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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不平靜的武德九年3 文 / 昌如

    「當今皇上還是敬重佛門的,」蕭瑀很欣慰地對玄奘說,「聖上九歲那年得了一場重病,多方延醫無效,當時並不太信佛的太上皇病急亂投醫,只好向寺院祈請,求菩薩慈悲加佑。後來聖體果然康癒。為此,太上皇專門請人鑄了一尊佛像送給寺院算是還願。」

    隨著蕭瑀的這些話,玄奘眼前出現了一位慈祥而又焦慮的父親形象。雖然這位太上皇在位時一心抑佛崇道,甚至險些讓佛教面臨一場沉重的打擊,就連自己也差一點被勒令還俗。但一想到他親生的骨肉拼得你死我活,十個年幼的孫兒也被殘忍殺害,本人更是被兒子逼下了皇位,玄奘還是不禁從心裡為他感到悲憫,不因為他曾是縱橫四海的天子,而只是因為,他是一位父親。

    御書房內,登基不久的太宗皇帝坐在書案前,正專注地看著面前的一紙帛絹,這是明慨法師應他的詔令呈給他的一份高僧名錄。

    要在從前的戰場上建造那麼多寺院以超度亡魂,這可是一項國家工程,不僅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還需要一批有德有行的高僧去住持那些寺院。可是,由於以前的精力都放在如何奪取皇位上,對佛教關注較少,自己所知道的名僧數量實在有限,只能在最有名望的「京城十大德」中挑選。

    誰知挑來挑去,只挑出個明慨法師。其餘大德中,智實遭廷杖而死,另有幾位離開了京城,去深山荒野獨自修行,有詔也稱病不奉;留下來的高僧們大都奉法琳為首,可惜法琳是個刺兒頭和尚,脾氣倔強得令人頭痛……

    「難怪太上皇起了滅佛的心思,」太宗輕笑道,「這些老和尚的脾氣確實不小。」

    還不都是被朝廷逼的嗎?明慨法師心想。

    但這話也只能在心裡想想。

    自古以來,「不依國主,則法事難立」,一個皇帝的個人喜好便可以決定佛法的命運,明慨法師又怎能不小心謹慎呢?

    好在太宗的內心並不認可父親的行為,他明白堵不如疏,簡單粗暴的滅佛行為,最終的結果通常都不怎麼好。

    他一向對自己有著極強的自信,政變的成功,更加強化了這種自信。他堅信,在這個國家,沒有什麼不可以為他所用。

    這時,他突然想到了大莊嚴寺,既然是皇家寺院,自然聽命於朝廷。

    「莊嚴寺的住持是哪一位?」他問明慨法師。

    「回陛下,是慧因法師,」明慨合掌答道。

    「朕現在就起一道詔令,傳他來見朕。」

    「陛下,」明慨趕緊說道,「慧因法師早在三個月前就圓寂了。」

    「哦?」太宗的眉頭皺了起來,「那麼現在的住持是誰?」

    「現在……無人住持。」

    「怎麼可能?!」太宗一巴掌拍在了案上,「堂堂皇家寺院,居然一連三個月無人住持?朕不信現在的和尚都這麼清高,連住持之位都不要!」

    明慨法師沒有說話,他心裡明白得很,僧人之中確實有清高的,但大多數都沒這麼清高,渴望住持皇家寺院的大有人在。只不過當此多事之秋,沒有皇帝的命令,誰也不敢貿然出這個頭罷了。

    如今,見皇帝怒氣勃發,明慨法師只能硬著頭皮合掌奏道:「陛下想是忘了,皇家寺院的住持一向是由皇帝親自任命的。」

    聽了這話,太宗終於冷靜下來,他對明慨法師說:「朕建寺院超度那些死在戰場上的亡靈,也是弘揚佛法。老法師們大都年事已高,以修行為務,也無可厚非。但總會有些年富力強的僧人吧?法師可否辛苦一下,幫朕草擬一份新的『京城十大德』名錄呢?」

    這話說得如此客氣,明慨法師自然不能拒絕,合掌領命而去。

    現在,這份名錄就擺在太宗皇帝的面前。

    太宗的目光從那十個人名中逐一掃過,這裡面的大多數他是知道的,比如道岳、法常……都是京城名碩,聲名顯赫的大德。但也有幾個陌生的名字。比如——

    他突然注意到了其中一個:大覺寺沙門,玄奘。

    太宗皺緊了眉頭,這名字讓他覺得既陌生又有些熟悉,在哪兒聽到過呢?

    終於,他想起來了!年初,他率兵去夏州攻打梁師都,回來時卻被告知,他剛剛錯過了一場精彩的佛道辯論,當時整個長安城都在議論那場辯論,以及那個叫玄奘的少年法師。

    這個名單上的玄奘就是在那場辯論會上大放異彩的僧人嗎?

    太宗看了看名字後面的小字:二十四歲。在整個十大德名單中,這是唯一的一位二十多歲的僧侶。

    「這個和尚看來有點意思……」太宗這樣想著,便將這個名字深深印在了腦子裡。

    就在這時,御書房外傳來一個聲音:「臣蕭瑀見過陛下。」

    「是蕭愛卿嗎?快請進來!」太宗將這份名錄放在書案上,站起身來。

    「謝陛下。」蕭瑀說罷,沉穩地走了進去。

    雖然換了皇帝,但蕭瑀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大的改變,他仍然上朝當他的宰相,下朝讀他的佛經,當今皇帝對他的信任更勝過老皇帝。

    人們曾這樣描述蕭瑀的地位:「梁朝天子兒,隋朝皇后弟,尚書左僕射,天子親家翁。」

    蕭瑀的高祖是梁武帝蕭衍,父親則是後梁孝明皇帝蕭巋,姐姐是隋煬帝的皇后蕭氏。他本人原在隋朝做官,後因忤於煬帝,逐漸疏遠。隋末之亂,蕭瑀受高祖之召,襄助

    唐室。高祖曾說:「得公之言,社稷所賴。」他因此成為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官至尚書左僕射,是貨真價實的宰相。

    太宗為秦王時,太子、齊王常進讒言,而往往此時秦王都領兵在外,難以為自己辯解。蕭瑀生性耿直,每當這時便在高祖面前為秦王鳴不平。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這是太宗贈與蕭瑀的詩句,對於這些往事,太宗是非常感激的。

    太宗即位後,對蕭瑀格外敬重,親口將自己的大女兒襄城公主許配給蕭瑀的兒子蕭銳為妻。這樣,他又成了當朝天子的親家,身份尊貴無比。

    君臣二人坐在御書房內,太宗隨口問道:「莊嚴寺住持慧因法師因病圓寂,住持之位一直空缺。這段日子國事繁忙,因而也沒顧得上這個。朕知愛卿佛緣深厚,對京城佛界甚為熟悉,可知有誰能擔此重任嗎?」

    「回陛下,」蕭瑀立即說道,「臣以為,大覺寺玄奘法師可擔此任。」

    「哦?」太宗沒想到蕭瑀竟如此乾脆地給出了人選,他拿起書桌上的那一紙帛絹,指著上面玄奘的名字問:「愛卿說的,可是這個和尚?」

    蕭瑀點頭:「正是。臣有緣,曾與玄奘法師見過幾面,蒙法師宣講佛理,飽嘗醍醐,遍飲甘露,當真是受益非淺。」

    太宗有些難以置信:「那玄奘年紀輕輕,當真如此了得?」

    蕭瑀道:「玄奘法師確是佛門百年難遇之奇才,很多大德修行數十載,卻還自愧不及玄奘法師天生慧根。」

    太宗依然不信:「如果那玄奘開壇說法,愛卿會去聽嗎?」

    「這是自然,」蕭瑀道,「法師開壇**,老臣只要有空,必會前去洗耳恭聽,天簌之音可除去積年蒙障。」

    聽得此言,太宗不禁暗暗稱奇。

    玄奘還在積極地為西行做著準備,他在禪房中一邊取出出門穿的短褐,一邊想,驪山已經沒什麼爬頭了,要想把身體練得更好些,是不是應該再跑一趟蜀道呢?

    就在這時,忽聽到一聲響亮的「大唐皇帝令!」倒把他嚇了一跳。

    前來傳旨的是大唐鴻臚寺一位年輕的官員,道岳法師帶領寺中弟子,站在殿前,合掌聽宣——

    「大覺寺沙門玄奘聽詔!皇帝有令,即日起去往長安大莊嚴寺,住持皇家道場。欽此。」

    僧人們立即竊竊私議起來,皇帝任命玄奘擔任莊嚴寺住持?這殊榮可不是一般的大呀!大唐國寺,皇家道場,日常清眾數以千計,住持的寶座是多少大師級的僧人都夢寐以求的?

    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射來,聚焦到玄奘身上,充滿艷羨。

    傳令的官員笑瞇瞇地看著他,說道:「恭喜玄奘法師,快接詔書吧。」

    玄奘依然站在那裡發愣——數次上表請求西行,一直沒有等來朝廷的回復,這會兒突然來了這麼個任命,倒真是天大的殊榮。難道這是皇帝在暗示他,不准西行麼?

    莊嚴寺住持?……玄奘不禁苦笑。

    這確實不是一個容易抗拒的誘惑,一方面說明自己的修為學識、名望道德得到了皇家的肯定和認可,另一方面,也意味著年紀輕輕的他正式步入了全國頂級高僧的行列。

    單就這個職位而言,在俗,其名利雙收風光多多,是多少僧人想都想不來的;在教,這也是一個能夠充分展示個人才能的平台,他完全可以籍此做一番事業,實現他少年時立下的「遠紹如來,近光遺法」的宏願。

    可是,這真的,真的……就是我所需要的嗎?

    「玄奘法師,快接詔書吧。」道岳法師站在一旁,小聲提醒他道。

    玄奘終於抬起頭,原本有些迷茫的雙眸中,重新匯聚起堅定的光芒:「玄奘不能接詔。」

    這句話聲音不大,卻不吝於一聲炸雷,響在每個人的頭上!

    不僅宣詔的官員當場傻眼,周圍的僧眾也是一片嘩然!

    道岳法師臉色大變,露出驚恐不安的神色。

    此時此刻,他真恨不得立刻把玄奘拽過來大罵一通!

    最輕鬆的反倒是玄奘,他衝著那一身儒袍、臉色鐵青的傳詔官員淡淡一笑道:「這位大人,勞煩您回去稟奏聖上,玄奘將上表備述詳情。」

    那官員總算平靜下來,臉色卻是異常難看,冷冷地說道:「備述詳情?究竟是什麼理由能夠讓法師抗旨?法師難道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

    玄奘歎道:「若因抗旨而獲罪,也是無可奈何。玄奘這就去修表,勞煩大人帶回。」

    說罷合掌施了一禮,轉身匆匆離去。

    大殿上一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面對皇帝的聖旨,面對一個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大好機會,他就這樣毫不猶豫地說了不!{.}最新章節

    玄奘在禪房內鋪好紙張寫他的表,他已經數次上表請求出關,皆石沉大海,也不知是沒送到還是沒批復。而這一回,皇帝派鴻臚寺官員來傳詔書,那麼自己的回表理應由這位官員直接帶給皇帝。因此這一次對他來說,不管是麻煩還是機會,至少可以確保表能到達皇帝的手中了。

    先前打算跟他一同西行的幾個僧侶跑到他的身邊,苦勸不已——

    「法師你好糊塗啊!聖上親自任命你做皇家寺院的住持,這是何等的榮耀!你怎可如此拒絕朝廷的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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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法師啊,這聖旨一下,不尊崇的後果可不是一般的嚴重。不說別的,單單一句藐視朝廷,藐視皇帝,就足以讓你身首分離了!」

    「法師你這究竟是為什麼?就為了你那個看上去渺不可及的心願嗎?這不是太不值了嗎?」

    「現在這種情況,西行是絕不可能的!你這番得罪了聖上,一旦龍顏震怒,後果不堪設想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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