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來,澋然已不在。松氣同時,未免有些失落,心緒頗為複雜,終是化成一歎,出門。
晨光煦暖,晴空無雲。門口正中,杵著硬邦邦一個人,宛如定海神針一根。
表情略有僵硬,澋然這傢伙……
搖頭上前,解了泠阿的**道,淡淡一句:「走吧。」
方到翰林院片刻,皇帝便傳旨過來,封官。
禮部小吏,負責招待攝政王事宜。而翰林院編修一職一時無人頂替,我仍代理整理奏折一事,並將數日後慶祝聯盟的宴會交予我置辦。
撇著嘴接了聖旨,心裡暗罵這皇帝,分配這諸多職物想壓死我不成!
賠笑與翰林院同僚應付一番,正準備去找澋然走個過場,便又來了一個太監。
「龍大人,五皇子有請——」
嘴角一抽,這拉攏,來得還真是快啊!
然……
「龍大人,四皇子有請——」
「龍大人,七皇子有請——」
「龍大人,三皇子有請——」
……
一一應約完畢,已是下午。粒米未進,滴水未粘,而且腿要跑斷,口要說干,臉要笑抽,神經幾近崩斷。方從三皇子那裡出來,尚未緩神,遠遠又來個小太監。
轉身想跑,卻聽得那廝大老遠就喊:「龍編修——六皇子有請——」
垂眸,吐氣,撇嘴。
我就知道,這樣的熱鬧,怎少得了他天澋曜……
「龍大人,請坐。」方踏進華清宮,天澋曜便招呼起來:「來人,上茶!」
「多謝殿下。」點頭入座,微愣。
恩?這華清宮的木凳何時成了椅子,還有軟墊?好生舒服……
這時,小太監已然上來茶水,一併端來的還有各種點心。
這……
抬眸,對上天澋曜滿眼笑意盈盈,心頭微軟,瞬間瞭然。
「多謝。」垂眸一笑,印茶,吃食。
「恭喜龍大人官升五品——」
點點頭,淡笑回應,繼續填飽肚子。
「雖說這次龍大人表現出眾,父皇也很是欣賞,但是卻沒打算這麼早封官——」
「這樣啊……」敷衍一句,喝口茶,繼續吃。
「若不是攝政王點名要你,也不至於這麼草率地封了禮部招待——」
「哦。」澋然這傢伙,原來是早早入朝,把我要到身邊去了……輕輕一笑,心頭一暖,完全沒注意到某人語氣不善。
「如此閒差,我怕龍大人施展不開,便請求保留原職,並且把慶盟之宴交給你了,所謂能者多勞……」
一口茶水險些噴出,我一陣猛咳,抬眸狠狠看著他。
原來是你,給我憑空找了這麼多活兒……
「龍大人職責重大,切勿顧此失彼,有所偏頗啊——」
乾瞪他一眼,不語。那人竟是詭笑著拿了個糯米糰子,扔到嘴裡,吃的甚為香甜。
「殿下好意在下官心領了,下官是天子之臣,百姓之官,不求聞達富貴,只想做好自己本分之事,告辭——」將與其他皇子說的話如法炮製一番,這下戲份做足了,該放人了吧!
起身,邁步……
「鳳相定不了罪——」天澋曜懶懶一句:「這一招可是打草驚蛇了……」
收住腳步,轉眸,我淡淡道:「是臨門一腳。」若沒有此事爆發,皇帝亦不能下定決心攻睦南。勾結潛在威脅一出,他必然要把可能性扼殺在搖籃裡。
「龍漓澈,你別忘了自己是誰的人!」
「下官切記著,自己是皇上的人。」
「好——好!真好!」天澋曜被我這噎住,極怒反笑,字字句句說得咬牙切齒:「那交給你的這些事,可要好好的辦,莫要讓父皇失望!」
「殿下放心,下官定當——恪盡職守!」沉聲回應,啟步出門,身後,茶盞猛然砸在桌几,砰然作響。
「龍大人——」長長宮道上,黑色鎏金銅馬車停在身側,領車小廝下來招呼,明亮的圓眼眨眨,靈氣逼人:「請上車。」
未及我回應,泠阿難以察覺地擋在我身側,隔開馬車與我的距離。
「泠。」輕聲一喚,我含笑道:「下官參見攝政王。」
車簾掀起,澋然側臉看我,暖暖一笑:「上車。」
應聲上車,緊跟身後的泠阿被竹雀攔住:「這位兄弟怎麼稱呼啊?車上太窄,我們騎馬好了!」
「這位老兄,你有沒有聽到啊!」
「你看,馬來了!」
車外一陣窸窸窣窣,兩聲悶哼,接著便是馬蹄喧騰。
「老兄,我就說嘛,害羞個啥,上馬不就得了!」
「老兄,你家在哪裡,幾個兄弟姐妹,有否婚配啊……對了!老兄怎麼稱呼啊……誒?老兄你是啞巴啊?」
……
揉頭失笑,方落座,手便被握緊,瞬間,蘭香幽幽。
「餓了吧?」
抬眸,遇上澋然chunchao般的水墨眸,心頭一動。他長指點了點,我才發現馬車裡竟是備了糕點,一陣哭笑不得。這兩位大仙,想得還真是默契……
無奈拿了塊糕點,還好,方才吃得不撐。
轉頭望向窗外,清風吹得錦簾緩緩浮動,時而現出竹雀與泠阿並行的身影,一個湊近,一個僵硬,頗為彆扭。
青空如洗,明媚天光下的皇宮一片清明,沒有絲毫陰霾。
鳳相被關不過兩日,便是出來一個替罪羊,自認誣陷,今日,便把他完好釋放了。想要扳倒鳳相,最難之處在於沒有人能替代他。
左右宰相,相互牽制,缺一不可。現在雖說是降低了皇帝對於鳳相的信任,而距離徹底摧毀鳳家勢力,還相差甚遠……
向後傾倒,靠在澋然懷中,喃喃:「行軍為政,澋然會累麼?」
他雙臂收攏,把我裹在懷裡,大手附上我的手,輕輕攥住:「從前也許會,但現在不會了。」
身子輕顫,我垂眸凝視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因拉弓握劍而留下的繭子:「苦盡……甘來?」
耳垂一癢,澋然倏忽湊近:「是——風雨同舟。」
回眸,雙唇相碰,如清風吹皺碧水,如雨露潤入香荷。
風起,簾動。日光錯落,晴天——霹靂……
「那不是……攝政王!」
「對面那個還真是……面如桃花,紅粉佳人……」
「不對,不對……我怎麼看……對面那個……是個男人啊!」
「難道說……攝政王……是斷袖!」
剎那——
瞠目結舌——
呼天搶地——
痛哭流涕——
支離破碎——
「別擋著我,讓我看看是哪個孌童……」
孌……
猛地推向澋然,他卻壓過來,輕輕將我放倒在車榻上。
啪——
抬手闔上車簾,唇稍分:「這樣便看不到了。」
喉頭發緊,臉頰滾燙,一路燒到脖頸。
可是……澋然……這個姿勢……不太好吧……
抗議無效,他的唇再次覆了上來。
騰——
這次,真的烤熟了。
忽而,車廂猛地一震,車外一陣尖叫,澋然一把護住我,冷聲低喝:「怎麼回事?」
「主子,前面出現一個血紅色的妖物!」
妖物?!
我和澋然交換一眼擔憂,同時掀簾朝窗外看去,只見一紅影閃身而逝。
是血蓮!
我飛身而出,追隨那紅影而去,澋然和泠阿緊隨身後。轉了幾個彎,眼前黑影一晃,一個重物砸落在地,定睛一看,竟然是個人!
「泠,繼續追!」我回頭一喝,正yu過去查看那個人。腰上一緊,便被澋然拉住。
「我來。」搶在我身前,他蹲下翻過那人。
我只覺身上一軟,疾步迎上去:「清遠!」不顧澋然阻攔,拉過他的手診脈,這才鬆了一口氣。
雖是氣息微弱,但還活著。
這時,清遠忽而睜開眼睛,看到我,似有什麼話要說,張張嘴,卻只吐出一聲:「龍兄……」便又暈了過去。
這停當,泠阿已經回來,衝著我搖搖頭。而竹雀也是帶著一干巡查侍衛趕來。
「狀元爺被襲擊了,把他帶回府邸,請太醫來診治。」我起身吩咐著:「並且速去稟告巡按大人,吸血妖物再次出現,形勢刻不容緩。」
轉身,看著竹雀,問道:「可還有人受傷?」
「三名男子,一死兩傷。」
眉頭一皺,語氣越發慎重:「謹慎處理死者,觀察有無異常,將傷者速速送去醫治。安撫百姓,告誡他們務必結伴出行,晚上盡量不要出門。」
終於吩咐完畢,我看向澋然,他走過抓住我的手,與我並肩而立。
這京城,又要不太平了。
華清宮,天澋曜目送龍漓澈闊步而出,胸中一陣憋悶,猛地把手中茶盞砸在桌几之上。
砰——
茶盞盡碎,鮮血融在茶水中,汩汩而出。
一個小太監應聲而入,看到自家殿下的樣子,嚇得腳下發軟,驚呼一聲,便過去收拾。
「殿下……」跟隨殿下多年,殿下一直是春風得意,勝券在握的模樣,而今日這種狼狽而迷惘的表情,他還是第一次得見,一時手足無措起來。
「不用輕手輕腳,用點力,疼得清醒!」天澋曜冷冷吩咐,目光投向未知的遠方。
自己養的刺蝟,這痛……終究還得自己承受……
扳倒鳳相?
她還嫩了點!
不過……李斯也差不多到了退休的時候了……李斯請辭之日,便是他鳳相失勢之時!
那麼,這下一任宰相,她可做得到?
榮華宮。
「現身了?」天澋鯤倚坐八仙椅,雙眼微瞇。
「是。」
「是時候了,」猛然起身,大步流星:「去見父皇。」
「殿下,莫非是要請纓捉拿?將功補過?」
「將功補過?」細眼一轉,一絲冷笑噙起:「哼——我是要讓他知道,拒絕本殿,將是個什麼下場!」
「原來是借刀殺人,殿下這招英明。」
暗影下,天澋鯤綻開一個猙獰笑容:「龍漓澈,得罪了本殿,你就等著車裂於市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