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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染血的東都2 文 / 昌如

    「世間因果本來就是生生循環不息的,」景法師道,「虎狼吃別的生靈,又焉知別的生靈在無始劫前不曾吃過它們?」

    玄奘道:「每個生命都有可能為了生存而造下惡因,那豈不是說,苦難是根本無法避免的?」

    景法師點頭道:「正是如此。所以佛陀才會說,眾生皆苦。」

    玄奘道:「既然是這樣,弟子認為,這世間所有的一切惡事,都不該由當事人來承受,這世界一切眾生的苦也不是從前造罪而活該當受的!」

    「那又如何呢?」景法師不禁苦笑,「這是自然的法則,不管是否當受,事實如此,法爾如是啊!」

    玄奘沉默了,他知道師父說得沒錯,可心裡就是發堵。

    事實上,自從兩年前同嚴法師的一番對話後,他便一直在懷疑,莫不是佛法傳到中國之後走了樣?大家將錯就錯所以才會出現這許多問題?佛教在佛國聖地究竟是什麼樣的?

    玄奘最終沒有選擇隨師父離開,他修的是大乘佛法,雖然也懂得因果法則,然而佛家悲天憫人的情懷早已在他的心中生根發芽。面對苦難,他不願意一避了之。

    這場戰亂持續了將近半年,洛陽變成了一座飢餓之城,城內一斛米居然賣到了**萬錢!

    饑荒使得很多人家糧草斷絕,不得不到淨土寺來請求菩薩施捨,寺中也盡可能地給予接濟。初時只有一兩人,後來人越來越多,寺院已經難以為繼了。

    看著山門前那些衣衫襤褸,面呈菜色的饑民,玄奘心中刺痛,恨不能代受其苦,他轉身對同樣一臉不忍之色的方丈慧明長老說:「大和上,眼下饑民越來越多,我們為何不在寺前施粥設賑呢?」

    慧明長老深深歎了口氣:「我何嘗沒有這等想法,只是,王將軍前些日子還向我們借糧,這你也是知道的。唉……」

    原來,經過數月的激戰,王世充的兵力越打越少,洛陽城中年輕的男丁幾乎全被征走,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他已無法招募到更多的精壯兵士。

    更要命的是,城中軍糧幾乎也已告罄,雖然時時派士兵前往各家各戶徵糧,有時甚至動用了搶劫的手段,但此時的洛陽,戶戶均已家徒四壁,僅靠從老百姓那裡搶到的仨瓜倆棗,根本無法解決任何問題。

    自古以來,當兵就為吃糧,有糧才能招到兵馬,有兵馬才能得到天下。現在,既征不到兵馬,又籌集不到足夠的軍糧,這仗還怎麼打?王世充頓時急得腦門上火。

    他不是沒有打過寺廟的主意——早在數月前,他的侄子王仁則以及幾個不信佛的幕僚就曾向他獻策說:「洛陽有四大道場,年輕僧人眾多,招來便可以補充兵力;況且這些道場往年一直接受朝廷供養,又有無數信眾的施捨,應該還有數額巨大的餘糧。」

    聽了這話,王世充不由得為之心動,但想到在這亂世之中,得罪了菩薩,誰知道會惹來什麼樣的災禍呢?因此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去招惹那些佛爺的好。

    但是沒有糧食,畢竟是玩不轉的。思忖再三,他提筆給四大道場寫了信,信中措辭倒是客客氣氣,提出戰亂之中,軍糧緊張,謹向每家道場暫借一萬石軍糧,待局勢穩定後奉還云云。

    信發出去之後,四大道場很快都有了回話,語言同樣客客氣氣——

    將軍開口,不敢不借,只是如今朝廷早已中斷了對道場的投入,更兼土地荒蕪,百姓流離失所,信徒們更是散盡。道場便是要維持僧人自己的吃喝都勉為其難,實在沒有多餘的糧草可供勞軍了。

    這並非是四大道場有意推托,要說餘糧,現在各寺雖然還有一些,但畢竟是吃一點少一點,早已是捉襟見肘,自顧不暇了。何況還有越來越多的饑民需要救濟。而供應軍糧又是個無底洞,很可能會沒完沒了,這個口子無論如何都不能開!

    但是,佛家道場究竟還是不敢得罪這位大將軍,最後思來想去,每家出了百餘石,算作心意。

    這幾百石糧食對於一支軍隊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根本解決不了軍糧短缺的問題。

    王世充自是大怒,拍案喝道:「這幫禿賊,跟他客氣他還當福氣,拿我當叫化子打發了嗎!」

    一怒之下,開始暗示士兵們到一些小廟裡搶糧抓人……

    這些事情玄奘當然知道,但他還是覺得不可理解:「和上,難道出家人不該普渡眾生嗎?難道我們要守著餘糧,眼睜睜地看著災民們餓死嗎?」

    慧明長老的心被刺痛了,雖然不知道這樣做能夠支撐多久,但他還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淨土寺門前搭起了粥棚,支上兩口大鍋,裡面熬著米粥,雪白而又粘綢的粥閃動著誘人的光彩。

    飢餓的人群一擁而上。為防止出現擠踏事件,幾個年輕僧人忙著在人群中維持著秩序。領到粥的人顧不得燙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吃了起來,甚至有的人當場噎著。旁邊的親友則忙不疊地幫忙捶著抹著,也有的人等不及上去便搶,一時之間喊聲、哭聲、罵聲交織在一起。

    「佛祖、菩薩是慈悲的,可眾生這麼苦,為什麼就不能救救眾生呢?」一片混亂中,很多人都問了玄奘同樣的問題。

    玄奘很難過,他無法做出令自己滿意的回答。雖然,佛教中的「因果報應」、「生死輪迴」、「眾生平等」、「苦樂在心」等理念正是化解這種心靈苦悶的良藥,但他自己卻覺得有些蒼白。

    他只能說:「佛菩薩告訴眾生應該怎樣做才能從苦海中拔除出來,卻無法參與眾生在自己的業海中輪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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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難道這世上所有死去的人和所有生不如死的人都是因為前生做了孽嗎?」人們追問道。

    玄奘猶豫了一下,輕輕說道:「不,這次,是天劫……」

    其實他心裡明白,如果用佛教的觀點來解釋很容易——佛家講因緣,業就是因,而要得到果,還需得到緣的助力。

    現在,一個戰爭的緣讓眾生不同時期的因在同一時期集中呈現出來,於是人們就看到了眾多相同的果報。

    這便是惡緣,而創造這個惡緣的人顯然也造了惡業,日後也必將受到相應的果報。

    從這個角度講,戰爭既是果,也是因。

    這樣的解釋既現成又很有邏輯性,然而玄奘沒有跟難民們這麼說,因為這話解釋起來就太長了,何況難民們也未必有那份心情聽。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就沒有被完全說服。

    面對這些可憐的難民,玄奘覺得,與其告訴他們,這是你們以往種的惡因結出的惡果,倒不如給他們提供一些實際的主意。

    因此,他乾脆用何弘達的「天劫說」來解釋,雖然這並非佛教裡的概念。

    「既然是天劫,總有結束的那一天,」他為難民們打氣說,「撐過去就好了,那些殺人如草芥的人,總有一天也會受到他們自身業力的果報的。」

    雖然他自己都覺得這個回答依然蒼白無力,但善良的民眾還是相信了他的說法。行者玄奘妙筆閣

    「唉,天劫何時才能過去啊?難道我們只能等著應劫嗎?」

    「不!」玄奘道,「即使是天劫,也是可以想辦法躲避的。」

    「怎麼躲避啊?」眾人紛紛圍了過來,無數期待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玄奘道:「很多人都走了,你們也走吧。洛陽雖是父母之邦,但此刻已是地獄,與其在這裡坐以待斃,不如暫時離開,到遠離災禍的地方,等待天劫的結束。」

    人們的心被說的活絡了,開始議論起來。

    「法師說的有理。可是,眼下到處都在打仗,哪裡才是遠離災禍的地方呢?」

    是啊,哪裡才是遠離災禍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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