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浩淼，絲竹管弦之聲自雲淡月的船上傳出，飄揚江上。
「想不到，瀾也有這樣的興致？」雲淡月暖笑著打量我們，看得我臉上一陣羞赧：「今日恰好我和幾位友人在江上聚會，不如過去結識一下？」
微微一怔，抬眸看著面色淡淡的澋然，眉峰蹙起。澋然向來不喜歡熱鬧，更不喜歡輕易與人相交。雲淡月應該很清楚才對，如今提出這樣的建議，頗有些強人所難……
體貼如他，為何今日如此反常？
「雲兄，我已有約。」澋然面無表情，清冷應答。
「我以為，今日我們聊的話題，你們，尤其是澈兒，應該很感興趣才對。」雲淡月也不惱，依舊笑如春風，溫和的眸光朝我打來：「明日朝堂，澈兒將給聖上答覆了吧？說服百官，澈兒又有多少勝算？」
「原來雲哥哥請的不是友人，而是智囊啊……」淺淺一笑，我心裡已然了然：「雲哥哥倒是神機妙算……」
看來，這江上相遇，是雲淡月的特意安排。為得就是，讓我們與他的文士共商說服天澤攻打睦南之法。這條路，澋然本是為我而走，可這走的每一步，似乎並不完全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身在局中，誰是棋手，誰是棋子，又怎麼分得清？
腰上的手緊了緊，抬眸遇上澋然溫暖的目光：「換上，我在雲兄船上等你」言語間，他遞來一個包裹。
打開，發現是一套男裝。淡笑點頭，待他們離開，在艙中換回男裝，竟是合身的很。澋然，果然是個細心的人呢，笑意揚起一半，又化成歎息。只是……他特意安排的約會，怕是太短了點……
遊船之上，天之驕子，各路才俊圍坐艙內，我與澋然、雲淡月坐在中間位置，傾聽各家策略。
「睦南使節昨日來京，求結百年之盟。不僅帶來睦南珍寶，而且獻上睦南神武大將軍生前使用的開元追月弓，此弓乃睦南振國之寶，此次送上此弓，表示一ri不拉弓，睦南天澤永不開戰之意。」
「而且這睦南使節來京當日，便受到鳳相以及三皇子的款待，怕是他們已然拉攏了三皇子勢力，支持聯盟睦南。」
「明日朝堂之上，三皇子勢力必然提議結睦南，退楚池。朝堂之上，三皇子的勢力佔據大半，當是有著壓到優勢。」
……
雲淡月抬手止住了眾人句句分析，緩聲道：「在朝堂上，我們處於劣勢，為今之計，只能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勢力。」
「朝中三皇子是一大勢力，其餘皇子的勢力鬆散，要全部拉攏恐怕很難。而中間派從來見風使舵，似乎也不太樂觀……」一位青年應道。
「朝中，尚有一派隱形勢力。」雲淡月鉤唇一笑，朝我看來：「能否爭取到，就要看澈兒的能力了。」
他是說……天澋曜？
的確如此，天澋曜暗中拉攏了不少人，潛藏在各勢力之中，如果可以為我所用，著實是不小的勝算。可是，冒著暴露的風險，幫外人的忙，天澋曜這隻狐狸，怎會輕易同意。
感覺澋然握著我的手緊了緊，眼角隱約看到他陰沉的臉色，抿唇，復抬眸：「我暫且一試。」
痛……
澋然同時狠狠捏了我一下，轉眸，刻意不看他的不滿。
「我已打探過睦南那邊的情況，自上次戰敗後，睦南加強軍事，並暗中勾結邪教，練就巫蠱之兵，如此陰險之舉，確實有虎狼之心，有很大的潛在威脅性。我們可以從這裡下手，挑撥睦南與天澤的關係。」一人起身提議道。
「同時，睦南那裡表了聯盟的決心，楚池這邊也不能示弱才是。」一個謀士建議道：「不如，攝政王提出和親，增加籌碼！」
「甚好，甚好。政治婚姻遠比禮物有用！」其餘人也紛紛附和起來。
這……
心頭一顫，不禁攥住拳頭。只聽雲淡月問道：「的確是個好辦法，瀾意下如何？」
「不行。」
「攝政王，這是如今最好的辦法，殿下您一表人才，天澤應了婚事的可能性極大，如此一來，輕鬆便可獲得盟約……」
「不行。」澋然的語氣愈發陰寒，不大的聲音出口，艙內竟是無人敢再提出異議。只是，諸位才俊臉上，也掛上陰沉與不滿。
心中一凜，看來，這些人早就想好對策了。雲淡月洞悉了我與天澋曜之間的親近，要我說服他的勢力；同時，眾謀士提出以和親為主，輔以挑撥的方法。
客觀上看，這的確是個好策略。
同時，也不近人情的很。
「龍編修，你倒是說句話啊？如此計策，豈有不用的道理？」一個中年謀士忽然把矛頭引到我身上。
轉眸看向一直不說話的雲淡月，眼神漸冷。
雲哥哥，這就是你叫我們二人同時而來的意圖嗎？瞭解利害關係，讓我主動請纓拉攏天澋曜，又提出和親一事，讓澋然下不來台，而我的存在，就是這個時候做出犧牲，挽救眾人對澋然的信任，同時說服他和親！
天下，果然是了不得的東西！
轉眸與澋然對視，輕輕揚起一個笑，就在他要開口之時忽然起身：「多謝諸位的良策錦言，在下心中已有計劃。」
緩步走上前，冷冷道：「惡化天澤與睦南的關係方法有二，其一，我有把握盜出開元追月弓，並用其射殺天澤高官，陷害於睦南；其二，利用睦南與三皇子的親近關係，偽造叛國密函，陷三皇子於不義。爭取朝中勢力，一方面，我會不擇手段拉攏六皇子，一方面，明日朝堂，我定當竭盡全力贏得這場口舌之爭。至於，和親一事，攝政王不過是楚池臣子，我不認為他與公主成婚會有多大的政治效果。如若真要和親，也當是與楚池太子，王侯，或者楚池嫁個公主過來。而這件事，完全可以在明日朝堂之爭過後，再討論其必要性。」
「龍編修的意思是，明日朝堂之爭，你很有把握？」一個謀士笑道。
「不是把握，是非勝不可。」
「龍公子又可知，你這個計劃，又太多的不確定因素，如此風險，怎可輕易為之？」又一個謀士提出異議。
「爭奪天下之事，從來就是冒險的。先生如果覺得危險，在家種田怕是最安全的了！」冷笑一聲，我不屑道。
「龍編修，你這樣盲目自信，怕是會壞事的！」
「先生何出此言，如是盲目自信，我何用來此與諸位商討計謀？還是你的意思是，各位的計謀，根本一文不值？」挑釁地掃一眼還yu爭論的眾人，我沉聲道：「謀劃再周詳，實施起來總會有變故。諸位的良策，恕在下不敬，只不過是紙上談兵。在一個作戰之人的心中，任何計劃都是靈活的，隨機應變之時，需要的只是他的機智巧思以及勇敢決斷，如若想諸位一般在這裡爭論不休，怕是早已命喪當場！既然諸位的計謀我已全部接受和考量，那麼，在我的戰場上，諸位怕是沒有插手的餘地！」
「雲兄，事情說完了，我們告辭。」澋然清冷一句，完全不留給雲淡月點頭的空隙，便行至我身側，挽住我手。
抬眸，衝他欣慰一笑，二人並行離開。
行至船頭，忽聽雲淡月在身後喚道：「二位請留步。」
轉身，便見雲淡月與儒函遙一同而來。
儒函遙行至我們身前，笑道：「老夫今日看攝政王面相尊貴，頗有王侯之氣，本打算為你算上一算，誰知攝政王如此心急。」
「不必了。」澋然冷然一句，望向江面。
「呵……年輕人，天底下多少人祈求老夫一算無憾，而你卻拒絕了？」儒函遙不怒反笑：「不算也罷，不過老夫有句忠告，說與你一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澋然還yu拒絕，我輕輕拉他一下，淡淡道：「澋然，我這裡等你。」言罷，抽出相握的手，笑看他隨儒函遙離開。
轉眸，淡看雲淡月，依然笑盈盈：「雲哥哥支開澋然，可是有話和我說？」
「澈兒果然善解人意，冰雪聰明呢！」雲淡月笑著走到我身邊，與我並肩而立：「你看這江水重山，還真是錦繡山河呢……」
「雲哥哥有話大可直說。」遙望江面，我說得清淡。
「需先生多年之前就曾看過瀾的面相，是帝王之相呢！」
「那又如何？」
「對於一個男人，權力始終是最關鍵的事業。」
轉眸，我靜靜看著雲淡月波瀾不驚的臉，笑開：「這是雲哥哥的選擇，不是澋然的。」
「瀾，是做大事的人，這天下選擇了他。而他，沒得選擇。總有一天，澈兒會明白。」雲淡月亦看著我，只是那往日溫柔如水的眸子裡，閃出野心的精芒。
「雲哥哥，這天下，當真如此重要？」輕輕一歎，我幽幽道。
「澈兒，你可知道，瀾選擇這條路，為的是誰？」雲淡月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繼續著他的邏輯：「你心中的大事，我雖然不清楚是什麼。但是，能讓你如此犧牲的，必然是驚天動地之事。瀾為此捲入紛爭，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轉折與機會。他予你付出，你又能給他什麼？經營這樣一份收支失衡的愛，澈兒有多少信心？瀾，又有多大的把握？」
「雲哥哥到底想說什麼？」
「澈兒何其聰明，怎會不懂？」雲淡月忽而轉身，輕聲道：「瀾，已經回來了呢……」言罷，轉頭深深看了我一眼：「你選擇瀾那刻起，我已經輸了這場勝算本就不大的仗。如今，我作為雲哥哥，只是希望你們可以幸福，你可明白？」
「雲哥哥的意思我明白了。無論你做什麼，選擇什麼。我永遠記得，那個在我最無助時伸出手的少年，是我的雲哥哥。」淡笑回望，一瞬之間，我忽然發覺我與雲淡月之間，被天下二字割出不可逾越的鴻溝。今後圖謀天下的他，再也不會是那個江心小築裡，為了一個疤痕立誓要娶我的孩子。
天下，真是可怕的東西……
「蒔兒？」花船之上，澋然攬我在懷，柔聲道：「雲兄跟你說了什麼？」
搖搖頭，向澋然懷裡靠近些，清淡道：「敘舊而已，澋然也吃醋？」
懷抱忽而一緊，我被他包裹住，幽蘭的氣息完全籠罩了我，一派安然。
「蒔兒，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我知道。」把臉埋在他的懷裡，我應得溫柔。手臂輕撫他挺拔的脊背，心頭酸澀。
雲淡月的意思我豈會不知，澋然為我入紛爭，而我輔君定天下。
這固然是道理，但是，當真如此，他可還會是我一人的澋然……
暮已垂，江風微冷。
一道火紅煙花照亮青空，今日的約，看來又該散了。