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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三千大千世界6 文 / 昌如

    「聽起來就像個神話。」何弘達喃喃地說道。

    「居士願意把它當作神話也沒關係,」玄奘道,「《華嚴經》是佛陀覺悟後講的第一部經,是一部地地道道的大乘經典,可惜當時的人聽不明白,佛陀只好退而求其次,從《阿含》諸部開始講起。既然與佛陀同生於世的人都不相信,居士不信也就不稀奇了。」

    「既然無人信服,又何必有這部經?」何弘達問。

    「因為這部佛經真正要反映的不是表面的華藏世界,」玄奘道,「佛陀真正要教給我們的是如何看待這個世界。華藏世界重重無盡,通達十方。一粒沙含一佛國,一瞬間含永遠。我們現在看到的《華嚴經》便是娑婆華嚴,是佛的法身界。」

    「如果我們成佛了,就可以看到整個華藏世界了,是也不是?」何弘達突然問道。

    「是的,」玄奘點頭道,「其實說起來,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部《華嚴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法身,都有自己的『常寂光土』;每個人都有權利去做自己心靈的主人,去切身感受和體會那重重無盡的玄妙,掙脫時間和空間的束縛,獲得大自在。毗盧遮那佛的華藏世界是釋迦牟尼的華藏世界,也是我們的華藏世界。這便是《華嚴經》的精髓所在。」

    何弘達聽得有些暈,趕緊提起灑壺,咕嘟一口,說道:「瞧不出你這小和尚,年紀不大,居然讀了這麼多的經書!」

    接著又是一口:「嘴皮子也好使,講起來一套一套的,山人我都快要被你說服了。」

    玄奘看他有些微醉之意,好心勸道:「居士,你喝得太多了。」

    何弘達哈哈一笑:「天若不愛酒,天應無酒星;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我若不愛酒,就跟你當和尚了。怎麼樣,小和尚?陪我喝一杯?」

    玄奘並不生氣,只是微笑搖頭。

    「迂腐!」何弘達不以為然地說道,「只要心中有佛,便是真佛子!你小小年紀,又何必拘泥於這些清規戒律?」

    「若是連佛親口所制的戒律都要違背,又怎敢說自己心中有佛?」玄奘反詰道,「世人總喜歡為自己的**找借口。其實,若不說心中有佛還好,只不過犯了酒戒;若明明管不住自己的**,卻偏偏還要說什麼心中有佛,那就不光是犯了酒戒,連妄語戒也一併犯了。」

    「你這小和尚,當真是伶牙俐齒,難怪那些儒生道士都說你不過!」何弘達悻悻地說道,「幸好我不是和尚,也就不用硬跟你說什麼心中有佛了。」

    他的興趣還在玄奘方纔所說的話中:「依你所說,這佛家的大千世界,不光是大,而且是不可思議。只可惜這佛家教義卻是偽善至極,漏洞百出。」

    「居士此言怎講?」

    「比如,佛陀既講眾生平等,又為何會有佛、菩薩、羅漢、比丘之分?」

    玄奘道:「佛家講眾生平等,是指果地上的平等,不是指因地上的平等。佛陀相信眾生皆有佛性,皆能成佛。菩薩、羅漢、比丘乃至一切眾生,都是未來佛,這便是平等。但眾生各自在輪迴海中,受自身業力左右,難以出離。而修行者根器不同,深淺不一,於是便有了這許許多多看上去不平等的實相。」

    何弘達搖頭道:「就算如此,這佛陀仍是偽善。」

    「何以見得?」

    「他一方面說慈悲為懷,又說人人皆可成佛。另一方面又造出十八層地獄來懲罰那些犯了過失的人,難道不是偽善嗎?」

    「阿彌陀佛。檀越誤會了,地獄不是佛陀造出來的。」玄奘道。

    「不是佛陀造的,那便是閻王爺造的?」何弘達又往嘴裡灌了一口酒道。

    玄奘搖了搖頭,耐心解釋道:「一切法皆是眾緣所生,地獄也只是因無數眾生的業力而自然生出的,與佛陀無關。」

    「佛陀不是神通廣大嗎?怎麼能說與他無關?」

    「佛陀的神通是能夠看清這個世界,看清世間輪迴的道理,知道眾生之所以受輪迴之苦的原因。然後他以大智慧大願力為我們指出這因果緣起之律。眾生只需依此斷惑除業,日後皆得成佛。」

    「這麼說,那些可怕的地獄不是佛造出來懲罰眾生的了?」

    「當然不是,我佛慈悲,怎會懲罰眾生?」

    「我卻不信,」何弘達道,「比如有人做了壞事,也是要有官差把他抓起來懲罰的吧?若是沒人管的話,惡人絕不會自己走進監獄。地獄也是一樣,若無神佛操持,難道會有人自己走進去不成?」

    「地獄絕非監獄,」玄奘解釋道,「它是眾生心中所感。居士您細想想,煩惱煎熬之地,何處不是地獄?當你氣憤憂惱、痛苦難當之時,是否就如身墮地獄?是誰決定你去地獄?若內心安詳快樂,便如身在淨土,又是誰決定你升淨土?善因感善果,惡因遭惡果,猶如流水向下,不是誰能決定的,而是法爾如是,業力牽引。」

    見何弘達沉吟不語,玄奘接著說道:「地獄中的一切苦報皆是眾生業力所感。因此地獄只有一個人的時候是滿的,有千萬人的時候也是滿的;對於內心清淨的人來說,地獄根本就不存在,而對於另一些人來說,卻又是實實在在的罪苦。如同有人被魔所魘,聲稱遇魔遇鬼,其實皆是心中業力所感,在外人看來,那些魔鬼是根本不存在的,但在他本人所見所感,卻又是真實不虛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心在做主。」

    何弘達聽到這裡,竟似若有所悟。

    「難道佛陀也不能拯救這些眾生嗎?」他問,「還是他只想袖手旁觀?」

    玄奘答道:「眾生輪迴皆受自身業力左右,只能自己救自己。但是佛會用智慧引導你解脫煩惱,完成對自我的救贖。佛陀不會袖手旁觀,他是大悲大智的聖者,寧願自己受苦,也要替眾生贖罪。」

    「我卻不信。」何弘達道。

    玄奘道:「佛陀曾說過: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不惟入地獄,且常住地獄,不惟常住,且常樂地獄,不惟常樂,且莊嚴地獄。地藏菩薩也曾發下宏願: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他原本於無量劫前便可成佛,卻甘願以菩薩身,下到地獄,去度盡那裡的眾生。」

    「那我看他是永遠都成不了佛了。」何弘達看著喝空了的酒壺,懶洋洋地說。

    玄奘微微一笑:「這便是菩薩與眾生的區別了。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如此廣大的悲心和宏願,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若我等凡夫也能做到,只此一念,便是菩薩。」

    「你總說菩薩,菩薩究竟是什麼?」何弘達突然問道。

    玄奘感歎,這是他幼小之時曾經提出過的問題,現在有人拿這問題來問他了。

    「菩薩是梵音『菩提薩埵』的意思,」他說,「意為『覺有情』。凡是抱著宏大志願,要將自己和一切眾生從苦海中救贖出來,得到究竟安樂;要將自己和一切眾生從生死輪迴中解脫出來,而得到徹底的覺悟。這樣的人便稱為菩薩。」

    「那就是說,普通人也可以是菩薩了?」何弘達問。

    「是的,」玄奘鄭重點頭道,「菩薩本是凡夫修,凡夫利眾即菩薩。在我們所居住的這個娑婆世界裡,除了有無量無盡的眾生之外,還有無數乘願再來的菩薩。」

    「那你倒是說說看,哪些人是乘願再來的菩薩呢?」何弘達看著他問。

    「當一個凡人覺悟到了眾生的痛苦,同情眾生的痛苦,進而發心要解救眾生的痛苦,這就是菩薩。」

    「哦——我知道了,」何弘達的眼中露出狡黠的笑容,「別說,我還真見過一個乘願再來的菩薩。」

    「哦?」玄奘驚訝道,「居士竟有這等奇緣?但不知那位菩薩他在哪裡?」

    「他就坐在我的面前。」何弘達一本正經地說道。

    玄奘一怔,隨即啞然失笑道:「居士喝醉了,拿玄奘取笑。」

    「我可沒有取笑。」何弘達知道自己並未喝醉,而且他驚奇地發現,他現在已經對這個小和尚所講的一切產生了興趣。

    「照你這樣說來,佛豈不是和眾生一樣了嗎?」他饒有興致地問道。

    「正是。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天堂、地獄,也無差別。思量人間的善事,心便是天堂;思量人間的惡事,就化為地獄;心生毒害,就淪為畜生;心若慈悲,就是菩薩。」

    何弘達依然搖頭:「你說心、佛、眾生,三無差別。那這世間又為何會有禮佛念佛之事?」

    玄奘道:「世人禮佛念佛,其實是在禮自己的心,念自己的心,使自己道心堅固,並非心外求佛。」

    何弘達冷笑:「這世間又有幾個出家人懂得禮自己的心,念自己的心,向心內求佛,不向心外求佛的道理呢?」

    玄奘道:「眾生根器確有不同。不過居士不是他們,又如何知道他們不懂呢?」

    「我可是有證據的,」何弘達道,「他們若真懂得這個道理,又怎麼會把這麼一座平平常常的土檯子看得那麼重呢?」

    玄奘不禁失笑道:「居士不提此事,玄奘倒忘了。玄奘有一事不解,嵩山如此之大,要觀星相,山頂處的位置顯然更佳。居士又為何非要在這裡不可呢?」嫂索妙筆閣行者玄奘

    「我當然不是非呆在這裡不可,」何弘達道,「只是不喜歡那些和尚把個土檯子當寶貝。他們執著,我比他們更執著!」

    聽得此言,玄奘更覺可笑:「居士欲幫出家人破除執念,倒真是一片好心。說起來,這土檯子確實平平常常,沒什麼了不起。不過,這裡乃是先賢修行譯經之所,師父們看重這裡,想來也是出於對先賢的敬重之情。此乃飲水思源之意,就如俗家人供奉祖先一般,似乎……不能算作執著吧?」

    何弘達心裡一動,默然不語。

    許久,他才輕歎道:「小和尚說得有理,每個人都有自己認為寶貴的東西,我也一樣。」

    說罷,他將酒壺往腰裡一腋,收拾起觀星圖,轉身便走。

    「居士到哪裡去?」玄奘起身問。

    「我去山頂看看,」何弘達邊走邊說,「給你這位小菩薩面子,不再逗那些和尚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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