然虛弱的身體早已變得麻木僵硬,難以動彈,但他還是咬緊牙關,掙扎著想要站起來。

    赤離注意到了他的努力,乖巧地走到他的身邊,抖擻著身上的鬃毛。

    他大口喘著氣,試著活動僵硬的身體,並強迫自己蠕動,從一根手指開始,一點一點地蠕動,直到一隻手抓住了下垂的馬韁。

    老馬確實善解人意,立即站了起來,並將主人也拉了起來。

    「感謝佛祖……」他的身體劇烈地搖晃著,虛弱的雙腿還在不停地顫動,根本無力支撐住他的身體。眼前的世界搖搖晃晃,五臟六腑都像被烈火焚燒一般……

    他不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狀態,究竟還能再支撐多久,但有一點他卻是知道的——

    「除非是死,我絕不會再放棄!」

    咬住乾裂的下唇,深深地吸一口夜間大漠冰冷的空氣,玄奘強力振作起精神,牽著老馬的韁繩,跌跌撞撞地繼續向西而去……

    已經是深夜了,一鉤彎月將其淡淡的暉光灑下,整個大漠顯得雪白而又寂靜。

    玄奘牽著韁繩,機械地行走在這靜得有些詭異的空間中,時而清醒時而迷糊。他虛弱的身體已經拖不動沉重的雙腿,勉強又行了十幾步後,終於再次仆倒,手中的韁繩也鬆開了。

    老馬走出不遠,發現主人沒跟過來,又回到他的身邊,用舌頭舔著他的額頭,讓他暫時清醒過來。

    玄奘利用這難得的清醒,把韁繩纏在了手腕上,把自己的命運交給了這匹識途的老馬。

    像赤離這樣的西域馬,生命力極其頑強,至少比人強得多。

    老馬也很懂事,走得很慢,就這樣連拖帶拽地帶著他,一路慢慢地往西移動……

    儘管頭腦已經昏昏噩噩,儘管已經很難控制自己的身體,但玄奘依然覺得,自己的心便如頭頂上那彎靈明的月一般,飄逸而又深邃,隨時隨地散射著皎潔的清輝。

    無數的鬼魂在他眼前晃動,他甚至聽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玄奘……玄奘……那聲音遙遠得像來自無色界天。玄奘不去理睬,他依然念著觀世音菩薩的名號,這已經完全是一種本能了。

    玄奘……玄奘……這聲音竟是如此的頑固,偏偏又有幾分耳熟,甚至,還帶有幾分親切……

    他閉上眼睛,細細地傾聽著……

    母親,是你嗎?是你在喊禕兒嗎?你不忍見孩兒受這份折磨,便要帶我離開這裡……是嗎?

    不,母親……我發過誓,我要到佛陀的故鄉去尋求真正的佛法,我發過誓,決不放棄……母親,您臨走的時候聽孩兒念誦《彌陀經》,那時的您笑得多麼欣慰,現在,您早已經往生西方極樂世界了吧?讓孩兒再為您誦念一部《心經》吧,他會帶給我們無窮的智慧,讓我們的心平靜下來……

    玄奘被老馬帶著,一點一點地向西挪著。他渾身滾燙,頭重腳輕,眼前一陣陣地暈眩——佛陀,菩薩,父母,兄姐,景法師,嚴法師,趺坐在大火中的慧明老方丈,一臉擔憂之色的道岳法師……還有那一頭黃毛的王世充,執著滅佛的傅奕,頑強護佛的蕭瑀,渴望長生而不得的武德皇帝李淵,意氣風發的貞觀皇帝李世民……無數面孔交替著在他的眼前出現……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在做什麼,要往何處去了……或許

    ,他永遠也走不出這無邊的大漠,更到不了他要到的地方……但只要向西多走一步,他距離自己的理想就更近了一步。

    眼前又出現了一座高大的沙丘,沙丘上的網紋如同瓔珞一般,又像許多張開的嘴巴,似乎在嘲笑著這兩個渺小的生靈。

    赤離的力氣幾乎耗盡,但它還是調動起全身的力氣,帶著主人向上攀爬。

    玄奘已經奄奄一息,再也無力站起身來,他只能緊緊咬著牙,盡量讓自己保持清醒的狀態。

    就在這時,已經爬到沙丘頂端的老馬驟然發出一聲嘶鳴!緊接著,它就像被蠍子蜇了一口似的,發狂般地朝沙丘下衝去!

    還在沙丘這端的玄奘被這股巨大的力量一下子拽上了沙丘頂端!他驚愕地抬頭,還沒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又猛地被拖了下去!

    這些日子以來,老馬一直都是有氣無力的,現在突然爆發出如此巨大的力量,肯定是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

    但是玄奘被它拖著,幾乎抬不起頭來,也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飛快地在沙地上劃過……

    就在他神志不清,幾乎又要昏厥過去的時候,就聽到「嘩啦」一聲,他的身體居然到了水裡!

    冰冷的水漫過滾燙的身體,玄奘驟然清醒了過來!

    一個似乎只該存在於夢中的世界展現在他眼前:

    清澈的水潭,茂盛的水草……漠漠黃沙之中居然出現了一片綠洲!

    佛陀啊,這是真的嗎?

    如果不是老馬把他直接拽到了水裡,讓他真切地體會到那清冽冰冷的水覆過身體的感覺,他幾乎要把這裡當成是海市蜃樓了!

    老馬跳進水潭就停了下來,酣暢地喝著水,白色的水花在它的長腿邊四處飛濺。

    玄奘將馬韁從手腕上脫下,伸出雙手,輕輕捧起一掬。

    在他顫抖的手心裡,滿天星斗如一個巨大的鑽石陣顯現了出來,將這片綠洲映照得既真實又虛幻,又如佛的眼睛,充滿了智慧與慈悲……

    清晨,玄奘被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驚醒,他睜開眼睛,竟看到了很多來這裡喝水的動物——

    一大群野山羊在水潭邊一字兒排開,看上去很有秩序的樣子;

    而野狗們就沒那麼斯了,它們成群結隊地跳進水裡,追逐打鬧,將白色的水花濺得到底都是;

    還有一匹孤獨的狼,喝完水後,竟然彬彬有禮地站在潭邊,帶著探究的眼神看著這個闖進大漠的人類。

    玄奘沖它友好地笑笑,心中沒有絲毫恐懼的感覺,倒像是面對一個同甘共苦的老朋友。

    那匹狼呆了一會兒,便轉身跑開了。

    水潭邊的灌木叢中有許多飛蟲,吸引來了一些吃蟲的鳥兒,在飛上飛下地覓食;蔚藍的蒼穹下,高飛著威武的雄鷹;潭邊的綠草下,匍匐著飢餓的蜥蜴……

    先前那燃燒的空氣,火炭般的沙粒蕩然無存,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在這片充滿生機的綠洲中復活了。

    看著這一切,玄奘有一種重回世間的感覺,心中充滿了濃濃的感動……

    浩瀚的蒼穹,廣袤的荒漠,在它們面前,生命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脆弱和微不足道。

    然而,再渺小,再微不足道的生命也充滿了尊嚴和希望,只要拂去壓在生命身上那層厚厚的沙塵,總有一天,每一個生命中最本質的佛性都會顯露出來,就如同大漠之中的這一潭清水,在茫茫宇宙中閃爍著不可思議的美麗……

    太陽升起來了,溫暖的陽光揮灑下來,灑在這片小小的綠洲上,也灑在年輕的修道者身上。

    昨晚濕透的衣服已被陽光蒸得乾爽噴香,那是他幼年時期就喜歡的陽光的香氣,正一點一滴地驅走他身上的寒氣……

    極度疲乏的身體得到了徹底的放鬆,他覺得這裡就是極樂世界……

    手心裡突然傳來麻麻癢癢的感覺,睜開眼睛,才發現老馬赤離不知何時跑到了他的身邊,正舔著他的手。

    玄奘笑了,輕輕撫摸著老馬身上長短不齊的鬃毛,那裡面疙疙瘩瘩,塞滿了沙土。

    「洗個澡,怎麼樣?」他笑著問道。

    此時周圍的空氣正在逐漸變熱,他那已被陽光蒸乾了的衣服這會兒又被汗水弄濕了,黏黏地貼在身上。

    對於這樣的提議,赤離當然沒有意見。於是,玄奘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想要坐起來。

    可是突然,一陣刀割般的劇痛向他襲來,霎時間遍佈全身!突如其來的痛楚令他措手不及,「啊」地一聲又倒在了地上。

    赤離歪著頭關切地望著主人。

    玄奘苦笑了一下,這個五蘊和合的身體,終究還是無法空掉啊!在大漠的那幾天,他曾經以為空掉了。其實,那只不過是乾裂的皮膚,被沙石磨得麻木了,早已感覺不到疼痛而已。直到這時,痛的感覺才又回到身上。

    懂事的赤離走到他的身邊,挨著他。

    他痛得渾身發抖,頭上冷汗淌成了小河,像剛從熱湯裡撈出來的一樣。許久,才伸出手,勉強拉住韁繩,將頭靠在老馬的肚子上。

    這個身體是虛妄的,但痛苦卻又是那麼的實實在在,這痛苦由累劫的業力牽引而來,因我的執著而存在,我如何才能將它空掉?

    凡夫擔不起痛苦,覺得難以忍受。而修證成就的大菩薩,就有力量承擔,果報到他身上,因心空故,可以不受其苦。

    但玄奘知道,自己現在還做不到「心空不受」——此時的他,渾身上下都被這股難以忍受的奇痛包圍,除了大口喘氣之外,什麼都不能做。

    聰明的老馬開始往水潭的方向走,玄奘拉住韁繩,勉強挪動著腳步,終於來到了水潭邊。

    水很乾淨,被潭底的沙礫濾得清亮透徹。

    同時,這水也冰冷刺骨,玄奘剛把手伸下去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昨天夜裡怎就沒覺得有這麼冷呢?

    正想得出神,赤離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揚起蹄子往下猛地一踩,一大片水花頓時澆了他一頭一臉!

    冰冷的潭水減輕了他的痛楚,他的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

    「你這老馬,倒會搞惡作劇!」玄奘立即將手一揚,也回敬它一頭的水。

    老馬縱聲歡嘶,在水中歡蹦亂跳,縱橫馳騁,彷彿又恢復了青春活力。

    水花四濺,水霧迷濛,在陽光下映出五彩的虹光,玄奘也開懷大笑了起來,一切的痛、一切的苦都被他暫時拋在了腦後。

    自打離開長安,踏上這段生死未卜的征程,他便一直面臨著危險和困境。現在,他終於將一切都放下了。雖然這個五蘊之身傷痕纍纍,雖然前方道路仍然渺渺茫茫,他卻已不再憂心,而是和心愛的老馬一起,盡情地戲水,盡情地享受這大沙漠難得的恩賜……

    洗完澡,玄奘無力地躺倒在潭邊草地上,像個嬰兒一樣,閉上眼睛,張開雙臂,一任金色的陽光灑在身上,令他有一種飄浮的感覺。

    赤離抖動著身上的水珠,在主人身邊安詳地吃著青草。

    玄奘突然感覺到一陣羞愧,老馬的適應能力比我強多了,它都知道抓緊時間補充食物,而我卻躺在這裡,虛耗生命的能量。

    他掙扎著起身,朝水邊的灌木叢走去。

    這片小小的綠洲簡直就是一個生命的王國!不僅有水有草有胡楊,灌木叢中還有幾棵低矮的沙棗樹。樹上的沙棗已經干了,看上去仍然很可口的樣子,對於食物已經枯竭的玄奘來說,這真是上天的恩賜!

    酸酸澀澀的沙棗讓他恢復了些體力,他又重新回到胡楊樹下打坐。

    前面的路程還有多遠,他並不知道,也不在意。現在要做的,就是和老馬一起,在這片菩薩賜予的綠洲中好好休整一下,為下面的路程積蓄體力。

    又是一個清冷的黎明,玄奘來到水潭邊掬水洗臉,看著清澈透明的潭水中映照出的自己的身影——

    離開瓜州不過兩三個月的時光,他已然沒了人形,原本寬闊的前額被三四寸長的凌亂頭髮遮掩,只看見深凹下去的眼眶和兩頰。破敗的衣衫因為整個人的急劇消瘦而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風一吹,便會隨之飄動。

    不過,與這副枯瘦的架子相比,他的精神頭倒是還在,氣色也比初到之時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感慨地直起身來,目光望向西方遼遠的天際。

    這兩天他的心情格外好,只覺得全身上下都充滿了簡單溫馨的快樂。可是現在,他的眼中又流露出猶豫的神色。

    是不是該出發了呢?已經休息了整整兩天,這裡畢竟不是目的地,前方的路還長著呢。

    可是,離開了這片綠洲,就又將回到茫茫大漠,還要走多久才能走出去?現在的自己依然疲憊,時時感到痛苦難當,這樣的身體真的適合遠行嗎?是不是需要再多休息幾天?

    玄奘現在只覺得自己的體內有兩個靈魂,一個拚命地推著他,要他不要再耽擱了,快點趕路要緊;另一個則拚命地拉著他,叫他暫時停下來,在這片美麗的綠洲中養好身體。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多休息幾天,待完全恢復了再走,不也一樣嗎?」那個聲音說。

    他頭痛極了,頹然坐了下來。

    正在草地上安然吃著青草的老馬赤離此時也停了下來,默默地看著主人,彷彿在等他拿主意。

    潭水清清,波平如鏡。

    望著面前清冷寂靜的水潭,望著潭邊光潔柔軟的細沙,紛亂的心情也漸漸變得柔軟清淨起來。

    走出這片大漠就該到伊吾了吧?到了伊吾就離天竺更近了。

    他在草地上盤起雙腿結跏趺坐,數日來疲憊的旅程,粗獷的風沙曾經迷茫了他的雙眼,一如累積在他面前跌宕起伏的萬千往事……

    在佛家的禪定中,他的心很快便平靜了下來。

    帶著幾分嘲弄,他對自己說:「玄奘啊玄奘,枉你修行多年,竟是一點兒都勘不破啊,你不停地找理由留下來,是因為大漠讓你害怕了嗎?難道,你忘記了當初發下的誓言?菩薩慈悲,為你點化了這片綠洲和這潭清泉,難道就是為了讓你留在這裡,守著這片美麗的風景,消磨掉自己最後的意志嗎?」

    他突然睜開眼睛,目光與遠方淡黃色的地平線重合,墨黑的雙眸中重新匯聚起了堅定……

    玄奘割了些青草,又摘了點沙棗,將它們分別裝入行囊中。然後拿出水袋和濾網從容地走到水潭邊,將清水灌滿,再將袋口牢牢紮緊……

    一切準備就緒後,他牽著老馬走到綠洲西部邊緣的一個沙丘上,雙手合什,面對這個救了自己性命的水潭,虔誠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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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恩這生命之水。

    玄奘一生沒有給凡人下過跪,包括李世民在內,他都沒有跪過。但是,他卻對著這片綠洲虔誠跪拜。

    在他心中從來沒有過征服的想法,有的只是對自然的感恩:

    感恩你容忍我打破了你的寧靜;

    感恩你張開臂膀接納並擁抱了我;

    感恩你為我提供陽光、空氣、食物和飲水……

    拜過之後,他長身而起,戀戀不捨地最後望了一眼這個美麗誘人的綠洲——

    太陽剛剛落山,點點金色的光芒在水波中蕩漾,便如那一行行熟悉的經灑滿天地。潭邊水草搖曳,這清潤的甘甜以後還能夠再次遇上嗎?

    整理了一下破爛不堪的僧袍,玄奘終於咬牙轉過身去,重新踏回到那片風沙瀰漫的蒼茫大漠上。

    他的目標在前方,佛陀的話語就是沙漠中的綠洲,而他要做的就是,將這份清涼與甘甜完好無損地帶給東土焦渴的人民。

    他沒有牽馬,因為他知道赤離會跟過來的。多好的老馬啊,它雖不是同類,卻比某些同類還要高貴,它的忠誠始終不逾,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改變!

    玄奘從心底感激瓜州那位跟他換馬的老人,默默地祈請佛祖保佑那位善良的老人健康長壽。

    果然,老馬在抓緊時間又啃了幾口青草之後,在無限留戀地回望了這青青的草地一眼之後,便一路小跑著朝那個披著厚厚晨曦的身影追了過去……

    依然是莫賀延磧,他又回到了那片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復無水草的萬古不變的洪荒世界。

    陽光像散碎的金子一樣,撒在大漠上,也撒在大漠行者的身上。

    玄奘再一次將自己投身於這艱險的征途上,眼前的世界沙塵遍野,寸草不生……

    置身於茫茫天地間,沐浴著烈馬般不羈恣肆的狂暴風沙,年輕的僧人彷彿就是一粒沙塵,一顆草芥,如此的渺小,如此的命懸一線。

    那片神奇的綠洲彷彿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他甚至懷疑,那是不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他懷疑,如果此時回頭再去尋找那片綠洲,他將什麼也找不到,除了漫漫黃沙,什麼都不存在……

    太陽還在天空中燃燒,沙塵如鬼魅般站立了起來,想要遮住他的視線,阻擋他的腳步。#~&妙*筆\*閣?

    滿身的汗,滿身的沙,塗抹在疲憊的身體上,浩蕩的孤寂與滄桑滌蕩著他的內心。

    沙漠中是死一般地寂靜,靜得能夠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如此清晰地提醒他生命的存在——只要心還在跳躍,心中的追尋便不會止息。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香、聲、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捶,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這篇短短的《心經》,是他用全部的心靈乃至生命解讀的。

    心之神力是大悲觀世音菩薩,心之智力是大智殊師利菩薩,心之法力是大行普賢菩薩,心之願力是大願地藏王菩薩。

    大漠啊大漠,就讓我在你的懷抱裡,用我這虛幻不實的五蘊之身,用我這無垢無淨的自性心靈,來感悟這不可思議的般若智慧,一步一步,走出生命的絕望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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