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會問自己,人生是什麼?
我不知道答案——手機端閱讀請登陸m.
因為我也不知道該怎樣正確地形容人生。
但如果要我形容,我覺得,人生就像一陣風,四處飄蕩,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停留在哪兒,也不知道會在哪一刻消逝。
有時候,你會遇上一朵鮮艷的花朵,陪著她在風中綻放,那時候你會覺得自己真幸運;有時候,也會被捲入一場暴雨,你會迷失自我,好像整個世界的末日到了。但是當風雨平息後,你總會重新看到和煦的陽光。
風是孤單的嗎?或許吧,但是你看,當它們聚在一起時,不也能掃蕩天地嗎?
風總是因為看不見摸不著而被忽視嗎?或許吧,但是誰也忘不了落葉或雪花在風中飛舞的美景。
我總是想,或許命運是一件上天早已注定了的事吧,就像我不是雪綺的papa,但是我們卻注定會在一起,我會一直陪伴她,照顧她,直到生命的最後一秒。
……
6月23日,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那是雪綺離開我的日子。
那天,雪綺躺在雪白的床榻上,不住地喘氣,咳嗽聲沒有停過,小臉蒼白沒有血色,一對黑溜溜的眼睛盯著我,虛弱的大眼睛裡露出無限的不捨。
「papa,綺綺好想你,綺綺好想和papa永遠在一起。」
雪綺的小手抓著我的手,小嘴裡輕輕地吐出稚嫩的字眼。
雪綺要走了。
這是昨天給雪綺診斷的醫生親口告訴我的。但是我沒有告訴雪綺。
十多年的體質虛弱積累的病魔,雪綺那瘦小的身軀已經無法支撐。就在最近,她的病突然爆發了。新藥帶來的好好轉假象,在短短幾天內徹底崩潰。
雪綺她也預感到了吧,她也知道自己要走了。儘管我什麼也沒有告訴她。
看著那世界上最純真的眼神,聽著那世界上最純真的話語,在那一剎那讓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的手不受我控制地張開,緊緊地鉗住了雪綺,我死死地抱著她,像是要和她的血肉融合為一體。
我深怕下一刻,就會有個看不見的人把她從我手中奪走。
「papa永遠不會離開你,papa永遠和綺綺在一起。永遠!」
那一刻,眼淚止不住地從我眼裡流了出來,我失聲痛哭。
「papa,你抱得我好痛啊……papa,你怎麼哭了?」
「papa沒有哭,papa是高興……papa能和綺綺永遠在一起了。」
雪綺在我的懷裡微微一顫。
她也笑了,抱我抱的更緊了。
「papa,綺綺好喜歡你,papa……papa也喜歡綺綺的吧?」
「嗯……當然喜歡了,喜歡,喜歡,永遠喜歡……」
「papa……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做papa的新娘……綺綺一直好喜歡papa……一直只喜歡papa一個人。」
純純的聲音越來越輕,我看著雪綺,雪綺也看著我。
雪綺看著我,笑了。
我看著雪綺,哭了。
然後,我清楚地看到,那燦爛清澈的純真光彩,漸漸地從雪綺的眼中消失。
「綺綺一直只喜歡papa你一個人哦……」
那一刻的微笑,化為世間最美的畫面,自此定格。
雪綺走了。
她到死都想跟我在一起。她到死都只愛我一個人。
天開始打雷,轉而大雨傾盆。
噩夢般的長夜。
然後,天亮了。
第二天,我把雪綺帶出了家,帶到了我爸爸的故鄉,也是我奶奶的老家。我懷抱著冰冷的雪綺,走在那草木蔥蘢的後山上。
十二年前我把她抱回來,十二年後,我又這樣抱走了她。
有時候時光飛速流逝,有時候又宛如靜止。
在飛逝與靜止之間,我們到底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
那天清晨,我小心翼翼地埋葬了雪綺。
我還記得雪綺曾經笑著對我說過,她不想被火葬。
因為火葬了,人就沒有了。
所以我用雙手輕輕地埋葬了她。
這個可愛的小女孩,僅僅在這個世界上活了共11年8個月又22天。
那是一座白色的小小墳墓,那是我為她安的新家。
雪綺將永遠住在這裡,直到我走到生命的盡頭,直到滄海桑田,她再也不會離開這裡。
永遠永遠。
在給雪綺墓碑刻字的時候,我猶豫了。
我本想刻上「我的妻.雪綺」。
但是我突然覺得那不適合。
因為我不知道雪綺對我來說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短短的十二年,她在我的人生中扮演了太多的角色,她似乎既是我的妻,也是我的妹妹,又是我的女兒,更是唯一瞭解我的人。
那一剎我竟不知道該如何定位她。
猶豫很久,最後,我在墓碑上如此刻道:
「我的愛.雪綺」
我埋葬了我的愛。
在墳前,我燒掉了雪綺活在世間所有的證據,包括那一塊小小的襁褓,包括那一件件花花綠綠的衣裳,還有那可愛的洋娃娃,以及雪綺畫的那一張張稚氣的笑臉圖畫。
最後還有雪綺的所有相片。
沒有戶口本,沒有身份證,除了我,再也沒有人知道世界上曾經存在過這樣一位純真美好的女孩。
她只活在我的記憶中。
火焰升騰,照得我的眼睛陣陣刺痛。
我感到一切都變得那麼虛無縹緲。
在這明亮刺目的熊熊火焰中,在這徐來漸勁的微風裡,雪綺和我所有的回憶,所有的故事,都如飛灰般一一飄舞在我的眼前。
雪綺和我的一點一滴,都是那麼的真切,歷歷在目。
火光裡,我彷彿重新看到了,那一年,我和她坐在潮起潮湧的海灘邊,望著夜空裡的煙花。
當看著那綻放在黑夜裡的浪漫煙火慢慢散去,化作天邊的萬千星辰時,那一刻,我真的以為自己捕捉到了永恆。
漫天煙花綻放的那一瞬,我真的以為我和雪綺可以永遠永遠地看下去,我會和她永遠坐在海邊,等潮起潮退,日出日落。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一直到很老很老,老到我們都認不出對方了,依舊不分開。
時光,會像平靜的湖面那樣,永遠靜止在那一刻。
曾經的我,真的以為自己擁有了永遠的幸福,擁有了誰也奪不走的無上幸福。
那時的我,真的好快樂。
也曾經,我和雪綺在華燈燦爛的城市裡迷途而流浪。那一晚,我和雪綺走過了一條又一條的陌生的街道,穿過了一家又一家燈火通明的高樓廣廈,在某個黑暗的櫥窗倒影裡,我偶然間看到了我和雪綺那兩張雖然疲憊,卻寫滿了快樂的臉。那時我真的產生了錯覺,以為我會和雪綺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城市的盡頭,一直走過一座又一座的城市,走遍萬水千山,走穿四季冬夏,走到海角天涯。
世間的道路無窮無盡,我和雪綺一路上的故事也會從此滿載漫歌。
只是,世界那麼小,再遠的道路也終有盡頭。
當我們停下疲憊的雙足時,流浪的旅途也劃上了句點。
也曾有一個滿天繁星的夏夜,我和雪綺躺在鄉間小橋邊的草地上,仰望著那星辰橫步的夜空,聽著涓涓的水聲,漸入夢鄉。
「papa快看,是流星耶!」
不經意間,雪綺忽然指著天空興奮地叫嚷起來。
「papa,我要許願!」
說話間,還可愛地合起了雙手,開始閉眼祈禱。
看著雪綺閉眼祈禱的可愛模樣,我樂呵呵地問道:「綺綺你許了什麼願啊?」
雪綺睜開眼,晶亮的眼睛看著我,停頓了很久,才天真地說道:「嗯……我想許願我能夠見到我的媽媽。」
聽到雪綺的話,我的心登時一痛。
這麼多年了,雪綺,還是在想念她的媽媽。
「……可是電視上說對流星只能許一個願的,所以綺綺許願能夠永遠和papa在一起!」雪綺忽然又道。
雪綺的話,登時讓我鼻尖微酸,眼角濕潤。
「綺綺……」
我看著雪綺,忽然發現我從未真正瞭解過她,我擁有她的身體,卻始終沒有深入她的內心。
「papa,星星為什麼會一閃一閃的呢?為什麼呀?」許了願,雪綺又天真地問我。
「因為星星是papa的眼睛,看著綺綺啊。」
「papa騙人……說實話啦,為什麼啊!」
「呵呵。」
「為什麼啊!」
「……呵呵。」
「到底為什麼嘛,papa?」
「……」
那晚雪綺嘟著小嘴打我,一直不死心地問我,而我只是呵呵笑著,望著星空,一直沒有回答。漸漸的,雪綺也鬧得累了,躺在了我的懷裡,沉沉入睡。
那一刻,四下皆寂,只有溪水和蟲鳴的聲音,還有雪綺躺在我懷裡的一絲溫暖陪著我。
但我卻感覺擁有了世間的所有。
那一刻我想,我的人生是多麼的完美,多麼的無憾。
即便就這樣躺在夜空下的草地裡一睡不醒,我也該無怨無悔了。
那一刻,望著漫天的繁星,我輕輕哼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冷風吹
只要有你陪
……
秋葉濃濃的時候,我也和雪綺曾一起漫步在落葉繽紛的樹林裡,我走在前,雪綺跟在我身後,我們兩個慢悠悠地穿過那片被秋意染紅了林野,看著那一路上的風景。
忽然間,林間起風了,兩邊的秋葉漫天飛舞,細沙揚起,迷離了我的眼。當我睜開刺痛的眼,回頭看雪綺時,卻驚訝地發現,她不見了。
我驚訝地看著身後那無邊的秋樹木林,驚怕地喊道:
「綺綺,你在哪啊?快出來。」
沒有回音。
我一次又一次地次喊叫,越喊越急。
「papa,你來找我呀。」
在我焦急地喊了數次後,前方樹林的某一棵樹後方,終於傳來了雪綺那調皮的聲音。
聽到那聲音,我內心的焦急轉化為了邪念,我大步走到前方的一棵大樹後,把這個藏在樹後面躲著嚇我的「小妖精」給拉了出來。
「不許再開這樣的玩笑了,知道嗎?」我嚴肅地對滿臉笑意的雪綺道。
「呸~~」雪綺壞壞地吐了吐細長的粉舌,做了個鬼臉。
「還笑!papa會焦急的知道嗎?綺綺,以後不許胡鬧了!」
「……知道啦。papa。」當我加重了語氣,雪綺終於服軟,紅著小臉,乖乖地低下了頭,抓住了我的手,承認了錯誤。
那一刻,我發現她紅著臉蛋居然是那麼的可愛,那麼的值得我去憐愛,沒有來由的,我彎下了身,一把把雪綺抱在了懷裡,不顧她的反抗。
緊緊的,我把她摟在懷裡,再也不想放開。
有一句話,我沒有告訴雪綺。
「綺綺,papa好怕失去你,你知道嗎?」
凋零的落葉伴隨著秋風舞動,那一刻我看到秋天的死去,也看到了來年春天的重生。
原來花開花落只是那麼短暫的一季,值得我們用剩下的所有季節去追憶,去珍惜。
……
深冬的時候,屋外下著鵝毛飛雪,雪綺就開心地跑到院子裡,纖纖身姿地在雪中舞蹈,飄逸的黑髮散開,伴隨著如銀蝶的雪花飄揚,白精靈般的雪花一片又一片,撲簌簌地落在她的腦袋、渾圓的小香肩上,斑斑點點,如同花瓣,雪綺那銀白色的裙裾就那樣在風中舞動,緩緩旋轉,如同綻放的寒冬之花。
那一刻,雪中的她真的好美好美,我的心中有個聲音在說,那是美的極限了。
那種美讓我忘卻了自己,那種美讓我愣愣出神。
我就那樣呆立著,呆呆地看著雪綺在雪中舞蹈。
也就在那一刻,冥冥中,我突然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苦苦追尋了十多年的那個答案,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雪綺她會來到我的身邊,為什麼她會不經意間走進我的人生。
原來,她真的就上帝安排來到我生命裡的天使。
她是上帝派來給我孤寂淒涼的生命增添最溫暖的色彩的天使。我為她所受的一切苦難折磨,原來都是那麼的應該,那麼的值得。
雪綺,就是我的天使啊。
因為看雪綺玩雪太久,那晚我發了燒,雪綺就跪在我身邊,抱著熱水瓶,黑珍珠般的烏黑眼睛呆呆地看著我,瞳孔深處露出擔憂之光,她甜甜地叫著我,細細的聲音對我說:papa,你要好起來哦。
看著雪綺關切的小臉,我微笑著,漸漸入睡。
後來呢?
後來天亮了,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戶透射進明亮的房間,我清楚地記得,那是個難得的大好晴天,而在起床的同時,我也驚喜地發現我的燒也奇跡般的退了。
而雪綺呢,我四下打量,發現她早在我的床邊睡了。
看著她那可愛的睡姿,我露出了微笑。
她好美。
我真的好愛她。
我真的好想就那樣永遠靜靜地看著被陽光照亮的她。
「嗯~?」
像是感覺到了我的注視,雪綺慢慢睜開了惺忪的黑眼睛。
那一刻,我看到,那對世界上最純真的夢幻眼睛,就那樣朦朦朧朧地著看我。
雪綺看著我,眼中露出甜甜的笑意。
陽光照在雪綺臉上,如同鋪上了一層光亮的面膜。
抖動的睫毛,唇邊的髮絲。
還有那如蘭氣息。
「papa~~」
……
再後來呢?
我說了什麼,又做了什麼,雪綺又怎樣了呢?
我已經記不清了。
那些點點滴滴的往事,都伴隨著清風漸漸飛走,離我而去,如今回想起來,是多麼多麼的遙遠啊。
隨著回憶的慢慢終結,漸漸的,我發現自己竟然開始記不清雪綺的模樣了,我知道,我就要忘記雪綺了,遠去的記憶的那麼模糊,我的心裡有個聲音告訴我,總有那麼一天,我也會慢慢老去,忘記很多年輕時的事,當歲月的風吹白了我的頭,當光陰的沙風乾了我的牙齒,乾澀了我的皮膚,終有一天,我會再也會記不起雪綺燦爛的笑臉,再也記不起她呼喚我papa時那甜美的嗓音,再也記不起她的小手拉著我的大手時的溫暖,記不起那對亮晶晶的眼眸,記不起她那甜甜的笑聲、動人哭聲。那時候,雪綺真的會離我越來越遠了,她會離我非常遙遠……遙遠如星辰。
當雪綺從我記憶裡退遠的那一天,我知道,雪綺就永遠永遠離開我了。
雪綺,你會離開我嗎?
或許會吧。
可是……我又怎能忘記這一切?
我怎麼會忘記那個在我的青春裡走過笑過,給予了我生命意義的天使!!
「雪綺,我忘不了你!」我忽然想大聲呼喊。「papa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痛哭著,抓起地上一塊最尖利的石頭,狠狠地在臉上劃開了一道口子,伴隨著皮開肉綻的劇痛和血的濕意,我知道,我的臉上留下了一道永生不滅的疤痕。
這是為雪綺所留的。
我知道,當我漸漸老去時,40年甚至50年後,總有一天,我肯定會漸漸地忘記雪綺。
可是,我真的不想忘記她。
我真的好想永遠把她封塵在我的記憶裡,永遠如新。
所以我為雪綺給自己留了一道疤。
這樣,每天我在鏡子裡看這道疤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雪綺。想起那個天使般的女孩,想起我和雪綺一起度過的點點滴滴。
一直到死。
我知道,我會永遠記住這個地方的,就如我會永遠記住她。
伴隨著回憶的終結,火滅了。
我抬起頭,忍住淚水,望著天空。
下了一夜雨的天空仍未放晴,佈滿了天穹的陰雲卻不知何時已經散去,天空露出晴朗的一片角,從那裡灑下一束柔和燦爛的陽光。
絲絲縷縷的陽光從天而降,灑落人間,恍如九天之外天使的讚歌。
我清楚地看見,其中一片最輕柔的陽光,緩緩地落下,灑在雪綺的墳前。
在那純白的陽光中,我冥冥聽見了一陣飄渺而清脆的笑聲。那笑聲彷彿很遙遠很遙遠,又彷彿就在我的耳邊。
雪綺?
是你嗎。
面對著雪綺的墳墓,我開始默默地懺悔,祈禱:
上帝,你能聽到我的祈禱嗎?
我是楊建東,是一個骯髒、污穢、低賤的人,我做出了最惡劣的人也做不出的惡劣事跡,我奪走了一個最純潔的靈魂本應該擁有的所有自由。我應該遭受那樣的刑罰。不論是割去我的雙腿,還是挖去我的雙目,都不足以對我造成的罪孽補償一二。
但請您寬恕雪綺吧,她是無辜的,她是這個世上最純潔的天使,我只求求你,讓雪綺能夠平平安安地升上天堂。
求您讓雪綺在那裡健康快樂地生活,永遠有人愛她,不要再有痛苦和悲傷。只要能讓她過好,就算我在最痛苦的地獄忍受煎熬,我也心甘情願。
「求求你。」
「求求你……」
「……」
「謝謝你……」
風吹野大,草木飛揚,帶起點點飛灰。
懺悔很久很久,我終究選擇了離開。
只是一路上,仍屢屢回望她。
……
車子顛簸,天空湛藍,漫長的路上,我想起了那個純真的女孩,想起了那個美好的青春年代,想起了,那一串串連最好的相機也無法記錄下的傳奇故事。
那天,我撿到了一個女嬰,開始了蘿莉養成計劃。
計劃成功了,我把一個女嬰養成了蘿莉。
計劃也失敗了,因為我只養成了一個蘿莉,再也沒有了把她撫養成少女的機會。
車子在山路上滾滾向前。
每一次顛簸,都在駛向沒有雪綺的明天。
每一次轉山,都在把我帶進沒有雪綺的世界。
有句話,一直深深藏在我的心底,此生此生,我再也沒有和任何人提起。
「雪綺,我真的好想你。」
世間已洗淨,萬物應重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